我自然得到了许许多多的奖励和荣誉,当然,也冒着各种意想不到的风险,有政治的,有生命安全的……但事后想来,我没有辜负张大记者的期望和要求:“做一个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官兵的优秀新闻工作者!”
比如,那些年里,为了弥补军费不足,让部队自行搞生产经营。于是各部队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经营活动在全部队展开:开矿山的、挖煤矿的、跑运输的、办各类各式工厂的,还有与地方老板联合开办娱乐场所的,甚至整排整连出卖部队劳动力的……
作为新闻记者,一开始我对这种改革也是热血沸腾,认为国家刚改革开放,百废待兴,让部队搞点生产经营自我补充、自我发展是很有创新的举措,并采写了新闻稿件大加赞扬。然而,随着部队生产经营的不断翻新和红火,在走访调研了一些部队后,经过冷静分析思考,直觉告诉我这种做法再发展下去,对部队长远建设是十分不利的。事实上,它已经造成了一些部队管理上的混乱,一些干部和战士已不安心服役,都向往搞生产经营;一些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的干部战士,甚至滑向了贪腐享乐的邪路,久而久之,部队战斗力有被消蚀瓦解的危险……
发觉问题后,我进一步深入调查采访,感觉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怎么办?要不要写篇内参揭露和反映这一问题呢?写,问题太重大且敏感;不写,新闻记者的使命感和良心又让我时时不安。思考再三,我终于拿起笔,毅然写出了《军队生产经营的乱象以及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军队搞生产经营值得商榷》等几篇重磅内参。
内参文章发出后,我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最终的政治判决。
那是一天临下班时分,突然有关领导部门和一位领导秘书把我叫去,说:“跟我们走吧,领导找你谈话!”那语气很沉重,表情很严肃,气氛很凝重。
我预感到不祥终于降临!
令我想不到的是,到了那位领导办公室,气氛没有想象的可怕。把我带到办公室后,那位同志和秘书就离开了,领导微笑着走了过来,握了下手,而后指了指沙发让我坐下,他也坐下,开门见山、直言不讳道:
“君成同志,我今天是代表几方面领导跟你谈话的,你的几篇内参文章,上面的领导都认真看了。你啊,反映的问题很重大,或许也是真实的。不过呢,”领导略一沉思,字斟句酌地说,“无论真实与否,这问题都太重大,牵扯军队重大政策调整。你啊,责任心可嘉,这个事以后你不要再涉及了,懂吗?太重大,太敏感!还有,以后再写这方面文章,一定要上报,让有关部门给你把把关,这是对你负责,也是爱护你呀!”
我已经完全听懂,也听明白了。那么大的领导找我谈话,本身就说明我的内参文章,已经给单位和领导添麻烦,若不是领导保护,后果绝对不是这样的。不过,我也听明白,我的内参文章已经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这已经足够了!想到此,我十分感激地站起身来,立正站好,向领导很庄严地敬了个礼,并郑重表示:“谢谢首长们的关心爱护,我记住了您的叮嘱和教诲!”
应该说,当后来看到军队不再进行经商活动的重大决策后,我内心充满了喜悦和自豪……
“九八抗洪”是中国人的痛,更是中国人民和子弟兵紧密团结战胜重大自然灾害的一曲响彻云霄的壮歌!我作为新闻记者,自始至终参加了抗洪抢险全过程,每天发出有影响的新闻报道自不必说,有一次差点被洪水卷走……
那天下午,我正在某部抗洪抢险第一线采访,突然传来“堤坝决堤了!”的呼叫声,某部官兵们二话不说,扛起沙袋就冲了过去。由于水流太急,扔下的沙袋很快就被冲走了,无奈之下,官兵们手挽着手,跳进了决口的激流,用人墙挡住沙袋!
站在坝上的我,瞬间被这壮烈的场面所感染,二话没说,把身上携带的采访工具往大坝上一丢,毅然决然地跳进了激流,与官兵们一块当起人墙!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股强大激流向着我扑面而来,没有经验的我,一只胳臂下意识松开紧拉着的战士去护脸,顷刻间我被巨浪冲倒。就在我即将被洪水卷走的千钧一发之时,我另一边的年轻干部不顾被我拖走的危险,死死拉住了我,其他战友死死抱住了他……最终,我捡回了一条命!
更万万没想到,在那成千上万自发的抗洪抢险大军中,我见到了我当年代理排长时的副排长、我最好的战友杨壮壮!
那是一个傍晚,在安徽安庆段抗洪抢险中,我随部队领导去看望部队和检查抗洪抢险工作,在走到一处已经渗水眼看就要决堤的十分危险的堤坝时,部队和民众正奋力往大坝内外填石筑土,加固大坝……在人群往来的洪流中,我似曾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旧军装,扛着一块大石正往大坝上吃力地攀爬,他抬头的瞬间,我认出来了,不由得喊出声来:“杨壮壮?是杨壮壮!”
我正要跑过去见他,突然,身边的人抓住我就走,边走边说:“快快,首长们已经去前边了,听说前面大坝已经决堤!”我瞅了一眼已经爬上大堤的杨壮壮,喊了句:“壮壮战友,我会回来找你的!”随即跟着旁边同志,向部队首长追去……
第三天我回到了这个地方,可是只有新筑起来的大坝静静地在那卧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水已被驯服,抗洪抢险者不知去了哪儿……我的好战友、好兄弟杨壮壮,你从抗洪抢险第一线返回家乡了吗?还是去了另一个战场?你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一定还邀了王琦畅、文国庆……你们永远是退伍军人的骄傲,虽退伍,永不褪色!你们永远是我的好战友、好兄弟!
记者的职业是多么神圣呀,我深深爱上了它!
因为记者是社会重大活动、重大事件的参与者、见证者和记录者!
这不,在一次反“台独”大型军事演习时,作为部队首席记者,我来到了演习部队的最前线。为亲自了解和体会基层官兵在演习中的真情实感,我同他们一样,在大海中训练和参与演习,被海水浸泡了二十多天。许多战士因海水长期浸泡,身上患了严重的皮肤病,瘙痒和溃烂难以忍受,特别是裆部的溃烂更加令人不堪。但演习中,没有一个战士叫苦和躺倒!归根结底,官兵们对祖国统一大业充满期盼!
这种情感和使命担当是发自内心的,是质朴的!那时我真切感受到,只要祖国一声令下,这些部队官兵会义无反顾为祖国统一大业赴汤蹈火!我为我的战友们感到骄傲和自豪。由此,我采写了许多反映基层官兵在演习中,不怕艰难困苦和流血牺牲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在部队和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其中有三篇稿件分别获了不同的新闻奖。
不过,我也付出了沉重代价。由于长时间在海水中浸泡,我也患上了和战士一样的皮肤病,且还较严重。无奈,我住进了战地医院。
住院第三天,老护士休班,来了位年轻护士打针换药。小护士很活泼可爱,也很健谈,她一进病房门就笑眯眯开口道:“哎呀,给大记者打针换药我还紧张呢!我万一一针扎不到位,你一定原谅我啊!”
听到话音,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招呼道:“没事,没事的,你就大胆扎针吧,别紧张。”
小护士边做着扎针输液各种准备,边给我扯起了家常:“张大记者,听说你很了不起呀,写了许多有影响的新闻报道,医院领导和医生们都夸你呢,很少像你这样的记者,和基层官兵一块泡在大海里,看看身上都被侵蚀腐烂了,多了不起呀!”
我被护士姑娘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岔开她的话题,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贵姓呢,家是哪儿的?”
“你太客气了,我姓许,叫许箐箐,家是安徽省城的。”小许护士头也不抬自我介绍着,忽然说句“别紧张”,话音未落,我的手腕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又听她说了句,“好了。”
我夸道:“你扎针技术很好嘛,就一针,没有啥感觉。”
小许护士笑了笑,说:“谢谢你的夸奖。来,该给你清洗伤口,换药了。”说着把被子掀开,露出身上和腿部几处纱布包裹着的溃烂处。她边轻轻揭开纱布,边给我说着闲话,分散我注意力。
她说:“张记者,你说巧不巧啊,我老家一个年轻的嫂嫂,经常跟我说起她的故事,其中多次提到一位高中同学,也姓张,跟你的名字一字不差,也叫张君成呢。”
我不由得一惊,脱口问道:“你那位嫂嫂叫什么?”
“周丽云!”小许护士随口答道。
听到回答,我身体微微一颤。小许护士停下手中的擦拭,直起了腰,疑惑地望着我:“怎么,你认识?”
我忙摇了摇头,支吾道:“啊,不不,不认识。”
小许护士有些失望地弯下身继续换药,接着说:“我那位嫂嫂说,后来她那位同学也当兵了,可惜,在受了许多挫折后,不知是复员回老家了,还是干吗了。”停了会又说,“我那位嫂嫂可在意她那位同学了,或者说,已深深爱上了他。只可惜,那位同学门第观念很严重,又清高要强,迟迟不接受,最终……唉!”小许护士说到这儿深深叹了口气。
我听了半天没缓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搭话道:“你嫂嫂找到新爱不是很好吗?”
“好啥呀,”小许护士快言快语地说,“她嫁给的是我亲伯伯家的哥哥。我那哥哥呀,是官二代、纨绔子弟,嫂嫂偏偏是一个有追求、事业心极强的人,他们呀根本不是一道人,结婚三年,就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
我又是一惊,差点儿叫出来,好在小许护士正埋头工作,没有发觉,她依然为嫂嫂鸣不平:“这下可苦我那位嫂嫂了,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判给了嫂嫂。她呀,太要强,边带孩子边工作,还报考了在职研究生,那个忙啊!……更不可理解的是,她发誓永不再嫁!”
“那为什么呀?太苦自己了!”我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哎呀,你这大记者哪知道女孩们的情感啊,伤透心了呗!知道吗,我在她宿舍看到她写的两句诗呢,一句是:半身风雨半身伤,半句别恨半句凉;还有一句: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小许护士停下手中工作,不无伤感地说,“我虽然不完全理解其意,但我知道,嫂嫂对感情和爱情是彻底伤心了,她还说,等把女儿培养出来,就去九华山出家呢!”
“不应该这么悲观,劝劝你嫂嫂,凡事看开点。”我完全投入了情感,“人呀,哪有翻不过去的山,过不去的坎啊!”
小许护士沉思了一会儿,才又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嫂子懂得可多了,是她指导我考军校,也是她一再鼓励我上进呢。唉,我哪能劝说了她呀!……不说了,我已换完药,包扎好,该到别的病房给其他病人换药去了。”
说完,小许护士一溜烟走了。
空洞洞的病房,满身伤痛的我坐卧不安,想下床走走,可是,吊在臂上的液体管把我牢牢拴住。我木然望着液体瓶,望着一滴一滴的液体,心中感慨万千。
人与人的缘分是无法说清的,无论缘深缘浅,缘长缘短,得到即造化,错过即迷失。
人生是场奇异的旅行,无论遇见谁都是美丽的意外,不必在意失去,有缘还会再来,失去的是缘尽,无须感怀。
真实的人生,有所为有所爱,有所取舍有所期待,努力优秀,大方拥有,才能无怨无悔……
回到北京第三天,又遇到一件令我惊异和不可理解的事。
那天上午,刚到办公室的我,突然间手机铃响了,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我正要关闭电话,一看号码后面数字显示666888,感觉有点新奇,于是小心翼翼按下了接听键,突然,一股气浪似的声音传来:“张君成吗?君成啊,我还担心你不接我电话呢。我是大钱啊,你的同学加战友!”
我有些惊奇和兴奋,连连说道:“大钱啊!听说你在南方混大了,还经常跑国外,消失多年,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
大钱好像对着别人很不高兴地吼:“我在厕所你们也盯着我吗?!”狠狠地骂了句,“你们什么玩意儿!”
我有些莫名其妙,刚要问怎么回事。大钱压低声音且十分焦急地说:“君成呀,你快来解救我,我被他们给控制了,不,绑架了!”
我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你在哪儿?快……”
没等我说完,他急忙打断我的话:“我现在在北京西客站南边一处拆迁房小区。”他压低声音道,“你要尽快赶来,多带几个兵!一个小时之内你能过来吗?”
我迅速做出路程判断,告诉他:“没问题,你千万沉住气,我会尽快赶到!”
大钱匆忙说了句:“相信你!”便把手机挂了。
我意识到王大钱有危险,边呼唤司机在楼下等我,边匆匆到对面保卫处办公室,见年轻且会些武功的杨参谋在,二话不说拉他便走。
杨参谋莫名其妙问道:“干吗呀?你这是拉我去哪?”
我边走边说:“救人!到车上再跟你说。”
杨参谋一听说是救人,来了精神,跟我上车后,当我给他讲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他兴奋地笑了:“这事我爱帮忙!”
到了地方,车一停,我就见王大钱先生西装革履若无其事地站在楼下路边上。我和杨参谋匆忙下了车,警惕地四周瞧了瞧,空无一人。我急忙向王大钱快步走去,大钱也看到了我们,疾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喊道:“君成啊,多年不见,好想你呀!”
我迎着走过来的大钱,奇怪地想:“这哪是解救人质的场面呀?大钱在搞什么名堂?”嘴里却应答道,“你没事吧?快、快上车!”
满脸疑惑的杨参谋看着钻进车里的王大钱,又四周张望了一下,没见一个人影,这才悻悻地坐上了车。车发动后,我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大钱,你……”
没等我问出口,大钱开口道:“一群熊包!当你们快到时,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嗬,一听解放军要来,二话不说,他们收拾东西瞬间作鸟兽散,留下我一人,全跑了!”
没等我答话,坐在前排的杨参谋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就说嘛,解放军他们还是怕的!”
中午,大钱要我找一个北京最豪华的饭店请我们,以表谢意。我拒绝了,杨参谋公务在身提前回了单位,我安排了一家熟悉的家乡饭馆,点了几样家乡特色菜,带来一瓶珍藏的茅台,想给我这位老同学、好战友压压惊,更想听听他被绑架的传奇故事。
三杯下肚,大钱就滔滔不绝说开了。
这些年,改革开放形势如火如荼,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从最初的小商品很快做到了房地产,又涉及金融等多个行业,还与新加坡、日本等国外企业合作。在新加坡一次偶然机会,遇到了当年团里汽车连一位熟悉的战友,姓黄,名焕子,河北人,个子不高,胖乎乎的,说话很甜,很招人喜爱,大家平时就叫他黄子。他比大钱早退伍一年,退伍后就没有联系,更没有见过面,没想到能在新加坡见到他。据黄子说,从部队退伍后,他到了他们县里汽车运输队,后来下海闯荡。下海后,每一笔生意、每一项投资都踏在了点上,挣了足够的钱后,就跟着朋友来新加坡发展了。
国外见到当年的战友,本来就很亲切很难得,加上又都是冒着风险下海闯江湖的,自然就很投缘,很快也就热络起来,并商定在业务上多多合作。
一次,黄子很神秘地透露,有一个大的合作和发财机会到了。他说,他们几家跨国公司联合起来,要做一项国际性的重大开发项目——帮助中国秘密寻找并挖掘当年日本侵略军掠夺中国及东南亚国家各种金银财宝的宝藏!其天宇宝藏开发合资公司,已经党中央和国务院特批注册。
大钱说:“一开始,我听后只是笑笑,感觉不靠谱。但禁不住黄子他们神秘兮兮、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这且不说,他们还给我看了各种珍藏的、现代的证据,比如,当年日本天皇关于藏宝的手谕、蒋介石关于下令寻找宝藏的手谕等等,以及党中央和国务院关于批准成立天宇宝藏开发合资公司的文件。看了这些,我就不知不觉相信他们了。他们提出,投资三个亿可加盟公司,占百分之十股份。我说公司没那么多闲钱,我只能投资五千万,没想到,他们很快同意加盟了。
“加盟不久,我就发现他们的行为方式不对劲,因为商圈的一些朋友都谈到了此事,感觉这里边有一定的问题。就在我准备找他们弄个明白、要回投资时,北京一位朋友告诉我,这帮人到处打着我的旗号,向老部队许多转业和退伍的领导和战友写信、打电话,动员投资加入由我主导的宝藏开发基金会!说什么开发基金会五万元起步,上不封顶,确保年利率百分之五十以上,并许诺五年后,连本加利至少可翻十倍!
“许多老领导和老战友深信不疑,纷纷拿出积蓄,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宝藏开发基金会……”
大钱说到这里,干了一杯酒,愤愤说道:“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头一下子蒙了,骗我无所谓,骗那些十分不易的部队老领导和战友可不行!这还不说,打着我的牌子骗,我一下子气蒙了!”
大钱又倒了一杯酒干了,接着说:“于是,我让手下电话联系黄子,他们告诉我,黄子他们在北京。这不,昨天下午我匆忙从香港买了飞机票赶来北京。我的出现让他们惊慌失措,一看骗局败露,他们气急败坏就想把我控制起来,与他们一块合作,继续骗下去!”
大钱抬起头来,脸有些涨红,闷闷地说:“全部过程就是这样!”他两眼发怒发光,狠狠地一字一句说,“我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更不会让我那些老领导和战友受到损失!一切有我呢!”
这就是我多年以后,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大钱。
后来,据妻子和家乡战友说,自那件事后,大钱用自己的钱把骗子们骗部队老领导和老战友的钱全部还上,之后,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有的说他定居国外了,还有的说……总之,王大钱这位我的好同学、好战友从此在人间蒸发了,再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那是一个美丽的中秋,瓜果飘香,不焦不燥的艳阳斜挂在西南天际。在北京首都一处威严的大礼堂里,正进行着一场庄严而神圣的表彰大会:反“台独”重大演习表彰大会。我作为唯一受表彰的新闻工作者出席了大会。会上,作为二等功荣立者,我不但披红戴花,还让我宣讲了个人事迹,无疑,我的发言收到了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我知道是送给谁的,因为我宣讲的不是个人事迹,而是我所见所闻那些基层官兵的感人事迹!
表彰大会一结束,我便匆匆离开了会场。我不愿再让别人恭维祝贺,更不愿去敷衍别人的夸赞。其实,我心里一直装着演习中部队训练暴露出的一些问题,装着对台应急作战准备的一些思考,装着我一位新闻记者“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使命担当……尽管荣立二等功,受到表彰,但我心里依然很沉重。所以,上了车后,司机问了句:“去哪?”我不假思索答:“随便吧。”
突然感觉此话不妥,改口道:“去景山,对,景山公园。你把我送到那儿,你就回单位吧,我在那儿转转。”
司机没有多问,熟练地开着车东拐西拐,不一会儿就把我送到了景山公园。
景山公园我来过多次,我喜欢登高望远,喜欢这处始建于明成祖朱棣永乐时期的皇家宫苑,喜欢那个最高处的万寿亭,因为站在这个亭子上,可以360度无死角地俯瞰欣赏北京城,特别是可以近距离观赏故宫全貌。
过去没事时,我常常在傍晚时分,一个人爬上景山,站在万寿亭上,夕阳的余晖,望着被照射得一片金黄的故宫琉璃瓦砾,依在亭子栏杆上欣赏着、遐想着……体会一种忘情,一种孤独,一种陶醉,一种自得……
公园游人不多,我顺着坡道一口气就爬到了万寿亭,依然伏在万寿亭栏杆上,漫无边际地四面瞧着,目光落在了故宫红墙内那片参差不齐的琉璃瓦上。此时夕阳亮黄亮黄的,那一排排金黄色建筑群在夕阳照耀下,黄中泛着红光,红光中泛着亮黄,一派巧夺天工的美景。那波光粼粼的琉璃瓦砾,好像在静静地叙说着六百多年来,不,五千年来中华民族的荣光!
我突然对故宫产生了莫大兴趣,我想走进它,想穿越它……
夕阳已经压到西山,故宫就要关门了,我必须加快速度赶在闭馆前进去!
我一路小跑下了山,跨过横亘在景山和故宫的那条宽阔大路,来到神武门外。我去购票,还好,正要关闭窗口的售票处,售票员很不耐烦地售给我最后一张票。
拿着票,我正要走到检票口处,突然发现旁边有一中年男子向我招手,他的面前铺开一个布包,上面摆了几本发黄的旧书。我不愿理会,转身要走时,他开口叫道:“过来看看吧,一准是你最喜欢的书。”
我看看手表,担心检票口关门,正犹豫着,那位卖书的中年人又叫了句:“放心吧,不会影响你检票进故宫的。过来吧,书全给你拿走,钱嘛,你随便,没带钱就不要给了。”他边说边收拾那几本书。
我不好再犹豫,急忙走过去,正要翻看那几本书,谁知中年男子把布包一兜一叠,递给了我,说:“回去再看吧。”
我急忙给他掏钱,身上就还有五元钱,不好意思递给他说:“对不起,身上就这五元钱了。”
中年男子一摆手:“五元钱?哈哈,算了吧。”说完转身走了。
我急忙叫喊道:“这怎么可以?要不你把书拿走吧。”
中年男子说了句:“交给你,我也省事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就在这时,忽听检票口传来检票者的一声吆喝:“还有没有检票的,没有,就停止检票了啊。”
听到吆喝,我急忙转身跑到检票口,把门票递了过去。
此时故宫游客已很稀少,游客们都在往外走。故宫我已经来过几次,而这一次心里根本就没有参观故宫的意思,只是想走进它,或想从它里边穿越……不,不妥,应该叫走过,穿越有点夸张。可不,六百多年的建院史,五千多年的中华史,如何穿越得了啊!
我漫无目的走着,欣赏着,眼前是无数经典,无数经过时间沉淀后的经典,赓续着中华五千年的文明,贯通着古代中国的传承记忆,汇集着中华优秀文化传统,体现着中国古代的人文精神与科技水平……
想到此,我收回了目光,忽然记起钱穆先生《中国历史精神》中的一句话:“所过者化,所存者神。”
哦,故宫何尝不是如此呢?所经过的一切都化了,所留存的却是神秘莫测……历史的烟云都化了,但它化成了今天,今天的一切还要化,这个化,便孕育着将来……
豁然,我联想到了传统与当代的关系,它们是排斥还是相融?是割裂还是弘扬?……“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这不就是最精妙的回答吗?传统不是糟粕和负担,相反应该是我们远航的动力,是文化之树的根!
想到这里,我对故宫产生了无比的敬重和敬畏!
或许这就是我今天为什么要走过或穿越故宫的初心。
我会心地笑了,加快了步伐,手中提的包裹里的书忽然滑落,几本书散落在了地上。我赶忙弯腰去捡,拿到手的是法国籍犹太裔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我一惊,没敢翻阅,捡起第二本,一瞧,是一本发黄且有些破烂的《推背图》!这可是在中国流传最久远、最广泛的预测书,据说是唐朝著名天文学家、玄学家袁天罡和数学家、易学家李淳风合著的。我见四处静悄悄没人,急忙捡起第三本书,映入眼帘的是《时间简史》,仔细一看作者,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史蒂芬·霍金,我心中一喜。最后一本书名《魔鬼出没的世界》,作者是美国天文学家和宇宙学家卡尔·萨根。捡起来的四本书沉甸甸的,我不敢翻看,正要把它包裹起来,突然发现,最后一本书中夹着一个信封,我急忙抽出,信封没有封口。我忍不住抽出里边一页叠好的信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毛笔端端正正地竖写着六个大字:“问根,五台山寻!”
我心中一惊,赶紧把信封夹回书中,抬头四处看看,匆忙把书包裹好,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暗纳闷道:“为何一个陌生人送给我这些怪书?……还有那封信,问根,五台山寻,何意?谁写的?写给谁?”正在我发愣发蒙之时,身后来了一群有说有笑的游客,来不及多想,提起布包裹我就匆匆向外走。
走出了故宫,走出天安门城楼,走到金水桥畔,不由得顿住脚。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天安门广场,望向人民英雄纪念碑,望向毛主席纪念堂,下意识又转头望向东边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和西边的人民大会堂……
突然间,我听到天空几声大雁的鸣叫,抬头望向天空,夕阳沉下的红红黄黄余晖涂抹天际,一排人字形的大雁迎着余晖正向远方飞去……
突然耳畔响起汽车的鸣笛声,眼光落在挤满各种车辆的长安街。宽宽的长安街,变成了铺满金黄色的望不到尽头的宽宽大道……哦,大道宽宽……
天空又传来远去大雁的“咯啊咯啊”的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