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老班长说到这儿,像有许多悲苦的话说不出口,沉默了良久。突然间他长长舒了口气,又开口道:
“贺老、江老夫妻俩是他们那批科研人员中年龄稍大一点的,稍大一点,那时也就是三十岁刚出头吧。他们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个密级性很高的科研单位已工作了几年,并成为业务骨干……
“哦,解释一下,贺老,叫贺云,现在没人叫他名字了,都习惯叫他贺老;江老,我们习惯叫她江阿姨,她叫江红梅,同样,许多人不知道她的名字,习惯叫她江阿姨,或江老。……刚才说到哪儿?对,为了积极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在内部征求意见去执行重大而特殊任务时,夫妻俩热血沸腾地报了名,很快随第一批科研人员进驻到了大戈壁滩……
“进驻大戈壁后,贺老和江老夫妻俩,考虑到极其恶劣的工作和生活环境,考虑到繁重的科研工作任务,他们夫妻俩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不要孩子,终生献身祖国的核武器科研事业,献身大戈壁滩!
“从此,夫妻俩便一头扎进无休无止的科研任务,完成了一项又一项重大科研项目,获得各种奖项数不清,同时也受到各级党组织一次次表彰,老夫妻俩好多次荣立一、二、三等功!”
老班长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道:“随着年龄的增大,特别是恶劣环境的煎熬和对科研工作的全身投入,两位科研人员的健康也日益消耗殆尽!特别是贺老近些年又染上了一种说不明白的怪病,头发和牙齿全部脱落,进食都很艰难。组织上两次强迫他去北京大医院治疗,每次专家会诊后给出的建议都是:基于病情,停止工作,完全静养,医术已无回天之力!
“贺老哪听得进这种建议啊!病情稍一好转,他不顾组织上和医院一再强留,坚决要求回单位,并以绝食而抗之!无奈,单位和医院只好遂了他的愿……今年初,贺老病情加重,单位领导只好又强行把他送到北京某大医院。住院治疗一个阶段后,贺老知道自己已走到生命尽头,他不停地苦苦哀求医院和单位领导让他回单位去,他说:如此让我躺在这儿等死,为何不让我回去把手头上的事再往前推进推进呢?!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科学家的生命……
“目前,贺老的生命已到尽头,但只要清醒,只要能讲话,他依然关心着科研工作,关心着年轻科研人员的成长……”
老班长讲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久久沉默……
我的泪水也滴在了笔记本上。过了好一会儿,老班长才缓过来情绪,慢慢地说道:“你也许是幸运的,你还能见到贺老,但你要想采访他,让他说点什么,恐怕是幻想。这些年来,单位想整理他的事迹材料,一些记者也想采访他,都被他夫妻俩拒绝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老班长不愿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我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与他一块来的那些科研人员都还在这儿?”
老班长这次很爽快地接话道:“除三位长眠在这儿、两位早期调往北京某科研单位外,其余三十多位老科研人员都健在,恐怕他们的余生也都会在这儿度过了……对,据说他们都签过共同的意愿:死后,与大戈壁同眠!”
老班长说到这儿,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接着说:“小伙子,你马上见到的研究所,与过去比可大不一样了,可谓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啊!”
在晚上9点多,我们终于来到了老班长所说的已成为天堂的研究所。
嘎斯车停在了有几盏发着微弱红红灯光的路灯下。
路旁边是一排三层高的灰色楼房。下了车,迎接我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军官。他走上前来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自我介绍道:“张记者,对不起啊,我们那位分管宣传教育的杨干事去外地出差了。我呢,由于工作实在是抽不开身,没能亲自去接你,还请你谅解啊。我姓陶,名叫远明,你叫我陶副科长吧。”陶副科长转过身来,介绍已走过来的一位五十多岁的高个清瘦军人,“这是我们政治部于副主任。”
于副主任快步走了过来,我急忙打了个敬礼。于副主任没来得及还礼,急忙握住我的手,连声说道:“张记者,欢迎啊,欢迎你这位北京远道来的贵客!”稍后,于副主任含蓄地笑问道,“张记者,你很年轻啊,二十多岁?”
我尴尬地一笑,答道:“快三十了呢。”
于副主任爽朗笑道:“了不起啊,那么年轻就成为大记者了!”而后转身对陶副科长说,“快带张记者去招待所吃饭。一路劳顿,一定饿坏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车上的芮老班长喊了一嗓子,“芮班长,你也辛苦了,一块陪张记者吃饭啊!”
招待所餐厅是那种在部队很难再见到的简易房。穿过暗红灯泡映照着的、摆满整洁但明显破旧饭桌的大餐厅,陶副科长把我们领进了一间小包房,并说:“这是我们政治部领导平时用来接待贵宾的客房。”说完他走了出去,显然去厨师间安排饭菜去了。
我打量着这间“贵宾房”:高高的天蓝色墙围,陈旧得已墙皮脱落成斑斑点点,房间正中摆放的那张大圆桌,破损的画格塑料布遮盖着已不平整的桌面,周边摆放的八把旧硬木椅,有的已经破损。就在我仔细打量着房间时,坐在我旁边的芮老班长突然说话:“小记者,托你的福,我今晚也能到这贵宾接待厅吃饭了。”
我尴尬一笑,刚想接话,陶副科长和两位炊事员,各端着一盆热乎乎的灰暗色面条、一盘土豆丝炒肉丁、一盘麻辣豆腐和一盘凉萝卜干走了进来。陶副科长放下手中盘子,热情地说:“张记者,这是政治部领导专门让招待所领导给你安排的,不瞒你说,这也是我们这里接待的最高规格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迫不及待起来散步,想看看这个神秘研究所的外貌。
研究所面积挺大,一栋栋灰色低矮的瓦房和几栋像是新盖不久的三层高灰色楼房,散落在厚厚沙丘包裹的大营院内。长着骆驼草的沙丘,有着人工堆积和培植的痕迹,整个院内稀稀拉拉分布着生命力十分顽强的胡杨柳、白杨树和叫不上名的树木。有两棵老柳树已经枯死,但人们依然给它培坑浇水,甚至有人在树干系上了红布条,显然是在为它们祈祷祝福。据说,在这儿养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人都难,所以人们对树的爱护渴求可想而知。
“现在研究所已变天堂。”我再一次想到了芮老班长的话,心中念叨:“多么可敬可爱的人们啊,他们在物质生活上是那么容易满足,他们的理想和心灵又是那么高贵!”
根据我的请求,我第一站采访的就是贺老科学家!
在研究所简易医院的重疾监护病房,我见到了这位令人敬仰的贺老:洁白的被子覆盖着瘦得只有皮包骨的弱小身躯,那就是在我心目中形象高大的贺老啊!病房周边站着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显然医院对贺老接受这次采访做了精心安排。
我进来,一位护士悄悄在贺老耳边低语了几句。贺老伸出一只瘦骨伶仃的手,示意一旁的护士和医生把他扶起,用被子和枕头围裹好半躺着。瘦骨嶙峋的贺老头上残留着几根白发,肩膀近似骨架,瘦得就剩下皮的苍白面孔,衬着浑浊的大眼睛,令人陡生怜悯和心疼。贺老浑浊的目光落在了陶副科长身上,他认出了陶副科长,并向他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到了我,吃力地抬起那只瘦骨伶仃的手招呼我,护士马上叫道:“快过来,贺老在叫你呢。”
我快步走了过去,又急忙站定,给贺老敬了个军礼!贺老依然伸着手要跟我握手,我跨过两步紧紧握住贺老那双干柴似的手,激动的热泪在眼眶打转转,我极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贺老用那双深陷眼窝的眼睛盯了我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同志啊,今今、今天早上,医院的领导征求我我的意见,说、说你从北京来,要采访我,我、我拒、拒绝了。后来啊,我我、我又答应见见你。”贺老说到这里一阵咳嗽,护士马上拍打贺老的背部,劝阻道:“贺老你慢慢说,不急。”
旁边的陶副科长在我耳边悄悄提醒道:“我们就听贺老说吧,千万别再提问,医院就给我们五分钟时间。”
我点了点头。
贺老大喘了几口气,又慢慢地说道:“我我、我不是让你来采访宣传我的,我要告诉你,请你也转达你北、北京的领导,我们这里的老科研人员,默默奉、奉献几十年,确实该、该对外宣传了,我是说,宣、宣传他们啊,不、不、不要宣、宣、宣……我,我……”贺老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并软绵绵地瘫倒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大张着嘴喘着气……
医生护士一阵慌乱,紧张地大声呼叫:“贺老,贺老……”
其中一位医生急忙向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离开病房。
几天紧张的采访,基本上是围绕贺老的事迹进行的。当然,也穿插采访了几位与贺老一块来到这里的科研人员,他们的事迹同样感人。比如:
一对当年从复旦大学毕业后就来这儿的夫妻俩,丈夫已经当了科研室主任,妻子也成为重大科研项目牵头人,然而,让他们最痛心的是,仅有的一个儿子在这里初中毕业后,被送回上海老家读高中,没想到,别说高中了,连初一班也跟不上,无奈又回到了研究所……
采访他们夫妻俩时,虽然谈到儿子很伤感,但一谈到科研、谈到工作,特别是谈到贺老,就滔滔不绝,精神劲儿焕发,像另外两个人。
在这里采访,我完全被融化在里边,多次被感动得不能自已!
特别是对贺老夫人江红梅阿姨的采访,情景更是难以忘怀!
在我一再请求下,江老阿姨终于答应跟我见上一面。
那是一天上午,10点半,我在陶副科长的陪伴下,应约来到了贺老、江老阿姨的家。在三间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平房里,江老阿姨在等着我。陶副科长告诉我,江老阿姨的腿关节,由于常年在实验室里站立和漫长寒冬,已造成严重关节炎,并已影响走路。
我们走进屋,只见江老阿姨在中间客房简易的硬沙发上坐着,沙发旁边摆放着一台不大的黑白电视机,简易的木茶几上,放着一个竹皮的暖水瓶和两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白陶瓷大茶碗。
江老阿姨见我们进来,礼节性地想拄着拐棍吃力地站起。陶副科长见状急忙跑过去,扶住了江老阿姨,我也急忙赶了过去,顾不上向江老阿姨敬礼,双手搀扶住江老阿姨的一只胳膊,我和陶副科长几乎是同声说道:“阿姨好,阿姨好,打扰您老人家了,您不要动,请坐,请坐。”
江老阿姨慢慢坐定后,开门见山说道:“几次拒绝你们的请求,为何又答应你们过来呢,就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们。要告诉你们什么呢?贺云同志老母亲已经病重多日,进入病危期,贺老师身体这个样子,组织上不让告诉他,这个决定做得对。”江老阿姨缓了缓情绪接着说,“贺云同志,目前念念不忘,或最挂念的就两件事了:一是年迈的老母亲。他说,一生都没能尽点孝,是个不孝之子,这是实话。他常说,退休后要回到母亲身边好好尽尽孝呢。现在看,这已是妄想!二是呢,挂念着他的科研项目,不过他的科研项目已试验成功了几次,就要到定型列装了,也用不着他再牵挂。”
江老阿姨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望向我说:“组织上要宣传报道贺老,我们也挡不住,但我要告诉你们,一定等贺老母亲走后再宣传,最好也等贺老走后再宣传,因为他一直反对宣传他个人。不过,看样子他也撑不住多久了……年轻人啊,想告诉你的事就这些,说完了。好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江老阿姨说着抓起拐棍就要站起来,明显下了逐客令。
陶副科长马上走过去按住江老阿姨,连声说道:“阿姨您不要起来,不要起来,我们马上走。”
采访了贺老大量英雄事迹后,我大胆地跟北京机关有关领导以及张英伦大记者通了电话。首先汇报了贺老的事迹,并谈了我想重点采访报道贺老事迹的想法!没想到,第三天一大早,机关值班的同志就跑来叫我:“快,北京有电话找你。”
我急忙跑过去接电话,原来是张大记者打来的。他兴奋地告诉我:“君成同志啊,你立大功了。我们把你的想法给政治部领导和部队领导做了汇报,他们都很支持你的想法,并批示让机关好好配合,不但把贺老作为重大科研典型宣传,还要把他的事迹整理好,向总部推荐!”
我“哦哦”答应着,激动得竟忘了说点什么。张大记者依然兴奋地嚷嚷着:“君成啊,你等着,我会马上赶过去,机关也要派出阵容强的工作组过去呢。”我认真听着,电话那边却出现了被挂断的盲音……
六天后,张大记者及机关工作组的同志都赶了过来。
那时,标题为《那棵耸立在戈壁滩上的胡杨——记献身中国导弹事业和戈壁滩的老科学家贺云》,洋洋洒洒近万字的通讯初稿,我已完成。
当我恭恭敬敬地把誊写好的稿件递给张大记者时,张大记者从包里掏出一份电报,同时也递给了我。我展开一看,是爱人家里人发来的:
“速回,妻子临产!”
此时我才想起,我来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妻子临产的事我早忘到脑后去了……
匆匆赶回老家,女儿来到人世间已经七天。
妻子没有埋怨,反而关心我瘦了,样子太疲惫了。是的,连续采访和夜以继日地赶写稿件,再加上披星戴月往家赶,本来就清瘦的我,更加显得瘦削了。较长时间的缺觉,积累起来的巨大疲惫感,此刻若让我躺下,恐怕这一觉要睡上三天三夜哩!不过,见到颇像自己的女儿和突然感觉当爸爸的兴奋感,将疲劳疲惫暂时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爸爸了?真的当爸爸了,我咋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呢?”望着襁褓中的女儿我心中不停念叨着,想伸手抱抱她,又缩了回来。“当爸爸了,我真的当爸爸了啊!”我不知所措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搓着手。
岳母见状以为我是嫌弃女儿,盼望男孩儿呢,小心翼翼地说:“你先去休息吧,女儿下一步的事我们在商量呢,商定了再告诉你。”
我没有领会岳母的意思,就休息去了。
这一觉睡得那个香啊,睡了一天两夜才醒来。
妻子见我醒来,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终于醒了。我们还担心……”她欲言又止。
我说:“担心啥呢,就是太疲劳了。这一觉,多少天的疲劳全没了。”我欲起身坐起,妻子按住我,坐在床边依偎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嫌弃女儿?”
我一愣,下意识猛然坐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话?从来没有的事啊!”
妻子扯过床边的衣服给我披上,爱抚地给我抿拢了飘在额头上的乱发,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放心地笑了笑说:“我就说嘛,不可能。我母亲见你回来那天不自然,可能是误解了。”
我疑惑地“哦”了一声,把妻子搂在怀里,深情地望着她说:“怎么会呢?你十月怀胎,我不在身边无法照顾你,女儿出生时我又没能及时赶回来……你从没有怨言,我亏欠你很多!女儿多可爱,我怎么会嫌弃她呢,今后我要加倍偿还你们呢!”
妻子满含眼泪紧紧拥抱着我,小声说道:“俺知道你是一个极其要强的人,放心吧,家里事俺不让你分心,俺要支持好你呢!”
我忍不住含泪亲吻一下妻子。
妻子接着说:“你睡了那么久,不知道我们闹了多大的心呢!母亲和家里人误解你了,要把女儿送给他人呢。下家人家已找好,人家已来人,就等着你一句话,抱女儿走呢!”
“啊?”我惊讶地叫了一声,说:“怎么还有这等荒唐事!”
妻子又长叹一口气:“我就说嘛,君成绝不是那种有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人!”妻子缓解道,“好了,这事等于没发生。那你就想着给女儿起个名吧。”
“对,要给女儿起个名。”我心里念叨着,“起个什么名呢?”我一下没了主意。说心里话,在得知妻子怀孕时,臆想中一定是个儿子(绝不是重男轻女,是一种下意识),所以就预备了五六个男孩的名字,唯独没有准备女儿的名字。这事不能告诉妻子,只好应付道:“让我好好想想,一定要给女儿起一个漂亮动听的名字。”
转眼间,假期就要过去了。后面这些天里,我心里总惦念着贺老宣传报道的事,妻子看出来我心神不宁,问道:“是不是还在惦记你的稿件啊?你要是着急,可以提前几天回去,反正你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啊,女儿的名字在你走之前,一定要定下哟。”
“对,女儿的名字!”其间我琢磨了几个都不太满意,临到最后几天更是焦急。
一天中午,妻子的一位女工友拿着一张中央级大报纸跑来,没进门就大声嚷嚷着:“晓桔,你老公了不起呀,在中央级大报发表那么长的文章!你快看看吧,我给你拿来了。”
妻子听到喊声,飞快地跑了出去,拿着报纸边抖搂着边看,激动地叫道:“还真是呢,整整一张报(一版)呢!”
我也兴奋地跑到妻子身边,争相观看着,惊喜地叫道:“我写的那篇大通讯见报了!”是的,是我在大戈壁滩采写的那篇宣传贺老的长篇通讯,这家大报是在《萃苑专栏》里转载的,转载的是党报刊登的文章,不用说,这篇大通讯稿已在军报及中央级报刊上登载过了!
我一激动不知如何是好,抱起妻子哈哈哈大笑着转了两个圈儿!
回到屋内,我拿着报纸,依然难抑激动地对妻子说:“真想不到那么快就见报了啊!知道吗,这是我调机关后独立采写的第一篇重大报道!我太高兴了,事实证明我是可以做一名合格的新闻记者的!”稍一冷静后,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了,大通讯刊登后,恐怕还要一些后续报道吧?对,一定会有的,我我……”
妻子见我又兴奋又心神不宁的样子,既不舍又理解地插话道:“是不是工作很需要你?要是那样,你就回吧,我能理解,也支持你!”
我感激得连连向妻子点头致谢,突然想到什么,迅速把手中的报纸打开,直愣愣看着“萃苑专栏”四个字,不由得大叫道:“有啦,女儿的名字有了,就叫‘萃苑’吧!”
妻子听到女儿的名字,一下明白过来,马上把我手中的报纸拿过去,边看边兴奋地说:“萃苑?女儿的名字叫萃苑,好,好,既好听又有纪念意义呢!”
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和妻子爱女,我乘上火车匆匆往北京赶,离满假还剩七天呢。这个假期过得既充实又快乐,不过,也有一件遗憾之事始终在心里牵挂着,那就是没有见到我那位最要好的同学加战友——王大钱。
原因嘛,据亲朋好友介绍,王大钱在改革开放后下海经商浪潮席卷下,毅然辞职闯海淘金去了!大钱的经历和情商,很快就在商潮大海里显现出来。据说,淘到的第一桶金是贩卖中药材,而后怀揣第一桶金又独闯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广州和深圳,敏锐地发现了第二个大商机:从南方大量收购收录机、小音响和电子手表等,到北方以几倍甚至几十倍价格倒卖,仅一两年的工夫就赚得盆满钵满,成了我们那一带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大富豪。
之后,据说大钱在深圳、广州和上海也小有名气,开设了大钱公司……从此,王大钱已不属于我们这个小县城,他很少回来,即使偶尔回来,也是神不知鬼不觉,他成了令人羡慕和传说中的神秘人物……
我妻子晓桔是个例外。或许大钱依然珍惜我俩情谊的缘故,或许大钱还想到他曾经是我俩的红娘,大钱每次悄悄回来,总要见见她。一次谈到大钱,妻子滔滔不绝夸开了:“大钱那排场可不得了啊,坐的是名车,一身咱叫不上来的名牌不说,身边还跟了一男一女两个秘书。你看女秘书那个洋气和俏丽吧,电影电视上才能见到,这还不说,旁边还有两位壮汉,像是保镖呢!”
妻子见我并没表现出羡慕和惊奇,马上话题一转说:“大钱啊,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尽管当了那么大的老板,每次悄悄回来,总是到家里来看看我们,每次来都不空手,给我送的高档手包和衣服,我哪敢用和穿啊!”
我接话道:“他再回来拿东西送你,婉拒了吧,一是你又不穿不用的,放着也是浪费;二是他挣钱也不容易,咱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妻子马上不高兴地说:“谁想要啊?有一次我拒绝,还把他得罪了呢!”
见妻子不高兴,我马上转移话题:“对了,你说大钱混得那么好,为何悄悄回来?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妻答:“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你听他咋说?树大招风!有一次大大方方回来了,哎哟,可不得了,亲戚朋友都围来向他借钱,少的几千,多的几万十几万,有的狮子大张口,要借几十万做生意、办工厂呢。县里、镇里领导也找上门来,要他投资兴县兴镇哩,他哪能招架得住啊?只好躲避呗!”
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个时代,适合大钱!”
妻子见我像是对大钱有些误解的样子,提高嗓门道:“人家大钱可没忘你,每次见我都详细问你的情况,还说,如果你和家里有用钱的地方,就找他呢!对了,我问大钱为什么不跟你联系,他先是说怕打扰你,后又说你俩都忙,彼此心里有就行了。我看呀,大钱还是有点怯你呢!”
不过,一位战友告诉我,在我回来不久,他就打电话告诉了王大钱,电话中大钱还激动地说:“请转告君成,我一定回来见见他,隆重给他祝贺得了千金!”
然而,在我踏上返回的火车时,也没见到大钱身影。
休假回到部队后,机关人员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而转变最大、最令我高兴的是那些新闻媒体单位的编辑记者。他们不但主动向我约稿,而且主动要与我合作采写稿件。当然,最主要的是提升了我敢于采写大报道的信心!
一天中午在机关食堂吃饭时,我偶尔听到机关同志议论:“听说了吗,燕山研究所进口了一台大型计算机,听说是世界上也就三台!”
“什么是大型计算机呀?我咋没听说过呢?”
“你去哪里听说啊?那是世界上最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听说什么都能干,我们的脑袋无法想象!”
“这些年解放思想对外开放,人们的思想也都活跃起来了!听说深圳发展变化一天一个样,我们内地人无法想象!”
“邓小平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中国的科学技术肯定会有一个大的发展!等着吧,什么计算机、打字机、会说话的机器等等都会有。”
听了这些议论,我心潮澎湃,像猎犬嗅到猎物一样,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去了燕山研究所。
经过一整天的参观采访,新闻直觉告诉我:这是一颗新闻大卫星!
于是,我连夜赶写了一篇题目叫《二十世纪将迎来计算机世纪》的新闻特写稿件,投寄给了当时影响非常大的《瞭望·看世界》杂志。慧眼识珠的编辑和领导,立马作为重点稿件加编者按刊出。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但在新闻界、科研界,而且在社会上,这篇文章都如同滚雷般引起了强烈反响。接连两篇重大报道,我也成了新闻人物,一时,我成为新闻同行们关注和追踪的对象……
“这不是好现象!”张大记者马上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