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后,简单收拾,我便急不可待地参观校园。信步徜徉在这座古色古香的校园里,我被周边典雅优美的环境所吸引:只见宽阔笔直的校园大道两边,竖立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因新创新、自强不息”的大幅朱红校训,当我走过时,不由得昂首挺胸,阔步提气。校园内有宽阔而布局合理的篮球场、足球场,还有各种军事器械练习场,处处可见生龙活虎的身影。而我最喜欢的是校园内那一排排树干粗壮、树冠茂密的松树林,衬托着军队院校不一样的威武气质。掩藏在树林中的一座座苏式小红楼,典雅、威严、庄重,把整个校园点缀得像油画那样优美。
不知不觉我来到图书馆的五层小洋楼前,门口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我刚要抬脚走向台阶,又马上收住了步,自言自语道:不急,来日方长,这个地方我肯定会经常来的……
后来知道,这所大学是原公安大学移交给第二炮兵的,其设计和建筑由当年苏联老大哥全力相助,所以,校园处处可见苏式风格的建筑。
学院分了五大系:军事系、指挥员系、政治系、通信系、工程系;各系又分诸多科班,如军事系分军事理论班、军事参谋班、导弹发射班(里面又分控制班、诸元班、加注班等)。我们政治系分师团领导政治班、连队指导员政治班、政治机关干部班等,我就读在连队指导员政治班。
学院从战士、基层干部到军级领导干部等,都有自己的教学和培训体系。学员中,既有从地方招生来的十七八岁的年轻学员,也有在部队有一定管理经验的各级领导干部,还有身经百战的将军!但无论是谁,只要挂上学员的校徽,都必须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遵守学院的各项规定。
比如,进课堂和饭堂,各学员班必须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高昂的口号或唱着嘹亮的军歌前行。如路上有不认真的学员,被纠察队发现,记上一笔,班里和系里领导挨批评不说,到时优秀班系评比时还会受影响。所以,每一个班、系管理都非常严格,学员们也都非常自觉,做什么事都规矩认真!最让人敬佩的是那些师团级领导,特别是将军班的领导,他们要与战士班的同学一样,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矫健的步伐,喊着嘹亮的口号进入课堂。
学院安排的每一科学习内容我都喜欢。当然,我最喜欢的是哲学和各种史学、国学课。我渴望系统学习这些知识,把在“文革”十年耽误的学业补上。我如饥似渴地学,每天除了课堂,基本上全泡在图书馆里了。
班里其他学员来自部队各单位,绝大多数来自导弹发射部队。工程部队学员极少,毕竟导弹部队是主体,工程部队只是配属。所以,导弹发射部队的学员,自然比我们这些工程部队的学员有优越感。他们来学习是镀金,拿到政治工作干部院校的学习文凭,回去就等着提升吧。因此,他们对各科学习没有太大兴趣,既没有来自单位的学习压力,也没有自己的学习动力,对各学科学习能应付过去就万事大吉了。所以,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学习很轻松愉快,课堂上老师讲过课很少再去想,更不要说复习巩固了。走出课堂,只要有时间,他们第一目标就冲向了篮球场、足球场和乒乓球室。课外活动和节假日就更不用说了,除了体育馆和打扑克外,他们基本上是三五成群地闲聊或写情书,再不,想出办法多要几个名额(学员外出是有比例的),结伴闲游市郊名胜,或品尝一番武汉美味小吃。
一开始他们还邀我一起参加活动,慢慢地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就把我完全排除在他们圈子之外了。但在一件事上,他们总是盯着我不放,那就是个人的婚姻问题。
我们基本上是同龄人,上下相差也就是二三岁,绝大部分同学都处在恋爱或者新婚期,可以说是人生最美好最甜蜜的季节:事业上刚刚崭露头角,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年龄上又处在最有朝气的青年时期,所以大家课余闲暇之时最爱遐想,或乐此不疲地谈论各自的浪漫情史,夸耀自己的未婚妻或新婚妻子如何爱慕和在乎自己。
这不,这位同学的恋人从杭州寄来了桂花糖和桂花饼让大家分享;紧接着,另一位同学的新婚小爱妻,又从西安寄来了石榴糕、贵妃糕、小石头饼;接着是来自济南的导弹发射排长的热恋情人,不但寄来了许多好吃的糕点,还给他提前寄来了自己亲手织的过冬用的羊毛围巾和毛衣毛裤……总之,几乎每一个学员同学都有心爱的人寄来当地美食或爱情信物,有几位思想较开放的同学,还把未婚妻或新婚妻子写来的情书拿给同学们分享……
唯独我较沉默。
一位来自导弹发射旅的副连长,我们班长兼山东老乡,在一个周末全班共同分享一位同学恋人寄来的爱情信物时,忍不住问我:“君成同学,咋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爱情故事呢?不会还没谈过对象吧?”
我脸一红,不知所措地喃喃道:“谈过,谈过的。嗯嗯,有了,有对象了。”
话音未落,另外几位同学起哄道:“有了还给我们那么保密?啥意思啊?说说也让我们分享分享嘛!”
我的脸更红了,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好了,忙嗫嚅道:“不不,我们是小县城,没有什么好吃的或有特色的东西可寄。哦,不不,更主要是我们刚认识……”
班长见我那窘迫的样子,马上给我解围道:“好好,君成同学欠我们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啊……”
尽管班长给我解了围,但我心里依然很尴尬和惆怅。他哪里知道,前些天,受各位同学启发,我也给订了婚(母亲下谕旨定下的)的晓桔姑娘写去了两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其中一封还附了一首情诗,另一封暗示她:冬季就要到了,我缺少一件毛衣……
谁知这位大方直率的晓桔姑娘,用简简单单的半页纸,就把我熬了两个晚上精心推敲的两封情书回复了:
“你当兵的还会写爱情诗?我不懂诗啊!嗯,我这个人喜欢直率,将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对我暗示她织毛衣的事,晓桔姑娘回答得更干脆利索:“没毛衣呀,武汉大城市什么毛衣买不到,买一件得了!……”
看看,晓桔姑娘这直率劲儿让我傻傻待了半晌,多亏是个傍晚,宿舍人不多,没谁关注我。待了一会儿,心里不知啥味道,不由得一个人起身走出了宿舍。一阵凉风吹来,这才缓过神来,心想:“或许,生活中就这种直率的姑娘好处呢,要不母亲那么喜欢她。母亲是过来人,母亲懂生活呢。”想着走着,自我安慰着,突然又想,“未来生活中所有浪漫和诗情画意,还有文学爱好,会不会被这位直率的晓桔媳妇给抹杀了啊?”
想到此,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脑海里闪出“爱情”二字来。哦,爱情,什么是爱情呢?是《红楼梦》描写的林黛玉贾宝玉花前月下的诗情画意,还是电影《美丽人生》塑造的安德里亚和马丁志同道合的爱情故事?抑或是母亲说的,大大方方、知情达理,一起过生活的生活伴侣?
“都是,都不完全是!”我自问自答着:“母亲说得更对,更是生活的本真,绝大多数家庭不都是这样吗?当时自己选女朋友的第一条要求,不就是朴实大方、知情达理、孝敬老人吗?”想到这儿,我释怀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晓桔姑娘的回信有问题吗?都是大实话啊,是自己要求过高!”
说到母亲对晓桔姑娘的满意,在我回部队不久,父亲紧随的来信就告诉我了。父亲写道:“在你走后的第三天,你那位战友王大钱就把晓桔姑娘带到了家中,我和你母亲还有一些邻居都夸好呢。你母亲叫我告诉你:晓桔姑娘第一次来到咱们家,既不拘束也不腼腆,大大方方、心直口快,还特别勤快,就像到了自己家,又扫院子又烧水,还亲自去厨房做饭,看见什么活就干什么活,没点城里姑娘那种娇贵……”父亲信中最后说,“你母亲让我抓紧写信告诉你,就定晓桔姑娘吧!你啊,不要再想三想四了!”
得,母亲金口玉言,个人婚姻问题就此一锤定音!
也好,从此不再想三想四,也自觉远离了同学们的爱情沙龙和爱情果实分享活动,同时,自己再也不对晓桔姑娘提额外的浪漫索求。
从此,我更加专心致志地学习。
学院图书馆珍藏着古今中外各种图书,可容纳二百多人的阅览室宽敞而静谧,只要你拿到心爱的书坐在那儿,你会忘了全世界。这里成为我第二学习课堂,那些我渴望已久的世界名著应有尽有:《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傲慢与偏见》《格列佛游记》《浮士德》《神秘岛》《汤姆·索亚历险记》《红与黑》《荷马史诗》……每天课外时间,我一头扎进阅览室,如蜜蜂采集芳香四溢的花蜜般忘情地阅读……慢慢地阅览室几位老师都熟悉了我,特意在我长期座位处换了一个明亮的电灯棍,还加装了一个吊风扇,让我非常感动!
时间久了,除了阅读,我开始写作。我的一些散文、特写和书评,陆续在市报省报及一些文学刊物上发表。特别是以我亲历的工程兵生活为素材的中篇报告文学《猛士出山》,在一家地方文学杂志连载后,引起了强烈反响,在我们学院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时间,我不但成了班级的小名人,还成为学院的小名人。
自此,我在阅览室安静阅读和写作的生活被打破了。常常我刚来到阅览室坐下,就围过来一些男女学员,有的是出于好奇、羡慕过来搭讪闲聊几句,有的是真心借鉴写作经验而来,有的甚至三番五次来找我交流。我呢,心里并不高兴,但表面上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只想这突如其来的热旋风快快过去!
然而,没想到更大的波澜接踵而至!
那是一个周末晚上,熄灯铃响过一段时间后,图书阅览室的人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又过了一会儿,偌大的阅览室只剩下我和坐在我前方离我较远位置的一位老教员,他在专心致志地查找资料,而我在埋头阅读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突然间,一句清纯温柔的“张老师您好!”把我唤醒。
我抬起头来,一位穿着战士学员服装、十分靓丽耀眼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只见她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不胖不瘦均匀的身材,椭圆形清纯的面孔,明亮透彻的双目,配着自然形成的柳叶眉,高高的鼻梁,樱桃小口,洁白的皮肤透着红晕,加上合体的军校学员服装,简直就像油画中的美人。我一下呆住了。是在叫我吗?我四处瞧了瞧没有人,刚要说话,只听那位女学员开口道:
“张老师,我是慕名来见您的。前些天,我见围绕您的人太多,没有来打扰您,终于等到您清静下来了。”
听了女学员一席话,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说道:“你你,你找我什么事?”
女学员大大方方地介绍道:“我是通信系二年级的学员,姓龙,叫婕婕。我是一位文学青年,更是一位文学爱好者。张老师您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的散文、特写,我都看了,特别是您发表的中篇报告文学《猛士出山》,写得太好、太感人了!”
我被龙婕婕的大方感染,完全放松下来,用手往凳子上一指,说:“坐吧。”而后纠正她道,“龙婕婕同学,我纠正你两个用语,一是不要再叫我张老师,叫我张君成同学好了;另一个是称呼我时请不要用您,我们是平等的学员,千万不要客气。”
龙婕婕同学大大方方应了一声:“好嘞,我以后就称你张君成同学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我写的那些东西只是练练笔,很一般,不知怎么会让同学们关注上了。”
龙婕婕同学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那可不是很一般啊。你听听:
‘山青青,风融融,壮士如云唱大风!’开篇多气派呀,紧接着第一个小标题用了朴实但很吸引人的一句话:山里来了挖宝队伍,文章紧接着描述道:‘这里山高、山深,山里人依然用最原始的农具耕作,依然穿着手摇纺车织的粗布衣,依然用土烧的大黑碗喝石碓舂的玉米糊。然而,这里却流传着一个十分美好的故事。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带山民是非常富有的,山山都埋藏了许多金宝,那座最高的山顶镶有一个聚宝盆。那聚宝盆是位山神,守护着山民们的金宝。不幸的是,突然有一天,这个聚宝盆被一位路过此地的妖道发现,于是,他化装成一位算命先生来到这里住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爬上了高山,用妖术挖走了聚宝盆。从此,这里的山民祖祖辈辈受起穷来……当肩负着导弹部队阵地建设的工程部队,开着隆隆的推土机等大型机械驻扎这里时,老百姓高兴坏了,四处传开:山里来了真正的挖宝队伍……’”
万万想象不到,这位龙婕婕同学,竟然用标准的普通话,动情地背诵了我的《猛士出山》开篇!我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龙婕婕同学背诵完后也依然沉浸在那段文字中……
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有些激动地夸赞道:“谢谢你,真想不到你那么偏爱我的这篇报告文学,竟然把前边的开篇给背诵下来!真的让我很感动,对我也是莫大的鼓舞和激励!”
在以后的日子里,龙婕婕同学经常到阅览室找我修改文稿,提问或讨论一些问题。慢慢地我们越来越熟悉,话题越来越多,甚至到了可以聊家常,谈年轻人的理想和人生。
在交谈中我了解到,龙婕婕同学家境非常优越,父亲是某省主要领导,母亲是京城某大学科研人员。爸妈就龙婕婕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过龙婕婕同学没有一点儿高干家庭的娇贵之气,很爱学习,上进心很强。她说:“我呀,完全得益于爷爷奶奶的教育,爷爷是位老八路,抗美援朝时是师级干部呢,由于身体负了重伤,回国后转到地方工作了。爷爷转到地方后,身上老八路的作风一点儿没有改。奶奶是位中学数学老师,非常慈祥,但也非常严谨。我小时就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他们对我管理很严,要求很高,所以,把我培养成男孩的要强性格呢。”
我说:“你应该感谢爷爷奶奶,否则的话,你可能就跟许多高干家庭的子女一样了。”
龙婕婕同学承认道:“可不是!我们省委大院许多与我一样的同龄人,看他们那高傲劲儿,真让人受不了!”
真的,如果不是她自我介绍家境,一点看不出她是高干子女,这也是我对龙婕婕同学的好感之一。
时间一久,我感觉不对劲儿,不但龙婕婕同学对我产生了不一般的情愫,就连我也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好感……是时候该踩刹车了!
利用一次见面的机会,我大大方方把我已订婚的事儿告诉了龙婕婕同学。她先是吃惊地望着我,而后两颗晶莹的泪珠儿流了出来,半天才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谢谢你!”说完,转身走了……
我如释重负!
我走出图书馆,漫无目的走在校园小路上……突然想起我那位直率的晓桔姑娘,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情绪,不由得轻声吟唱起一首不知何时学来并自我改编的情歌:
我会一直坚守承诺
一路走来永不改变
会把你的率真铭记在心间
无论何时都会紧握双手
无论甘苦都会带你向前
岁月可以见证
一生一世都会走在你身边
坚定地去实现我的诺言
晓桔姑娘啊
让我守护着你的喜悦和欢笑
用温柔果敢让你感受到甜美静安
请珍惜庄严的承诺吧
那是男子汉的标配:
一诺千金
永不失言!
第十章
立天地,行大道,敢想敢担敢为先
太华生长松,亭亭凌霜雪。
天与百尺高,岂为微飙折。
桃李卖阳艳,路人行且迷。
春光扫地尽,碧叶成黄泥。
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
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
——唐·李白《赠韦侍御黄裳其一》
食禄不忘民,甘为孺子牛。
戎马英雄气,国需驰疆场。
握笔敢诤言,诤言正义匡。
豪杰立天地,侠义润昌良。
行走大写人,立世美名当。
——作者《道行者》
从来没有感觉过时间如此之快,转眼两年的学习生活结束了。此时才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光阴飞逝、白驹过隙……好留恋学院的学习生活啊!
毕业前夕,或因我的良好表现,或因学习期间发表多篇文学作品和新闻报道,部队政治机关来学院考核后不久就来函告知:毕业后直接到团政治处报到!
我有点意外,因为我们这些学员按照规定,毕业后绝大多数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且连队张指导员和我排老战士,来信时都表达了他们期盼我回单位的愿望!唉,回不到老连队去了,我总感觉亏欠连队领导和排里同志,但又无奈,因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来到团政治处报到,实际是到宣传股报到。股长是60年代末期入伍的山东鲁西南人:姓季,名苑东,直爽、干脆、利索,外加事业心强、干劲十足。所以,那天下午来到宣传股与我一见面,季股长边用他手中的笔习惯性地轻轻点着桌子,边老熟人似的三下五除二,把我的职务、职责和当下任务等一概明确:“君成同志,你来宣传股,可以告诉你,是我找团里领导硬要过来的。你现在的职务是副连职宣传干事。不过呢,正式任职命令,按规定要求,要试用三个月后才会给你正式下达。职责嘛,你主要是负责团里的新闻报道,宣传股人手少,忙的时候大家就不分你我一起上。当下任务嘛,或者说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投入工作,恰好《解放军报》驻咱们二炮的张大记者或叫张主任,来我们团采访,你要全程陪同!”
季股长一口气说完后,放下手中的笔,拍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你小子有福气,这位张大记者可不一般,一上任就跟上他学习,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不过,”季股长严肃起来,“也是对你一次重要的考察机会!”说到这儿,季股长又习惯地拿起笔,重重地敲了几下桌面,板着脸问道,“我说这些都听明白了吗?”
我紧张兮兮地马上立正,报告道:“听明白了,首长!”
季股长听后脸上马上现出喜悦,但瞬间脸又一板,说:“你叫我什么?首长?以后不要这样叫,就叫我股长,机关称为首长的,只有团领导啊。”
听完季股长的话,我马上回答道:“是,首长,不不,是,股长!”
从此我与新闻报道结缘,走上了另一条“金光大道”!
季股长说得不错,我陪同的这位张大记者真的不同一般。后来得知,岂止不同一般,是非同凡响!
这里不妨先介绍介绍他:
“张大记者”是季股长等人对他的尊称,他真实姓名叫张英伦,是60年代初参军的老军人。张英伦当兵不久就显露出他的特质,是人见人爱的“学雷锋好战士”,因此,很快就提升为干部。最难能可贵的是,张英伦同志当了干部后,依然保留学雷锋好战士本色。于是在那个时代,张英伦同志受到各级领导和机关的表彰,加之各种新闻媒体宣传,很快他就成为全军“学雷锋十大标兵”之一,获得各级领导颁发的奖状奖杯不计其数。全军开展轰轰烈烈学毛选活动时,张英伦同志又把毛选中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矛盾论》等重要篇章,不但会背诵,还能结合工作实际谈出令人钦佩的学习体会,于是,张英伦同志又成为部队各级学毛选积极分子,很快荣登全军“十大学毛选积极分子”光荣榜!
后来,“文化大革命”期间,张英伦同志与其他几位“又红又专”的年轻干部被选入《解放军报》。他把学雷锋做好事的习惯带到了解放军报社,经常见他挎着学雷锋工具包在大院转悠,见院内哪里门窗损坏,就主动修理……
一开始,当时那些“靠边站”的老干部、编辑和记者对张英伦这种举动警惕性很高,都躲着他。实在躲不开,见张英伦这位新来的另类领导给他们敬礼,就慌慌张张弯着腰给他鞠躬,半天不敢抬头。每见此情,张英伦都快步走过去扶正向他鞠躬的人,并热情地拉着那人的手说:“我们都是革命战友,你们应该是我新闻工作的老前辈呢,千万不能这么谦卑啊!”
时间长了,大家才认识到这位新调来的年轻领导与其他人不一样,于是大家才慢慢接受了他,甚至敢于亲近他。
这自然引来另一些人的不满和警觉,甚至要对张英伦同志“下黑手”了!然而,一件惊天大事不但打破了他们的计划,而且让他们把张英伦同志远远敬着。
谁能想到,这位雷锋式的好干部、毛主席的好战士,竟然有胆量和勇气给伟大领袖写信,说那些被打倒或“靠边站”的老干部不是走资派,不是封资修代言人,是热爱毛主席、热爱共产党的人民功臣,请求解放他们,给他们平反……
在那种气候下,这可是冒着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和杀头风险的啊!张英伦当然也想到了这种后果。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伟大英明的领袖!领袖不但没责怪这位敢于谏言的年轻记者,还赞赏和肯定了他无私忠诚的建议,批复有关部门研究执行!
据说,“文革”后期大批老干部被解放,就源于此!
这是何等了不起的事啊!然而,张英伦同志并没觉得有啥,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坚持做他的雷锋式的好干部,上面几次想提他当报社领导,他都婉拒道:“这决然不行,哪个方面说我都不够格……”
渐渐地在张英伦同志的刻苦努力下,他不但成了老记者,还在新闻界成为小有名气的大记者,“张大记者”的名头就这么来的。
在陪伴张英伦记者的三天里,我不但周全细致地服务他,还根据他的意图和指导写了几篇他满意的新闻稿件,于是,自然而然取得了张大记者的好感和信任。
那天晚饭后,我陪同张大记者散步。走着,张大记者突然问道:“小张同志啊,这两天实在太忙,没顾得上跟你说说话。实话告诉你,你啊,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啊!”
我连连道谢:“谢谢张大记者认可,谢谢您的栽培。”
张大记者有意放慢了脚步,缓缓说道:“小张同志啊,今天咱们说说心里话,我问啥,你就照心里想的实话回答。”
我有点惊异摸不着头脑地答道:“报告首长(为了表示极大的尊重,我改了口),我一定!”
张大记者高兴地说:“那好。我问你,你想过今后怎么发展自己吗?或者说,想过干什么吗?”
我疑惑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报告首长,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听到我回答,张大记者站住了,愣愣看了我一会儿,笑嘻嘻地说:“好,军人就应该这样!不过,我不是问的这个。”他继续往前走去,字斟句酌地又说,“我是问你的真实想法。就是呢……就直说吧,根据我们三天来的接触,我对你将来的发展有个建议,那就是……你呀将来可以向新闻工作发展,你有这方面的潜质!”
“啊?”我听后不由得站住了,惊异地望着张大记者。
张大记者见我如此惊异,不解地问:“怎么?不愿走这条路?”
我仍有些慌乱:“不不,我我,我没想过这些事……但对新闻工作,我是非常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