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同样源自诸葛亮的“八阵法”为例,李筌复原的“八阵法”“天阵居乾为天门,地阵居坤为地门,风阵居巽为风门,云阵居坎为云门,飞龙阵居震为飞龙门,虎翼阵居兑为虎翼门,鸟翔阵居离为鸟翔门,蛇蟠阵居艮为蛇蟠门。天地风云为四正,龙虎鸟蛇为四奇。乾坤艮巽为阖门,震离坎兑为开门。”而李靖则一针见血地指出所谓“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是旗号施名、队伍之别。在下营上,与李靖勘察地形,令指挥官居中并以环形加强守卫,以“分为七军,象六出花”命名“六花阵”的做法不同,李筌自创的“太白营法”,其阵名来源和下营之法充满了神秘的玄学色彩。关于太白营的命名:“经曰:参七里伐三里,连体十星为十将军,西方白虎之宿也,主杀伐,此星出,而天下秋,草木摇落,有若军威,故兵出而法焉"。李筌认为,以象征杀伐的西方白虎之星宿来命名营法,可以壮大军威,是以“美愿”代替“形象”来命名阵营,而前文提及的“方、圆、曲、直、锐、雁行、鱼丽、却月、八阵、函箱、六花”均是以兵阵的形象命名的,李筌的“美愿”阵名,也堪称开创了阵法命名的“蹊径”。那么这个“太白营”又是如何布置的呢?“地主居坎为地主门,和德居艮为和德门,大炅居巽为大炅门,高丛居震为高画门,大威居离为大威门,大武居坤为大武门,太簇居兑为太簇门,阴德居乾为阴德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是八卦,对应八方尚可理解,而李筌以“地主、和德、大炅、高丛、大威、大武、太簇、阴德”8个星象来作8个门名就让人匪夷所思了:李筌作为道教学者,对这些星象自然是了解,可是以星象来命名阵门,莫说士兵,恐怕将领也是一头雾水,将士们还能找到各自的位置吗?而太白营在对敌时的战法,更是让人一头雾水:“中营二千人为左右决胜军,大将卫五百,为幕二百五十人,守地四千尺,积尺得六百六十步余四尺,积步得一里三百六十步四尺,以营四面乘之,一面得地六十八步余四尺,其中营小每面加四十三步三尺三寸三分,通成二十二步一尺三寸三分。每幕相去四尺五寸四分,营有地二顷四亩余百五十七步一尺五寸九分。休门主一,居子;生门主八,居艮;伤门主三,居卯;杜门居巽;景门居午:死门居坤:惊门居酉:开门居乾。”除了营地的面积,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这些阴阳八卦的内容可以作为旗帜信号,但是真要以每卦来主生死、定胜负那就匪夷所思的。李筌的阵法,莫说是武将,就是饱读诗书的文臣,恐怕也读不懂到底要怎么布阵,怎么应敌,这样的阵法又有什么实战意义呢?
李筌以强调主观能动性的理由忽视阵图的作用,用自己的阴阳学说来解释和创造战阵,在后世却影响了一大批不懂军事的文人,以为只要凭借天道阴阳就可以解释战阵,将战阵的研究带入了歧途。宋神宗在研究“八阵法”的过程中就感叹:“今论兵者,俱以唐李筌《太白阴经》中所载阵图为法,失之远矣。朕尝览近日臣僚所献图,皆妄相惑,无一可取,果如此辈之说,则两敌相遇,须遣使预约战日,择一宽平之地,仍夷阜塞壑,诛草伐木,射圃教场,方可尽其法耳,以理推之,知其不可用也决矣。”
从先秦到清代,军队中都不乏各种迷信内容。例如先秦时期流行在开战前用龟甲进行占卜,无论是考古发现的甲骨文还是文献记载都印证了这一点。到了后世,占卜的方式大大扩展,其中一种就是“占星术”。占星术包括了“天占”“地占”“日占”“月占”“星占”“风角”“望气”等待方式,实际上是将观察到的自然现象与军事行动结合起来。善于用兵的将领“假痴不癫”,以这些内容作为旗帜、阵的名号,对于布阵一知半解的文人术士则喜欢用这种玄之又玄的方式来解释战阵。这其中,就有明代人张烨, 张烨的生平记载较少,可知是明永乐年间的举人,在《续武经总要》与《武备志》中,有大量张烨根据阴阳数术推演的阵法,包括“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土方阵、金圆阵、水曲阵、木直阵、火锐阵”等传言为诸葛亮所作的阵法。这些阵法无一不是根据“天衡地轴”的思想推演的,并无实战价值。尽管这类阵法没有实战价值,但是有着崇古情节的古人,却不能摆脱李筌的影响,在兵书之中,往往还是会将其与实战阵法一同记录,例如《武备志》中,还是有六甲营阵、奇变八门阵等阴阳阵法.虽然比起李筌的阵法更具操作性,但还是与实战阵法相去甚远,只能聊备一说。
不过,事物都不能走极端,单纯强调灵活机动、自由创作固然不妥,但是若一板一眼周守阵图,不能灵活机动, 那又是大错特错了。

㊆旗垒兵矢;壮士甲马马
——宋元时期兵阵的集成
1.朕上不了战场,但朕也想指挥
——皇帝钦赐的阵图
关于兵阵的论断,最精辟的当属岳飞的“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兵阵的运用,要将严格的训练和灵活的运用合二为一。如果说是《太白阴经》认为不需阵图走了“存乎一心”的极端,那么北宋自宋太宗赵光义以下的诸位帝王,则走向了拘泥于阵图的极端。
北宋一朝以繁盛的经济与文化闻名,相比之下,其军事能力就相形见绌了,其中既有客观因素,也有主观因素。客观因素在于北宋立国之前,作为屏障的燕云十六州已经被后晋石敬瑭“赠与”契丹,使得华北平原直接暴露在契丹铁骑的威胁之下。尽管后周世宗一度北伐收复三州三关,但柴荣旋即病逝,宋太祖陈桥兵变建立北宋之初,也设置封桩库意图取回燕云十六州。宋太宗继位后也御驾亲征,只可惜高粱河之战大败而回,北宋统一全国的步伐戛然而止。在失去了地利之后,北宋的军事战略转向防守,以步兵结阵对抗骑兵是优选。主观上则是宋代帝王对于武将的防范而造成的军队缺乏灵活应变的能力。宋太祖陈桥兵变,欺负后周“孤儿寡母”,虽然在后周的基础上平定南方诸国过程中也依靠了诸多武将,但是武人出身的赵匡胤对于五代时期频繁出现的藩镇与改朝换代深存戒心,在继位后开始逐步中央集权,收取武将的权力,留下了“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宋太祖的这些措施在当时是十分必要的,但是“烛光斧影”之后,太宗继位,对武将防范更甚,甚至不让武将有便宜之权,让将领失去了指挥权,难以根据战场情况调整战术,施展不了手脚, 非常被动。
宋太宗也是御制阵图的首创者。宋太祖赵匡胤虽然有“杯酒释兵权”的典故,但是其在平定天下的过程中,却给予诸将充分的便宜之权,宋太祖本人更是不热衷于创制阵法,但是宋太宗一方面猜忌将领,另一方面又缺乏军事能力。在高粱河之战后不久,辽军南下,宋军北上抗敌。在满城之战中,宋太宗就将自己制定的阵图发放给将领,要求前线将士按照阵图部署“八阵”,宋军主帅崔翰依据阵图布下阵形后却发现,宋太宗的“八阵图”,8个小阵之间相距竟达百余步,相互之间不仅难以配合,而且因为过于疏散,甚至出现了军心涣散的情况,虽然右龙武将军赵延进向崔翰提出了这一问题,但是崔翰因为害怕承担“矫诏”的罪名而迟疑不决,关键时刻,赵延进和监军李继隆挺身而出,愿意承担罪责,而根据实际情况将军队分为正奇两阵,与辽军3次交锋,大破辽军。只不过, 即使有这样的案例,宋太宗仍然没有改变御赐阵图的做法,反而经过潜心研究,创造了一个大阵,也就是“平戎万全阵”。
从阵法的名字不难看出,宋太宗对这个阵法是寄予厚望的。只是,万全阵真的能万全吗?
因为失去了牧马之地,北宋虽然大力开展马匹的培育和饲养,但是这些马匹过于温顺,难以适应战场需要,而辽军的骑兵则灵活机动,来去如风,成为北宋军队的最大威胁。高梁河之战的失败并没有动摇宋太宗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决心,在雍熙三年(986年),也就是高粱河之战7年之后,宋太宗兴3路大军挥师北伐。战事之初,3路大军进展顺利,结果辽军依靠精锐骑兵的机动优势,集中优势兵力击败主力东路军,因东路军战败,导致其他各路军也相继被辽军击败,《杨家将演义》的主人公杨业也正是在这一战牺牲的。估计也正是因为雍熙北伐的惨败给宋太宗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因此,宋太宗才在雍熙四年向潘美、田重进、崔翰等亲信将领授予自己心中的良方——“平戎万全阵”:
前行,每队五十人。后行,每队并三十人。前后并五队为一点。每队计一千四百四十地分,方五里。每地分车一、兵二十二,并十地分为一点。右万全阵法,凡九围,共成一阵(内三为方阵,一为前锋,一为后殿,二为左翼,二为右翼)。凡中心连排方阵三,每阵各大将一人生之。其阵各方五里,人相去一里,东西占十七里。每阵周回二十里,计七千二百步。每五百步为一地分,每一地分用战车一乘、兵士二十二人(三人在车上,四人掌拒马四、小牌四、枪四、剑四,六人掌床子弩二,四人掌步弩二,四人掌掉刀二、小牌二,三人掌弓三、圆牌三)。一阵计千四百四十地分,战车千四百四十乘,地分兵士三万一千六百八十人。无地分兵士五千人,以三十人为一队,计百六十六队。余二十人。其兵士队于阵内列行(拒马五千七百六十,枪五千七百六十,剑五千七百六十,床子弩二千八百八十,步弩五千七百六十.棹刀二千八百八十,小牌八千六百四十,步剑四千三百二十,围牌四千三百二十。望楼八座,每座望子十人,计八十人。凡阵之四面,列战车榜牌,及诸兵器,皆持满外向。车中贮糗粮、军中所用之物。又每牌面门一门为临时启闭之节。东西稍阵,各用骑兵万人解镫,分为两行,前行配五十骑为一队,计百二十五队,每队并队眼占地五十步,计六千二百五十步,计一十七里一百三十步:后行配三十骑为一队,计百二十五队,每队并队眼占地五十步,东西占地十七里九十步。三路探马计三十队,每路各浮图子排列,计百六十五骑(轻骑七千五百人,骑枪七千五百条,团牌七千五百面。剑三千七百五十口,东西阵各剑千八百七十五口。骨朵三千七百五十条,东西稍阵各骨朵千八百七十五条)。前后阵各用骑兵五千解镫,分为两行。前行配五十人骑为一队,计六十二队,每队并队哏占地六十五步,计四千三十步,计一十一里七十步。后行配三十人骑为一队,计六十二队,余十八人;每队并队眼占地六十五步,计四千九十五步,计十一里三十五步。五路探马计五十队(后阵成两路牌),每路各浮图子排,计二百七十五骑(轻骑三千八百人,骑枪三千八百条,田牌三千八百面。剑一千九百口,前后阵各剑九百五十口。骨朵一千九百条, 前后阵各骨朵九百五十条)。三阵图凡用兵士十四万九百三十人(十一万三百八十人步,内二百四十人充望子,三万六百五十人骑,内六百五十人充探马。数内骑军及无地分兵士共四万五.千六百五十人,三万六百五十人骑,一万五十人步也)。伏详圣制特以河朔之壤,远近如砥,胡虏恃马常为奔冲,故因洞尝馀法增广其制,所以挫驰突之锐,明坚重之威,循名摘实,知神谋之有在矣。
根据《武经总要》的记载,简而言之,“平戎万全阵”是一个由14万人组成,配备了战车、骑、弩、枪、剑、盾、望楼、拒马等战具的大型战阵。全阵呈九宫型,分为5个部分,分别是前锋、中军、后殿以及左右两翼,中军3阵居中,正前为前锋,正后为后殿,左右两翼具分为前后两军。“平戎万全阵”的核心是其中军。中军由并排的3个大型方阵组成,每个方阵是方5里,周长20里的正方形阵形,3个方阵各由1名将领统领,3个方阵每个相隔1里,中军东西相距达17里。在每个方阵中,500步设一辆战车以及地分兵24人(3人在车上,4人掌拒
马、小牌4、枪4、剑4,6人掌床子弩,4人掌步弩,4人掌棹刀、小
牌2,3人掌弓、圆牌3),每阵战车1440乘,地分兵31680人,无地分兵5000人,分为166队。除了战车,以及地分兵所配备的阁中武器外,还有一个其他阵形中罕见的装备——望楼,用于观察和指挥。左、右翼各有两行,前列125队,每队50骑兵;后列125队。每队30骑,左右两翼均为1万骑。合计两万骑。前后两阵亦是有骑兵组成,均分为前后两行,前行62队,每队50骑,共3100骑;后行62队,每队30骑,共1860骑,另有探马40骑,共计1万骑。阵形如图所示:
通过“平戎万全阵”的兵力分布不难看出,兵力主要集中在中军的3个方阵中,虽然前后军以及左右两翼均骑兵,但是数量偏少而且布置得分散,显然不是主战力量,更多的是承担警备、侦查和掩护等辅助任务。全阵的主力是中军的步兵,全阵的核心就是以步制骑。
以步制骑,并不是宋太宗的发明,前文所说的诸葛亮“八阵法”,就是平地御寇、以步制骑的杰出代表,那么,“平戎万全阵”的实战效果如何呢?很遗憾,史料并没有这一阵法丝毫的实战记录,雍熙北伐失败之后,宋太宗再也无力发动大规模的北伐,北宋军队的战略也由进攻变为防守。从实战的角度来看,这并非是憾事,而是北宋军队的幸事。“平戍万全阵”实在是有太多的致命弱点。
首先,占地过大,人数众多。如果《武经总要》记载无误,那么,如果要展开阵形,光长度就要17里,尽管宋代度量与今天有所差异,但是长达17里的兵阵依然是非常巨大的。而这长达17里的阵形中,分布着14万人。“平戎万全阵”可谓是人数之冠。这就意味着要展开整个平绒万全阵,需要极大的场地和时间。而在实战之中,谁能保证战场有如此的面积呢?又哪里能保证有足够的时间让将士从行军阵形转换为战斗阵形呢?
其次,缺乏进攻力量。这也是“平戎万全阵”最大的问题。宋太宗时代,北宋军队最大的敌人是辽军,在宋太宗的历次北伐中,宋军屡屡败在辽军骑兵之下。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宋太宗创造了“平戎万全阵”,只是“平戎万全阵”着眼的不是如何击败辽军,而是防御辽军。“平戎万全阵”有5个部分,前后左右4个部分虽然全部是骑兵,但是承担的是警戒、侦查等辅助任务,而不是用于与辽军骑兵对战。而阵中用于对抗辽军骑兵的是每阵为3万6千人的复合步兵方阵。每个复合方阵,装备了各种兵器,但是其防御骑兵的核心还是鹿角、战车这类器械,就算能如愿顺利阻挡辽军骑兵攻势,却难以对辽军发起反击,终究难以击败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