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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说要修改史书记录的事，《资治通鉴》记录在开元九年（721）刘知几去世的条目之下，其文如下：
著作郎吴兢撰《则天实录》，言宋璟激张说使证魏元忠事。说修史见之，知兢所为，谬曰：“刘五殊不相借。”兢起对曰：“此乃兢所为，史草具在，不可使明公枉怨死者。”同僚皆失色。其后说阴祈兢改数字，兢终不许，曰：“若徇公请，则此史不为直笔，何以取信于后！”②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宰相的张说，后来“阴祈兢改数字”，即暗地里请求吴兢，希望吴兢改几个字，都被吴兢拒绝。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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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会要》卷六四《史馆》下，第1305—1306页。
②《资治通鉴》卷二一二，开元九年，第6748页。
说在开元七年（719），“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天兵军大使，摄御史大夫，兼修国史”，开元九年（721）九月“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仍依旧修国史”①。张说不仅是朝廷的宰相，因为“兼修国史”，也是史馆的领导人，如此直接领导，吴兢都敢于公开拒绝，虽然让同僚都很震惊，但这从一个侧面证明吴兢所修《则天实录》的可靠品质。
具体到武则天的年龄问题，吴兢所修《则天实录》明确记载为八十二岁，如果不予以采信，必有不可信的证据。史家研究问题，总不能因为主观喜欢吧。郭老的考证根本没有完成，如果说《实录》不可信，一定要给出根据。为什么《实录》需要在武则天年龄上造假呢？郭老坚信李商隐，说李距离武则天的时代就比较接近，甚至说“在武则天生于广元这个问题上，我还是相信距武则天之死仅一百多年的李义山；而不敢相信距武则天之死已一千多年的同志们。请原谅我的顽固吧”（《武则天生在广元的根据》）。这哪里是李义山与今天学者的关系呢？如果要论谁距离武则天更近，那也是李义山与《则天实录》作者的关系，我们到底应该相信《则天实录》还是李义山的一个诗歌注释？
第三节 出生地与故乡
郭老最初讨论武则天，是用出生地与故乡联结起来的，剧中人武则天的台词就有“巴蜀才是我的故乡”的说法。或许，郭老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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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九七《张说传》，第3052—3053页。
则天的行为中，看到某些巴蜀文化的信息。作为文学作品，戏剧的这种虚构本来是不必细究的。可是，后来引发的争议，延展讨论则变得不可避免。
就中古时期的中国人而言，出生地是完全可以忽略的，除非出生地就是故乡，因为故乡才是当时人重视的概念。故乡，不是单纯的乡里概念，而是与亲戚系统、本土文化紧密联结的。那么，历史上的武则天，是否认为“巴蜀才是我的故乡”呢？现有的史料都证明，山西文水才是武则天的故乡，武则天承认的故乡只有一个，即太原文水。
《旧唐书•则天皇后本纪》，开篇即写道：“则天皇后武氏讳曌，并州文水人也。”①《旧唐书•地理志》记录文水，完整的信息如下：
文水：隋县。武德三年，属汾州。六年，属并州。七年，又属汾州。贞观初，还属并州。天授元年，改为武兴县，以天后乡里县，与太原、晋阳并为京县。神龙元年，依旧为文水。②
武则天称帝，文水改为武兴县，是因为“天后乡里县”。不过，《旧唐书•则天皇后本纪》记载改名武兴县是在载初元年（689）冬十月，“改并州文水县为武兴县，依汉丰、沛例，百姓子孙相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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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六《则天皇后本纪》，北京：中华书局，第115页。
②《旧唐书》卷三九《地理志二》，第1481页。
复”①。这才是帝王故乡应有的待遇。
早在显庆五年（660）二月，高宗携武后到达并州，武后的乡亲第一次因武后而享受到皇恩浩荡。《旧唐书•高宗本纪》记载到：
三月丙午，皇后宴亲族邻里故旧于朝堂，命妇妇人入会于内殿，及皇室诸亲赐帛各有差，及从行文武五品以上。制以皇后故乡并州长史、司马各加勋级。又皇后亲预会，每赐物一千段，期亲五百段，大功已下及无服亲、邻里故旧有差。城内及诸妇女年八十已上，各版授郡君，仍赐物等。②
请注意，皇后故乡的人，这里有十分清晰地表达，如“亲族”“邻里”“故旧”等。地方官员并州长史、司马，因为是“皇后故乡”的官长而加勋级。在赐物阶段，皇后亲自与会，按照亲戚关系的远近赐物，“期亲”是五百段，“大功已下”是另一等，“无服亲”是一等，“邻里、故旧”又是一等。这些概念，在史籍中记载如此分明，非故乡，是没有这些关系，没有这些概念的。在唐朝，武则天的故乡概念是清楚的。朝廷清楚，她自己也同样清楚。
《旧唐书•崔神庆传》，有如下文字：
神庆，明经举，则天时，累迁莱州刺史。因入朝，待制于亿岁殿，奏事称旨。则天以神庆历职皆有美政，又其父尝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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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旧唐书》卷六，第121页。
② 《旧唐书》卷四，第80页。此事，《新唐书》《资治通鉴》都有记载。
翊赞之勋，甚赏慰之，擢拜并州长史。因谓曰：“并州，朕之枌榆，又有军马，比日简择，无如卿者。前后长史，皆从尚书为之，以其委重，所以授卿也。”因自为按行图，择日而遣之。①
武则天亲口所言：“并州，朕之枌榆。”作为武则天故乡重要史料，根据这里所记，与上文所列的资料，从中得出结论并不困难。
武则天父亲武士彟，跟随高祖太原起兵，是唐朝的太原功臣，他的故乡因此成为女儿武则天的故乡。《旧唐书》记载分明，“武士彟，并州文水人也。家富于财，颇好交结。高祖初行军于汾、晋，休止其家，因蒙顾接，及为太原留守，引为行军司铠”②。对此，武则天明白，唐朝明白，唐朝的史书记载明白。看起来，武则天故乡是一个不需讨论的问题。但是，有了武则天出生地问题的争议，故乡问题自然会波及，而故乡才是那个历史时期更核心的问题。出生地问题的争论，掩盖了武则天的故乡问题，而女皇故乡问题，才是武则天研究更应重视的。
不仅武氏以并州文水为故乡，赐姓武氏者，也有因此成为并州文水人的情况。光宅元年（684）李敬业等在扬州发动事变，李敬业率兵攻打润州。他的叔叔李思文为唐朝润州刺史，“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李敬业对叔叔说：“叔党武氏，宜改姓武。”最后，被李敬业置于润州监狱。朝廷在镇压李敬业的过程中，曾经下令“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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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七七《崔神庆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689-2690页。
②《旧唐书》卷五八《武士彟传》，第2316-2317页。
削李敬业祖、考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①。李敬业失败之后，“太后以徐思文为忠，特免缘坐，拜司仆少卿。谓曰：‘敬业改卿姓武，朕今不复夺也。’”②根据《通鉴考异》，这个说法是来自《唐纪》，而《则天实录》另有记载“思文表请改姓武，许之”。这个意思，司马光理解为“盖太后有此言，思文因请之也”③。这其中，有一个细微的差异，《唐纪》是武则天沿袭了徐敬业的意思，让他叔叔改姓武。《考异》则强调了改姓的程序，武则天先有指示，徐思文再有申请获批。此处差别，如果统一化理解更合适。
现在，我们能看到李（武）思文儿子武钦载墓志，原题为《大唐冀州刺史息武君墓志铭并序》，录文如下：
君讳钦载，字景初，其先济阴离狐人，本姓徐氏。皇运肇兴□□□佐经纶之业，赐以国姓。洎圣母神皇之临天下，其父思文，表忠贞之节，又锡同□圣氏，仍编贯帝乡，故为并州文水人也。……国史之所具详，家谍于焉甄序，无烦缕述，可略而言。曾祖皇朝封济阴郡王，后固辞王，授散骑常侍陵州刺史上柱国舒国公，薨谥节公；祖勣，司空上柱国英国公赠太尉扬州大都督，谥贞武公。并星辰禀气，山岳降灵，建大厦之栋梁，运巨川之舟楫。宠高九命，位极三台，绚彩麒麟，铭勋钟鼎，□历任岚、饶、润等州刺史，再除太仆少卿，兼知陇西事，又加□青光禄大夫上柱国卫县开国公检校并州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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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二〇三，第6428页。
②《资治通鉴》卷二〇三，第6433页。
③《资治通鉴》卷二〇三所附《通鉴考异》，第6433页。
府长史清源道总管，除冀州刺史。今见朝集，职隆内外，政□廉能，类石建之孝谨，同胡威之清洁，四知增慎，三命愈恭，目击道存，无俟诠综。君蓝田美玉，汉浦明珠，夙彰辩日之机，早著谈玄之敏。纵横辞藻，卓荦群书，神童之誉郁兴，大成之目斯在。岂谓嘉苗不秀，与慕槿而同萎；芳树先凋，将朝菌而俱落。以调露元年八月四日卒于陇西大使之馆，春秋一十有五，权窆于县慈门乡。粤以垂拱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改葬于洛阳县平阴乡北邙之原礼也。司徒之梦，偿百万于黄泉，滕公之铭，睹三千之白日。甫迁故域，永讬新茔，恐碧海之将变，寄玄础以流声。铭曰：……①
武钦载是武思文的儿子，只有十五岁便去世了。垂拱四年（688）安葬洛阳县平阴乡。他父亲武思文从润州刺史到司仆少卿（太仆少卿），正是发生在扬州事变前后。史载，武思文没有受到徐敬业的牵连，但本墓志谈及上代英国公李勣的时候，并不涉及刚刚宣布的“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之事。
当然，本文最关心的是武思文的故事。“皇运肇兴□□□佐经纶之业，赐以国姓。洎圣母神皇之临天下，其父思文，表忠贞之节，又锡同□圣氏，仍编贯帝乡，故为并州文水人也。”所谓“表忠贞之节”，应是他在扬州事变中的表现。有缺文不能识读，总之是赐予了武姓，于是“编贯帝乡”。赐姓，要重新编制故乡，“故为并州文水人也”。这是一个新的提示。“其先济阴离狐人”，现在改为并州文水人。如此说来，赐姓与合谱相类，连故乡也一并要改动。这使人联想起李义府的故事，他与赵郡李氏合谱，自然也要把自己原来的故乡修改为赵郡。
总之，关于武则天的故乡，无论是她自己的认知，朝廷的记录以及相关政策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并州文水。甚至如武思文这样赐姓之人，也改称自己的故乡为并州文水。对于武则天而言，文水才具备故乡的一切。今人研究武则天，只能延续史料记载的，无法修改武则天的故乡。至于出生地，对唐人并不重要，因而表达某种敬意无伤大雅，但若有争夺历史名人为乡贤的意念，则与史学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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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77—778页。
第四节 武则天的家世
武则天的家世，承上启下的关键是她的父亲武士彟。不过，在中古时期社会更重视家世，高远其来者是普遍现象。所以，《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在介绍武氏来源时，表现出了武氏家族的源远流长。其文为：
武氏出自姬姓。周平王少子生而有文在手曰“武”，遂以为氏。汉有武臣，为赵王。梁邹孝侯臣，生德。德生东武亭侯最。最生敬襄侯婴。婴生中涓、济阴侯山附，后以酎金国除。山附生陈留太守、内黄侯都。都生汝南太守宣，字文达。宣二子：尚、浮。浮字符海，司徒左长史。生临漳令静，字伯济。静生烈，字文照。烈生光禄勋笃，字猗伯。笃生太常、中垒校尉悌，字周笃。悌生九江太守、临颍侯端。端生魏侍中、南昌侯周，周三子：陔、韶、茂。陔字符夏，晋左仆射、薛定侯。陔生太山太守、嗣薛侯越。越生威远将军、嗣薛侯铺。铺生太子洗马嘏。嘏生洛州长史、归义侯念。念生平北将军、五兵尚书晋阳公洽，别封大陵县，赐田五十顷，因居之。生祭酒神龟。龟生本州大中正、司徒越王长史、袭寿阳公克己。己生北齐镇远将军、袭寿阳公居常。常生后周永昌王咨议参军俭。生华。①
武氏起源于周代，是王室的姬姓，始祖是周平王的少子，出生时手心纹路显现一个“武”字，从此有此姓氏。不过，从春秋至初，一跃到了汉初武臣，从此代代不绝。八代祖武念，北魏洛州刺史、归义侯；七代祖武恰，北魏平北将军、五兵尚书，晋阳公；六代祖武神龟，为北魏祭酒；五代祖武克己袭爵晋阳公，本州大中正、越王府长史；高祖武居常，北齐镇远将军；曾祖武俭北周永昌王谘议参军；祖父武华，隋东都丞。此前文字相当于绪言，从五代祖武华开始，《宰相世系表》纳入表格状态②。这里的祖宗代际，是以武则天为本位的。
武士彟追随李渊起兵，开辟了武氏家族的新历程。因为参与晋阳起兵的武氏，并非仅有武士彟一人。长兄“武士棱，性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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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新唐书》卷七四上《宰相世系表四》上，第3136页。李峤撰写的《攀龙台碑》，是以武士彟为主人公叙述武氏家族历史的文字，“大周无上孝明皇帝，讳某字某，太原文水人也。其先出自周平王少子，文在其手曰武，因以姓氏。居沛之竹邑，晋尚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薛侯陔其后也。六代祖洽……”与《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不同，没有从汉代武臣开始讲述武氏家族的历史，但最初的书，宰相世系表》不同，没有从汉代武臣开始讲述武氏家族的历史，但最初的局，1983年，第2515页。
② 参见赵超编著：《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卷四，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696-709页。对于《新唐书》的记载，多有补正。
勤于稼穑。从起义，官至司农少卿，封宣城县公。常居苑中，委以农囿之事。贞观中卒，赠潭州都督”。“次兄士逸，亦有战功，武德初，为齐王府户曹，赐爵安陆县公。从齐王镇并州，为刘武周所获，于贼中密令人诣京师陈武周可图之计。及武周平，甚见慰勉，累授益州行台左丞。数陈时政得失，高祖每嘉纳之。贞观初，为韶州刺史，卒”①。武士彟的两位兄长，应该得到了武士彟的襄助，官位虽然不能跟武士彟相比，但跟随武士彟成为朝廷命官，也是人生的巨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