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更重要的是关羽围曹仁于襄樊,并且水淹于禁七军,“以舟兵尽虏禁等步骑三万送江陵”①,从而形成了北扼汉水、南控长江的形势。如此声威大震,直接构成了对东吴的严重威胁。
孙权明白,第一,单靠自己的力量,尚无绝对取胜的把握;第二,两面作战非常危险。因此,要想同关羽较量,必须取得同曹操的暂时联盟。《三国志•吴主传》载,“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笺与曹公,乞以讨羽自效。”《武帝纪》注引《魏略》说:“孙权上书称臣,称说天命(即劝曹操做皇帝)”。孙权此举,计在自保,但也恰好适应了曹操准备联吴抵抗关羽的战略调整。
孙权“乞以讨羽自效”的请求得到了曹操“许割江南以封权”的承诺,于是一种各存异心、互相利用的暂时联盟便告成立。关羽必败的大势,从此也便注定了。
建安二十四年十月,曹操派平寇将军徐晃屯宛,助曹仁,并决定亲自率领大军南救曹仁。曹操驻军摩陂(今河南郊县境),遥制诸军抗援事宜。
关羽兵屯偃城(今湖北襄阳境),徐晃率兵到,“诡道作都堑,示欲截其后”(按:指绕到羽军背后构筑工事,表示要截断羽军后路),羽军害怕,“烧屯走”。晃得偃城。据称,徐晃两面连营,稍前,距关羽的围城兵仅有三丈,但不发动进攻。②
曹操命令徐晃把孙权“请以讨羽自效”的信息分别射进曹仁营中和关羽的营屯中。据载,孙权派人告诉曹操,说要遣兵西上,偷袭关羽的江陵、公安二城,“江陵、公安累重,羽失二城,必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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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②《三国志•魏书•徐晃传》。
走,樊军之围,不救自解”,希望不要泄漏,以免关羽有备。曹操向群臣征求意见,大家都认为应该保密。老谋深算的董昭甚知曹操心意,却说:“军事尚权,期于合宜。宜应(孙)权以密,而内露之。羽闻权上,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对衔持,坐待其弊。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又,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怖惧,倘有他意,为难不小。露之为便。且羽为人强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①曹操按照董昭所说,表面上答应孙权保密,实则故意暴露给关羽。
事态发展果如曹操、董昭所料,被围困的曹仁军闻之,“志气百倍”;关羽闻之,顿起犹豫。为什么犹豫呢?胡三省认为,“羽虽见权书,自恃江陵、公安守固,非权旦夕可拔;又因水势结围以临樊城,有必破之势,释之而去,必丧前功,此其所以犹豫也"。② 做此分析,确有道理。到了口边的肉不取而去,的确是于心不甘。关羽犹豫了,拔樊的决心动摇了,两面抗敌的信心自然也就不足了。信心既然不足,斗志亦自然受到影响。
曹操前后又给徐晃派去了殷署、朱盖等十二营军队。徐晃兵力既增,遂趁关羽狐疑之机向关羽发起了攻击。关羽因水而临樊城,所以军营大都屯驻于高阜之上。史载,关羽“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当指屯住四个土丘之上)。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晃击之,(羽)退走,(晃)遂追陷与俱入围,破之,(羽军)或自投沔水死。”③投降关羽的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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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董昭传》。
②《资治通鉴》卷68,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注。
③ 《三国志•魏书•徐晃传》。
州刺史胡修和南乡太守傅方,亦皆被徐晃军杀死。瞬息之间,军事态势发生了根本变化,本具强劲势力的关羽军队,由优势转为劣势,如无回天之谋,只有等待失败了。
二、擒杀关羽
关羽撤樊城围而退,但其舟船仍据沔水。曹操并没有进一步追击关羽。这是为什么呢?战争的过程告诉我们,这是曹操欲使孙权、关羽两存、两战、两伤,最后相机而取之的计策。
孙权视关羽为严重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安,既然与曹操达成谅解,便立即开始谋划攻取江陵的行动。孙权及其将吕蒙、陆逊等甚知关羽的弱点,而且成功地利用了关羽“意骄志逸”的弱点和“但务北进”、少备孙权的战略错误。
关羽俘获于禁等人马数万后,粮食乏绝,擅取孙权湘关米,为孙权发兵提供了借口,“权闻之,遂行,先遣(吕)蒙在前”。
《三国志•孙皎传》载,孙权发兵袭关羽,“欲令(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吕蒙对孙权说:“若至尊以征虏(孙皎)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共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孙权恍然大悟,表示歉意,当即以吕蒙独掌都督大权,说:“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
参加这次战役的,除了虎威将军吕蒙、征虏将军孙皎外,还有偏将军陆逊、朱然、潘璋,以及骑都尉虞翻等。
此时,曹操在打了一场有限的战争后,便拥兵不前而坐山观虎斗了。但曹操没有想到孙权、吕蒙竟会那样容易地取得南郡。
吕蒙潜进得江陵
史载,孙权“潜军而上,使陆逊与吕蒙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①什么是“潜军而上”?吕蒙的行动是个很好的注脚。据说,“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𦩷𦪇(按:一种本非用于战斗的船)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哨所),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②
麋芳是刘备的南郡太守、已故麋夫人的二哥、蜀安汉将军麋竺的弟弟,其位不可谓不显;将军士仁,亦得刘备重视,镇守公安。二人据守长江南北,扼住长江咽喉。然而关羽却看不起他们。《三国志•关羽传》载,麋芳、士仁“素皆嫌羽轻己。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救(按:意为数量不足,供不及时)。”关羽因此扬言回去后一定治他们的罪。麋芳、士仁很怕被治罪,“咸怀惧不安”。孙权得知情况,于是“阴诱芳、仁,芳、仁使人迎权”。《三国志•吕蒙传》注引张勃《吴录》和韦曜《吴书》记载有不同,但更详细。《吴录》说:“初,南郡城中失火,颇焚烧军器。羽以责芳,芳内畏惧,权闻而诱之,芳潜相和。及蒙攻之,乃以牛酒出降。”《吴书》说,士仁在公安据守,吕蒙令虞翻对他说以利害,指出:“吕虎威(蒙)欲径到南郡,断绝陆道,生路一塞,案其地形,将军为在箕舌上耳,奔走不得免,降则失义,窃为将军不安,幸熟思焉。”士仁得书,“流涕而降”。然后,吕蒙带上士仁,兵至南郡,“南郡太守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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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陆逊传》。
②《三国志•吴书•吕蒙传》、《吴主传》。
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降。”
关羽闻南郡失守,不得不立即向南撤退。这就是说,孙权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夺取了南郡。
据说,曹操的将领们,深恐功劳被孙吴独占,大都认为应该乘关羽危惧之机,追而擒之。曹操听到关羽南走的消息,深恐诸将追击,急令曹仁勿追。曹操的用意很清楚,就是让孙权去消灭关羽,从而使孙、刘势不两立。
吕蒙入据南郡之后,积极稳定局势,利用怀柔策略,大大瓦解了关羽的军心。其一,“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据说,有“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吕蒙亦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其二,“蒙据江陵,抚其老弱”,“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其三,“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其四,厚待关羽的人,“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①另外,还把前时投降关羽而被关闭起来的魏将于禁释放出来,客待之,借以向魏示好。
朱然、潘璋伏兵擒关羽
关羽“自知孤穷,乃走麦城(今湖北当阳东南),西至漳乡,众皆委羽而降。”②或谓:“关羽还当阳,西保麦城,权使诱之,羽伪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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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吕蒙传》。
②《三国志•吴书•吕蒙传》。
立幡旗、为象人(假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余骑。”①这就是说,关羽已经众叛亲离了。
孙权料关羽必将逃走,先使朱然、潘璋在麦城周围设伏,“断其径路”。关羽士卒解散,孤城难保,不得已率领仅有的十余骑逃出麦城,结果在漳乡(一说走到临沮。漳乡、临沮均在当阳境内),被孙权的伏兵、潘璋的司马马忠等截获。关羽及其养子关平、都督赵累等均被斩首。
《三国志•关羽传》注引《蜀记》说:“权遣将军击羽,获羽及子平。权欲活羽以敌刘、曹,左右曰:‘狼子不可养,后必为害。曹公不即除之,自取大患,乃议徙都。今岂可生!'乃斩之。"南朝宋人裴松之认为这条记载不可靠,他说:“按《吴书》:孙权遣将潘璋逆断羽走路,羽至即斩,且临沮去江陵二三百里,岂容不杀羽,方议其生死乎?又云'权欲活羽以敌刘、曹',此之不然,可以绝智者之口。”揣度之,吴将“截获”关羽,没有权力擅杀,况且马忠只不过是一位低级将领,所以需经孙权批准而杀之的情节是合理的;就两地距离来说,孙权既临前线,就在南郡(按,当阳属南郡),沮漳水到孙权本营(江陵)不会超过五十公里,所以先请示而后杀之是不困难的。况且,《三国志•吴书》诸传实际都没有裴松之所谓关羽被捉后即为马忠或潘璋斩首的记载,如《吴主传》说,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都督赵累等于章乡,遂定荆州。”《潘璋传》也仅说:“权征关羽,璋与朱然断羽走道,到临沮,住夹石。璋部下司马马忠禽羽,并羽子平、都督赵累等。”前者用“获”字,后者用“禽”字,均无“即斩”一说。而《吴范传》更是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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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吴书•孙权传》。
映了孙权离前线不远而焦急等待消息的心情:“权使潘璋邀其迳路,觇候者还,白羽已去。范曰:‘虽去不免。’问其期,曰:‘明日日中。’权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权问其故,范曰:‘时尚未正中也。’顷之,有风动帷,范拊手曰:'羽至矣。'须臾,外称万岁,传言得羽。”所以,“羽至”,而最终由孙权决定斩杀的记载是正确的。
关羽被杀是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的事。早在建安十九年,刘备夺得益州,将益州牧刘璋赶下台,“尽归其财物及故配振威将军印绶”,安置在南郡公安。孙权杀关羽、取荆州后,为了表示对刘备的不承认,即以被刘备废逐的刘璋再为益州牧,驻秭归。不久,刘璋死(约在魏黄初二年,蜀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孙权又以刘璋的儿子刘阐为益州刺史,“处交、益界首”。①
关羽死后,孙权既感除掉大患,又感问题严重。从战略上考虑,他不能不把曹操拉上。他要制造假象表明自己是奉曹操的命令而袭杀关羽的,据《三国志•关羽传》注引《吴历》说:孙权把关羽的首级送给了曹操,而以“诸侯礼葬其尸骸”。就这样,一位刚愎自用、勇冠三军而不善谋略、“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甚被后世褒扬的人物便可悲地“身首异地”而葬了。
三、陆逊西上,把刘备余部赶出荆州
孙权带兵亲至江陵(南郡),住都公安。在公安,孙权有喜有悲,并且甚为惶恐地度过了半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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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刘璋传》。
一喜消灭了关羽,武力夺取荆州成功。
二喜刘备所置荆州将吏“悉皆归附”,说明他已经真正拥有了荆州。
三喜南平武陵成功。史载,刘备所置荆州将吏“悉皆归附”后,只有治中从事潘浚“称疾不见”,于是孙权令人用车子拉着床铺去请,“浚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孙权亲切地“呼其字与语(按:称字,表示尊敬),慰谕恳恻”,并且让亲近人用手巾为潘浚擦泪。潘浚很受感动,“下地拜谢”。孙权当即“以为治中,荆州军事,一以谐之。”随后,潘浚为孙权带兵五千,平定了“武陵部(郡)从事樊伯”。当时樊伯正“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刘)备"。有人提出需要一位都督,"督万人往讨之”,权问浚,浚认为“以五千兵往,足以擒伯”。果然成功。①
四喜陆逊西上,把刘备余部全都赶出荆州。攻克公安、江陵之后,孙权即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以陆逊领宜都太守,拜抚远将军,封华亭侯,并令其继续西上。陆逊“别取宜都,获秭归、枝江、夷道,还屯夷陵,守峡口以备蜀”。刘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弃郡而逃,“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陆)逊”。陆逊即遣将军李异、谢旌等率领三千人,断绝险要,先攻蜀将詹安、陈凤,又攻蜀置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均大破之。另,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声援蜀军,“(陆逊)复部(谢)旌讨破布、凯。布、凯脱走,蜀以为将。逊令人诱之,布帅众还降”。真可谓兵败如山倒。短短的时间之内,陆逊“前后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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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68,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
获招纳,凡数万计”①。至此,孙权已把荆州诸郡,除了曹操控制的南阳以及江夏、上庸等部分地区外,全都置于麾下。刘备势力被赶出了荆州,孙权因而又加封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
孙权之悲莫过于爱将吕蒙病逝。攻克公安、江陵之后,孙权在尚未取得完全胜利的情况下,急于加封吕蒙和陆逊,重要原因是吕蒙病情不稳,生死未卜之兆已显。据载,吕蒙“固辞金钱,权不许。封爵未下,会蒙疾发”。当时,孙权在公安,将吕蒙“迎置内殿,所以治护者万方,募封内有能愈蒙疾者,赐千金”。他守护在吕蒙的周围,“时有针加,权为之惨戚,欲数见其颜色,又恐劳动,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啃(叹息),夜不能寐。病中瘳,为下赦令,群臣毕贺。后更增笃,权自临视,命道士于星辰下为之请命。”吕蒙年四十二,卒于孙权内殿。孙权哀痛过甚,以至身体受到伤害。吕蒙遗嘱,将所得金宝诸赐尽付府藏,“命绝之日皆上还,丧事务约”。孙权闻之,“益以悲感”。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