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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哥哥,你忒懦弱!是不是也中了蛮子的毒,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人心服不服顶个屁!咱八旗开进山海关,杀遍中原江南,蛮子哪一个心服了,可咱大清不是照样儿取了天下!不服?他妈的,砍了头他就服了!”
巴哈低声地又嘟囔一句:“皇上刚刚亲政,就……”
一直不出声的鳌拜沉着脸突然反问:“就怎么样?”
巴哈的眼神与鳌拜那亮闪闪的目光一碰,胆怯地躲开了。鳌拜狠狠地说
“就是要在这时候、来它个下马威!”
众人一震,一起望定鳌拜。
“班中堂方才说了,朝廷里那些蛮子趁着皇上下诏求直言的空子,稀里哗啦说了好多狗屁话,把辅政这些年的国事贬得一钱不值。这是个浪头,还想用蛮子那一套偷换咱满洲人的天下。这可不是小事。就得借杀苏克萨哈给他们颜色看看,非把这个浪头打下去、压个粉碎不可!”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赞美鳌公深谋远虑,拿得准打得狠,不愧满洲智勇双全的英雄。
马尔赛笑嘻嘻地对身边的噶褚哈说:“对对!这下马威最是要紧,别说那些蛮子要吓个屁滚尿流,我看小皇帝也……”
噶褚哈笑道:“还用你说!这下马威就是要对这小皇帝威一威哩!”
鳌拜喝道:“胡说!你们胆敢讲这些大不敬的话!”
马尔赛和噶褚哈连忙谢罪,发誓以后再不敢胡说。阿思哈却赔笑着问:“杀苏克萨哈当然千该万该。可是,皇上能准吗?”
鳌拜胸有成竹地说:“皇上年纪虽小,却聪明有见识,自幼就讨厌那个家伙。对咱十分敬待。只管放心。”
他们又商量了一气对苏克萨哈亲族亲信的处置,眼看夜色己深,各自告辞回家。鳌拜叫住马尔赛,说他妹子有事找他。马尔赛就随同鳌拜到玛尔赛的楼上去了。
见哥哥来到,玛尔赛很高兴,摆出茶点款待,三人坐定后,她又问起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安好,从柜里拿出一大包衣料首饰,还有许多细点,要哥哥带回家去。
马尔赛拿起酥饼咬了一口,笑着对妹妹说:“小妹,当年仗势欺人的苏克萨哈,这下子可完蛋啦!”
玛尔赛也笑道:“正是呢,咱爹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瞑目了。”她明媚在眼睛热辣辣的望着鳌拜,毫不遮掩地赞道:“人们只知道称鳌爷是第一等巴图鲁、军功天下第一,安知他的见识才具更是出类拔萃呢!”
当着别人,哪怕是马尔赛这个大舅子,鳌拜从不对玛尔赛表示亲昵,他脸上淡淡的,只不过没有平日的严毅而已。听玛尔赛赞美,他扭头回视,触到她热得发烫的目光,心里一荡,忙低头去呷了一口奶茶。
马尔赛立刻响应:“正是呢,大清亏得有了鳌公,蛮子才不得染指。鳌公文武全才,定是上天特意降生人间降妖伏魔,护佑太祖太宗皇帝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明知鳌拜善武缺文,硬说是“文武全才”,反正吹牛拍马不花本钱,马尔赛滔滔不绝、天花乱坠,他妹子听得心里十分受用,鳌拜只不做声,仅唇边略略透出一丝笑意。
马尔赛又说:“这回扳倒了苏克萨哈,朝廷里就再没有人敢作梗了。鳌公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总管朝廷内外军政大事的第一人啦!”
鳌拜略皱了皱眉,道:“不要胡说!还有诸多王爷在上。”
马尔赛喏喏连声:“那是,那是……不过,王爷虽然尊贵,论权势决然不能与鳌公相比……再者说了,打江山的王爷们早已过世,眼下这些王贝勒贝子公,哪个不是承袭祖荫、吃老爷子的功劳?于我大清又有什么建树?安能跟鳌公相比?凭什么高踞鳌公之上呢?……”他一面说一面不住偷看鳌拜的脸色。鳌拜瞥了马尔赛一眼,神色很是古怪,似喜似怒,叫人摸不准其中的含义。马尔赛决定进一步试探:
“我这话许是说得过头点儿,可是实情。要论鳌公对咱满洲祖宗的勋劳,只怕当今皇上也未必能……”
“嗯?”鳌拜陡然沉了脸,目光森然,瞪着马尔赛。马尔赛吓了一跳,连忙缩住口,尴尬地“嘿嘿”一笑,端起了茶碗,心头“怦怦”乱跳。这前后,玛尔赛只微笑着听哥哥胡诌,不当回事。见鳌拜真的生气了,连忙又倒了碗热奶茶,轻轻递在鳌拜手中,把玉葱般的小手搭在他肩上,柔媚地笑道:
“我哥哥心直口快没遮拦,别理他,犯不着生他的气。”
鳌拜面色转霁,端起茶碗要喝。可马尔赛不把那层意思说透,总不甘心,便赔着笑脸说:“鳌公有所不知,我这妹子周岁时,有大喇嘛给她推算过,说她有贵妃娘娘之命,那么,奴才我,也有当国舅的一天啦了……”
话未落音,“啪”的一响,鳌拜挥手摔了茶碗,那刻花的银制茶碗登时七歪八扭地变了形。他直跳起来,虬须怒张,目光如电,面孔涨得发紫,一把揪过马尔赛的胸领子,挥手重重地扇了他两耳光!马尔赛顿时嘴角涌出鲜血,脸颊失去知觉,被打得头昏脑涨,吓得浑身哆嗦。鳌拜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
“你听着!我们瓜尔佳氏,世代忠良,敢有不臣之心,亲生儿子也立杀不饶!你今儿胆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看我饶得了你!”
说着,鳌拜反手去腰边摸佩刀,偏偏身穿便服,没有任何刀具。他用目光四下寻找,左手仍紧紧揪住马尔赛不放。
马尔赛吓得丧魂失魄,连连用眼睛向妹子求救。可玛尔赛只站在那里,并不动容,没有援之以手的意思。总算他有急智有口才,笑着连声道:
“鳌公,鳌公,你怎的这般性急,要杀奴才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奴才实在不过是想试试鳌公的忠心,说了个笑话唉,何必当真、何必生气呢!……”
“嗯?”鳌拜盯着马尔赛,手上的劲儿减弱了些。“真的,真的!早听人说鳌公功高不居,对朝廷忠心耿耿,奴才总想试试深浅,这才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不想鳌公之忠果然惊天动地,盖世无双!奴才真是五体投地、千服万服…… 就看在我妹子的面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鳌拜左手又一加劲,马尔赛全身几乎僵硬了,只听鳌拜毫不留情地喝道:“马尔赛小子,你听好,再敢胡说八道,我拿你脑袋拧下来!”
“是,是!奴才再也不敢了!”
“滚吧!”鳌拜撒手一推,马尔赛一个踉跄,差点摔个跟头,连忙立住脚请个跪安,就要退出。鳌拜一眼看到呆立在侧的玛尔赛,心下有点后悔,便又喊了一声:“回来!把你妹子带的东西拿上!”
马尔赛猛地一松弛,顿觉眼花头晕,他强撑住捧起那个包袱,又感叹一句:“今儿个我算明白了,这大清朝廷果然是不可一日无鳌公啊!”
“快滚吧!”鳌拜再喝一声,已不是方才叱咤的口吻了。马尔赛极其识相,赶紧对鳌拜叩了个头,向妹子作个鬼脸,退出去了。直到出了门,才使袖子抹去嘴角血痕,用手轻轻抚摩肿起来的腮帮子。
鳌拜皱着眉头对玛尔赛说:“你这个哥哥真够混蛋,无法无天!不教训教训他,他还得痴心妄想!”
玛尔赛只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鳌拜,不动也不说话。
鳌拜猜想她不高兴又不敢说,便把口气放缓:“这也是为他好。作臣下的心里若存了那点念头,还得了吗?天地神灵不容、祖宗不容啊!”
玛尔赛还是不做声,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细细打量他,
鳌拜口气更软了:“你……生我的气了?”他眼里的冷酷全消失了,目光十分柔和,与他严肃的面容形成奇怪的对照。慢慢向玛尔赛走去。
玛尔赛一声尖叫,直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仰着脸,哽哽咽咽地哭了。
鳌拜连忙扶她起来:“你这又是为什么?”
玛尔赛含泪笑着抽抽搭搭好半天,才说道:“奴才是心里高兴。奴才果然没有看错爷,不但是当今最大的英雄,还是当今第一个大忠臣!……”说着,就把娇美的脸深深地藏进鳌拜那又宽又厚的胸怀里去了。
鳌拜心头一热,伸臂紧紧地楼住了她。
次日,玄烨听政方毕,鳌拜便随同皇上到了乾清宫上书房,请求皇上批下昨天议政王大臣会议关于凌迟处死苏克萨哈的奏本。
果然,玄烨一口咬定,苏克萨哈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所以不允所请。这原在鳌拜预料之中,他也已想好了对策,便拿苏克萨哈的二十四项大罪一条一条地陈奏,照他的说法,每一条都是死罪,所以必须凌迟处死并且灭族。
这样,从早到晚,鳌拜喋喋不休,强奏苏克萨哈之罪,定要皇上应允。玄烨只是不肯松口,但又不能得罪这位捕政大臣,只得听他强奏。
眼看着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又从西边一点一点地向西山靠近,君臣二人还在僵持之中。鳌拜不住地上奏,玄烨半听不听就是不肯点头。玄烨己用了两次点心、上了好几回奶茶清茶,而鳌拜只被赐给一杯清茶和两块松饼。鳌拜觉得把自己一辈子的耐心全聚在今天使用了,唇焦舌躁、又饿又渴,可那不达目的决不甘休的信心支持着他,他非要这不懂事的小皇帝屈服不可!这小皇帝平日文静听话,今天不知怎么犯了牛脾气,真是个十足的、不知轻重的娃娃!
当太阳的金边贴在青蓝色西山峰头的时候,鳌拜觉着焦躁异常,他的耐心到头了。
他忍着饥渴、忍着气,不知是第十几遍还是第几十遍地问道:“皇上,究竟准奏不准奏?”
玄烨脑袋略略一歪,像个任性的孩子:“朕不准。”
鳌拜再问:“难道苏克萨哈这些罪恶皇上都不认?”
玄烨道:“卿傅,朕已反复说过,苏克萨哈有罪,但罪不至死,罢了他的辅政也就是了,何必做那么绝?”
鳌拜道:“自皇上幼年,老臣就时时谏正,凡事不可心慈手软,此事必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如皇上这般行事,岂不是留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玄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太皇太后不是也这样说吗?
“苏克萨哈心怀怨恨,大逆不道,其子查克旦招权纳贿,罪在不赦,倘不明正典刑,只恐怕天下人都要说皇上枉法询私了!”
一句重话甩过来,玄烨气得涨红了脸:究竟是谁在枉法徇私?知道此刻不能发作,又实在气他不过,只得强压怒火,竭力平静地问:
“卿傅,常言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与苏克萨哈都是先皇帝顾命大臣,为什么定要把他凌迟处死呢?”
鳌拜心火上冲,也在极力控制愤愤地大声说:“老臣要正国法,也要为君除奸,一片忠诚可告先帝!”
玄烨好半天地瞧着鳌拜,全然是十三岁的男孩子不相信大人说话的神情。鳌拜越加生气也就越加不屈不挠:“当初先皇帝龙宾上驭,不以老臣为不肖,面嘱老臣须时时教诲陛下。老臣耿耿忠心,无非为着大清江山,为着皇上的天下……”鳌拜说着,竟又滔滔不绝了,什么敬天法祖啦,什么先皇遗诏啦,太祖皇帝如何、大宗皇帝又是如何啦,越说越多,总而言之一句话,皇上应当听辅政大臣的话。
玄烨起初还听着,后来东张西望一会儿,竟翻开桌上的一本《通鉴》,自顾自地看起来。
鳌拜一直低头进谏,喉咙又下又痛,嗓子全都哑了。忽听翻书的声音,抬头一看,小皇帝全然不理睬自己一番苦口婆心,倒翻着一本线装汉文书看得起劲,顿时勃然大怒,一切礼仪忌讳全都抛到了脑后,厉声说:
“好哇!你刚亲政几天,就力拒忠谏,不拿我鳌拜放在眼里,我,我……”他气得浑身发抖,呼吸不畅,胸口憋闷,眼前发花,想到自己一生为皇上打天了,九死一生,浑身是伤;这些年厉行严政,被人暗中唾骂,还不都是为了他爱新觉罗氏的社稷江山?几十年沥血呕心保他皇家,却被这丁点儿大的小皇帝如此轻慢,直是视若无物!向来极其高傲自负的鳌拜,怎能忍受这样的侮弄。冲动之下,头脑发昏,竟捋起袖子,伸着钵盆大的拳头,向玄烨逼过来,要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顽童!
玄烨听到鳌拜声气不对,一抬眼,却见鳌拜像棵魁梧的大树逼了上来,虬须尽张,青筋暴起,通红的眼珠似乎要蹿出火苗子,肤色原本黧黑的面容,因愤怒而涨成青紫色,竟成一副狰狞的凶相,十分吓人。玄烨大惊,高喊一声“哎呀”!从御座上直跳出来,退到御座后的屏风边,心头“怦怦”乱跳,尽管表面极力镇静,嗓子却在发抖,鼓足勇气喝道:
“鳌大臣,你……”
一句“你要干什么”立刻就要冲口而出,但玄烨立刻意识到,这句斥责似的问话会火上浇油,激化眼前的事端。百念闪转之间,他换了另一句平稳妥当得多的话:“你这是怎么啦?”说话间,两只手紧紧扶住御座的靠背,随时准备撒腿飞跑、逃离现场,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鳌拜。
鳌拜一愣,刹那间清醒过来,刚才他只是恼羞成怒,激愤过度,以至一时失去理智,并没有别的意思,被玄烨一问,反倒呆住了。
门外侍卫听得皇上“哎呀”一叫,立即心急如火地冲进书房。皇上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和他们的亲族休想活命!冲在最前面的是索额图和鳌拜的幼弟卓布泰。索额图见状立刻纵身一跳,插在鳌拜与皇上之间、一手按刀,厉声喊道:
“鳌大臣,请往后站!”
鳌拜连忙后退了儿步,又听得自己的弟弟小声嘟囔:“又犯脾气了……”
鳌拜躬身垂手、分辩道:“老臣只不过……”
玄烨飞快地对所有的人扫过一眼,心念吃转,跟着就“哇”的一声,张嘴大哭起来,一面抹眼泪,一面慢慢走回御座,把鳌拜和侍卫们都哭愣住了,一个个不知所措。
玄烨指着鳌拜,哭着说:“你,你……”
鳌拜“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摘下顶子放在身边,向皇上连连叩头谢罪,不安地说:“老臣武人出身,气性不好,过于粗鲁,惊了皇上,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话虽如此,他的表情语调并不诚惶诚恐,仍是一团焦虑和急躁:“老臣实在是赤胆忠心为皇上着想,并无恶意啊!……”听玄烨哭声渐低,便又迫不及待地说:“这苏克萨哈……”
玄烨哭声又大了:“啊啊……我不管啦!我不管啦!……朕刚刚亲政,就杀辅政大臣,于情于理,哪儿说得过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