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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凯旋归来的军师阿寅,又在向头儿献计,用鹅油松瓤酥饺,让一个个官兵心甘情愿地到山里蹊径兜圈子,再集中精兵强将对付他们的头儿和五阿哥、阿江、阿寿……
连他们自己在内,有谁能想到,三十年后,这位已成为江宁织造的阿寅,身负特殊使命,为今天这个强盗头儿、来年的一代英主,向江南名士们赠送了多少另外一种“鹅油松瓤酥饺”!
福全发狠,守在旗下一步不离,又分派常宁、阿江、阿寿围成犄角之势。奇怪的是,出去巡营的官兵怎么越走越远了?追强盗进了山怎么就不出来了?
福全立命召唤部下归营,冷不防一片呐喊从前面飞起,大群强盗打临溪亭冲出来了!他们是隐身在大树、花坛、鱼池边墙和亭柱后面悄悄接近的,一下子杀到跟前,真叫人措手不及!福全也不软,领了常宁他们冲出来拿强盗,强盗又是四散奔逃。福全追出去十来步,一想不对头,高叫“回守大营!”可是一回头,便听“嗷——”的一阵欢呼,强盗们手舞足蹈又喊又叫,强盗头儿玄烨、大将军冰月、军师阿寅都已爬上花坛,玄烨手中高高举着那面杏黄旗!
强盗胜了!
绿云亭畔燃起两堆火。一堆火上立着烧烤架,大块大块的牛肉猪腿被火烤得“吱吱”响,诱人的肉香弥漫一团,官兵和强盗都止不住地频频回顾,暗暗咽着口水。这就是两个头头事先商定的奖惩方法:赢家吃烤肉。另一堆火是为输家准备的:他们得从火上跳过去,不跳或是跳不过,不给吃肉;跳歪了,给半数。
福全老实,也很勇敢,承受失败而毫无怨言,领着他的败兵从燃得很旺的火上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过去。玄烨这帮得胜的强盗大声叫好喝彩,为官兵助威。最后轮到常宁,费了些周折,他到底年岁小,害怕站在远处不敢起步。玄烨和福全跑过去,一边一个拽着他一起跑,越跑越快,只听玄烨高喊一声“跳!”兄弟三个一同跃进!常宁迷迷糊糊不知是自己跳起来了,还是两个哥哥把他提起来的,云山雾海,做梦似的就落了地,连火苗的热气都闪过去了。
“噢——”所有的官兵和强盗同声欢呼,既为五阿哥经住了罚,又为大家受罚完毕、就要向喷香的烤肉进攻而高兴。最好的一份自然得奉给皇上,其次是阿哥、格格,再其次是伴读,余下的,小太监们兴高采烈地分食去了。
玄烨的看妈和贴身太监提着两个大食盒过来了。阿寅赶紧朝他们使眼色,这两位谁也没瞧见,只管凑前去:“万岁爷,你要的鹅油松瓤酥饺来了!新得的,还热乎着呢!……”
阿寅着急地打断:“回宫再说嘛!”
玄烨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大不了!玩完了嘛,论功行赏,还不应该?”他高兴地让把食盒放在他身边打开。恩赏别人,是件很开心的事,从中获得的高于别人的满足感,总是很美妙的。
福全这一拨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
“小鲁子!”玄烨叫过一名小太监,“你引开两个官兵,还招来一个官兵,该赏你酥饼二十个!
小鲁子惊喜地跪下叩头:“谢万岁爷恩典!”那边阿寅递给他二十个香喷喷的酥饺。
跟着,小赵子、小七子……一帮强盗喽罗挨个儿来领酥饺,少的十个,多的还有四十的。福全他们沮丧地互相望望:咱们怎么就想不出这一招呢?
不料玄烨又喊起当官兵的小太监了:“小朱子,你受了招抚,也该领赏,给十个酥饺!”
小朱子心怯怯地回头看看福全,还是上前接赏,叩头谢恩。这下福全傻眼了! 看着一个个官兵也去领赏,阿江对福全咬耳朵:“怪不得咱们输,敢情是这么回事!”
偏巧那边常宁兴致勃勃地拉着冰月问: “月姐姐,刚才你们来救人,走的是哪条道儿?还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
冰月很得意:“是三哥哥的主意趁着你们只顾着南边,我们爬树翻墙,打园子外面绕到北门悄悄进来,可不吓你一跳!”
福全把手里的烤肉往地下一摔,生气了,“赖皮,不算!”
玄烨瞪大眼睛:“谁赖皮?”
“谁兴爬墙从园子外面往我们背后绕?谁兴用酥饺赏手下喽罗,还买我们官兵背主?”福全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反问,阿江阿寿也都跟着不服地嚷起来。
玄烨也不服:“可也没说不许爬墙、不许奖赏和招抚哇?谁让你们不这么办啦?”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们?”
“告诉了你,我还能赢?古书上说的,兵不厌诈。”
“你们就是赖皮,赢了也不算!”
“干吗不算?就算!”
起先只是两个头儿争论,跟着冰月、常宁和伴读们也卷了进去。小太监们领赏后早打发走了。眼看孩子们越吵越凶,却没有人敢劝解。
玄烨发火了,也摔掉烤肉,一挺胸一扬脖:“我是皇上,我说算就得算!”
常宁顶他:“皇上怎么着?皇上就该赖皮?”
福全顶得更硬:“谁赖皮就是小狗!”
冰月急了:“你怎么骂人?
常宁嘴巴快:“没骂人,骂那赖皮的小狗!”说罢撒腿就跑,福全一帮跟着跑开,立在安全距离之外,跳着脚齐声喊叫:
“赖皮!赖皮!赖皮!……”
玄烨不假思索,顺手抄起一只酥饺照福全砸过去。
“唉哟!”一声尖叫,酥饺在一位路过的宫眷头上开了花,头板砸歪,珠饰砸掉,鹅油松瓤酥皮粉碎,纷纷落在她香色闪缎绣花袍褂上,刹那间污了一片。——正是宫里脾气最怪、孩子们平日最畏惧的懿靖大太贵妃。
福全一伙发声喊,哄然而散,各自逃开。
懿靖大太贵妃一眼看见绿云亭边吓呆了的玄烨和冰月,登时眉毛一竖,“腾腾腾腾”跨着大步赶过来,伸手揪住小姑娘:“你!大胆!”
玄烨和冰月脸都白了。懿靖大太贵妃在他们眼里是怪物:不会笑、不爱说话、不爱露面,只除了给老祖宗请安,别人她全不理睬。老祖宗偏对她格外厚待,赏的衣物吃食总高人一等。最叫人弄不懂的是,人老了都喜欢小的,她越老越讨厌孩子,阿哥格格们她从不正眼一瞧,对冰月特别憎恶,好像她是一只又臭又脏的小癞猫!今儿偏撞在她手里!可不是触霉头么?
玄烨赶紧认错:“太皇太妃,别怪冰月,是我失手了!”
大太贵妃仿佛没听见,也不看玄烨,扬起手,“啪!啪!”巴掌狠狠落在小冰月的屁股上。
“哇!”冰月大哭。
怒气直冲玄烨脑门,他不管不顾地往大太贵妃和冰月之间硬冲。大太贵妃不由得松开手,玄烨用力一推,竟推得大太贵妃朝后趔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大太贵妃大怒,站住脚,朝玄烨扬起巴掌,却又僵在那里,不得动弹,好像突然抽筋了。
“欺负小小孩儿,算什么本事?”玄烨气极,大声责难,挺身做出一副准备挨巴掌而决不低头的样子。
大太贵妃僵在空中的手颤抖起来,终于落下,变为戳手而指的姿势,仍旧朝向玄烨背后的小冰月,声音低哑又凶狠:
“你个仗势欺人的小妖精!一代传一代狐媚子!苦我一辈子啊!……”
她的声音淹没在凄凉的呜咽中,一转身,快步走开。
玄烨又是擦泪又是揉痛,好半天才哄得冰月不哭了。
“她不讲理!我去告老祖宗!”冰月说着,嘴角一撇,又要哭。爹妈的掌上珠、老祖宗的心尖子、从来没有敢动她一指头,挨巴掌可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怨不得她哭个没完。
“好了,别哭啦,”玄烨连忙安慰,“听我跟你说,咱们不能告,她是太皇太妃,高着咱们两辈儿,告到哪儿咱们有理也是没理,弄不好咱们还得挨骂。”
小姑娘眼泪汪汪:“那,冰月就白挨打?
玄烨心里一软,搂住妹妹的肩膀:“别急,等我想个法儿,偷偷治她给你出气!
“真的?多咱?说话算话啊!”
“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你就等着瞧吧!”
玄烨回到住处不久,苏麻喇姑就来了。迎接她的是从次间漫出来的腾腾热气。看妈连忙招呼:“苏奶奶快屋里坐,我这儿正准备水给皇上洗澡呢。”
苏麻喇姑把个布包放在长台上,笑道:“正好,老佛爷赐给皇上一套新袍褂,洗了澡换上。他人呢?睡了吧?今儿个又跑又闹的,可累着了,放炮仗怕也醒不了他。”
“哪儿啊,”看妈冲西里间小书房一努嘴,“一回来就翻箱倒柜的找什么书。这不,多半天悄没声的,八成又迷进去了……皇上,该洗了,水要凉啦!”看妈喊一嗓子,那边全无反应,无可奈何地直摇头:“瞧瞧,都叫他三回了。”
苏麻喇姑轻手轻脚走过去,撩开小书房的门帘,桌上炕上到处摊着书,玄烨坐在书堆里看书正入神,冷不防他一拍炕桌,叫道:“说得好!‘一人失德,四海土崩’,‘虽天道有盛衰,亦人事之工拙’!”
苏麻喇姑笑了:“皇上,叫你去洗澡呢!”
“哦,苏奶奶来了,”玄烨应声起立,拿着那本《隋书》走出小书房。看妈见他忙说:“唉呀,可把你请出来了!快来吧!”
玄烨满脑子“天道”和“人事”,嘴里还在小声嘀咕:“魏征撰《隋书》,以隋为鉴;本朝就该修明史,以明为鉴……”
“小祖宗,快点吧!”看妈和苏麻喇姑都挽起袖子。她们从玄烨出生满月起,就给他洗澡了。
“哦,对了,洗澡。”玄烨完全心不在焉,放下书,沉思着慢慢走进大澡盆,随后习惯地坐在澡盆正中。
“唉呀!”苏麻喇姑和看妈眼睛瞪得核桃大,半天才叫嚷出声,“我的小祖宗,看书成疯魔了?衣裳!衣裳!”
“啊?什么衣裳?”玄烨莫名其妙,不知道两个老太太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又喊又叫,低头一瞧,“哈哈”大笑,原来他还穿着衣裳靴子哩!赶忙站起,水流“哗哗”的像个落汤鸡!进来换水的太监们都笑得合不拢嘴。苏麻喇姑又笑又叹:
“真跟他爹爹一个样!小鹰总要长成雄鹰的!”
洗完澡,玄烨舒舒服服靠在软榻上喝茶吃点心。苏麻喇姑吩咐看妈服侍皇上午睡一个时辰。偏偏御前太监来禀,说是当值的御前侍卫已在景运门等候,因为皇上今儿早起在书房曾命他们下午陪皇上练骑射。
他怎么给忘了!刚刚消失的疲劳顿时又把他牢牢捆住了,真不想练什么骑射,最好现在就摊成个大字睡一大觉!看妈也在小声嘟哝:“还不够累呀?骑射骑射,到底才十岁,筋骨嫩着呢……”
玄烨噘着嘴求援似地看看苏麻喇姑。她在笑,可不是平常,眼睛斜着,嘴角撇着,似在说:“瞧瞧,害怕了吧?”玄烨顿时像挨了一弹弓,“腾”地跳起,大声吩咐立刻就走,并命小太监去叫福全常宁,到景运门会齐。
见玄烨头也不回地雄赳赳地走了,苏麻喇姑又笑了。
御前侍卫倭赫、西柱、折克图、塞尔弼四人在景运门侍候玄烨上了马,玄烨就缠着倭赫说说近日圈地的事。
玄烨喜欢倭赫,因为倭赫在顺治朝已在御前当值,可以告诉他许多他父亲的故事。在倭赫口中,先皇年轻俊朗英明有为,而且博学多才风流儒雅,既怀雄才大略,又有勤政爱民的仁君之德,使玄烨无限神往。倭赫对朝廷内外的事也知道得很多,但凡玄烨问起,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比如迁海、奏销两件事办得如何对,通海、明史两案不免杀戮太重,有违先帝遗德等等。提起圈地,倭赫照例实话实说,表示激烈反对,并断言:
“要是先皇在世,决不会任他们这样误国非为!”
玄烨惊讶地眨眨眼:“他们?四个人都算?”
倭赫心直口快地笑道:“四辅臣里,数索大臣忠心耿耿,人所共仰;遏大臣宽大无为,是个老好人;鳌拜可是咱满洲第一巴图鲁,刚勇无双,虽说难免功高气盛,固执起来,九头牛也拉不转,好在胸无城府,直来直去;最是那个苏克萨哈,精明能干到家了,可是见风使舵,害人害己,不知先皇为啥看中他。”
“唉,索大臣上岁数了。”西柱不由得叹了口气。
“索大臣要是没了,遏大臣能替得上去么?”折克图挺担心。
“遏大臣?那可是凡事不问的人。闹不好就该苏克萨哈主事儿啦!……”西柱又叹了口气。
侍卫们忧心忡仲地议论着,无所顾忌。因为玄烨终究是个十岁的孩子,不懂事,周围既没有太皇太后的心腹,也没有满口君臣之礼的大臣。可小皇帝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随着说话声迅速转动,非常明亮专注,尖利得像两把小钻子,落到谁身上谁发慌。 他们互相望望,都有些惊异。最为持重的塞尔弼说:
“不可在圣驾面前胡说!…… 皇上,天气转暖,只在宫里练射箭靶,不射活物,实在有限。”
折克图说:“正是呢,景山养的活鹿活雉,都是供先皇练射用的。要不先皇的箭法那么高呢!”
玄烨至今不曾真正跑马射鹿,一听这个,就笑嚷连声,又像个小男孩儿了: “好!好!祖宗以弓矢定天下,我也得……”
倭赫笑道:“皇上,必须要自称‘朕’啊!”
玄烨连忙笑着改口:“对,对!朕又忘记了。”
这时,玄烨差去的小太监赶到,跪呈皇上一个封函,说二阿哥五阿哥只封了这个来。玄烨开封,里面落下几张纸条儿。他看了一遍,生气地“呸!”啐了口唾沫,满脸不高兴,顺手把纸条儿塞回封函,揣进怀里。
“三阿哥!等等我!”
“皇上!我们也去!”
隆宗门那边传来两声清脆娇美的呼喊,一群从人簇拥着一匹锦绣鞍、银勒口、额前缀一撮红缨的桃花马,一阵风似的驰到近前。骑在马上的是和硕公主孔四贞,四贞怀里坐着小格格冰月,冰月用袍襟包裹着一只雪白的小猫。
“孔姑姑!月妹妹!”玄烨非常高兴,眨眼间就把那些纸条儿忘记了,“怎么把小雪也带出来了?
冰月疼爱地抚摩着小猫耳朵:“它太小了,离不开我。”
“孔姑姑刚回宫里来吧?老祖宗怎么舍得放你出来?”
四贞笑笑:“跟老祖宗说了,这回在宫里多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