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秘书回忆,孙吉海这段日子神思一直很恍惚,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那天因为他拿错一份文件,孙吉海突然大发雷霆。事后又伤感地说:“算了,你也错不了几次了。”这话说得他心里很恐怖,还以为孙吉海要炒他的鱿鱼。
另外,袁波书记也说,两天前孙吉海找过他,像是要跟他谈心,谁知话刚开了个头,就有电话打来,孙吉海神色紧张地出去了。袁波书记猜测,自杀会不会跟那个神秘电话有关?
种种迹象表明,孙吉海一定是遇到了麻烦。据暗中调查的高检他们说:“调查中并没发现孙吉海有太多的经济问题,至于南湖花园那套小别墅,眼下还拿不出足够证据证明是孙吉海受的贿。目前最大的疑点怕是在李三慢事件上,调查当中,已有人承认孙吉海确曾暗示,想让李三慢离开这个世界。会不会是怕李三慢的事暴露,他才自杀?”
马其鸣摇摇头,他确信孙吉海不会因一个李三慢而走上绝路,一定有比这更严重的。
毫无疑问,电话是老大打的。但老大到底跟孙吉海说了什么?什么力量能让一个市委副书记喝下毒鼠强?老大下一步还想做什么?
看来,对方已经在疯狂地做最后一搏了。
马其鸣跟袁波书记连夜赶往省城,当面向佟副书记汇报。李春江他们也加紧展开调查,想从孙吉海的自杀中找出更细的线索。
就在当天下午,李钰接到线报,有人在吴水发现了小四儿的踪影。李钰顾不得请示,带着人马立刻赶到吴水。
报告消息的是一个叫小帮子的小混混,以前在三河到吴水的班车上当扒手,被李钰逮住过,关了十五天。出来后扒手是不做了,一门心思想做点大的,有次潜入李钰叔叔的宾馆,想盗窃一位南方老板的钱物,被李钰叔叔逮住,往派出所扭送时才得知他父亲过去是李钰叔叔的战友。李钰叔叔心软了,放了他一马。李钰是在吴水审讯小四儿时跟小帮子认识的,这小子眼尖耳灵,方方面面的事都知道一点儿,当初找李华伟的小情人芳芳,就是这小子带的路。
小帮子说,他是在昨天天快黑时看到小四儿的,小四儿化装成一个收破烂的农民,骑辆破自行车,进了刘玉英她们的家属楼。
“到底看没看清?”李钰有点不相信地问。这个时候,小四儿怎么会跑刘玉英这儿?昨天李春江还得到内线传来消息,说小四儿眼下很安稳,他在安安静静等二公子的指示。
“钰哥,我的眼睛你还不相信?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他一定还在刘玉英床上。”小帮子油嘴滑舌,自从在李钰跟前有了表现后,他就老拿李钰当护身符,在吴水街上,越来越成个人物了。
“滚一边去!”李钰嘴上骂着,心里却很感谢小帮子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李钰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行动?李春江明确交待过,二公子那批货查不出线索前,绝不能对小四儿采取行动。一旦小四儿这条线没了,再想抓老大父子贩毒的罪证就很难,李春江是想让小四儿彻底将老大父子引出来。就在这时,李春江打来电话,一听李钰在吴水,也不问青红皂白,声音紧迫地说:“马上去刘玉英家,她可能有危险!”
一定是内线有了新消息!李钰扔下小帮子,立即往刘玉英家赶,路上他给吴水公安局长打电话,请求警力支援。
时间已到了晚上七点一刻,冬日的吴水,天黑得早,夜幕已将这个西北边塞小城严严包裹,凛冽的西北风从腾格里沙漠卷来,刺得人面孔生痛。李钰他们悄悄摸到楼下,借着夜色的掩护,观察了一番地形,就往楼上扑。为防意外,李钰让一个年轻警员假扮成收暖气费的,去敲刘玉英的门。其他人双手握枪,屏住呼吸,伏在楼梯上。
敲了半天,里面没回应。李钰示意再敲。又敲一阵,还是没动静。一丝不祥猛地袭来,会不会……
破门而入显然不行,李春江再三叮嘱,小四儿身上可能带枪,一定要他们保证刘玉英的安全。怎么办?就在这时,吴水警方增援的力量赶到了,没想大队人马一到,楼下立刻陷入一片慌乱,居民们纷纷跑下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突然事件。
李钰气得直想骂娘,来不及犹豫,立刻将人马全撤了出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钰怒斥。
挨了训的吴水刑警队长憋红着脸,说以为是抓刘玉英,没想那么多。李钰气得骂了声饭桶,扔下他们跟李春江汇报去了。李春江听完汇报,狠狠教训了顿李钰:“就一个小四儿,你难道想把全市的警察都调过去?”骂完,李春江命令先在外围做包围,密切关注里面的动静,他马上跟郑源联系,看他能不能帮上忙。李春江要李钰随时等他的消息。
谁知不联系还好,一联系,郑源在电话里反倒叫上了。
“李春江,你到底想干什么,抓我郑源可以,你要是再这么滥害无辜,我跟你没完!”
原来七点钟的时候,郑源突然接到苏紫婆婆电话,说家里来了两个警察,将苏紫带走了。郑源听得莫名其妙,忙跟公安局联系,公安局长说从没有谁下过这样的命令。郑源意识到不妙,赶到苏紫家一看,屋里翻得七零八乱,苏紫婆婆跟孙子抱在一起,吓得全身发抖。按照苏紫婆婆的描述,郑源很快判定,苏紫一定是让一直找她要东西的人带走了。
郑源气急败坏地骂完李春江,也不听李春江跟他解释,转身命令吴水公安局长:“就是把吴水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苏紫给我找回来。”
郑源这回是跟李春江较上劲了,桃子的突然离去已让他心灵彻底破碎,之所以还固守在县委书记的位子上,并不是想为自己做什么最后挣扎,对此他已跟栽培和扶持他多年的老书记袁波坦过心迹,他想做完最后一件事,帮刘玉英彻底洗清罪名,让她们母女团聚。
这也是他能为陶实小两口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谁知……
突发事件一桩接一桩,李春江不敢怠慢,扔下手头的事,就往吴水赶。
夜色越发的密,漆黑的夜,掩去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能让所有的心灵充满光明?
带走苏紫的不是别人,正是童小牛两个手下。
童小牛已经完全疯狂。当得知独狼倒向刘冬后,他便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不甘心,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他不像父亲童百山,童百山老是自以为是,总觉没人敢拿他怎样。他不,他太清楚死亡是什么了,这东西说来就来,你根本挡不住。纵是你有满世界的钞票,也难以买回自己的命。其实,早在他跟着父亲踏进这条道时,命这东西就已不值钱了。别人的命是拿年算的,他们的命是拿小时,甚至分秒算的,对此他比父亲看得清,也想得明白。每天天一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脑子里就一件事:挥霍,挥霍钱也挥霍命,凡是他拥有的东西,都赶着挥霍。拿一分钟当别人一年活,这才有赚头。所以死亡到来时,他并不显得怕,死亡两个字就像他的亲戚,不,更像他的父亲,对,父亲。童小牛很满意自己这个比喻,为此他嘲笑过童百山:“你小心翼翼想维护的,到底是什么?是死亡,死亡你明白吗?”童百山赏给他两个耳光。
“打得好,”他说,“我也送你两个耳光,但不用手扇,我用两句话,一是你太愚蠢,认贼做父;再就是你太贪,贪得你都不知道想贪什么了。”
他又挨了两个耳光。这次他没原谅童百山,跳起来就冲童百山还了两下:“我让你明白,儿子不是用来出气的,谁把我引到了今天?”
童百山开车往省城赶的时候,他恶毒地笑了笑:“蠢,世上还有比童百山更蠢的吗?没有!”
看着童百山离去,他叫上车,就是那辆轻易不用的面包,赶往火车站,他要一件件了结掉自己的心愿,然后昂首阔步走向死亡。
果然,当天夜里,他便听到童百山差点让车撞死的消息,其实是童百山死还是老黑死对他来说意义已不大,大的是他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就这一点,说明他比老子童百山强,强百倍。这么想着,他扑向季小菲,在一张临时拼起来的床上,他终于将季小菲撕烂,撕得鲜血淋淋,撕得让手下都不敢正眼看。然后,他以摧毁一切的坚决和狠毒,疯狂地进入了她,进入了这个他原本不打算干掉的女人的身子。
“妈的!”他这么骂了一声,然后在疯狂的抽动中发出毛骨悚然的笑。他笑着对身子底下的季小菲说:“你以为做那些事很有意思,你以为跟着马其鸣就会有光明?你他妈的是全世界最笨的女人,还想揭露黑暗,还想爆猛料,你他妈有那个资格吗?你知不知道啥叫黑暗?”然后他便连着叫了一连串黑暗。在季小菲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他跳下床,边提裤子边冲手下说:“每人给我上一次,让她知道啥叫个黑暗。”
说完,他独自走向阳台,点上雪茄,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发一种属于自己的呆。
现在,他又抽着雪茄,望着眼前的苏紫,问:“告状是不是很好玩,是不是很上瘾?”苏紫不说话。
他连问几遍,猛地将雪茄烫苏紫脸上:“不要脸的婊子,不就呛死你一个男人吗?老子还你十个!”
屋子里响起比嘶叫更可怕的静!
真的是静!
这是吴水一个叫堡子里的小镇。二十多年前童小牛就出生在这镇子上,他是父亲童百山不在的时候母亲将他生到娘家的,等他知道有父亲时,父亲童百山已成了一个人物。
这个小镇上有一幢楼,叫望月楼。
没有人知道楼的主人是童小牛,包括童百山,也不知道儿子还造了这么一幢楼。三层小楼包围在一大片杂货铺里,看楼的是这座楼名义上的主人,人称钱百万。他老了,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干过一件事,就是连夜用架子车将半夜发高烧的童小牛从小镇送到了吴水,救了弱小的童小牛一命。当时他是镇子上最不被人看得起的劳改犯,后来却成了童小牛母子的依靠。当然,那些日子童百山正在创业,根本无暇顾及扔在镇子上的这对母子。
童小牛的母亲后来还是死在了他怀里,死得很安详。童小牛坚信,母亲是更愿意死在钱百万怀里的,就像他更愿意睡在钱百万怀里一样。
母亲死得一定很幸福。尽管死时她还很年轻,又是一个著名企业家的妻子。
有些事你根本没法拿平常眼光看,童小牛却能看透。
他在心里,是把钱百万当亲生父亲看的。
这些她季小菲能懂?苏紫能懂?包括童百山,包括马其鸣、李春江,等等等等,能懂?
“妈的,说啊,告状是不是很过瘾?”他又吼了一句。
苏紫没一点反应,任凭童小牛怎么烫怎么烧,怎么拼上命地吼,她就是没反应。童小牛泄气了,垂下头,非常沮丧地说:“你这种女人,我佩服,现在我告诉你,为啥要拿尿灌死你男人。”
童小牛说他压根就没相信是陶实撞了人,他只想让陶实把郑源说出来,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陶实就是不满足他,宁肯自己受罪也不把郑源说出来。
“他难道不该死吗?”他这么反问苏紫。
苏紫哈哈大笑。
“疯了,这女人疯了!”童小牛又吼。吼完,跟手下说,把她关好,要是谁敢碰她一根头发,我让他死得很难看!
接下来,他就该找朵朵了。
李春江,我让你哭都哭不出来!他在心里恨恨吼了一句。
李春江刚赶到吴水,内线就打来电话,二公子已暗中下令除掉小四儿,他也是刚刚从别人嘴里得到的消息,看来小四儿一定是有了觉察,才抢先一步脱开他们。内线请示李春江: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留下?李春江怕夜长梦多,二公子能灭小四儿的口,难保不会灭别人。当下命令老曾,将内线安全撤出来。
李钰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办?”李春江突然冷静下来。二公子要灭小四儿,形势反倒变得对他们有利。依小四儿的个性和狠辣,既不会轻易让二公子灭掉,也绝不会放过二公子。这么想着,他心里有了底。“不要急,先观察一阵,说不定他会亲自找上门来。”
就在李春江他们紧急商量对策的同时,教委家属楼刘玉英家里,一场特殊的斗争正在展开。
李春江判断的没错,小四儿做出了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决定。
小四儿不亏是小四儿,还没等二公子父子把除掉他的决心定下来,他就抢先闻到了血腥味。其实,发现高速路上摔死的不是童百山后,小四儿就已有了预感,二公子父子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辆康明斯是小四儿亲自从乌鞘岭开下来的,老大给童百山打电话以前,小四儿便已候在岭顶,童百山的车一路都在监控中,一接到车子上岭的电话,他发动康明斯,将车驶上逆行道,然后猛一踩油门,自个纵身一跃,离开驾驶室。康明斯靠着巨大的惯性摇摇摆摆扑向小车时,他正跟刘玉英通电话哩。
刘玉英在电话里说想见他,很想。一听见这柔性十足的声音,小四儿就不是小四儿了,望着不远处腾起的火焰,还有呼啸着滚下乌鞘岭的奥迪,小四儿用一种变了形的声音说:“英姐,我也想你,好想。”
小四儿给二公子草草报告完童百山摔死的消息,不顾一切就赶到了吴水。当二公子得知摔死的是副总老黑,暴跳如雷的时候,他正跟刘玉英在床上缠绵呢。
只有这种时候,小四儿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像个男人。是啊,这么多年,也只有刘玉英把他当人看,只有跟刘玉英在一起,他才能找回一点做人的信心和乐趣。常人眼里,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没有哪个人能把他跟漂亮端庄有文化有教养而且是政府官员的刘玉英想到一起,但事实就是这样。谁说生活不跟人开玩笑,如果要评世上最大的玩笑,也许这就是一桩。但心里,他们谁也没拿这事当玩笑,他们知道,他们是爱着的,深爱。这份爱没法用常理来衡量,更不能拿世俗的眼光去评价,况且他们也不需要评价,只要上苍能赐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那就是幸福,最大的幸福,他们不会错失一秒钟,会把每一秒都拿一生来享受,来珍惜,来拥有。
两个人躺在床上,互相欣赏着,互相温暖着,每一次亲抚都那么蕴含柔情,每一个吻都是那么绵长秀韵,仿佛前生后世,都让他们化在了吻里,化在了激烈销魂而又缠绵无尽的亲昵中。
多美啊,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僵止,他们情愿死在幸福里。
可是无情的现实很快朝他们扑来,小四儿刚打开手机,便听到二公子的雷吼,他这才知道,童百山没坐那辆车,副总老黑做了冤死鬼。他狂笑了一声,扔掉电话,在刘玉英惊诧的目光里,他再一次扑向她,扑向他永世的爱和苦难。
是的,刘玉英是他永世无法割舍的情和爱,更是他命定的苦难。
一个人注定了不能有圆满的幸福不是苦难是什么?
又一阵亲昵后,刘玉英问:“他没死?”
小四儿点头。
“那……?”
“不要多想,该来的迟早会来,记住,这是我的事。”
“不——”
刘玉英再问,小四儿就不说了。把一个不祥的结局或是兆头说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是他小四儿干的吗?是的,他打定主意,不能让她有半点担忧或是不安。生命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了,岂止是不多,简直就没了机会,硬抓还来不及呢。
抓住,这是小四儿一生的哲学,也是他求活的唯一本领。如果说他比道上的兄弟们多点什么本事的话,抓住这两个字便是一切。当他五岁的时候流落街头,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手,这才没饿死。当他十二岁被人拐卖的时候,他抓住火车上一位警察的手,这才没被贩到可怕的地方去。当他十八岁因为一个钱包被丢到监狱后,他抓住狱霸的手,这才成就了他并不寂寞的一生。当他被老大看中,二次派到监狱去物色对象的时候,他抓住那些急切渴望被人捞一把的手,这才给老大建立了庞大的队伍。当他在李欣然家里第一次听到刘玉英这个名字并且跟踪李欣然终于看到刘玉英后,他抓住这个女人孤独而又温暖的手,这才享受到了人生唯一的幸福。
现在,他必须再一次抓住。
这一次,他要抓住的是李春江,或者马其鸣。只有抓住他们,他的生命才可以延续下去,才可能继续看到梦中的母亲,眼前的女人。
是的,只有抓住他们,才能不让眼前的女人绝望,他真怕她有一天绝望。
活下去!他这么跟自己说。
让他们死!他听到另一个声音。
该死!必须死!
他抱起她,不容她反抗,就将她化成一滩水,流淌在自己怀里。水的感觉真美啊,有什么比浸润到一片温暖的水中更幸福的呢?
“水——”他这么叫了一声。
“水——”她羞涩而又幸福地呢喃道。
一片红晕升起,太阳般灿烂,晚霞般耀眼,余晖覆盖了他们,覆盖了世界。
这时候响起敲门声。刘玉英想停下,小四儿固执地说:“甭理他,还不到时候。”
敲门声终于静了,楼下一片乱,刘玉英禁不住慌张,小四儿双臂搂紧他,再一次说:“不管你的事。”
他们又躺下去,躺得更加缠绵,更加不想分开,就连刘玉英,也想这样躺着永不起来,甚至想溜下床,悄悄打开液化气,然后幸福地闭上眼。
小四儿用自己全部的热情,将她一次次点燃,一次次熄灭,再点燃,再熄灭,周而复始,永无停止……
二公子的人一脚踹开门时,屋里已恢复平静,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卧室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除了那浓得化不开的气息,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二公子颓然倒地,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的确不可挽回。
这时候,小四儿已坐在了马其鸣跟李春江面前,一脸坦荡,敢做敢当的样子。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在这儿又看到了卧底铁手,他先是恨恨地咬了下牙,接着冲铁手滑稽地一笑。看来,这个世界上他远不是最聪明的。
刘玉英已被李春江安顿到另一个地方,焦急地等着苏紫的消息,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居然会是苏紫!
独狼死了!
他选择了错误的时候,错误地闯进袁小安在省城的秘密公寓,恰好碰上仓皇出逃的袁小安。
袁小安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终于相信,外面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袁波的警告也绝不是吓吓他。省城警方真的对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钻进去。至此,袁小安才相信,自己要雄霸省城的黄粱美梦破灭了。
完了,他沮丧地倒在沙发上,看着花巨款装修一新的豪华公寓,那份窝囊劲,别提了。就在半月前,他跟二公子还有过一场唇枪舌战。二公子命他把所有的线都断了,乖乖做他网上的鱼。袁小安笑笑,笑得很冷,很硬。
“凭什么?”他这样问二公子。
二公子没正面回答他,同样笑着反问他:“你说凭什么?”
他心里清楚,自始至终,二公子没拿他当人看,只当养的一条狗,需要叫时狂吠几声,需要咬人时张开血盆大口扑上去。一旦叫完了,咬完了,就得乖乖窝家里,听候主人下一个命令。不只是他,几乎所有被二公子网住的,都脱不了这命运。袁小安正是不服气这一点,或者压根就咽不下这口气,才暗下决心要另立山头。好在他的山头很快立了起来,而且气象不错。二公子跟省城大公子较劲的时候,他就像渔翁一样,没等他们醒过来,半壁江山已到了手中。这时候再听二公子的指令,就浑身不舒服,不只不舒服,简直就像跳蚤爬身上咬,非要想法儿把它掐死。
对,掐死。好几次,袁小安动过这念头。若不是二公子在省城势力太大,根基太深,他的野心就要得逞了。可惜呀,再也没了机会,永远没了。踩上这条道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底,那就是风雨不来则已,一来,这世界便无立锥之地。袁小安加紧做善后,他知道,人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有善后,就像去年,车光远在三河大兴风雨时,他就背着二公子,悄悄做好善后,跟香港有了秘密联系。好在车光远没把事儿闹大,他非但毫毛无损,反而白拣了一个渠道,正是靠这条通道,今年他的生意才能在气势上牢牢压住二公子。若不是自己想趁热打铁打开广东那边的通道,却遭了黑手,他能这么被动?
这条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做十次十次不出事,就会有百次机会,你若做一百次,不小心出了一次事,你的机会就变成零,再也没人敢跟你合作。袁小安正是被机会逼到了绝路上,要不,他能将那么好的一批货白送一样扔给童百山?想到这些他的后心都胀。
但眼下已顾不了这么多,有确切的消息说省城警方已盯牢他,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必须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能东山再起。
然而,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时候,满世界已找不到一个帮他的人,那些曾经的弟兄,过去的盟友,一听他的声音,都像接到恐怖电话似的,啪地就挂了。再打,满世界都是盲音。
他恶毒地诅咒了一声,开始做最坏打算,必须先离开省城,躲到一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或许老大父子真能灭掉这场火,或许,算了,啥也别或许了,躲一步是一步。他匆匆装好美钞、护照还有若干个假身份证,提起箱子就往外走,谁知这当儿,突然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这张脸不出现倒也罢了,一出现,袁小安心里的火猛就窜起来,还没等独狼开口说话,他的枪已打响了,独狼眼都没眨一下,便倒了下去。
可怜的独狼,精明一世的独狼,他还好心好意跑来劝袁小安自首呢。
袁小安一脚踢开独狼,赶在省城警方对他形成包围之前,驾车离开了省城。
而此时,袁波书记跟马其鸣正为另一个人针锋相对。
马其鸣突然提出要对郑源采取措施。袁波书记先是沉吟着,马其鸣二次提出这要求时,他突然拍响了桌子:“马其鸣,你想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袁波书记——”马其鸣正想解释,袁波竟然大发雷霆:“你抓我可以,就是现在让我上断头台也可以,但是你不能动他,他是好人,我说过,他是好人!”
“袁波同志!”马其鸣也激动了。半小时前,他接到省城电话,省里已有人拿郑源的事儿找佟副书记质问,意思是从佟副书记到袁波到马其鸣,都在替郑源开罪。弄不好,人大程副主任很快就会来三河兴师问罪,如果真是那样,斗争的焦点将会不为人控地转移,那么,关于童百山,关于老大父子,甚至三河掀了一半的盖子,都会在喘息中被别的力量捂起来。他也是情急中不得不做出这一决定。
“我不听,少跟我说理由!”袁波书记已完全失去控制,一想郑源有可能沦为阶下囚,他比自己遭毁灭还难受。
两人激烈争执一会儿,袁波书记突然放缓语气,有点绝望地说:“求你放过他吧,死的已经死了,他甚至为这事搭上了桃子,这还不够吗?赶尽杀绝,不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作风,求你就给三河留下一个好干部吧。”
一席话说得马其鸣心里都涌出了泪。
袁波书记回到家,猛然发现袁小安坐在沙发上。
“出去,你给我出去!”
袁小安扑通一声,跪倒在袁波书记面前。
“叔叔,救救我,求你救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出去,我没有你这个侄子!”
“叔叔——”
一声叔叔,忽然就把袁波书记心给叫翻了。是啊,这些年,袁小安就像恶梦一样纠缠着他,剪不断,理还乱。他曾不止一次冲自己亲手拉大的这个侄子这样吼过,不只如此,他还多次向佟副书记表态,如果查出在袁小安的问题上我袁波有什么牵连,杀我一百次我也不喊一声冤。是的,关于袁小安,袁波只是含辛茹苦将他拉大,至于他先后做的那些事,袁波要么不知情,要么就是知道也无能为力。谁能想到他袁家会出这么一个逆子呢?他费了多少心血,说了多少好话,可他能听进一句吗?惭愧呀,袁波书记常常彻夜的睡不着,心里是那么的愧对早逝的兄长,愧对袁氏祖宗,可对不起能顶啥用?看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天天滑向罪恶的深渊,他除了祈祷,还能做什么?
他曾铁了心要跟这个忤逆之子断绝关系,可扯断筋还连着肉,真能断得开吗?
要是真能断得开,他在三河能有这么被动?要是真能断得开,他会委屈求全一次次向老大他们低头?要是……算了,世上哪有那么多要是!
兴许,自己把他拉大,就是一个不该饶恕的罪过。
他怆然地闭上眼,跟袁小安说:“电话在那边,你自首吧。”
“叔叔!”
“别叫我叔叔!”
袁波书记猛地踹开袁小安,走向电话,当他提起电话时,才猛然发现,家里的电话线早被掐断了。
“你?”他还没来得及把话骂出口,便看到一双凶恶的眼睛。
那是丧心病狂的袁小安的眼睛!
“你想做啥?”袁波书记忽然警觉地往后退了退,他的声音有些惊乱,嗓子里像突然塞进了什么。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侄子,也就休怪我无情。”袁小安说着,一步步逼向袁波。
恰在这时,门被敲响,赶来的正是李春江跟李钰他们。一接到省城警方的电话,李春江马上判断到,袁小安很有可能溜到三河,他忽然就想到了袁波书记的安危。
听见门响,袁波书记拼尽力气朝外喊:“人在我这里!”话还没落地,喉咙便被袁小安死死卡住。等李春江他们破门而入时,袁小安已持枪将袁波挟持到了阳台上。
双方对峙距离不过几米,情况相当危险。
袁小安一边拿枪顶着袁波的头,一边冲李春江吼:“出去,都给我出去,马上为我准备车,我要安全离开三河。”
袁波书记刚要说话,头上便挨了重重一下。眼冒金星,有点看不清李春江他们了。
李春江指挥着警员,一步步往外退,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袁小安。袁小安越发得劲地说:“李春江,限你五分钟,如果敢跟我玩,我先送这老家伙上西天!”
外面,随后赶来的防暴警围了一圈,有人攀上楼顶,尝试着从阳台找突破点。李春江命令道:“备车,让他离开!”
李钰还在犹豫,被李春江狠狠踹了一脚:“还磨蹭什么,快备车!”
几分钟后,一辆车停在了楼下。袁小安又吼:“警察全部离开,李春江,你把枪扔了,拿裤带绑住自己,到我这边来。”
单一个袁波还不保险,袁小安想要双保险。
情况容不得李春江多想,他扔了枪,边解裤带边往里走,外面的警察慢慢退开。袁小安看了一眼楼下,用枪指住袁波的后脑勺,冲李春江吼:“快点,把皮带抽出来!”
李春江脑子里紧急思考着对策,借解裤带的功夫,再次扫了一眼阳台,如果纵身一跃抓到他持枪的那只手,就有机会。但是袁小安显然防着这点,他用袁波书记的身体做掩护,轻易不把自己暴露给李春江。
一步,两步,李春江边捆自己边往前移,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系在袁小安枪口上的,可是两条人命啊!就在这时候,袁波书记突然睁开了眼,一看这阵势,猛地使出全身劲,朝袁小安撞去。李春江瞅准时机,纵身一跃,就在他抓到袁小安的一瞬,可怕的事发生了。
袁小安万没想到袁波书记会拼足了劲撞他,他的注意力全让李春江吸引了,结果身子忽地失去重心,朝后一倒,半个身子被撞到窗外。看着李春江飞身跃过来,下意识地就扣动了扳机。只听得呼一声,袁波书记头一歪,一股血喷出来……
李春江高叫一声袁书记,可是迟了,等他将枪牢牢抵到袁小安头上时,袁波书记的身子已软下去。
紧急送往医院的途中,袁波书记慢慢合上了眼,李春江听到他最后喊出的两个字:“小安……”
听到噩耗,马其鸣再也止不住泪水。李春江却极不友好地说:“袁波书记的遇难,你应该负重要责任!”
是的,如果不是他们吵翻,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对郑源采取措施,袁波书记不可能愤愤然回到家里,李春江还在另一个地方等着给他汇报案情呢。
得知袁小安被擒,童小牛爆出一阵狂笑,这是他为自己发出的笑,死亡的笑。
他知道,同样的结局离他不远了。
当下他便冲手下吼:“朵朵呢,我要朵朵!”
遭到恶骂的手下也变得不管不顾起来,还是童小牛说得对,早晚是一死,干嘛要怕。怕难道就不死了?怕难道就能躲过一切?
一辆车静静地候在校门不远处的转弯处,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道晚餐,吃完这道餐,他们也该上路了。这个时候,谁的心里都没了怕这个字,横竖就一条心,拼一天是一天。
朵朵刚闪身,一个黑影便紧跟过去,没容路人发现,她就像风一样飘逝了。
而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另一双眼睛发现了,车子飞也似地离开三河后,她掏出手机,拨通叶子荷的号,亲热地叫了声子荷,然后说:“我看到有辆车劫走了朵朵,好害怕,快叫春江追,晚了朵朵会没命的。”
就这一个电话,叶子荷微弱的呼吸再没接上,她的手奋力朝天空抓了几抓,在护工玉兰的惊叫声中,这个只剩了皮包骨头的女人终于闭上了眼。
打电话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春江的初恋情人楚丹。她来三河已有些日子了,只是从没打扰过李春江,她知道还不是时候,叶子荷一日不闭眼,她就一日没有见他的理由。当然,眼下她还是不急,事情总有风平浪静的时候,那也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合上手机,自信地笑笑,现在,她该找当初的雇主兑现承诺了。
想不到的是,当她走进汤萍家,看到的竟是一张狰狞无比的面孔。汤萍疯了,可怜的女人!居然没人知道她是啥时疯的,兴许是在接完父亲最后一个电话后,兴许是在看那些录影带时。的确,录影带上的吴达功是很能刺激人的神经的,面对三个赤裸裸的女人,他居然那么起劲。
总之,她是疯了。
她再也用不着绞尽脑汁,再也用不着为自己的野心为男人的前程付出什么了。
这样真好。
十几辆警车牢牢地包围了堡子里,包围了望月楼。
这已是三天后的中午。
楼上,童小牛搂着朵朵的脖子,嘿嘿笑着。
楼下,李春江颤抖的双手竟握不住一把枪。
楼内空空如也。几个小时前,童小牛突然发了慈悲,命令手下带着苏紫和季小菲,离开这是非之地。老曾他们正是截获了那辆车,才得知童小牛的藏身之地。
双方的对峙已持续半个小时。
童小牛话说得很清楚,马其鸣到来前,谁也别跟他提条件,小心他不高兴把朵朵这小姑娘给废了。
朵朵的嘴用绞带粘着,双手反剪在后,三天里她经历了什么,谁也不敢想。
李春江却不能不想。
“他怎么还不来?”他冲老曾吼。老曾也是急得头上起火,连打几遍电话。
“有几条路,路有多远,他们现在一刻也等不及了。”
不能怪马其鸣,马其鸣比他们还急。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急越出岔子。马其鸣的车刚驶出三河,就被人拦了,又是上访的,一对老农民穿着孝衫,跪在路中间,为不明不白死去的儿子申冤。马其鸣被迫下车,听了一阵,原来是老人的儿子跟媳妇离婚,法院判决后又因财产分割问题,要召回已去新疆打工的儿子,谁知中途儿子突然死亡,法院只说是自杀,但为什么要自杀,怎么自杀的,法院一直没个说法。老人上访了半年,至今未果。老人边哭边说,他媳妇也死了,留下两个可怜的孙子,要再没人管,他就拿炸药包炸掉法院。
又是一桩司法腐败案!马其鸣虽然很同情老人,但心里着急朵朵,他将事情托付给后面赶来的副市长,自己择另一条道赶来了。
童小牛看到马其鸣,扬声就笑:“姓马的,你还算个人,我还以为你吓死在洞里了。”
马其鸣看到朵朵,急火攻心,不得由抬高了声音:“童小牛,你把孩子放了,有啥条件跟我谈。”
“滚你妈的!”童小牛一只手伸进朵朵衣服里,一只手举着枪,“你现在心疼了,你不是爱玩吗?你不是觉得这样很刺激吗?姓马的,你是个罪人,你知道不?没有你,三河不会死这么多人,老子也不会杀人。马其鸣,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看到血腥你很满足是不?哈哈,那就让你看个够!”说着,哧一声,朵朵胸前的衣服被撕开了,露出一大片白。
“童小牛,老子宰了你!”李春江说着就要往前扑,被老曾死死地抱住。
“李春江,你后悔了是不?来呀,陪我玩,你不是很想玩吗?有种你就往前走,信不信我一枪打烂她的头?”
李春江僵在了原地,他的心快要烂了。
“曾老黑,拿手铐铐住姓马的,让他上楼!”
怎么办?老曾犹豫地看着马其鸣,一时没了主张。
“还愣着做啥,铐。”马其鸣伸出胳膊,见老曾不动,厉声命令。
“马书记……”老曾拿着手铐的手微微发抖,在丧心病狂的童小牛面前,这样做,无疑于送死。
“铐!”马其鸣又喝一声。看着楼下的景致,童小牛再次发出冷笑:“马其鸣,你也有今天啊,你先替我尝尝手铐的滋味。往上走,其余人全部退后一百米。”
听到这一声,老曾一把抓住马其鸣:“不行,马书记,这样做太危险。”马其鸣回过头,目光艰难地搁到李春江脸上,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子后悔,如果不是他来三河,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掀开这个盖子,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想想死去的人,还有仍处在危险中的朵朵,他果断地下命令:“听他的话,全部往后退!”
老曾看看马其鸣,又看看李春江,指挥着人马慢慢往后退。这时,负责狙击的李钰悄悄走过来说:“童小牛站的位置是个死眼,狙击手很难击中目标。”老曾说:“你留在这儿,我去!”
马其鸣按照童小牛的要求,一步步往楼上走,空气突然间沉闷起来,每个人的心都紧提起来。李春江面无血色,他的身体必须靠老陈他们的支持才能站起来。也难怪,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心爱的女儿又落入童小牛手中。短短三天,李春江经历了世上最残忍的两件事。
杂货铺四周,围观的群众堵了厚厚一层,人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马其鸣身上。望月楼的楼梯在西侧,跟童小牛站的位置很近,童小牛居高临下,目光一刻不离地盯住马其鸣。他的身后,是一间仓库的山墙,头顶是屋檐,整个身子都拿朵朵遮挡着。这个位置看起来他早就瞅好了,枪法再准的狙击手,也很难做到避开朵朵而将他一枪射死。
对面一户人家的屋顶上,老曾端着枪,瞄了半天,沮丧地放下了。“妈的。”他骂了一句,再次端起枪。
马其鸣上到了二楼。童小牛突然命令他停下。“把鞋脱了,皮带抽下来!”
马其鸣犹豫一会儿,还是脱了鞋,抽掉皮带。这样,他走路的姿势就很难看了,即或搏斗起来,也只有死挨的份。再有半层就到三楼了。童小牛淫笑着,他已想好,今天决不让马其鸣活着离开堡子里,这个可恶的男人,该为他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闪出一个影子。谁也没留意老钱是怎么摸到楼上的,人们在高度紧张中反倒把他给遗忘了。只见他像猫一样,弯着腰,高抬着脚,一步步地朝童小牛逼近。
楼下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童小牛一旦发现,老钱第一个会没命。还好,童小牛的注意力完全让马其鸣吸引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年近七旬的钱百万会攀附着后墙的窗子爬上楼顶,而且手里提着把斧子。
马其鸣终于上了三楼,因为抽了皮带,他的裤子不时往下掉,不得不走一步提一下,楼梯上的杂物刺穿他的脚心,血流了出来……
“哈哈,姓马的,现在还想玩不,往前走,不许朝后看!”
就在马其鸣快要接近童小牛的当儿,老钱突然喊了一声:“童小牛!”童小牛猛朝后一望,就见年迈体弱的老钱抡圆了斧子,朝他劈来。童小牛惊得往后一趔,眨眼功夫,他的枪便对准了老钱。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对面的枪响了,一声,人们看见,童小牛手臂一软,紧跟着,老钱的斧子也到了,谁也没想到,老钱会有勇气将斧子直直劈进童小牛的脑袋。“不要啊——”
一声呐喊从远处传来,人们掉头一看,童百山跌跌撞撞从人堆里扑过来,对着儿子,喊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
童百山是在出逃时突然听到消息的。
在省城那个秘密住所呆了几天,童百山先后跟老大父子,程副主任打过电话,没想到,他们的口气一样恶,尤其程副主任,大骂他不是东西,怎么能沾上毒品。童百山本想跟程副主任解释,说那东西不是他沾的,是他们硬要他保管。程副主任哪听他这个,一口一个饭桶,骂得童百山心寒,他终于知道,姓程的也想踢开他了。接着,他跟老大父子最后摊牌,没想他条件还没讲出来,杀手就到了,幸亏他早有准备,这才捡了一条命。
在省城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他已听到袁小安的消息,省城警方封锁了所有交通要道,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很显然,老大父子将警方的视线全都转移到了袁小安身上,看来他们又在玩老把戏了。他心里恨着,越发替自己的处境担忧。老大父子绝不会放过他,一定会将他跟袁小安一样,献给警方。靠着过去一个手下的帮忙,他联系到了离开省城的车辆。这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逃,逃到境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在两个月前,他就将百山集团所有的资金连同银行刚刚贷到的五百万秘密转到了国外的账户上。只要能逃出去,就有办法将儿子也弄出去,凭儿子犯的那点事,还不至于让马其鸣他们枪毙掉。
就在他摸黑爬上一辆长途运输的康明斯时,电话响了,打电话的竟是钱百万。这老东西,他咋知道号码?童百山很是疑惑。
钱百万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句:“童百山,你儿子把你姑娘糟蹋了!”
“啥?”
童百山只觉五雷轰顶,当下他从集装箱里跳出来,连滚带爬就往吴水跑。边跑边喊:“不要啊,不要啊,老天爷,你饶过我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老季,怕是没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姓钱的怎么啥都知道啊。
季小菲是童百山的亲生女儿!
季小菲的母亲正是当年童百山师傅的女儿。在跟师傅提亲遭到拒绝后,童百山一怒之下将师妹压倒在车间里,毫不犹豫就给强暴了。原想生米做成熟饭,再跟师傅认错,哪知师妹是个倔性子,当下一头就撞在了车床上。童百山既惊又吓,连夜逃出三河。多年后他回到三河,才听说师妹嫁给了老季,还生下了那个孽种。
这些年,随着季小菲一天天长大,这件事就像一个恶瘤,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曾多次想拿钱赎罪,可老季两口子哪肯要他的钱,哪肯原谅他!
童百山一路走,一路吼:“老天爷,不要啊——”
他最担心的,就是儿子童小牛。自打儿子跟季小菲有过节之后,恶梦一天也没中断,他真是天天怕,夜夜怕,生怕有一天老天爷给他最恶的惩罚。为此,他宁可忍着心痛,也不把儿子从看守所弄出来。一听儿子嘴里喊出季小菲三个字,他的魂就没了。
“老天爷啊,我的老天爷啊——”
看到儿子倒下去,童百山悲绝地吼了一声,一头栽地。
·10·
许开祯作品
尾声
大地重归宁静后,已是第二年春天,迎春花开得满野都是。
李春江坐在山坡上,眼里是一望无际的泪。
面前,两座新添了土的坟茔在迎春花的摇曳中发出淡蓝色的光。李春江默默念叨着妻子的名字,再捧一把土添上去。湿漉漉的黄土捧在手里,感觉是被泥土咬伤的疼痛。他已脱下警服,调到离黄土坡不远的农场当书记。对这一选择,他既没有遗憾也没有欣喜,似乎已近麻木。
坟头上的芨芨草已经疯长,用不了多时,这儿就会绿成一片。
李春江挪动下身子,替狱中的郑源为桃子也添把土。
两座坟就像孪生姊妹,开放在春天的山野上。
一阵微风袭来,怀里的朵朵发出一片子颤,望着满山遍野竞相开放的迎春花,朵朵傻傻地笑了笑,唤了一声爸。
李春江站起身,将一朵山花戴在女儿头上,
女儿看上去一点也没傻,她还是那个听话可人让人一生一世都疼不够的朵朵。
泪水像脱缰的野马,湿了山坡,湿了大地。
远处,秘书小田搀着季小菲,默立成山的颜色。
他们身后,站着一个苍老的人,他似乎是一夜间变老的,老得让人不敢相认。仔细一看,才知是三河前任政法书记车光远。
三河市委大楼里,马其鸣正在悄无声息地收拾东西。一天前他接到通知,要他再回到开发区去。对这次变动,马其鸣同样木然得没有任何反应。刚刚逝去的那个冬天,三河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裂变,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所以对将要赴任的开发区代市长,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掀起桌上两页纸,幽然落下。马其鸣轻轻捡起,只看了一眼,泪水便夺眶而出。
是梅涵从香港寄来的离婚协议。梅涵外带着告诉他,欧阳子兰已经故去,就葬在那块他们曾经坐着观海的岩石下。
“分开吧,其鸣,一想刚刚发生的事,死去的人,我真的再没任何信心跟你生活在一起……”
“分开吧——”马其鸣这样重复了一声。
门开了,进来的是唐如意,她已完成收购百山集团的任务,是跟马其鸣告别来的。
两个人就那么视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此时,在省城,另一场战役刚刚打响。谁也没想到,老大父子真就逃过了冬天,若不是国际刑警组织追捕香港大毒枭福爷时意外地将二公子抓获,怕是他们还能逃过这个春天,这个夏天,甚至……
大地啊,你真的能宁静吗?
大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