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其鸣便得到消息,经过一夜的挣扎,王副垮了!
王副和盘托出了他和潘才章如何在看守所沆瀣一气、暗结私党、帮犯罪嫌疑人开脱罪行、收受不义之财的全部事实。据王副交待,仅三河公安内部,他们这条线上就多达二十六人,还不包括法院和检察院的。但是对童小牛一伙迫害致死苏紫丈夫陶实的事,王副却矢口否认,拒不承认有此事。
李春江看完笔录,跟马其鸣说:“他这是在玩众责难罚的游戏,一下子扯出这么多人,目的就是想难住我们,为他们争取时间。那事儿他当然不肯承认,因为童小牛只是他和潘才章的座上宾。”
“继续审讯,看他能顶多长时间。”李春江对负责此案的警员说。
与此同时,女警王雪那边也有了收获。经过将近一月的努力,装扮成卖豆芽的王雪终于取得周翠花的完全信任,周翠花现在都亲热地喊她妹妹了。这天,王雪带着试探性的口气说,她男人出了点事,让警察抓了进去,求周翠花想个办法,帮帮她。已经完全没有戒心的周翠花一口应承下来,答应跟三叔说说,让三叔想办法。
“放心,这种事儿,三叔准能办。”周翠花说。
“好,就以这个法子,引三叔出来。”李春江兴奋得直夸王雪。其实王雪还没结婚,只是长相老气一点,加上又在基层工作,皮肤糙黑,所以自称有了男人也不会引起周翠花猜疑。再说了,说男人才能让周翠花同情,要是换了男朋友,没准周翠花还想给她另行介绍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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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英醒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李春江赶到医院,李钰正指挥着护工和两个警员重新布置房间,病房里摆了十几盆鲜花,上面有送花者最真诚的祝福。看到李春江,刘玉英目光复杂地一动。要说,李春江跟刘玉英是打过交道的,当初调查李欣然,李春江找过刘玉英,就小四儿跟李欣然的关系问过她。没想刘玉英矢口否认,说她根本不知道小四儿是谁,再说了,她不想跟任何人谈李欣然。当时的刘玉英很痛苦,加上又知道李春江跟郑源是好朋友,越发对李春江有了戒备。这事儿李春江没跟任何人提,他相信,刘玉英心里有个死结,打开这个结,必须靠她自己。
李春江对刘玉英的康复表示衷心的祝福,刘玉英想说什么,嘴唇蠕动半天却没说出来。在她醒来的短短两个小时,护工和医护人员告诉了她许多,她知道,如果没有李春江他们,这阵她已在另一个世界陪着死也不想见到的周传海了。
李春江将消息告诉郑源,郑源在电话那边也是很高兴,不过他提醒李春江,少打扰她,有什么事等她彻底恢复好再谈。李春江笑笑:“放心,我会当好护花使者的。”
“去,还护花哩,少寒碜。”郑源警告李春江,“少拿这事穷开心,有机会,我会告诉她真相的。”
李春江忙说不是那个意思。
李春江跟李钰重新交待了下工作,而后走出医院,径直朝吴水县黄花镇赶去。
昨天晚上,负责在黄花镇审讯朱三强的警员报告,说意外抓到了一个叫骆驼的家伙,这人以前在吴水卖过白粉,事发后跑了,外面混不下去,又跑来找朱三强,没想撞到了枪口上。
李春江赶到时,对骆驼的审讯刚刚结束。据骆驼初步交待,他跟朱三强都是范大杆子的人,但他们都没见过范大杆子,是一个叫老鼠的人拉他们入的伙,老鼠是他们的头儿。问老鼠的下落,骆驼说他也好久没见了,自打上次出了事,道上的人都不跟他联系,他也怕被道上灭掉,所以躲在一个叫阿拉右旗的地方替人背煤,可他实在受不了那份苦才悄悄跑来,看能不能在附近找个活下去的办法。
“那他认不认识小四儿?”李春江问。
“据骆驼交待,小四儿这名他听过,但人一次也没见过。他还说,小四儿并不知道朱三强跟了老鼠,要是知道了,会下狠手的,小四儿最恨手下背着他做事。”
听完警员的汇报,李春江心里一片疑惑:“这么说,朱三强卖毒品小四儿并不清楚?”
“是。朱三强交待,这活他是偷着做的,起先是帮红红她们弄一点,后来几个跟红红有染的男人出高价让他弄,他便忍不住伸手做了。不过他们瞒得很紧,小四儿居然没闻出气味。”
难道说小四儿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李春江越发困惑,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复杂。这个“他们”到底指谁,李春江自己也说不准,但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在三河,一定有几股势力混存,他们各自为阵,有时互相利用、互相穿插,但更多时却独自为营。现在基本可以判定的是,潘才章一伙跟范大杆子没关联,如果小四儿也跟范大杆子没关联,那么至少有三股势力需要面对。三股啊,怪不得马其鸣一再提醒他和秦默,绝不要让到手的这些线索给搅混了,一定要分清水是水,泥是泥。
接着再审,骆驼交待出一个很重要的情节,说他临潜逃那天,看见老鼠跟李华伟在一起,好像请公安局的强哥吃饭。他说老鼠跟李华伟关系很不一般,老鼠的妹妹就在李华伟的公司当公关。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李春江马上在电话里跟秦默商量,要求调老曾过来,突击审讯李华伟。秦默表示同意,不过从语气里,李春江还是感受到秦默那份不愿表露的痛苦。
说到底,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
华欣公司董事长李华伟被秘密转移到一个地方,等他再次坐到强光灯下时,发现审他的人变了,这个可恶的曾老黑他认识,这是被道上的弟兄们发誓要大卸八块甚至十六块的混帐魔头。
李华伟暗自紧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老曾喝了一声。
奇怪,李华伟居然听话了,一改往日的威风样,乖乖抬起了头。
“还是不想说,是不?”老曾问。
“想让我说什么?”李华伟强压住心慌,口气俨然像是在反审老曾。
“还想装是不?还想挺是不?好,我让你装!”老曾说完,命令手下的警员把强光灯往下拉。李华伟高叫起来:“你这是刑讯逼供,我要告你!”
“告我,怕你小子永远也没这机会了。”老曾突然露出一股匪气,“烤,我看你小子有多硬!”
强光灯巨大的光束烤在李华伟脸上,坐惯了空调房的李华伟哪受得了这个,只见豆大的汗珠很快从他脸颊、额头往外冒,不大功夫,他就像是要虚脱过去。
“姓曾的,你……你……”
老曾嘿嘿一笑,点上烟,悠然地抽起来。两个警员有点怕,不安地拿眼神望他,老曾一怒脸:“望啥望,再往下拉,不说话直接往他脸上放。”
两个警员刚要往下拉,李华伟挺不住了:“我说……我说……”
人总是有软处的,就看你以什么方式制他。
几乎同时,另一组干警也在突击审讯。叫芳芳的一看警察撞开门,就知道全完了,躲不过去了。自从李欣然被带走,老鼠的妹妹芳芳整天都在恶梦中,她不敢逃,也没处可逃,哥哥老鼠杳无影踪,死活不得而知,她一个女孩,往哪逃?只能躲在家里,乞求老天爷饶过她,或者李家父子能平安出来,再供她过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想不到,警察还是找上门来,倾刻间,芳芳的世界就垮了。
女人跟女人不同,有些女人外表柔弱,内骨子里却是钢、是铁,是百折不悔的精神。芳芳这样的女人,内骨子其实比外表还柔嫩,还弱不禁风,要不她也走不到今天。
还没等怎么细问,芳芳就稀里哗啦全给交待了出来。
芳芳是让哥哥亲手送给李华伟的。按哥哥老鼠的说法,只有跟上李华伟这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当时芳芳高中刚毕业,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像她这种家庭背景,父亲是下岗工人,母亲在大街上卖油条,想找工作比登天还难。芳芳又不愿风里雨里地跟着母亲去挣那份辛苦钱,索性听了哥哥的话,去给李华伟当公关。这一当,芳芳才发现,这个公关其实跟婊子差不多,只不过陪的男人相对固定一点。不过芳芳乐意,再怎么说,她也是在高级宾馆或豪华歌房里陪的,而且总有花不完的小费。对一个出身在社会底层的女孩来说,你还真指望有人把你当金枝玉叶捧着?
芳芳最初陪的只是李华伟一人,那时候她还有过梦想,傻兮兮地想着能给李华伟做个二奶啥的,名声也好听点。后来,后来……反正就那么回事,李华伟把她当成了高级马桶,哪个当官的或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看上了,就让他上一下,李华伟说,这叫资源共享。
共享个头!芳芳有时也骂一声,是在那些家伙不拿她当人的时候,不过更多时,她是听话的、乖的、温顺的。因为除了金钱,李华伟还送给她一样东西:暴力。
芳芳怕暴力。
据芳芳交待,李家父子跟黑道上很多人有来往,这是她陪客人时悄悄记下的。范大杆子是李华伟的常客,睡过她,每次都带给她跳楼或吞下毒鼠强的强烈愿望。范大杆子每次来时身份都不一样,忽儿是军官,忽儿是司机,忽儿又是羊皮贩子,但到了床上,他的狠毒是一样的。
芳芳说,范大杆子一定跟李家父子有交易,具体啥交易她就不知道了。
小四儿芳芳也见过,是在李欣然家里。有次李欣然叫她,她去了,事到中间有人敲门,李欣然吓得将她藏在衣柜里,差点没将她憋死。后来她偷偷溜出来,隔着卧室门,偷听到李欣然跟小四儿的谈话,小四儿让李欣然想办法将一个叫罗七的人弄出来。
“畜牲!真是禽兽不如!”李春江已让愤怒填满了整个胸膛,拳头用劲砸在桌子上。父子俩轮换着糟蹋一个女人,世上有比这更无耻更没人性的吗?
将李华伟的供述和芳芳交待的情况对照起来,李春江初步得出判断,华欣商贸公司很可能是范大杆子在吴水的大本营,甚至毒品加工基地也说不准。但随后对华欣商贸公司的搜查却让李春江失望。华欣公司并没查到任何有关毒品交易的证据,它所有的商业往来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家公司主要从事农用三轮车的销售和农副产品交易,账目齐全,就连会计事务所的专家看了也挑不出刺儿,而且它的纳税一直位居同类企业之首,是吴水民营企业的纳税典型。对所有的库房进行搜查后,也没找到李春江怀疑的东西,李春江一时有些气馁,是不是判断又出了错?
马其鸣倒是很乐观,他说:“你别愁眉苦脸的,应该庆贺才对,我们总算揪住了李欣然这只老狐狸的尾巴,接下来,可以名正言顺收拾他。”
很快,关于罗七的调查也有了消息。罗七本名罗得旺,曾是省医药公司驻三河的销售代表,三年前罗七到吴水收账,夜里在红码头歌舞厅唱歌,跟吴水几个小混混为争小姐发生口角,双方打了起来,酒后失态的罗七顺手操起啤酒瓶,将一姓曹的地痞打成深度脑昏迷,差点死掉。后来经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但人成了傻子。罗七当夜便被带到公安局。半年后吴水检察院要以重伤害罪起诉罗七,不知怎么最后又以防卫过当免予起诉,只罚了三万块钱。
“马上找当事人核查,一定要从这案子打开缺口,找到李欣然跟小四儿合谋犯罪的证据。”马其鸣命令道。
一张网很快向李家父子撒开,马其鸣跟李春江都有些激动,独独秦默,心里是那么的苦涩。
这天,秦默年近八旬的丈母娘又来看他。老人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只是腿脚还听使唤。自打妻子横遭车祸,老人便很少来找他,去年也是迫不得已才求到他门上。老人有两个儿子,李欣然是老大,小儿子现在还在乡下,跟鼍人同住。她是前两天才听说老大又出事的,这次还有孙子,小儿子一直瞒着她,不敢说。老人唏嘘了一阵,抹把泪,哽咽着说:“这是命,我的命,尿一把屎一把把他拉大,没享他一天福,临到头了,还是扯不完的心。”
这一次,老人没再求秦默什么,秦默真是怕她再张口,可老人要回去时,他心里却又酸酸的,老人什么也不求,反而让他更不安。
秦默要派车送老人,老人执意不肯,说她腿脚还行,挤班车也就半天工夫,不添麻烦了。说着,老泪已从干涸的眼睛里纵横出来。
秦默扭转身子,硬撑着没让泪流出来。望着班车一摇三晃地离开三河,秦默忽然想:人生儿子做什么,难道就为了扯不完的心?
就在马其鸣和李春江暗暗兴奋的当儿,沙漠里传来不幸的消息,叫杨四的男人死了!
尸体是一个羊倌发现的,大约离沙漠农场六十里的地方,有个叫沙湾的村子,那口井就是沙湾人以前用过的,干了有好几年了。羊倌赶着羊回村,一阵沙尘刮来,两只羊不见了,羊倌叫来儿子,把他吊进井里,果然找见了两只羊,不过,羊倌也吓坏了,他踩着了尸体。
尸体已经腐烂,据法医判断,叫杨四的死了大约有二十天。从尸体己无法判断死者是否遭受侵害或袭击,是他杀还是失足掉进枯井一时还得不出结论,衣物里也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除了可怜巴巴的一卷碎钱,再就是一包廉价香烟。不过他的衣袋是撕烂的,这一点引起李春江的注意。
为了尽快查明杨四的死因,警员们兵分几路,在沿途一带展开调查,看那些日子里有没有人跟杨四接触过。再者,就是查清这一带有没有人认识杨四。
凭直觉,李春江断定杨四是遭了暗算,拿他在沙漠里放羊的经验,不可能失足落入枯井。一个在沙漠里放了四年羊的羊倌,哪儿有个坑坑洼洼都应该辨得清清楚楚,何况那么大一口井。其次,死亡时间也令人生疑。沙漠农场一出事,不少神经都被牵动起来,这个时候不能不说没有杀人灭口的可能。
想到这儿,李春江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上叫来老曾,要他迅速安排力量,最好是卧底,贴身跟着李三慢,以防不测。
紧接着,他又叫来王雪,将事态的复杂性再次强调一遍,要求王雪一定要保护好周翠花,并尽快拿到铁的证据。
杨四的死亡让李春江陷入巨大的不安,如果真是杀人灭口,证明对方行动远比他们快,而且手段十分残忍。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势,他渴望能说服马其鸣,尽快将斗争公开化、明朗化,团结一切积极力量,跟暗藏的几股势力做斗争。再这么保守下去,怕有更多的生命处在危险之中。
没想马其鸣坚决反对。这天的马其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冷不丁冲李春江说:“难道你没嗅出什么吗?”李春江被他这话问愣了,一时有些结舌。马其鸣接着又说:“春江,你我得做好长期暗中斗争的准备啊。”
李春江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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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开祯作品
第六章 城关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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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高层果然陷入到骚动不宁中。
先是袁波书记奉命去省城汇报工作,回来后一脸灰暗,跟谁也不说话,像是大病了一场。接着,秦默被组织部叫去谈话,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个上午,还没等李春江从马其鸣那儿等到消息,一个更大的新闻在公安局大楼炸开了。
吴达功回来了!
陪同他一同走进公安局办公大楼的,竟是省厅一位副厅长。当下,吴达功的办公室便热闹起来,憋闷了很久的一帮人像是迎来太阳一样,由里到外绽开出灿烂的笑容。
被袁波和马其鸣拖了几个月的关于三河市公安局长人选的议题很快摆到常委会上,会议从下午三时开到了现在。
常务副书记孙吉海态度异常强硬,丝毫不考虑袁波书记的意见,力举刚刚看病回来的吴达功,不仅如此,他还提议调任李春江为三河市对外经济协作办公室主任,由副县级升为正县。
马其鸣哑然,吴达功接任秦默已在他预料之中,提升李春江却让他哭笑不得。组织部门事先压根儿没跟他透过气,袁波书记也好像蒙在鼓里。
秦默的隐退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尽管马其鸣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但他毕竟只是政法书记,事关干部任命的大事,他也只有建议权。但是,李春江说啥也不能动。李春江要是让他们拔了,他便成了光杆司令,说不定下场还不及车光远。这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刚刚有点眉目的案子怎么办?全又翻回去,或是继续由他们压着?
是的,压。这时候马其鸣才深深感受到啥叫高压政策,权力要是不让你讲话,你连嘴都不能张。
会场上,马其鸣的思维剧烈地波动着,目光一次次掠过常委们的脸。在座九个常委中,数他资历最浅,来三河的时间最短,也就是说,他最没发言权。有两次,他的目光跟孙吉海相对,而后又掠开。
今天的孙吉海让他刮目相看,仿佛人在绝望时疯狂反扑,有点咬死谁是谁的味道。他居然跟秦默对上了,秦默刚说了句再考虑考虑,孙吉海抢过话便说:“一个班子我们要考虑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一个世纪?”秦默被他的霸气逼得咽回了话。孙吉海接着又说:“我们这是在配班子,不是在搞斗争,如果每一个班子都要拖这么长时间,索性我们别的工作都不要干,整天蹲下来算计人好了!”这话讲得,已经不只是发难了。马其鸣静静观察着孙吉海,发现他今天充满了底气,充满了果决。难道,这底气真的来自于那个杨四的突然死亡?
一个人彻底消失了,带着所有的秘密走了,活人还有什么畏怕的?
拿死人救活人,往往是没办法时最有效的办法!
这么想着,他把目光对住了老书记袁波。袁波也有点反常,似乎总是言不由衷。忽儿像是在反对,忽儿又像搪塞,举棋不定的样子不得不令人生疑。马其鸣忽地就想起那个袁小安,想起袁波的省城之行,难道……
表决吴达功的时候,马其鸣犹豫再三,还是举起了拳头。这个时候他只能长远计议,切不可自乱方寸。他看见,所有的常委全都举起了手,表决出奇地顺利。
这就是三河的现实!
接下来,讨论李春江的调任。马其鸣先是沉默着,听组织部门的同志讲干部横向交流的重要性,接着有常委发言,充分肯定李春江的工作,对提升这样的同志没有意见。这时候的马其鸣是理智的、冷静的,他已清楚,常委们提前一定得到过某种暗示或是交流。有时候常委们也是一个小集体,一个小圈子,或者说白了点,也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个利益既有国家的利益、组织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但又难保不掺进个人的利益。当个人的利益大过其他利益时,阴暗面便有了,于是交换、平衡、妥协,等等等等,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所谓的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大不了如此,这在权力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等常委们表态快要结束的时候,马其鸣心想,该说话了,不能啥好词都让你们说完。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会场,然后说:“有件事我必须向各位通报一下,就在不久前,本市抓获一名毒品犯罪分子,并且端掉了两个极其隐蔽的制毒贩毒窝点。可以肯定,本市存有猖獗的地下制毒贩毒犯罪活动,案情十分重大。鉴于此案目前由李春江同志负责,我建议,李春江同志的工作暂不调动,请各位考虑。”
说完他端起水杯,平静地喝了一口。
袁波和孙吉海同时惊大了眼睛。按纪律,凡是大的毒品交易和制售等犯罪活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绝不允许外泄。范大杆子的事,马其鸣也只向袁波和孙吉海汇报过,而且只能到此为止。绝然没想到,马其鸣不顾纪律之约定,将此事讲在了会上。这人真是太不成熟!
会场一派骚动,常委们惊讶之余,全都将目光集中在马其鸣脸上。这可是违犯组织原则的事,是领导干部之大忌。
马其鸣仍旧安静地喝着水。
出乎意料的事终于发生了,常委们交头接耳之际,会议主持者孙吉海突然宣布:“鉴于有重大案情发生,李春江同志的事就到这儿,请常委们注意保密,散会!”
马其鸣一动未动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盯住孙吉海。
这一招太冒险,但绝对有效。试想一下,事关毒品犯罪的重大是非面前,哪一个常委敢轻易表态,调走李春江?
孙吉海真是没想到,马其鸣会斗胆走这步棋,一下把他逼到了绝境上,除了认输,他没一点儿选择。
他咬着牙齿在心里恨道:“你狠!”
看着孙吉海离开会场,马其鸣的心才稳当下来。他看看表,已是深夜十一点,怪不得肚子一直叫。
人到绝境处,什么怪招儿都有。马其鸣也是让孙吉海逼得没了选择,除了打出缉毒这张牌,他没有任何招数能阻止常委们表决的拳头。孙吉海正是吃定了他的能耐才那么气势逼人。当然,这一招是离原则远了点,但马其鸣现在只能要结果。他胜了,而且他相信,这一招的效果,远不是保住了李春江,很有可能打乱了常委们已经形成的某种默契。再想一下,常委们为什么能让孙吉海等人牵着鼻子走,他们到底怕什么?除了怕卷进去,还能怕什么!从车光远到他马其鸣,下的都是一步大棋,一步能把整个三河掀翻的大棋,在座的诸位当然不情愿!但是,如果马其鸣把常委们引到另一条路上,告诉他们,这段时间神神秘秘搞的是缉毒,是在捣毒贩的窝子,而不是像车光远那样在抓某个人的把柄,常委们会怎么想?
情势急转直下,吴达功一上任,立刻向李春江和老曾他们发难,这是他的拿手好戏,简直可以称得上轻车熟路。他在同一天里给老曾安排五样工作,没一样跟警察沾上边。
“这活没法干了,我简直成了打杂的!”老曾没处发牢骚,只能把火泄在李春江身上。李春江苦笑道:“干吧,啥滋味也尝尝,别老想着立功。”
“立功?”老曾黑起了脸,“我是怕……算了,不说了,我急着去三监,有事你先替我扛着。”
三监正是李三慢服刑的地儿,老曾已打通内部环节,将一名外号孔雀的内线安插了进去。
李春江自己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上午开党组会,吴达功率先拿李春江开火,说自己治病的这段日子,有人拉帮结派,私立山头,将安定团结的公安局搞得四分五裂,这么下去,公安局还能叫公安局吗,干脆叫私人侦所好了。接着,他把被秦默和李春江削职的几个所队长叫来,一一在会上谈思想认识。这一下,会议就不像是党组会了,倒像是声讨会、批判会。那些丢了权又提心吊胆过了几个月日子的所队长,终于盼来了靠山,盼来了救星,恨不得把这几个月的怨气水一样泼出来。
李春江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这还不算,接下来的分工会上,李春江被抽出来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和创建文明旅游城市。吴达功强调,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和创建文明旅游城市,是市委市政府提出的新要求,是今年的中心工作,分管领导和抽调出来的同志一定要本着对市委市政府高度负责的精神,全力贯彻市委市政府精神,力争将三河市建成一个社会文明、经济发展、百姓安居乐业、各项事业和谐发展的现代化城市。
对缉毒工作,吴达功只字未提,没说抓也没说不抓。
李春江担心,吴达功会抢在潘才章和王副彻底坦白之前,将他们弄出来。会议一完,他便匆匆去找马其鸣,将吴达功这两天的表现和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没想马其鸣说:“坚决按分工去做,这个时候,他说的话就是你的圣旨,懂我的意思不?”
李春江摇头,心里忍不住对马其鸣生出一层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