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想了。孟东燃给妻子发去一条短信,说下午有接待,回去晚一点。这种短信就像万能伤贴膏,每个官场中男人都发,也都管用,但几乎每一个妻子都不相信。不相信而不追究真相,大约就是官太太们怕丢西瓜不拣芝麻的选择。

准时来到常国安家,谢紫真早已把饭菜做好,笑吟吟地坐着等他。孟东燃问了声阿姨好,顺手将拎来的礼品放厨房,谢紫真嗔怪了几句,拉孟东燃坐下。常国安还没来,说是快下班时又遇到了客人,要晚回来一点。

谢紫真忍不住又说起了女儿,她道:“最近不知忙啥呢,疯疯颠颠,说是搞了个啥俱乐部,拉进去些不三不四的的。东燃啊,你说我可咋办,她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不上正道,这不把我这个当妈的往死里愁吗?”

“放心,阿姨,不会有事的,晓丽知道啥事该做啥事不该做。”孟东燃宽慰道。

“她知道,她要知道可好了!”谢紫真猛就激动,孟东燃后悔多舌,只听不说多好。谢紫真激动中,就又告诉孟东燃一件事,常晓丽又敲诈了那老男人一笔,五十万,说是离婚时少算了一年。孟东燃知道谢紫真是说那个姓姜的地产商,这人他几天前还见过,抓着他的手道了一大堆苦,说一场婚可把他结苦了,啥也没捞到,白白让常家女人掳走四套房,外加二百万。常晓丽跟姓姜的离婚,主要是索赔损失费,她年轻貌美的身子白白让姓姜的睡了几年,一年一百万,少一个字儿也不行。姓姜的是外来人,知道常家树大根深,斗不过,只能认栽,谁让他有那么多财产呢。可这阵听谢紫真说又敲诈了一笔,孟东燃心里就狠狠地抽了几下,姓姜的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她这么敲诈啊。

“也不嫌丢人,净给她爹妈干丢底腆脸的事。”谢紫真一唠叨起这事,就没完没了,孟东燃怕听,又不敢打断。陪谢紫真这种女人,是要有充分的耐心的。世界上有两种女人难陪,一种是搞传销或拉保险的,自以为很有口才,为骗几个钱能把你耳膜说破。另一种,怕就是这些过时了的官太太。如果陪赵乃锌或是潘向明夫人,压根不用这么费劲,人家简明扼要,说话效率比自己掌权的老公还要高。比如上次陪赵乃锌夫人沈梅去转家俱广场,赵乃锌再三叮嘱只陪她转转,打发打发时间,千万别上沈梅当,往家里乱搬东西。沈梅转时在一意大利NCANTO沙发前停下,目光抚摸着那沙发,久久不肯挪开,后来只说了一句:“好的就是好的,可惜不是人人能坐的。”孟东燃当下就会意,还没等沈梅转回家,那组十三万九千八一套的沙发就用很粗糙的包裹布裹着拉到了市长家楼下。

“东燃啊,我这心快要为她操碎了,今天阿姨正式托你件事,替她留意点,有合适的主儿介绍一家,甭让她哭丧着脸在我眼前晃悠了,一晃我这心就翻浆。”说到这儿,忽然扬起脸:“对了,听说物价局有位副局长刚刚没了老婆,能不能……”

孟东燃差点没让刚喝下去的水噎住,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也好不到哪去。物价局是有位副局长刚没了老婆,肝癌死的,听说夫人还在住院,就有不少角儿找上门了,连前市委秘书长老婆也托人上门说媒,前秘书长在一次下乡检查工作时不慎遭遇车祸,把还算年轻的她给留下了。但那个副局长已经过了五十五岁,马上要退了,这倒其次,关键那人……

孟东燃都有点说不出口!

孟东燃一阵心寒,不知是为谢紫真还是为常晓丽,或者是为他自己。眼见着一个跟自己生命曾经有关的女人沦落到这程度,孟东燃心里就不只是打翻五味瓶了。

这天的晚饭他吃得淡而无味,可惜了谢紫真一片心。谢紫真说的那些话还有求他时眼里急于想抓到什么的落寞与无助,令他一次次心悸。人是不该活到这份儿上的,尤其女人。

还有谢紫真多次提到的那个俱乐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俱乐部?官场以外的事,孟东燃很少关注,精力不够,也缺少兴趣。不过最近桐江是兴起了一股俱乐部风,他听到耳朵里的就有好几家。一些闲着无聊或是钱烧得慌的人玩新鲜玩另类,社会反对什么就来什么。孟东燃不由得想起近段日子发生在某地的教授荒唐事件,有个教授在家里搞了个什么俱乐部,跟外国人一样玩换妻或聚众淫乱,结果让人举报,公安查到后他还振振有词,说身体是自己的,怎么处置法律管不着。网上有个叫李银河的,丈夫好像还是作家,跟着起哄,为教授鸣冤。世界太大也太杂,很多事超出人们想像。孟东燃对这类乌七八糟的事从不发表看法,不过他在心里一个劲地念叨,常晓丽千万别着魔,有钱又有创伤的女人,邪乎起来比谁都猛。有些东西像鸦片,一沾上就再也戒不掉!

想着想着忽然又发笑,她怎么过是她的事,自己犯什么急?

常国安这天吃得倒是利落,吃完,将孟东燃叫进了书房。

“把门关上,今天要跟你好好谈谈。”

孟东燃乖乖地关了门,一双眼睛扑闪扑闪望住常国安。

“坐啊,到我这里你还装什么,把你那套收起来,回去跟赵乃锌装。”

孟东燃尴尬地笑了笑,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到常国安面前反倒不自在,原来那份熟络好像越来越少,远不如在赵乃锌面前洒脱。以前他到这家里,就跟到自家一样,什么时候生分了呢?

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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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为官也好,做人也好,有一点你必须把握住,你要及时调整好各种关系。关系就是利益,关系就是资源,关系是桥,是路,是阶梯。有些人可以做你的臂膀,有些人是你关键时候要抱住的大腿,有些人是拐杖,有些人是推你上去或掀你下来的那只有力的手掌,更多的人则是你要踩在脚下的石头。没办法,官场的无情从不允许你做别人的石头,哪天你被别人踩在脚下,你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蛋,而对官场中人来说,政治生命就是你的全部,是你一生登攀的一座山,是你所有的梦想之所在。

在桐江,常国安无疑是孟东燃抱了二十多年的一条粗壮的大腿,没有常国安,就没有孟东燃的今天,没有常国安,孟东燃指不定现在还窝在那个叫双河的乡里。孟东燃对常国安,真的不只是感谢,这么多年的事实足以证明,他对常国安是忠心的,是虔诚的,常国安对此也深信不疑。

问题是,现在桐江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原来一言九鼎的常国安,已经退到政治舞台的边缘,稍不留神,就会彻底滚下山去。常国安所以频频发牢骚,无不与桐江政治权力的变更与转移有关,没有谁愿意被冷落,更没有谁愿意被当成一种摆设。但官场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主角唱到一定时候,你就得做配角,然后闲角,然后你就无声无息了。过去是各领风骚三五年,现在是各领风骚三五天。有些更短命,过门还没唱完,台已谢幕了。

赵乃锌和潘向明相继来到桐江后,孟东燃一度时期很被动。孟东燃跟赵乃锌之前就有不错的关系,那时候常国安跟赵乃锌还没矛盾,赵乃锌到桐江,常国安客客气气拿他当客人,孟东燃更是尽着地主之宜。他跟赵乃锌的友情,一半是在工作中建立的,另一半,是在酒场上建立的。记得最深刻的一次,是赵乃锌带着一个检查团来桐江,重点检查桐江建筑工地的安全问题,期间发现巨龙公司没按要求完善安全措施,责令停工。巨龙公司老板赵世龙请常国安出面说情,常国安摆了一桌,一上来就展开凶猛攻势,大有把赵乃锌等人撂翻在酒场的架势。那天赵乃锌也是豁出去了,意识到如果不把常国安他们酒上的气势压住,下一步工作就没法开展。结果双方就拼了起来,看似友好热烈的场面,其实充斥着火药味儿。孟东燃夹中间,一时不知怎么照应。他十分清楚,常国安摆这一桌,并不是真心款待赵乃锌,只是借酒菜给赵乃锌教规矩,让他懂得哪家工地能查哪家不能,到了桐江,查哪家不查哪家,不由赵乃锌说了算,一切得按常国安眼色办。赵乃锌呢,明知道常国安在拿酒将他军,却仍然喝得津津有味,还击得也有声有色。两人你来我往,就把一出戏唱到了高潮。那天赵乃锌状态异常之好,非但没倒,反而越喝越凶猛。常国安异常纳闷,赵乃锌难道吃了兴奋剂?秘密其实在酒里,孟东燃仗着做中间人这个方便,神不知鬼不觉,将赵乃锌的酒掉了包,换成了跟常国安一样的白开水。

其他人喝得人仰马翻,独独他们三个,就跟进了一趟澡堂子一样,脸上是染了红,身体也湿扑扑的,可心里,正得劲呢。

事后,赵乃锌抓着孟东燃的手:“兄弟,啥话也不讲了,要讲的那天你都瞒着别人倒进了我胃里,我赵乃锌会慢慢品味。路还长着呢,容我日后再一杯一杯还给你。”

那次赵世龙挨了罚,违章作业加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老帐新帐让赵乃锌合着算了一把,两张罚单罚走三百多万,停工半年,若不是赵世龙掉头掉得快,主动跑省里请人给赵乃锌下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再怎么着三百年前也是一家,一家人不照顾一家人,我这赵就白姓了。赵世龙的巨龙,怕在那次就被省建委卡嚓掉了。

孟东燃跟赵乃锌的关系,却因那次酒桌上的交情而迅速升温,赵乃锌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只要到桐江,必跟孟东燃打招呼,纵是再忙,也要抽出空找孟东燃喝场酒说说话,两人就在一次接一次的酒中,把友情喝了出来,原本不太密的关系楞是喝得牢牢靠靠。等赵乃锌到桐江担任市长,一切就是水到渠成,孟东燃责无旁贷当起了赵乃锌第一幕僚。

官场上的各种游戏,说穿了都是一个赌。站队是赌,跟领导是赌,拍谁的马屁也是赌。孟东燃不喜欢把自己赌给某一个人,那太愚蠢。一是风险太大,一条道走黑,掉头的余地都没,树倒了猢狲就得散。把自己赌给某个人,你不做猢狲都不成。二是官场变数太多,今天你的后台还在台上威力十足,说一不二,指不定一觉醒来,台上又换了别人。所以在任何时候,你都得留足后路。

孟东燃现在这样做,事实上就是为自己修后路,桐江局势复杂,常国安大势已去,虽然心中不服,却再也掀不起浪扬不起帆,顶多就是制造点麻烦,给赵乃锌或是潘向明添添乱。只抓住赵乃锌也不行,三个月前市委常委会险些通不过他的任命,就是例证。毕竟现在潘向明是一把手,桐江目前姓潘而不姓赵,不及时调整好跟潘向明的关系,他这个发改委主任只有现实而没有未来。而发改委主任这一角色,在他人生历程中,只能算一级台阶,或者跳板。孟东燃的目标,远不止次啊……

官场中人,哪个不想往上爬,哪个不想爬得更高更久?理想也好事业也好,总有个评价的尺度。现实的官场哪还有别的评价标准,一切都以位子论,你坐得高,别人就情愿称臣,俯首帖耳任你指挥,你跌得低摔得残,别人只能拿你当笑柄。你要是老在一个位子上晃悠,怕是最后你都沮丧得抬不起头。

常国安那天在家里大骂赵乃锌,让孟东燃在同情中意外多出一丝怜悯。事后他反复咀嚼常国安那天在书房的表情,还有骂出的每一句话。研究一个大权旁落心理失衡的长者虽然残酷,但这是孟东燃必须要做的功课。有三种类型的人孟东燃从不放过,当成教材一样去研究。一是常国安胡丙英这样失去舞台或是即将失去舞台的,他们是若干年后孟东燃的人生,孟东燃得提前预防这种权力失落症。另一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者,比如赵乃锌比如梅英,他们的一招一式都值得孟东燃学习和借鉴。另一种是苦心经营却终生不得志者,孟东燃得防止自己的脚穿进他们的鞋里。

现在,常国安那天的暴躁样子又闪现了出来。

“他想做什么,一手遮天是不是?项目是他姓赵的一人跑来的,还是桐江是他赵某人的天下?”

“老领导别生气,没那回事,您多想了。”那天孟东燃连说带劝,想把常国安的火压住。

“我多想?好你个孟东燃,当王连举了是不?不要以为姓赵的提拔了你,若不是我常国安,能有你的今天?”

“是是是,老领导说的是,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我最恨的就是心里没数的人。他姓赵的凭什么?柳桐高速他休想一个人说了算,惹急了,我把他做的勾当全捅出来。还有你,天天形影不离,成什么了,我看着都寒心!”

那天孟东燃被骂得不知所措,谢紫真听不惯,从外面走进来说:“哪里生的气往哪泄去,你冲东燃吼什么?”

常国安立刻转向谢紫真:“我吼什么了,我训训他不应该吗?还有你,抖起点精神来,我常国安还没死,别整天哭丧个脸,让人家看笑话。”

“我哭丧哪个脸了,你有完没完,东燃好不容易来一趟,来了你就训,看谁也不顺眼,这个家以后不要来了。”谢紫真平时是很少这样跟常国安说话的,那天不知怎么了,居然就跟常国安吵了起来,气得常国安差点把孟东燃送他的一件陶器砸掉。

后来孟东燃才知道,是苏红艳。常国安的火是苏红艳挑起来的,谢紫真的火也来自这个女人。

这女人不知跟常国安吹了什么耳边风,把老头子积压在心头的怒气全给激发了出来。骂完赵乃锌,常国安又骂楚健飞:“他姓楚的算什么东西,桐江他捞的还少?广场工程、富民路、大柳路,哪一次能少得了他。包了工程自己不干,二道三道的贩出去,这次柳桐公路,他休想。逼急了我去找柳老,市人大监督不了,省人大难道也监督不了?!”

孟东燃一边附和一边劝慰:“甭动怒,老领导,身体要紧,把您气病了,我可担待不起。”

“你还有这个心?”常国安一句话,就又把孟东燃嘴堵住了。孟东燃只能绷紧表情,装出一副驯顺样,任常国安边边落落的敲打。

敲打是假,常国安让孟东燃记住巨龙公司是真!现在,孟东燃越发确信这点。

柳桐公路这出戏,看来真要往热闹里唱了。

柳桐公路表面上是由公路建设指挥部负责,孟东燃只在指挥部担任一虚职,事实上,柳桐公路诸多事,都是由他说了算。这就是发改委跟别的部门的不同之处。

表面看,发改委跟公路局、城建委这样的单位是平级,都是政府序列部门,可内质上,却有很大的不同。发改委是综合部门,综合两个字,学问大着呢。从中央到地方,发改委不但有拟定并组织实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战略、统筹协调经济社会发展等宏观职能,更有调控价格、运用各种经济手段和杠杆干扰经济的权力。价格权和杠杆权,是发改委掌控的两项大权,对某些行业来说,简直就是生杀大权。特别是调控,肉价过高,发改委要调控,菜价过高,发改委也要调控,房价炒得过高,发改委当然也要调控。至于调控到啥程度,那是另一说,但调控权却在它手里。另一项重大职责,就是深化投资体制改革、理顺投资管理体制,特别是固定资产的投资和政府投资的重大项目,其职权更是大得惊人。发改委的职责中明确写着这么一条:承担规划重大项目和生产力布局职责,提出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总规模。安排预算内建设资金,研究确定和管理重大建设项目,协调解决重大项目建设中的问题,组织开展重大建设项目稽察;按照规定权限审批、核准、审核重大建设项目、利用外资项目、境外投资项目等,因此,只要跟项目有关,只要跟投资相关,发改委都有权说话。

这个说话权不同于一般说话权,发改委是说了就算。

柳桐公路成立项目领导小组和指挥部时,赵乃锌一心想让孟东燃担当重任,市委市政府确定由赵乃锌出任该项目总指挥后,赵乃锌征求孟东燃意见,想让他担任副总指挥。孟东燃认为不妥,赵乃锌问为什么,孟东燃直言道:“一个项目,您市长做总指挥,我做副总指挥,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人,可就有话说了。”

“这有什么,一切从工作出发。”赵乃锌似乎不信这个邪,还保持着一贯的认准就做的风格。孟东燃笑道:“邪有时候还是要信的,再说了,我们没必要让大家心里不舒服,您是市长,统领一切,至于具体工作,我会尽心尽力的。”听他这样一说,赵乃锌才不再坚持,细一想,他这番话还是颇有道理。已经领教过桐江厉害的赵乃锌现在做事也比刚来时慎重多了。可是等讨论整体指挥部组成人员时,矛盾又来了,各方力量都想往里挤,都要在里面占一个角。这天赵乃锌又把孟东燃叫去,征求项目指挥部办公室人选,孟东燃毫不犹豫就推荐了公路局长黄国民。

“让他当啊?”赵乃锌显得犹豫,孟东燃知道他的担忧在哪,在桐江,谁都把黄国民当潘向明的人,原因是黄国民当这个公路局长,是潘向明到桐江后打出的第一张牌,而且是在常委会上直接提出的,事先没走组织部这个程序。孟东燃解释道:“国民同志本来就是公路局长,他不干这个说不过去,再说他对公路也确实熟悉,让他干,可以省不少事。”赵乃锌犹豫一番还是点头同意了,市委那边其实早就流露出这层意思,之所以听孟东燃意见,就是想让孟东燃再号号脉。办公室主任定下后,副主任又成了问题,谁跟黄国民搭档配合呢,连着提了几个人,都觉不太合适,不是这里别扭就是那里不太舒服,最后孟东燃大胆地提出了李开望。

“让开望去吧,他也该锻炼锻炼了。”

赵乃锌沉思良久,终于明白过孟东燃的用意,原来之前他曲里拐弯提出那么多人,都是为李开望做引子,让李开望参与到柳桐公路中,才是孟东燃真正的意图。赵乃锌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不过对孟东燃用人上的缜密还有往木板里钉钉子的能力,却不得不佩服。孟东燃最终在柳桐项目领导小组中挂了一个小组成员的虚名,一开始他连这个虚名也不愿挂,后来市委那边提出让江上源进来,赵乃锌拿着名单说:“你要是不参加进来,我只能让上源同志进了。”孟东燃这才觉气味不对,婉转中又带着果决,道:“上源副主任是有这个热情,积极性蛮高,但今年发改委工作量大,金融危机不好对付啊,把这么一员大将抽走,发改委的工作就要拖后腿。我看这个担子就不给他加了,我挑吧。”

赵乃锌听了这句,会心地笑了。一盘奥妙无穷的棋,就这样被他们摆好了。

现在,孟东燃开始下棋了,这盘棋再要是不下,棋子就会被别人控制住,孟东燃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孟东燃和黄国民再次来到三江口,三江口在桐江很特别,一则它是个交通汇集地,南来北往的人都要通过这儿进入桐江。这些年它又成了桐江性产业基地,也有人把它叫作桐江红灯区,桐江著名的夜总会帝皇和钻石就在这里。另外三江口又是假货泛滥的地方,不管是电子产品,还是化妆品,只要全国叫得响的品牌,在三江口都能找到。有人说,桐江一半的经济是假货支撑的,也有人说桐江除高新产业区外,还有一个特色产业区,这个产业区就是三江口。

孟东燃很少到三江口来,黄国民喜欢这里,孟东燃也就装作喜欢了。两个人来到黄国民小舅子开的茶树下酒吧,他小舅子之前因为诈骗坐过牢,出来没什么事可干,在黄国民的帮忙下投资弄了这家酒吧,生意还算不错,特别是那些特色服务,帮酒吧招揽来不少生意。时间还早,酒吧人不多,热闹要等到午夜时分,脱衣舞还有人妖表演会让酒吧的气氛达到高潮。黄国民开玩笑说:“有兴趣没,有兴趣给你叫俩妹妹陪?”孟东燃说:“好啊,只要你黄大局长敢要,我怕什么?”黄国民擂他一拳:“你故意啊,明知是我小舅子开的,还让我找死。”孟东燃坏笑道:“小舅子怕啥,这世上只有小姨子可怕。”黄国民三年前跟小姨子闹出过一段笑话,差点把老婆逼得跳了江。孟东燃说这话绝无捅他伤疤的意思,男人拿小姨子说事,是一种习惯中的习惯,孟东燃自己还经常让人拿小姨子开涮呢。黄国民自然不会介意,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天下男人的通病,黄国民这方面病得厉害。这家酒吧表面是他小舅子开的,真正的股东却是他,但是不幸得很,他现在跟舅子媳妇有那层意思了,三天两头往这跑,是舅子媳妇在深情召唤。谁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黄国民这只狡猾的兔子,专吃窝边草呢。

窝边草吃起来过瘾、刺激,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大不了这家酒吧的利润全算他们的。

两人还没坐定,黄国民舅子媳妇一身妖娆跑来了,远远就笑嗲嗲的,花枝乱颤。孟东燃瞥了一眼,扭过目光,他怕这种女人,这种眉态间尽是勾引之相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是祸不是福。可黄国民偏是爱死这味道,还未等舅子媳妇发嗲,他就先浪上了:“穿这么少,也不怕客人把你吃了?”

“你是客人,那你吃啊。”舅子媳妇飞个野眉,软软地笑了下,就望住了孟东燃。

黄国民向舅子媳妇介绍了孟东燃,不过没把他官职说出来,只道是他大哥,很牛逼的人物,让舅子媳妇以后关照点,千万别慢待。

“好啊,我就怕孟大哥不来呢,我这地方小,就怕孟大哥看不上,不过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热闹,只要来,包孟大哥满意。”说完,殷切地等孟东燃回话。

舅子媳妇叫蔡慧,孟东燃只好说:“蔡妹妹的地盘,当然要勤来了,只要黄大局长不介意,我天天来。”

“我介什么意,你天天来,最好在这里办公,今天就说定啊。”两人说着笑出了声,蔡慧也跟着笑,她一笑,全身就都动了,还蛮妖精的,孟东燃心里说了这么一声。

玩笑开足了,蔡慧兴奋地走了,两人掩上门,开始说事。

在桐江,像黄国民这个层面上的领导,大都跟孟东燃关系要好,一方面孟东燃平时注重维护这层关系,虽然不在酒桌上来往,但只要对方有什么事,求他头上,能办就尽量办了,实在办不了,也会给对方一个满意的解释。这年头,感情都是在办事中建立起来的,很难想象一个不会办事或没有能力给别人办事的人,会受到别人尊重,权力的可爱之处大约也在于此。不过黄国民很少找孟东燃办事,倒是孟东燃之前托他办过不少事,当副秘书长那会,孟东燃总有很多事要摊派到他们头上,他们一边办着,一边心里妒着,办事的是他们,功劳和人情却要落在孟东燃身上,这就是官与官的区别。黄国民倒不吃醋,相反,他在积极维护跟孟东燃的关系。黄国民是那种有远见的男人,他似乎从孟东燃的现在看到了孟东燃的明天,早投资早受益,免得将来有一天,孟东燃上去了,你再拿热脸去蹭,人家还不定掉给你屁股呢。

还有,黄国民知道,自己这个项目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是孟东燃争取来的,尽管之前潘向明曾向他透过一点风,说想让他参与到项目建设中来,但黄国民跟赵乃锌关系一直不咋的,好几次,赵乃锌在相关会议上都不点名地批评他,让他抬不起头,心里更是惶恐一片。书记跟市长,惹恼哪一个你也甭想有好日子过。桐江尽管风传他是潘向明的人,黄国民却十分清楚,他跟潘向明还远没到那份上,潘向明到桐江,第一个调整他的位子,将他从原来宗教局副局长提升为公路局长,一方面是还他人情,潘向明曾欠他一个人情,这人情是个秘密,跟谁也不能说,必须死死地压在心底。另一方面,大约也是那人情的缘故吧,潘向明对他是有点好感,也想把他当作自己的人培养。人到某个位子上,总是要急于培养自己的力量,哪一级领导也脱不开这个俗。黄国民心里高兴,但也有忧虑。

黄国民的忧虑其实是每个为官者的忧虑,官有大小之分,台阶也有高低之分,身处官场,决定你升迁的因素很多。有时候你抓住一根稻草,一步就上去了,有时候往上爬半步,你都得把吃奶的劲使出来。对黄国民们而言,他们的命运并不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摇控他们升降开关的,是比他们职位更高的人,比如潘向明,比如赵乃锌。跑官要官无非就是想办法讨好这些有决定权的人,让他们信任你,进而打消顾虑用你。一种可怕的情况是,你刚把这条线搭上,上面一纸文件,这人又挪了窝,你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黄国民吃过这方面的亏,从区里往市上调时,他瞅准当时的市委书记,不遗余力在书记老婆身上花了大把钱,总算把堡垒攻了下来,书记亲热地抓住他的手:“国民啊,好好干,桐江需要你这样的干部,你的事我会认真对待。”可是还没等书记跟组织部门暗示,一纸文件把书记调走了,原任市长屁股一挪,到了市委那边。这下好,他们几个往书记那边跑的,立刻上了黑名单。报复也好,打击也好,黄国民最后被安排到宗教局,正职都没轮上,楞是坐了三年冷板凳。更可气的是,原来书记高升了,要是他被贬,或者平调,兴许送的那些钱还能讨回来,他一升,你连想法都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