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成陪着瀚林书记到省委党校,瀚林书记先是听取了党校常务副校长李云良简短的工作汇报,然后把另一名副校长余诗伦叫来,说有件事想跟他单独交流交流。瀚林书记跟余诗伦单独交流的时候,普天成跟常务副校长李云良在一起,两人都显得尴尬,也有几分心不在焉,嘴上说着话,心却在别处。瀚林书记今天的举动很怪,很明显,他是专程为余诗伦来的,这很反常。按说有什么事,组织部或办公厅通知余诗伦去省委就行了,书记到下面专程召见一个人,这还是头一次,之前普天成根本没捕捉到这方面的信息。李云良也是如此,他比普天成更紧张,好几次,他都想张开口,问问普天成,这怎么回事啊,会不会?但一看普天成严肃的神情,他就把话咽在肚子里。普天成的严肃不是装的,那是一种十分自然的表情,每次陪瀚林书记出来,他脸上都是这种固定的表情。其实脸上呈现哪种表情,不是由得了你自己的,身为秘书长,书记不笑,他不能笑,就算书记笑了,他也不能跟着笑,只能微微动一下表情。书记要是不高兴,那他脸上的表情更得肃穆。下级的脸其实是为上级长的,但这张脸还不能出卖上级,摸不清上级的真实意图,这张脸必须绷着,绷得越紧越有水平。

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还不见秘书小董过来,普天成有点坐不住了。谈什么事啊,用这么长时间,下面的书记、市长汇报工作也不过二十分钟。这个余诗伦,以前从没听别人提起,普天成对他更是不了解。再说,了解谁也不会了解到党校一个副校长头上,对李云良,普天成都很陌生呢。看来,他的工作还有缺陷,还有空白。往后,这些平时不怎么联系的地方,还是要加强联系啊。普天成挪挪屁股,见李云良不停地擦汗,他说:“余副校长到党校,有五年了吧?”李云良赶忙说:“两年,他是前年五月调进来的。”

普天成哦了一声,象征性地抹了把汗,其实他额上是没汗的,这个动作完全是为了拉近跟李云良的距离,让李云良觉得,此刻他们是一条战线的人。

“宋书记找诗伦?”李云良果然不那么拘谨了,尝试着问了半句。

普天成没有回答,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道:“余副校长之前在?”

“之前在外经委,调他来时他是外经委政研中心主任。”

普天成眼前一亮,莫非?还未等他细想,手机响了,普天成拿起一看,是超然书记的秘书打来的。普天成马上问:“什么事?”秘书江滨慌慌张张地说:“秘书长,出事了,二毛三毛的工人把我们围了。”

普天成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问:“情况严重不?”

“很严重,工人来了大约有三千多名,远处还不断地涌来,马书记困在里面,出不来。”

“墨秘书长呢,他在哪儿?”

“他跟海州的领导在一起,正跟工人代表谈判呢。”

“情况我知道了,我暂时有事,脱不了身,你要注意好马书记的安全,随时给我电话。”说完,普天成收了线。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就成了现场通往省委高层的关键通道,必须保证畅通。果然,压了还没十秒,手机又一次叫响。普天成拿着手机就往外走。李云良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诧诧地望住他,今天两位领导的神秘,把他彻底带进了雾里。

电话先是公安厅政委打来的,请示要不要出动警力;紧接着又是公安厅厅长,也是同样的问题。普天成坚决地否决了:“你们要克制,不能火上浇油!”随后,他便接到海州市委张书记的电话,张书记不在现场,陪同马书记参加奠基仪式的,是海州市长和副书记。张书记问他,是不是跟瀚林书记在一起,普天成说是。那边就没了声音,顿了约有两秒钟,张书记声音沙哑地说:“情况糟透了,百密而一疏。”说完,不等普天成这边回应,便挂了电话。海州市委张书记也是省委常委,排名在普天成之上,他打这个电话,并不是向普天成讨办法,他只是传递给普天成一个信息,他在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并积极想办法善后。这层意思将在日后由普天成汇报到瀚林书记那里。

如果说秘书长有什么优势的话,这也可能算一优势,毕竟,不是每个常委都能天天见到瀚林书记的,更不是每个常委都能把自己的表现展露给瀚林书记的,很多事上,常委们不得不靠普天成。常委们私下有句话,说只有普大秘高兴了,瀚林书记才能高兴。

省委班子(11) 

电话仍然叫个不停,政府那边川庆秘书长已打过两回了,说他赶到了现场,政府今天参加奠基仪式的是常务副市长周国平,仪式是由周副省长主持,超然副书记致辞。骚乱发生在秋燕妮致完辞后,超然副书记正在讲话,工人们就从东西两侧围过来,几分钟工夫,就把现场包围了。普天成想问一下,路波省长知道消息不,他什么意见,又一想问了也是白问,这种情况,路波知道了也会装不知道,反正现场有两位主要领导在,他不会发表什么意见,只会静观事态发展。普天成焦急地看着党校那间会客室,那边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他在心里祈祷,快点结束吧,快点回省委去。瀚林书记的秘书董武从会客室走出来,冲他望了望,普天成疾步过去,悄声问:“完了没?”董武摇头,“谈兴正高呢,让他们送点水果来。”普天成哦了一声,又道:“提醒一下,时间差不多了。”董武模棱两可地笑了笑,进去了。普天成赶忙回到接待室,冲李云良说:“送点水果进去。”李云良哎呀了一声,追悔莫及道:“我咋把这忘了?”说完步子慌乱地,亲自送水果去了。普天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看表,一边又朝党校门外的大街上巴望,好像闹事的工人会冲进党校来。

十二分钟后,谈话终于结束,先出来的是余诗伦,一场谈话让他精神抖擞了不少,进去时还萎靡不振的脸,这阵已容光焕发。看来人就是不能见大领导,一见大领导,身价好像立刻增了不少。普天成顾不上研究余诗伦,紧着步子过去,跟刚刚走出会客厅的瀚林书记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常务副校长李云良紧追过来说:“秘书长,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让首长在这儿吃顿午饭。”普天成白了一眼李云良,冲秘书董武说:“车我已经叫好,你在前面走。”瀚林书记似乎从普天成脸上意识到什么,没说话,步态沉稳地跟在秘书后面,往楼外走去。

车子离开党校,普天成再三思忖,终还是狠着心,声音怯怯地说:“书记,大华那边出了点事。”

宋瀚林像是没听见,又像是被这话击了一下,身子微微一仰,头搁在靠背上,睡了。普天成不敢再多嘴,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撑在前面坐椅上,心怦怦乱跳。

回到省委,宋瀚林一言不发地下了车,往楼上去,秘书董武紧随其后。迎面有人过来,远远停下,弓着身冲宋瀚林点头。宋瀚林视而不见,快步进了电梯。普天成被甩在身后,没敢上电梯,有点茫然地立在门厅里。几分钟后,他打开手机,上面连着跳出几个未接电话,两个是于川庆的,还有两个是海州市长的,最后跳出来的,是马超然书记的手机号。

普天成知道,自己必须出面了,不能再犹豫下去。大华那边的情况不用想象他也能猜得到,一定很糟。这个项目是瀚林书记当省长时亲自到香港招商引资引来的,当时作为海东招商引资三大项目之一,受到了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为了把大华七个亿的投资还有先进的技术及管理留在海州的土地上,海东省委、省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积极而又开放的政策。大华海东公司所用土地是原来海东第一、第三毛纺厂的地盘,位于海州市海宁区毛纺城。这两家毛纺厂原是海东最大的国有企业,六年前停产,后来海东省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但都没能救活,不得不宣布破产倒闭。大华公司来到海东后,经多方考察选点,愿意用两个亿的资金收购一毛、三毛,并负责安置部分职工。这对海东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但在项目初期征地过程中,一毛、三毛职工就围攻了大华。当时来海东的是大华总部投资总监、项目专家米歇尔先生,他的助手也是一位漂亮的女士,跟秋燕妮年龄差不多。那次风波就是普天成平息的,事后,米歇尔先生还在瀚林书记面前直夸他,说他果断、有智慧,在非常事件面前惊人地沉着。瀚林书记也充分肯定了这点,并说:“一毛、三毛这两块硬骨头,就交给你了,你要负责到底,把历史留下的这个包袱彻底解决掉,让大华海东傲然屹立在海州的土地上。”瀚林书记到省委后,这个项目便移交到超然副书记手上,政府这边由常务副省长周国平负责,同时,为慎重起见,海州市委、市政府也成立了专门工作小组,配合省上工作。

一个由省市两级共同抓的超大型项目,居然在奠基仪式上,发生了这种意想不到的事。

省委班子(12) 

其实,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有人提前把它说出来。或者,大家太相信安抚的力量了。

普天成快步来到办公室,从文件柜里取了样东西,他让秘书曹小安叫车,特意叮嘱要两辆车。五分钟后,普天成坐在了车里。司机问:“是去现场?”普天成没好气地说:“去现场做什么,往海宁区开!”

一毛、三毛就在海宁区,只不过普天成要去的,是毛纺城家属区。普天成知道,这个时候去现场,无异于飞蛾扑火,超然书记和国平副省长都平息不了风波,他一个秘书长去了又能奈何?况且,就算他能平息,也不能不自量力地出现在现场,要不然,超然书记和国平副省长的面子往哪儿放?必须智取,这是普天成给自己的忠告。

车子进入海宁区毛纺城,面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这条路曾是海宁区的景观大道,当年不知有多风光。时过境迁,如今毛纺城的风光不再,当年的辉煌早已随风吹去,徒留下一片暗影,让人悲切。破旧的楼房,中间夹杂着低矮的棚户,还有临时搭起来的小饭馆小商铺,跟整个海州的日新月异相比,这里堪称被人遗忘的角落。就像上帝随手扔下的一坨垃圾,不慎粘在了美丽的海州上。

车子在五区十二号楼前停下,普天成顾不上跟小曹交代,跳下车,匆匆往楼上去。他没给郑斌源打电话,他相信郑斌源此刻就在家里。上了五楼,普天成急不可待地伸手砸门,破旧的防盗门被他砸得海响,里面没有动静。普天成气得大骂:“郑斌源,你给我出来,你以为钻在家里我就找不到你?!”叫骂了五分钟,门哐啷一声开了,郑斌源探出半个身子,不满道:“你是土匪啊,大中午的。”

“你还知道中午啊,我以为你成神仙了,啥都不晓得了。开门,让我进去!”

郑斌源打开门,普天成骂骂咧咧走了进去。屋子里乱得惨不忍睹,啤酒瓶堆了半地,沙发上满是图纸,衬衣袜子混杂在图纸里,茶几边的那盆君子兰只剩几片黄叶了,花盆里积满茶叶和烟蒂。

“行啊郑斌源,活出境界了。”普天成说着,将手里一份材料摔到茶几上。

“托党的福,我还没死。”郑斌源阴阳怪气道。

“闭上你的嘴!郑斌源,你就堕落吧,我看你迟早得进疯人院。”

“那你现在把我送去好了。”

“现在没空。穿好衣服,跟我走。”

“去哪儿?”

“去哪儿,郑斌源,你还装啊,知不知道你今天闯了多大的祸?”

“闯祸?我郑斌源门也没出,就在家里睡大觉,闯什么祸了?”

普天成气得一把拿起茶几上那份材料,“郑斌源,你看看,去年谈好的十二项,哪一项我没落实?可你背信弃义,竟然再次指使工人聚众闹事。”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郑斌源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倒,图纸发出刺耳的呻吟。

“给我起来,马上去二号区,让你的工人散开!”

二号区就是今天奠基的地方,原来是一毛厂用来堆原料的地方。

“我现在是光杆司令,哪有什么工人。”郑斌源不屑地看了普天成一眼,闭上眼,装睡。

“你个浑蛋,敢跟我玩这一手,谁不知道你郑斌源现在是工人领袖,威信高得很。放着好好的事不做,专门跟政府作对,郑斌源,你真有种啊。”

郑斌源继续闭着眼睛,普天成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普天成知道骂下去没啥结果,他的心在二号区现场,必须得把郑斌源弄起来,没有他,今天的骚乱要想结束,很难。普天成一把提起郑斌源。长期营养不良的郑斌源到了普天成手里,简直轻若小鸡,他哇哇大叫,质问普天成要干什么,普天成说:“什么也不干,我让你去现场看看,你的工人把省委书记和省长围住了,今天的海州成了全国新闻关注的焦点。”

“那关我什么事,我一不是厂长,二不是书记,我只是一个无赖。”

无赖是上次谈判时普天成骂郑斌源的话,他代表工人跟普天成谈,条件极尽苛刻,差点让普天成败下阵来。若不是普天成手里有宋瀚林这张牌,敢于答应别人不敢答应的条件,大华根本就不可能搞什么奠基。

“你就一无赖,今天你这无赖必须到现场。我限你半小时,工人如果散不开,我亲自把你送上法庭。”

“好啊,我正愁没地方吃饭呢。”听听,郑斌源现在的口气,真跟无赖没两样。

两个人又唇枪舌战了一阵,普天成仍然说服不了郑斌源,他急了,扯着嗓子道:“郑斌源,你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郑斌源呵呵一笑,说了声“随你”。普天成知道不能再拖下去,黑下脸道:“郑斌源,你给我听清楚,这个项目是海东省头号引资项目,在中央也是挂了号的,你和工人那些条件,我普天成都可以答应,多苛刻我也认了,但今天你必须让工人离开,不能影响奠基仪式。否则,前面谈的,一律无效!”

省委班子(13) 

“你敢?!”郑斌源猛从沙发上弹起,他怕普天成真的翻脸。

“我有什么不敢,厂子是你们自己申请破产的,工人全都签了字,政府不给一分钱,也照样能说过去。”

“卑鄙,普天成,你真卑鄙!怪不得工人会骂我,说我吃里爬外,是你的走狗,原来你真没安好心。”

“我就没安好心!”普天成也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又僵持一会儿,还不见郑斌源有动静,普天成不敢僵持了,道:“郑斌源,是不是我普某人请不动你?那好,我给瀚林书记打电话,让他亲自来请!”

一提瀚林书记,郑斌源脸上的表情变了。他,普天成,还有宋瀚林,小时候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瀚林书记大他和普天成几岁,是那个时代大院里的孩子王。但是那个时代普天成的父亲官最大,下来是瀚林书记的父亲,郑斌源的父亲一开始只是普天成父亲的警卫营长,后来提拔当了团政委,再后来,就到一毛厂任职了。郑斌源不怕普天成,但他怕宋瀚林,小时候就怕,现在更怕。

郑斌源磨磨蹭蹭起身,普天成拿过他的衣服,闻了闻,一股霉气,气恨恨扔给了他。

郑斌源没有老婆,他老婆五年前跟他离婚了,儿子跟着老婆去了国外,他现在一个人过。

一毛厂破产前,郑斌源是厂里的总工兼研究院院长,后来厂长和书记相继出事,犯了窝案,省上让他临时负责了一阵子,但千疮百孔的一毛厂已积重难返,就算是神医妙手华陀来了,也难以救治。

郑斌源最终还是下了楼。看到他,秘书曹小安眼睛一亮。普天成让郑斌源上另一辆车,并跟司机叮嘱,让他把郑斌源直接送往现场,如果有什么意外,直接打川庆秘书长手机。司机点头去了。普天成又在楼下站了会儿,上车,跟司机说:“跟在他后面,拉开点距离。”

省委班子(14) 

骚乱总算平息,超然副书记跟墨彬他们灰头灰脸回到省委大楼时,普天成表情凝重地恭候在一楼大厅。马超然看见普天成,面带尴尬地走过来,跟普天成握了下手,他的衬衫都让汗水湿透了,领子那儿留下斑斑汗渍。“辛苦你了。”马超然说。普天成动了动表情,“先休息一下,半小时后瀚林书记要见您。”马超然快步进了电梯,秘书江滨跟了进去。副秘书长墨彬还站在那里,他看普天成的目光有些复杂,刚才现场的混乱局面,给墨彬上了生动的一课,他不得不承认,在突发性事件面前,他的反应,还有控制事态的能力远远低于普天成,这让他心里很不服气,但又无奈。“行啊,秘书长,多亏了你。”墨彬抹把汗,别扭地说。普天成没接墨彬的茬,他的心思不在墨彬身上,瀚林书记刚才让秘书通知他,让他到桃园,看看明天的接待工作准备好了没。墨彬还想跟普天成说什么,普天成已越过他,出了大厅,他的车子就候在门外。墨彬看着普天成上了车,离他而去,内心涌上一层说不出的滋味。对自己这位搭档还有老对头,墨彬现在真是缺少办法,这么想着,他脑子里又冒出王化忠那张脸来。

桃园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桃花山下,群峰连绵、古树参天的桃花山让海州这座省会城市具有了灵气,每年三月竞相怒放的桃花更让这座江畔城市燃烧着火一般的热情。桃园是省委接待处,普天成赶到时,接待办主任郭木和省委负责这一块儿工作的副秘书长李源已等在了那里。简单寒暄过后,郭木陪着两位领导进了桃园宾馆二号小楼。茶还没来得及泡,于川庆风风火火来了,见面就说:“领导总是比我快,我又慢了半拍。”普天成冲于川庆使个眼色,意思是今天不同往常,开不得玩笑。于川庆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那眼神的意思,同郭木他们打过招呼,默站在一边,不说话了。普天成简单将瀚林书记的意见说了,要求大家分头行动,从头到尾再将准备工作检查一遍。

普天成从三号楼开始,一直查到八号楼,确信工作是做到家的,松口气道:“这次接待工作瀚林书记很重视,我希望大家思想上高度重视,工作上要细致了再细致,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郭木接话道:“接待办的同志们都很努力,已经苦战了一周,有些同志已经几宿没合眼了。”普天成皱眉道:“这不行,真正的接待工作还没开始,不能把大家搞得太疲劳,该休息时一定要休息。对了,那批新来的服务员培训得怎么样?”郭木说:“已经通过了考试,平均成绩都在95分以上。”普天成微微皱眉,“还不能满足,剩下的5分,郭主任你要追回来。”桃园宾馆是家老字号的五星级酒店,能进这家酒店工作,是一种骄傲,但也助长了服务员们的自满情绪,加上酒店好久没有增添新鲜血液,服务员及中层管理人员有点老化。普天成刚担任秘书长,就提出一个建议,新招一批服务人员,补充进来。瀚林书记同意了他的意见,明确指示此项工作由他一抓到底。普天成会同有关部门,从省内十二家高职院校精选了六十名毕业生,通过一系列考核,将这六十名毕业生交到了郭木手里。并从北京、上海等地请来专家和教师,进行上岗前培训。整个工作,既有条不紊又严格细密,外界传说,省委接待办挑选服务员,比民航选空姐还要严格。这话传到瀚林书记耳朵里,有次饭桌上,瀚林书记问起这事,笑说:“天成现在不仅是我们的秘书长,还是我们的考官。”普天成憨憨一笑,“考官不敢当,做一名合格的教员吧。”

六十名服务员最终还是淘汰了二十名,补充到桃园来的,不到十名,其他人,到接待处其他宾馆去了。但,就这十名,普天成还是不大放心。毕竟,明天的接待,是他担任省委秘书长后第一次面对中央来的首长和嘉宾。普天成再次强调:“一定要以老带新,不能出一丝闪失。”郭木经他这一说,有底的心也变得没底了,征询道:“要不叫一两位来,秘书长亲自考核一下?”

“这个就不必了,你们把工作做细就行。”

这时间,于川庆他们把桃园里外的环境也检查完了,大家会在一起,往餐厅去。

桃园共有餐厅十八家,中西都有,加上咖啡厅、茶坊、夜总会等休闲娱乐场所,算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明天重点用的有两个中餐厅和一个西餐厅,还有桃园鱼府,一个专门吃鱼的地方。明天来的是全国政协一个考察团,考察和调研海东的文教体育工作,里面不只有全国顶尖级的专家,也有民主党派人士。海东这些年文化事业发展不错,涌现出了一批在全国叫得响的大家,特别是海东艺术剧院,在瀚林书记当省长时,精心排练了一台大戏《大梦海东》,演出后反响极佳,已经赴北京演出了多次,前段时间去广州演出,赢得了广东各界的一致好评。这次,作为重点戏目,要请考察团观赏。体育事业进步也快,刚刚结束的全运会,海东代表团拿到了金牌第二的优异成绩,算是在全动会爆了冷门。明天陪同考察团的,就有两位世界冠军和五名全国冠军。越是加入进来的人多,卫生还有饮食方面的工作,就越要重视。

省委班子(15) 

普天成在众人的簇拥下,检查过了一、二餐厅,他对餐厅的卫生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说比以前上了一个台阶。郭木还有宾馆餐饮部总经理的脸上刚露出轻松的笑容,普天成突然指着二餐厅一名工作人员说:“那是怎么回事?”郭木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轻厨师往消毒柜里放碗筷,厨师穿着刚发的白大褂,显得很精神。但他没注意到厨师头上没戴高帽,普天成又问了一遍,郭木还是没反应过来。于川庆明白了,提醒道:“没发帽子?”郭木惊了一声,跑过去就要责问厨师,普天成这边已说话了:“工作做得很不够,你们能否顺利完成这次接待任务,我很担心。”

为了让普天成放心,郭木又紧急召集了一次会议,强调了这次接待的重要性。会议普天成没有参加,于川庆代表他参加了。普天成一个人坐在二号楼小会议室里,若有所思。就在十分钟前,他收到了一条短信,只有几个字:真心谢谢秘书长。没有落款,电话号码以前也没存下,那串数字似曾相识,又觉陌生。但是不用问,普天成知道这短信是谁发来的。他脑子里蓦然浮出一张脸,很清晰,却又模糊。他摇摇头,想把她驱走,却又看见她非常妖娆地站在面前,脸上闪烁着迷人的笑。

她是秋燕妮!

自上次一毛、三毛职工聚众围攻事件平息后,秋燕妮就频频请他,说有空一起坐坐。有两次,秋燕妮借跟瀚林书记汇报工作的空,也专程到他办公室请过,普天成一直推说工作忙,抽不出空。其实空有,还多,普天成就是没有勇气跟秋燕妮坐坐。不是每个女人的邀请你都可以接受,有些女人,是不属于你的,坐一次也不行。普天成牢记着“女人是是非”这条古训,十分谨慎地处理着与女人们的关系。到目前,他还没惹上这方面的绯闻。但是秋燕妮这个女人,却像魔鬼一样困扰着他。

普天成狠狠心,将短信删了,起身,朝外面走去。

等把所有的工作检查完,又将安全警戒、后勤保障等过问一遍,天已经很晚了,他们就在中餐厅吃了顿工作餐。吃饭的时候,大家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郭木还讲了个笑话,说这次有名服务员没被招上,缠着不走,非要见领导。郭木见了,跟她讲了几句政策性的话,劝她好好离开,谁知她一听就哭了,边哭边说:“我爸我妈说了,让我一定要进桃园,说这是大官住的地方,我爸做梦都想让我侍候大官。这下好,你们不要我,我也不回去了,就在桃园外面摆个小摊,侍候不了大官,我就给大官站岗。”这笑话一点不好笑,桌上没一人笑,郭木有些尴尬,正欲低头喝茶,就听普天成问:“那服务员叫什么名字?”郭木赶忙将杯子放下,说:“叫余晴。”就在众人等着普天成再问下去的时候,普天成突然起身,离开了桌子。桌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普天成怎么了。于川庆跟出来,小心翼翼问:“心情不好?”普天成摇摇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有个梦想,就是想当大官,比我爸还大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