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半天,她咬住牙说。
“有些事单靠激情是不行的,还要讲究策略。”罗维平又说。
“我懂。”苏晓敏应了一声,问:“省上对这个项目怎么看?”
“目前意见不怎么一致,但有一点很明朗,这个项目肯定要上。”
“哦——”苏晓敏握着电话,就不知说什么了。罗维平那边也是一片静默,半天,电话里又传来罗维平的声音:“有机会,还是来一趟省里,单独跟程副省长汇报一下工作。”
程副省长?单独汇报?罗维平尽管没把动因讲出来,苏晓敏却已意识到,这项目,跟程副省长有关,而且,程副省长对她现在的工作有了意见。
上级对下级有意见,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下级没把工作做好,二是下级没把上级尊重到。苏晓敏断定,她是属于第二种情况。自打到东江,她还没单独找过程副省长。她是想找,但一则时间不容许,另来,她也怕。怕什么呢,苏晓敏说不清,但一想单独面对程副省长,她心里的怕就莫名地涌出来。看来,光怕不行啊,该面对时,还是要面对。下级找上级汇报工作,重要的不是你汇报什么,而是态度,这点认识苏晓敏还是有的。没有一个好的态度,就算你把工作干在了前面,该挨批评时,照样挨批评。
况且,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批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快要压电话时,罗维平又说:“估计万盛集团会给你添些麻烦,你心里要有准备。”
“什么麻烦?”苏晓敏失声问。
“具体我也说不清,到时你就明白了。”罗维平含糊其辞的回答越发让苏晓敏心里有了魔,刚想追问,罗维平又说:“陈志安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提陈志安,苏晓敏的情绪就无端地败坏起来。这样的晚上,她是不想跟罗维平谈陈志安的。
罗维平呵呵一笑,知道她在闹情绪。笑完,语气非常沉重地道:“这人毛病不少,你要警惕点。”
“不会吧……?”苏晓敏虽是十二分的不愿,终还是忍不住问过去一句。
“什么都有可能,你还是谨慎点好。”罗维平说完,就压了电话。天太晚了,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起了风,风吹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响,这声音打在苏晓敏心上,让苏晓敏坐立不安。人其实是很脆弱的,有时候脆弱得经不住一点风吹草动。没有哪个人能做到稳如泰山,特别在官场上,每个人的心,都因了外来的一句话,一条信息,就会变得飘摇不定。苏晓敏往窗户这边走了走,感觉有点凉。后来她才知道,天下雨了。
罗维平最后说的这句话,让苏晓敏想了一个晚上。罗维平是轻易不攻击别人的,更不会无原则地挑拔是非。苏晓敏跟他认识几年,还是第一次听他谈论别人的不是。
难道?
分析来分析去,苏晓敏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副市长陈志安一定跟香港万盛集团有什么瓜葛,而且这瓜葛,牵扯到程副省长!
人是需要一种敏感性的,官场中人靠什么生存,其实就是敏感二字。能从一些毫无关联的信息中勾勒出全景,进而把握事物的本真,这是一种能耐,苏晓敏不缺少这种能耐。
会议仍在继续,苏晓敏的目光静静注视着陈志安,李长发汇报什么,她不去关心,那些东西早已烂在她脑子里,她今天格外关注的,就是陈志安以及在座各位的反应。
苏晓敏惊讶地发现,今天的与会者表情十分怪诞,除常务副市长陈志安外,其他人脸上都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漠然,或者超然于事外的冷静。虽说这是市上开会常有的一种表情,但今天这会不一般啊,讨论的是大家颇为关心的国际商城,怎么也会?
一股寒风袭来,苏晓敏暗暗打出一个战。
苏晓敏不由得一阵多想,市上开会这种表情,在省直机关看不到。省直机关开会,每一个主题都跟与会者息息相关,因为就那么多人,就那么多事,谁想绕绕不过去,也不能绕。市上不同,东江现有五名副市长,两名市长助理,加上一名挂职副市长,正副秘书长,办公室副主任,以及例会的经贸委、外经局、建委等领导,今天与会者共有十六人,这十六个人,就是十六份心思。苏晓敏虽然不能一一猜到他们的心思,但她敢保证,今天真正关心这件事的,超不过五人。
这个发现令苏晓敏惊讶,也有点不甘心。
尽管苏晓敏早就有一种发现,在市上,除了研究人事的常委会,与会者能做到心神高度集中外,其余各会,不管是谁召集,有多重要,与会者都是带着耳朵来,心却留在别处,有时候甚至耳朵都在开小差,除非这件事跟自己有密切关系,一旦关系稍稍远一些,你就瞧吧,抓耳挠腮的,盯着天花板出神的,望住别人眼睛瞎琢磨的,还有没事干反反复复研究自己手指甲的。总之,五花八门,要多稀奇有多稀奇。苏晓敏以前并没这份感受,是到东江后,慢慢感悟到的。她也研究过原因,起初她以为,可能是领导多,分工也多,分工越细,职责便越明确,禁忌也越多,谁也不想让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更不敢轻易插手别人分管的事。大家在各自分管的范围内,建立一个小王国,心照不宣地恪守着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和平共处原则。后来她又想,原因还不只这一个,更关键的,怕是大家都在设防,都不想把自己暴露出来,因为说的话多暴露的就越多。有人说这叫虚伪,其实不是,这是一门官场艺术,只不过,它属于低级层次。
什么时候,我们的干部队伍互相之间能坦诚相对,彼此不设防呢?
怕是没这么一天。
不过苏晓敏还是想改变这种气氛,至少,在她主持的会议上,力争让气氛活跃一点。
李长发汇报完,轮到大家谈意见,会议果真出现了冷场。苏晓敏不着急,现在她遇到很多问题,都不着急。
苏晓敏刚来东江时,遇到类似情况很不习惯,在她心里,大家那么忙,谁都在日理万机,谁都忙得连回家的空都没,召集一次会不容易,召集了,却都不讲话。为此她还跟向健江展开过一次争论,她认为应该制定一项制度,要求大家对会议所议事项必须提前有所准备,并在会上畅所欲言,发言不积极或态度模棱两可者,应该当场给予警告。向健江说你这想法很好,也很积极,不过我告诉你,履行不了。苏晓敏不服气,问向健江为什么?向健江笑说:“这是市里,跟你我以前所处的机关不同。”“市里怎么了,机关又怎么了,不都是在干工作吗?”向健江再次笑笑:“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你体会一段时间吧,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没错。”
“你这是不负责任!”苏晓敏当时很激动,一个月后,向健江再次问起她,她就哑巴了。现在,苏晓敏已经能适应这种冷场。如果说以前她对惯性两个字不甚理解,现在,她不仅有了新的理解,而且深深感觉到,这两个字像无形之绳,捆住了她。
会议沉默了将近半个小时,苏晓敏觉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沉默下去,目光一扫,决定用点将法。这是很老土的一个办法,但却管用。对付一些老积习,你还真得用老办法,这是苏晓敏总结出的一条经验。就在她把目光伸向陈志安的一瞬,陈志安忽然掏出手机,身子一歪接起了电话。在会场接电话,苏晓敏也禁止过,禁了两次,开禁了,不为别的,她是市长,可以禁得了市政府这边的会,禁不了市委那边。同是市上的会,常委会上大家能接电话,政府这边为什么不行?难道政府的会规格比常委会高?这事她没跟向健江理论,只是淡淡说了句:“看来我做什么你都不支持。”向健江似笑非笑地回答她:“该支持的我自然会支持,但不是每件事都支持。”
陈志安一个电话接了将近五分钟,后来索性抱着电话出去了,在楼道里又接了五分钟,等他走进会场时,苏晓敏头靠在沙发椅上,双目微闭,像是在养神,其他人表情肃穆,会场气氛有点瘆人。
“老陈,是你分管的,你说两句吧。”苏晓敏依旧微闭着双眼,不淡不咸地说。
陈志安今天也是明显带着情绪,听苏晓敏点他的名,并不慌,不淡不咸地回敬了一句:“我没说的,会议怎么定,大家怎么执行。”
苏晓敏便清楚,陈志安是在跟她较劲了,较劲好,较劲证明你还在乎国际商城,也在乎自己在班子里的位置。就在她打算冲陈志安说句什么时,罗维平的提醒猛地在她耳边回响起来,她马上咽下要说的话,换了一张笑脸,直起身子,语气轻松地道:“大家的意见呢?”
会场终于有了声音,但有了还不如没有,与会者几乎异口同声:“这事志安同志分管,听志安的。”
“好吧,今天就议到这里,散会!”
3
秘书长唐天忆问苏晓敏:“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吗?”
苏晓敏说:“嘴长在他们脸上,我哪知道?”
唐天忆笑笑:“市长成熟了。”
这是几天后的下午,周末,唐天忆请苏晓敏吃饭。吃饭不过是借口,唐天忆是想找个机会,跟苏晓敏单独聊聊。
唐天忆比苏晓敏大几岁,跟她家老瞿是大学同班同学。以前在市委政研室工作,是向健江发现了他,将他安排在秘书长这个岗位上。对向健江这一安排,苏晓敏打心眼里高兴。她能这么快地熟悉东江的工作,一半功劳在唐天忆。都说秘书长是市政府的大管家,这话没错,苏晓敏也这么认为。唐天忆是她和各位副市长以及部门之间的那根“线”,她在东江的工作能否干得好,某种程度上要取决于唐天忆这根“线”。这根线穿好了,就能把各种力量紧在一起,形成一个有机体。要是穿不好,她这个头,就很难带动身子。
“是不是又有锦囊妙计?”因为有老瞿这层关系,苏晓敏一向在唐天忆面前说话很随便,现在不仅随便,还多了份亲切。
“我又不是诸葛亮,哪来那么多妙计?”
“别谦虚啊,谦虚有时候并不是美德。”苏晓敏笑呵呵的,看不出她有什么忧愁。
唐天忆还担心她为会议的事烦心,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显得多余。
“诸葛亮就诸葛亮,参谋错了,你可别怪我。”
“敢!出上一个馊主意,就让你原回政研室蹲冷板凳去!”
“那我现在就走。”唐天忆也是玩笑开惯了,公开场合,他能把握好分寸,一到私下,说话就没了上下级间那么多的禁忌。苏晓敏倒是蛮喜欢他这样,还警告唐天忆,私下场合,敢拿她当市长,一定不客气。
“走就走,反正工作做不好,就全赖给你这个臭皮匠。”
两个人斗了一阵嘴,苏晓敏觉得差不多了,言归正传道:“说吧,我洗耳恭听。”
“该告诉的我当然要告诉,不过跟你说这些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唐天忆也正经起来。
“要挟我是不,让我答应什么,违犯原则的事我可不答应。”苏晓敏抬起眼来,目光清澈地盯在唐天忆脸上。唐天忆却忽然垂下目光,神色忧郁地道:“先吃菜吧,点了这么多,你一口不吃,我可要见怪了。”
苏晓敏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是好菜,地方选的就更有意味。这是东江再就业市场边上一家叫川西坝子的食府,门脸不大,门店装修却很别致。唐天忆选的是一雅间,类似情侣包厢那种,竹排做成的隔断,加上各种工艺画的装饰,既简朴又有情调,苏晓敏很喜欢这里。
“这里的菜味道不错,重要的是,没人打扰。”唐天忆像是觉察到苏晓敏想什么,主动说。苏晓敏笑了笑,她的笑有赞许的味道。
唐天忆替苏晓敏夹了一块鱼,告诉她,川西坝子的鱼是市场上见不着的,女主人在月亮湾承包了一个鱼塘,自己养自己卖。月亮湾苏晓敏听过,是东江郊区一个小渔村,这些年发展很快。鱼的味道的确新鲜,做法也很别致,苏晓敏赞不绝口。
“有空你应该去那里看看。”唐天忆又说。苏晓敏眉头一皱,唐天忆明明是想跟她说什么,却总拿这些不相干的话题跟她兜圈子,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唐天忆却不急,老谋深算地劝苏晓敏吃菜,完了又让她品汤,苏晓敏原本没有味口,结果在他的一次次诱劝下,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唐天忆这才笑眯眯地说:“人是铁饭是钢,老辈人的话什么时候都有用。无论干什么事,都得先吃饱肚子。”
苏晓敏呵呵一笑,老大哥就是老大哥,劝人吃饭都要讲技巧。“现在该说了吧?”她讨好地往唐天忆跟前坐了坐,道。
唐天忆点了支烟,悠然自得吸了一口,再次说:“你得答应我,听了我的话,不能犯急。”
“不急,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急。急顶什么用,还是你说得对,一口成不了胖子,慢慢来。”
“东江很复杂,”唐天忆掐灭烟,脸色比刚才沉重许多,“且不说之前发生过那样的大案,就是大案平息后,东江形势也未晴朗。”
“来点实用的好不好,别老生常谈。”苏晓敏不想听这些,类似的话她听得太多,从她家老瞿到罗维平,再到唐天忆,一提东江,都说复杂,好像东江真成了大染缸。就连新荷,也不止一次替她担心:“东江那种地方,一听都怕死人了,你还是想办法调回来吧,别到时候让我到监狱里去看你。”
苏晓敏想听的,是对具体人和事的分析。
唐天忆被打断,脸上露出不快,掩饰性地说了句:“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苏晓敏知错地笑了笑,规规矩矩坐下了。
“你和向书记都是新来的,健江同志虽比你早两个月,但那两个月他什么也没做,做不了。东江现在是一条搁浅了的船,你和健江同志都急着让它起航,回归到它原来的航道上去,但你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唐天忆说着,又点了一根烟。
唐天忆这人,要么不抽烟,要么就抽个不完,你还不能劝他少抽。这点上他跟老瞿有点相似,都是那种犟脾性人。
“什么事实?”苏晓敏来了兴趣。
唐天忆也不谦虚,直接道:“这条船还需要维修。”
“哦?”苏晓敏夸张地哦了一声。
唐天忆对她的惊讶视而不见,继续操着老练的口吻道:“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孤立吗?”未等苏晓敏回答,唐天忆又道:“你太急了,向书记就比你沉稳。”
苏晓敏身子往后一倒,屁股下的竹椅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唐天忆瞥了她一眼,又道:“我想知道,你对志安副市长到底怎么看?”
“没怎么看。”苏晓敏端起水杯,呷了一口。
“假话。你们两个,在玩一种游戏。”
“什么游戏?”
“猫捉老鼠。”
“……”
“你们两人,都自认为是猫,把对方看成是老鼠,结果两个人拼足了智慧,却发现老鼠不在了。”
“我没有。”
“你先别急着澄清,如果我说的不对,我向你检讨。”
“你对志安同志一开始就有成见,或者说有一种本能的提防。我不知道你的成见从何而来,按你的性格,不应该是这样。后来我想,可能你在来东江之前,太多地听了他的传闻,他是‘陈杨’大案中惟一没被牵连进去的,对于这样一个人,传闻不可能放过他,这就影响了你的判断力。提防一个人没有错,问题是,你有没有必要提防他?”
“你认为呢?”苏晓敏反问道。
“我认为完全没必要。”
“这只是你的想法。”
“是的,我谈的就是自己的想法。”
苏晓敏长叹一声,承认道:“是的,我听过他太多传说,对这个人,我不大放心。”
“你心里竖了一堵墙,志安同志心里也竖了一堵墙,你们之间的疙瘩,就没法化解开。”
苏晓敏点头,唐天忆分析得对,但要想让她把心里那堵墙拿掉,她做不到。
“不过这都是小事,一起共事,不设防不可能,如今大家都在设防,包括你我,都不可能把自己赤裸裸暴露给众人。”
“小事?”苏晓敏不解地盯住唐天忆。
“设防是为了保护自己,本质上讲,它不会影响工作,就跟夫妻之间一样,再好的夫妻也不可能没有隐私,有隐私而不影响感情,婚姻才能走得远。”唐天忆说着,别有意味地把目光对在苏晓敏脸上。苏晓敏脸兀自一红,好像什么秘密被唐天忆窥到似的。
唐天忆接着又道:“现在的难点是,国际商城马上要开工建设,这项工作避不开志安,但志安态度又不积极,你呢,又不可能采取低姿态,这样僵下去,不但会影响到你们二人的形象,还会伤及整个班子。”
“你的意思,我该低头,去求他?”
“这倒没必要。”唐天忆笑了笑,又夹了一根烟。
“行了,你就少抽点,这才多大工夫,你抽了多少?!”苏晓敏一把夺过唐天忆手里的烟:“我看得找个人管着你了,这么抽下去,身体哪能受得了。”
“你别打茬,这跟今天的谈话是两码事。”
“好,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发现志安一个秘密。”唐天忆忽然极为神秘地说了一句。
“什么秘密?”苏晓敏的味口被吊了上来。
“其实他很怕你。”
“乱说。”
“真的,洪水那几天,我也在反复琢磨他,你还甭说,以前我对志安同志,也缺少了解。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就烦政治斗争,也看不惯为了蝇头小利勾心斗角的人,索性躲起来,做学问。现在当了秘书长,情况不一样,也得学着琢磨人了。”
“琢磨出啥了?”
“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你没来之前,志安同志主持工作,东江在短期内,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这个圆健江同志一开始也不想打破,还想让它继续活跃,现在你来了,这个圆不得不打破,志安同志有些失重,一时半会,他怕是找不到方向。”
“这话我不同意,志安同志对我有意见,这我能理解,但你说的这个圆,我不赞同。”
“我说了不让你急,你还是急。”唐天忆笑笑,他的笑有一种豁达的韵味。瞿书杨曾经说,世上有唐天忆这么个人,让那些自以为有智慧的人汗颜,好在老唐不事张扬,他把智慧藏在肚子里。瞿书杨还说,这种人一旦真刀实枪弄起来,千军万马怕也抵不住。看来,瞿书杨对他这个老同学,了解得还真是很透。
苏晓敏为自己的急躁懊悔,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个坏毛病。为官从政,最忌讳的是什么,就是浮躁。苏晓敏尽管对官场哲学不是太精通,但最基本的,她还能掌握,要不然,她也到不了今天这位子。问题是,有些错误你明明知道不该犯,犯了就会出问题,关键时刻,你还是犯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按唐天忆和罗维平他们的话说,这叫修炼不够。
自己真是修炼不够啊——
“不好意思,老毛病又犯了。”她再次友善地笑笑,算是对自己的检讨。
“有个问题怕是我们都想错了,志安同志的意见不是冲你来的,换上谁做市长,他都会有意见,你想想,一个志在必得的人,最终没抱得金碗,上面只给他个银碗,他怎么能满意?都说不谋,不谋是假话,哪个人愿意做副职,况且他做副职也不是一年两年,五年啊,坐的又是冷板凳,心里没怨气才怪。”
苏晓敏会意地点点头,唐天忆这些分析,她还是赞同。说来也是奇怪,等唐天忆说完,苏晓敏心里,竟隐隐生出对陈志安的同情。哪一个从政的人没有野心,包括她,谁能心甘情愿做副职?
唐天忆接着道:“现在的难点还不在于陈志安一个人,政府五名副职,除志安外,老赵是新提拔的,其他三名是外派的,谁都有目的,谁都不把目的暴露出来,就像五匹马拉车,谁也不出力,车子当然不动。你是惟一手拿鞭子的人,车子到底动不动,不取决于你鞭子的力量,取决于你鞭子的方向。这样说也许不妥,但事实就是如此。”
唐天忆这番话说得虽然轻松,但也颇费了一番脑子。苏晓敏听了,感触颇深。唐天忆分析得对,尖锐中带着中肯,不恭中藏着事实。按说,这些话不是他一个秘书长讲的,他讲了,证明他的心在工作上,在为东江着急,在为她急。
这天两个人谈得很开心,谈到后来,苏晓敏激动得打开一瓶酒,非要给唐天忆敬。唐天忆推辞不过去,就跟苏晓敏碰了一杯。苏晓敏不过瘾,嚷着还要喝,唐天忆只好奉陪。两人连碰几杯后,苏晓敏脸上就有了酒色,那酡淡淡的红泛出来,很好看。唐天忆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心里扑扑的。唐天忆承认苏晓敏是个美人,以前在金江,瞿书杨请他吃饭,他还当面夸过苏晓敏几次,说瞿书杨这个书呆子,别的外行,找老婆内行。找的老婆不但心灵美,外表更美,里里外外都占上了。瞿书杨谦虚,故意贬低苏晓敏,唐天忆就借着酒,骂瞿书杨虚伪,不但虚伪,还带着酸臭。那个时候,苏晓敏多半是站在唐天忆这边的。只要唐天忆跟自已丈夫打嘴仗,她一准站出来拥护唐天忆。瞿书杨嘴笨,骂不过他们,只好拿官员两个字来攻击,说再虚伪还能虚伪得过你们官员?我们知识分子是脱光了虚伪,虚伪得真实,你们这些臭当官的,是穿戴整齐了虚伪,人模狗样,道貌岸然,不但可恶,还可恨。
那个时候在苏晓敏面前,唐天忆啥防也不设,一张嘴痛快得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不行了,现在苏晓敏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大老板,说话做事就有了几分谨慎。不过,唐天忆还是喜欢跟苏晓敏交流,有哪个男人不愿意跟苏晓敏这样漂亮而又得体还能把你尊重得很舒服的女人交流呢?唐天忆认为没有。
有时候唐天忆也会动那么一丝儿邪念,认为跟苏晓敏交流是很享受的一件事,替她操心也很享受。这是意识层次里的享受,跟平常说的物质享受或肉体享受是两码事。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唐天忆就会把它掐灭。唐天忆受过伤,对感情两个字,他过敏。
“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啊。”酒精的妙处就在于它能让人生出些幻觉,这阵的苏晓敏就有了幻觉。在她眼里,今天的唐天忆不像是一位秘书长,倒像一位师长。
唐天忆没想那么多,他所以急着跟苏晓敏讲这些,是不想让她犯操之过急的错误。最近一个阶段的工作表明,苏晓敏已经在犯这样的错误,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她将会很被动。
唐天忆正要开口,门轻轻一推,闪进一张脸来。苏晓敏望了一眼,是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不是青春靓丽的美,而是在岁月中洗尽铅华的脸。美得成熟,美得自然,美得含蓄。她正要起身,唐天忆开口了:“介绍一下,这位是老板娘蛾子,这位是苏市长。”
叫蛾子的傻傻盯住苏晓敏,大约她没想到,今天小店会来这么尊贵的客人,那双汪着水的黑眸子里扑闪出一大片惊讶,嘴唇翕动着,却不敢讲话。苏晓敏也从惊愕中起身,顺势望了一眼唐天忆,内秀地伸出手说:“我叫苏晓敏,你做的菜真香,有空我得跟你学两手。”蛾子更慌了,她是跑来为唐天忆他们续水的,刚才客人多,她顾不过来,怕慢待了二位,哪知就给遇上了市长。
“我……我……”蛾子惶惶地握住苏晓敏伸出的手,美丽的额头上瞬间沁出一片细汗。唐天忆看见了,装作没看见。等两人打完招呼,他才说:“蛾子开这家店让不容易,今天到这里,我也有私心,还望市长以后能光顾这家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