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锋对这种地方的迷恋,正是从那次之后开始的。但今天,他绝不是跑来找刺激的。

“把他给我带走!”他冲阎三平丢下一句话,自己先离开了那个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地方。

昨晚柳长锋没睡好,孟怀安酒醒就到凌晨一点多了,醒来后的孟怀安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危机,还理直气壮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跑的是骆建新,不是我孟怀安,我孟怀安倒要看看,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坐在主席台上,柳长锋脑子里又响出这个声音。他以为今天这个会是冲孟怀安来的,听了半天不是,居然是搞作风建设。呵呵,作风建设,朱天运怎么忽然想起搞这个呢?

柳长锋被叫到于洋办公室,于洋拿出柳长锋交上去的汇报材料,笑着说:“市长写得很认真,该谈的都谈到了,领导看了基本满意。”柳长锋脸上刚要露出轻松,又一听于洋用了基本两个字,脸立刻紧了。

“怎么,于书记,不会不过关吧?”

于洋呵呵一笑:“没有过关不过关这一说,上面的意思是,我们不只是汇报思想,更重要的是把配偶和子女在外面的活动写清楚,特别是经济活动,市长有点避重就轻了。”

“哦,是这样啊。”柳长锋佯装才明白过来似地叹出一声,心里却骂,写清楚,能有几个人写清楚?!

“书记能不能指点一下,具体怎么写,我这人水平不高,再说好久不写材料,手生了。”柳长锋努力挤出一丝笑,跟于洋说话的声音客客气气,听上去还有几分恭维。他这人就这点强,硬功夫。有人说官场中人有两门绝活,一是变脸,二是换气。变脸就是你的脸要会七七四十九种表情,而且根据不同场合不同对象要在瞬间将脸上表情调整过来。不但准确而且一定要生动,要有质感。这点真有些像川剧中的变脸术。其实把变脸术演绎到最丰富最极致的,绝不是那些川剧演员,而正是柳长锋们这些长期在官场浸淫摸打滚爬的人,他们太知道脸上表情的重要性了。换气就是你说话的态度,口气的软硬,模棱两可含混不清还是干脆直接,是一句话直捣根本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有些时候要简明扼要一语中的,更多时候却要挤牙膏,边挤还要边调整语气节奏,边观察周围气场的变化。总之,官场这两门硬功夫,是看家本领,谁要把它学夹生表演砸了,谁就玩儿不下去。

柳长锋不会,作为海东省会城市的市长,对这些早已是炉火纯青,表演起来更是娴熟自然滴水不漏。

于洋却视而不见,依旧保持着淡定自若的风度,笑道:“市长开玩笑呢,省里谁不知道柳市长是大笔杆子,当年一篇文章,可是连光明日报的老总都惊动了。再说了,写这个还用得着你市长亲自动手?”

柳长锋的脸蓦地一红,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于洋居然拿他当年的“丑事”取笑他,简直让他无地自容。四年前柳长锋在区上任区委书记,有次光明日报来了个记者,要采访他,柳长锋欣然应允,为此把区上的笔杆子全调动起来,准备了一周。后来记者根据他提供的材料写了一篇文章,真可谓妙笔生花,柳长锋看了欣喜若狂,经过一番暗箱运作,记者答应这篇文章由柳长锋署名,并保证在中央大报上发出来,前提是要付二十万润笔费。柳长锋当即拍板,说没问题。不久,文章在《光明日报》刊发,也确实引起了一番震动,就在柳长锋窃窃自喜时,忽然听闻,山东有位党校教授向报社提出抗议,言之凿凿说该文章侵权。柳长锋慌忙找来该教授发在山东一家党刊上的文章比较,心一下就黑了。该死的记者,居然成段成段抄了人家的文章。这事整整闹了半年,若不是柳长锋态度诚恳,加之报社老总亲自到教授家做工作,怕是柳长锋早已声名扫地。

离开于洋办公室,柳长锋心由不得地就暗了。昨天他听秘书安意林讲,朱天运的材料通过了,据说那材料是省委秘书长田中信写的。柳长锋就在心里报了一线希望,要找田秘书长讨教一番。他自认为跟田秘书长关系不错,田秘书长去年还通过他在海州办了几件事,那个叫美美的小女孩,还是他安排进了海州电视台,眼下当重点人物培养呢。车子到了省委门口,柳长锋又犹豫,田中信会帮他么,现在可是人人自危啊,再说这事如果让朱天运知道,又会怎么想?

正犯着难,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老婆贾丽从美国打来的国际长途。

“老公,你在哪,跟谁在一起啊?”贾丽每次开口都问这些,仿佛把柳长锋一个人留在国内,她很牵挂。

“上班时间,还能跟谁一起?”柳长锋没好气地说。男人最烦的事有两样,一是老婆查岗,二是上级虚晃一枪。

贾丽果然愚蠢地查起了岗:“那可说不定,我不在身边,你随时都有犯错误的可能。”

“有说的说,没说的我挂机了。”柳长锋简直要烦死,都什么时候了,贾丽还有这份闲心?

“不嘛老公,人家想你了。”贾丽嗲了一声,差点没把柳长锋手里的电话嗲掉。五十岁的女人居然还用这腔调撒娇,柳长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贾丽等了一会,不见柳长锋响应,佯装生气道:“我就知道,让我出来,就是给你自己行方便。”

“乱说!”柳长锋不得不制止妻子了,女人们怎么总是这么愚蠢!为她出去,柳长锋把不该用的力都用上了,有些关系原本根本不想动用,最终还是迫不得已…

柳长锋一发火,贾丽的态度才端正下来,她说:“老公,有件事想问问你,上个月转来的那笔款子,往哪个帐户上存?”

柳长锋本能地按住电话,瞅了司机一眼,司机装睡,每次柳长锋的手机响,司机总要装出一副耳聋的样子。柳长锋下车,往荫凉处走了走,低声警告:“说了多少遍,这种话能不能换个时间说?!”

“晚上你喝酒,白天你上班,什么时间跟你说?!”贾丽口气也不满起来。

“好好好,这阵说话不方便,你找雨宏他们商量,总之不能以你我的名义,听见没?”

“雨宏、雨宏,她亲还是我亲?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雨宏叫方雨宏,是柳长锋儿媳,柳长锋不少款子都是通过儿媳妇转出去的,也由儿媳妇保管。贾丽知道后,专程飞到国内来,跟柳长锋大闹一场,还骂他跟儿媳妇不清不白。这以后,柳长锋才象征性地把一些款子转到贾丽这边,但贾丽天生不具备理财的能力,多少见点钱,心就慌了。柳长锋还是觉得方雨宏可靠。

说完款的事,贾丽又道:“老公,最近那边是不是风声很紧,实在不行,我就先回来吧?”

“回来做什么,监督我?”柳长锋越发来气。

“什么呀,不回来他们盯着你不放,你不是说,有时候就要采用一些缓兵之计么?”

“这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在那边呆着!”说完,柳长锋恨恨挂了电话,摊上这么一个女人,柳长锋真是叫苦不迭。

贾丽这个电话,让柳长锋断然没了再去找谁讨教的念头,还讨教什么呢,迟早有一天,他会让这个女人出卖掉。愤而回到车上,冲司机说:“回去!”

第二章 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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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锋最终还是将汇报材料重新写了一遍,恭恭敬敬交于洋手上。于洋倒也没急着看,温和地笑道:“我就说嘛,有啥事能难得住柳市长,市长大笔一挥,不就啥问题也解决了。坐,我给市长来杯好茶。”说着打开柜子,张罗着给柳长锋沏茶。

柳长锋心里一松,任何时候,捕捉细节都是很重要的。官场上的亲疏还有好恶往往都体现在细小的动作上,甭看一杯茶,让秘书泡跟领导自己亲手泡决然不一样。柳长锋跟于洋接触时间也不算短了,细想起来还从没喝过于洋亲手泡的茶。于洋这个人,难琢磨得很,有时表现得跟你很亲,啥玩笑也跟你开,还故意将一些不该泄的密泄给你,让你心怦怦直跳。有时却正正经经板着个脸,一点不带表情,让你猜不透他是要帮你还是想暗算你。对不起,柳长锋用了暗算这个词。在柳长锋们眼里,纪委这帮人尤其于洋等领导,干的就是类似于暗算的营生。一伙专毁别人前程的人,这是柳长锋私底下对于洋他们的评价,但在这里,柳长锋绝不敢这么想,更不敢将想法流露在脸上。他盯住于洋笑,脸上堆满虔诚。于洋亲自为他泡茶,柳长锋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松下一口气。看来这次“治裸”也不是多么严重一件事,说不定喊喊也就过去了。形式总是大于内容,这是柳长锋从政多年的一个经验。风声大雨点小在别处可能是病态,在官场却是常态,而且大张旗鼓要做的,最后往往都是不做的。真正要做的,在你听到风声前就已做了。这么想着,他将收紧的身子慢慢放开,从容了许多。当然,柳长锋对这次交上来的汇报材料相当有信心,他在材料里基本是按要求,向省委尽可能详细地汇报了妻子、儿子儿媳在国外的情况。这是连续两个晚上斗争的结果。某些事不能遮掩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遮掩。遮掩了被动,不遮掩反而主动。至于汇报上去怎么办,他想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那两个晚上他掰着指头算了算,从省里到海州,妻子儿女出去的,人数绝不下两个巴掌。市里有朱天运,不管他老婆以啥名义,反正也是出去了,没在身边这是事实。政府这边还有两位,也都是这两年陆续办出去的,还在几位正在偷偷摸摸办。省里更多,单是省府这边,就有两位副省长。罗副省长虽然没有家属子女在国外,但有一个秘密,别人可能不知道,柳长锋却偏偏知道。也正是这个秘密,才坚定了柳长锋把一些东西写进汇报材料里的信心。是的,他写进的只是一些,而非全部。这个世界上,没谁傻到把自己的全部写给别人,柳长锋还没老实到一动员就把啥都向组织交底的份上。

他端着茶杯,表情丰富地看着于洋。于洋这天也显得大气,没有板出他的纪委脸,也没表现出居高临下的态势,客客气气跟柳长锋说了会话。这些话都跟“治裸”无关,都是面子上能说的。无非就是几位老领导的身体,还有什么药降血脂最管用,吃什么鱼对心脏有保健作用等。聊得差不多了,柳长锋起身告辞,本来他坚持着坐下去,是想探探于洋的口风,多少能探一点都行。但于洋嘴巴太紧,态度虽然热情却是正事不沾半个字,尽河里海里的乱扯了,也觉无趣。而且于洋这里不能久留,久了别人会有想法。于洋也不挽留,客客气气将他送出来,态度比那天好出许多。这就让柳长锋又多了点安慰,看来真是虚惊一场啊。早知如此,第一次就该老老实实写了,何必折腾。正这么想着,头一抬,猛地看见两个人走过来,从电梯口往于洋办公室来。其中一张面孔柳长锋真是太熟悉了,原住建厅重点项目办公室主任谢觉萍!一个曾经风姿卓越令无数男人想入非非夜不能眠而今却有点憔悴有点枯萎的女人。她怎么会来这里?再往谢觉萍身边看,柳长锋的目光就更惊,陪谢觉萍一同来到于洋办公室的,竟是他的死对头,曾经的政敌、现任住建厅纪检组长的卢广宁。

幸好离柳长锋不远的地方就是公用卫生间,柳长锋想也没想,几大步窜过去,一头钻进了洗手间。刚才已经舒展开的心立马拧紧在一起,头上莫名地已经有冷汗了。

回到市政府自己的地盘,柳长锋心还是忍不住怦怦乱跳,跳得他都要拿速效救心丸来强行压制了。连喝两杯凉开水,感觉呼吸畅了些,赶忙拿起电话打给肖庆和。半天,肖庆和接了,柳长锋强抑住内心惊慌,声音嘶哑着说:“是肖处长么,我刚才去你那儿了?”肖庆和声音很低地说:“是吗,我咋没见到市长?”柳长锋说:“我去办了件私事,没敢打扰处长。”肖庆和笑笑:“这地方也有市长办的私事啊?”柳长锋干咳一声,道:“庆和,我在你们楼上看到一个人,这事好蹊跷啊。”肖庆和问是谁,柳长锋就颤颤惊惊将谢觉萍的名字说了。肖庆和那边突然就没声了,静半天,才听他说:“是她啊,这事是有些蹊跷。”

“庆和,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我这阵手头有事,要不这样,等我了解清楚,再跟你汇报,好不?”说完,肖庆和突然压了电话。

肖庆和这个电话压得太绝情了,至少应该安慰安慰柳长锋,只言片语也行。可没有,很果决地就将电话压了。柳长锋更是心乱如麻,迫不得已,又将电话打给罗副省长秘书苏小运。苏小运这天倒是清闲,副省长罗玉笑到北京开会去了,没带他,此时正借着写材料的名义在宾馆跟来自家乡洮水的一位妹妹热活呢。听了柳长锋的话,苏小运哈哈大笑:“我说柳老板,你咋也成惊弓之鸟了,逃的是骆建新,你柳大老板瞎跟着起什么哄。”

“不是呀大秘书。”柳长锋几乎要哭,电话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好像是把哪儿烫着了,其实是苏小运在洮水妹妹奶子上狠狠掐了一把,把人家掐痛了。苏小运喜欢用这种尖利的方式对付身边的妹妹,那些妹妹们往往在跟了他一段时间后遍体鳞伤,有的因实在忍受不了,迫不得已地离去。苏小运才不管呢,难道副省长秘书身边还缺妹妹?这些年单是洮水一带找上门来的,就足够他解闷儿。

“大秘书啊,这次你可得帮帮大哥,大哥心乱得不成,饭都吃不下了。”柳长锋又说。苏小运仍旧笑着,一点也不急,笑了一会,慢条斯理说:“我说柳老板,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这么点小动静就乱了方寸吧。要真是那样,可让我小瞧了。”

“不是,真不是,问题是那个女人怎么能出来,她不是还有五年吗?”柳长锋脑子里完全塞满了谢觉萍的影子。

“人家已经蹲了一年半,够惨了,再蹲三年人老色衰,做人不能太残酷是不是,好歹人家也是一方红人啊。”那边又响来一声尖叫,柳长锋这才知道,苏小运的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半天援白求了。遂叹一声,收了线。不过很快他就收到苏小运一条短信:谢是老板让放出来的,别多想,淡定。

是罗玉笑让放出来的?柳长锋又是一震,感觉自己的思维断了线,理不清这乱哄哄的现实了。后来又想,管它呢,不就一个谢觉萍,出来又能咋,难道还能把他咬进去?

骆建新出逃卷起的风波很快过去,朱天运他们按规定将报告交上去后,上面突然没了动静,既没有找相关人员谈话,也没见更严厉的政策下来。仿佛真就像一场风,刮刮就完了。朱天运心里纳闷,但又不敢乱打听。这天他跟省委秘书长田中信坐到了一起,两人为一项目的事碰头,谈完正事,朱天运拐弯抹角说起了这件事。田秘书长先是不接话,朱天运说时,他笑吟吟的沉默着,装出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后来见朱天运真被这事困住了,开口道:“这件事铭森书记到底怎么想,目前谁也猜不透。按铭森书记的风格,早就该雷厉风行地查了。可最近一点动作都没,令人好奇啊。不过我还是多一句嘴,如果可能,还是让嫂夫人回来吧,你跟他们不同,犯不着在这事上受影响。当然,我自己也面对这个问题,也在犯难啊,我老婆她…”

田中信说一半,不说了,低头做沉思状。

朱天运的头也垂下,他承认田中信是在跟他推心置腹,也是真心为他好。但是,他做不到啊。他已经跟萧亚宁打了无数通电话,希望她能为他着想,将儿子安顿好,抓紧回来。萧亚宁根本听不进去,她说自己又不是移民,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萧亚宁堂堂正正,就是陪儿子读书,哪条法律规定母亲不能陪儿子读书了?还说省委真要查,她回来跟铭森书记解释。

解释管用吗,你萧亚宁有资格跟铭森书记解释吗?这是政治,不是居家过日子,更不是夫妻之间理论!政治最大的特点就是别人认为你在做什么,企图要做什么,而不是你自己强调在做什么。别人认为你黑时,你已经很黑了,你自己就是扒光了让人家看到全身的白,也早已无济于事!

“有难度是不是?”田中信见他低头犯难,低声问。

“岂止是难度,简直就不可能,我这个老婆啊——”朱天运苦叹一声。田中信轻笑道:“书记是性情中人,爱老婆爱孩子,这谁都知道。不过这种时候…”

“我知道,秘书长的心意我领了,我回去再努力一把吧,首长面前,还望秘书长能多多美言。”

“咱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你也要注意身体啊,最近怎么看上去又瘦不少?”

“没老婆的人都这样,你说我图个啥啊,一个人单枪匹马打拼,饭得自己做,衣服得自己洗,这日子过的。”

“千万别动歪心思,你老兄要是动了那种心思,我可不饶你!”

朱天运一听田秘书长把话听错了,以为他发这番牢骚是给自己胡作非为找理由,忙正色道:“别乱想,那种事我做不出来。”

朱天运真不是那种人,从政多少年,女人问题上他几乎没犯过错误。这点别人不信,田中信却十分信。以前两人开玩笑,田中信还坏坏地说:“找个年轻妻子就是好啊,三紧,钱袋紧,裤带紧,鞋带更紧。这个经验应该推广,让干部们少犯错误。”朱天运当时纳闷,前两个能理解,鞋带这个理解起来有点费劲。田中信一语双关道:“我们的鞋带都是系在别人鞋上的啊,自己哪会走路,都是跟着感觉走。”这话有点深刻,朱天运没敢再多言,但田中信这番玩笑话还是让他深刻地记下了。不往钱袋里乱装钱,不乱冲女人当金矿,不给人家当银行,不轻易让女人解掉裤带,不上错床,不随意掉头跟别人走,把鞋带系在该系的脚上,这些要是都能做到,你在官场就是圣人了,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谁知,话说完没多久,田中信自己就犯了错误,还是大错误,那个叫美美的女孩子,差点让他翻船。

看来谁都是能认识到,却很难真正做到,这就是我们成不了圣人的缘故。

不管怎么,骆建新一案,还是在朱天运心中敲响了警钟。自己能不能被算做裸官暂且不说,作为市委一把手,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紧跟省委的步子,跟省委保持高度一致。这天他把自己的副手、海州市委副书记何复彩叫来,了解过问作风建设年活动的进展情况。一开始朱天运是想让组织部长或者纪委书记赵朴分管此项工作,后来忽然想起何复彩,暗自惊讶一声,怎么能把她忘掉?

何复彩今年刚满50岁,官场上的女人你是很难看出真正年龄的,不是保养得好,而是有两样东西一直模糊着她们的年龄。一是恭维,女人当官,得到的恭维远远多于男人,尤其年龄方面,几乎每到一处,都能听到好年轻啊好有气质啊之类的肉麻话,这种话听久了,会有奇妙作用,会让女人们真的陷入一种忘我状态,真以为自己永远处在十八岁。二是官场每时每刻都要求你有态,或者说派。因此你总得端着,总得表现出跟别人不一样,你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举手投足,甚至坐下来的那个坐劲儿,都强迫着你要像官,必须像。所谓的正襟危坐,昂首阔步,步态庄重,声音洪亮,一多半是用来形容他们的。何复彩长得年轻,天生的,修炼更是到位,所以你就无法把她跟五十岁这样的年龄联系起来。就连朱天运也会偶尔忍不住开开玩笑:“你不像是副书记,倒像是书记他女儿。”何复彩夸张地哦一声,马上就反驳:“天下有这么年轻的爸爸啊,那我可是福分不浅。”听听,书记跟副书记,一唱一和就把恭维做到家了。

何复彩恭维朱天运是礼貌,朱天运恭维何复彩,却有别的原因。

何复彩简明扼要,将工作情况做了汇报,朱天运听得满意。自己这个副手不仅长得特漂亮,工作干得也特漂亮。她有三力:魄力、魅力、感召力。不敢碰的问题她敢碰,不敢开罪的人她敢开罪,不能揭的丑她偏是给你揭。有了这三样东西,再难的工作到了她手里,也能游刃有余,开展得有声有色。如今的人都是贱骨头,楞的怕横的,横的怕玩命的,玩命的怕敢把你的命不当命的。海州高层中有个怪现象,可以有人不给朱天运面子,但绝没人敢不给何复彩面子。因为何复彩背后有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省委一把手赵铭森!

何复彩原是一家媒体的记者,人称“小辣椒”,意思就是她的文笔非常辛辣,角度很刁立场也很刁。后来被时任海州市长的赵铭森看中,到海州团市委担任副书记。一路跟着铭森书记,历经百战,终于完成了从新闻记者到女官员的转变。赵铭森从海东省长挪到省委,担任省委书记后,何复彩从省妇联下派到海州,成了朱天运强有力的助手。

何复彩现在单身,以前有过丈夫,三十二岁时离了,再也未嫁。

朱天运说:“行啊复彩,啥工作到了你手上,就是不一样。”何复彩嘴上客气,心里却乐滋滋的,她就爱听朱天运表扬。漂亮女人就爱听成功男人的夸赞,何复彩也脱不了这个俗。

见朱天运兴致高,何复彩又多说了几句,将自己对此项工作的看法还有一些临时性建议一并道了出来。朱天运听了,眉头暗暗一皱,这女人啥都好,就这毛病不好,老爱把自己的意志掺进工作中去,也就是说某件工作到了她手上,就不只是按别人的意志去办,非要把她的很多东西融进来。官场上这是大忌。任何一项工作尤其重要工作,表面上都是扛着集体决策这面旗,真正要体现的却是职位最高者的意志,在海州,体现的就是朱天运的意志。朱天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急着把作风整治提出来,那是有深刻寓意的。一则开展此项工作,整治干部队伍特别是领导层的工作作风,跟目前省委提出的反腐防腐杜绝裸官现象再次出现是保持一致的,而且他巧妙地将防止裸官融入到里面,而不是刻意地强调出来,应该说比省委的提法更要高明。凡事都不能提得太明,提得太明就证明你这个省这个市这方面问题已经很严重了,那么之前的工作就要被深深打上个问号。二来如果单纯强调裸官,会让一少部分人成为靶子,进而产生抵触情绪,更多人则会看热闹,认为与已无关。他这一变,既让那些已经裸了或正在裸的同志多少保全了点面子,同时也让更多不想裸或压根裸不了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作风问题谁都存在,轻重不同而已。而听何复彩的口气,明显是将整治工作的重心放在裸官上。为怕朱天运有别的想法,何复彩特意解释说:“请书记放心,我们这次整治的是那些实实在在裸了的,书记您的情况不同,亚宁是陪爱国去读书,情况谁都知道,那天跟铭森书记吃饭,我也特意跟他汇报过。”

她把自己的情况向铭森书记汇报了?朱天运先是一愣,随后就紧着道谢:“谢谢啊,这事我都不知怎么向书记汇报,难为你了,要替我着想。”

“应该的,个人情况不同,省委应该区别对待,尤其对书记您。”何复彩说。

尽管说了谢,朱天运心里还是不大对味,他不是怪何复彩多事,在他的意志之上再加进意志。一块共事一年多,这点他已习惯。况且何复彩也是人精,加也是顺着他的意志而绝不做背道而驰的事。朱天运担心另一层,何复彩明显是想把战火往市长柳长锋这边引,这点跟纪委赵朴居然是不谋而合。

怎么办呢?朱天运紧急思忖。要说,有人主动站出来帮他对付柳长锋,是好事。他跟柳长锋虽然没闹到针锋相对,但书记跟市长,矛盾是天生的,就像婆媳关系,很少有相敬如宾的。再者柳长锋这人不大安分,时不时跳出来,给他折腾点事,好像不这样就证明不了他的存在。朱天运也烦,何复彩这里他得小心翼翼应付,轻不得也重不得,柳长锋再给他制造麻烦,他这个书记,一半精力就耗费到人际关系上了。可是,到底要不要对柳长锋有所措施,或者怎么措施,到现在他还心里没底。一则骆建新案发太急,一切如空中来风,太过突然,铭森书记究竟怎么想,他还没探到底呢,这事千万不能急。另外,柳长锋后面还有罗副省长,罗副省长后面,还有更硬的人,这些关系不能不考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