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锋扫了一眼,见是上周讨论过的对两名违纪干部的处理决定,没怎么细看,就在自己签字的地方画了一个圈,然后签上柳长锋三个字。
他的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当县级干部之前,柳长锋的志向是当一名书法家,后来仕途越走越顺,他就再也没闲心去做书法家的梦了。这个家那个家,说穿了都是虚的、软的,有些甚至是给你一个名誉封你口的,只有政治家三个字,才是硬梆梆的。
“刚才曲总来过电话,说他后天就到。”安意林低声说。
“他来做什么?”柳长锋愕然地抬起头。
曲总叫曲宏生,四方集团董事长兼四方拍卖公司总经理,柳长锋老婆贾丽的表弟,一个手眼能通天的家伙,能量大得吓人。
“曲总具体没说什么事,只说是有笔业务要处理一下。”安意林的回答中规中矩,加上他永远低八度的声音还有弯曲到恰到好处的腰,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用起来很舒服的秘书。事实也是如此,三年前柳长锋还是常务副市长,去洮水检查工作,意外发现了安意林,如获至宝,很短的时间内就把他弄到了身边。三年的实践证明,这个秘书没选错。
柳长锋略一沉吟,跟安意林说:“你跟曲总说,我明天要出差,让他过段时间再来吧。”
安意林轻轻道:“知道了,我等会就把电话打过去。”
安意林拿着签好的文件出去了,柳长锋怔怔站在那儿,脑子似乎比刚才更乱。曲宏生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不是再三说,让他最近不要在海州出现么?生意,他有什么生意可谈!
下午饭柳长锋随便吃了点。贾丽到国外后,柳长锋在海州过起了单身日子,单身日子有它的好处,方便、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而不必怕耳边会有唠叨。但个别时候,单身的滋味也不好受。比如今天下午,柳长锋就特别想跟妻子在一起,吃一口她做的饭,跟她说说心里话,但现在这已成奢望。秘书安意林倒是细心,知道他今天情绪不好,不愿见人,说西广桥头那边有个永清菜馆,菜烧得很地道。柳长锋笑笑,他知道那个菜馆,有次苏小运来,嚷着要吃家常菜,说大鱼大肉真是把胃撑坏了,柳长锋就带他去西广桥这家小菜馆。但是今天他哪也不想去,没胃口也没情绪。
“改天去吃吧,送我去宾馆睡一会。”他精神不振地说。
安意林叫了司机,柳长锋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往金海宾馆去。金海宾馆是市委市政府接待宾馆,朱天运担任市委书记后,市委这边的接待工作又收回到原海州一招、现在的芷园宾馆,金海这边就成了市政府的点。柳长锋在金海南苑有一套房,政府那边实在太吵太闹,就到南苑来办办公,处理一下公务。更多的时候,南苑则是他休生养息的地方,尤其贾丽去美国后,柳长锋很少去自己家过夜,南苑成了他另一个家。
到宾馆后,柳长锋打发掉司机和秘书,冲了个澡,小憩片刻,给餐厅打了个电话,餐厅经理带着服务员给他端来一碗粥,几样小菜,还有两个小馒头,算是把晚上这一顿打发了过去。然后就看着手表,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终于捱到七点五十,柳长锋实在捱不住了,就给肖庆和发了一条短信,问那边应酬结束没?过了一刻钟,短信来了,肖庆和说马上,柳长锋这才觉得有了精神。等肖庆和再打来电话时,柳长锋已坐在了车子里,车子不是他的,是海天山庄吴总派来的。
两人见了面,没多说什么,柳长锋从肖庆和脸上看到一种不祥,心禁不住一暗,急着让山庄老板吴雪樵开房间。
“上面是不是有大动作?”吴雪樵刚走,柳长锋就情急地问。
肖庆和脸上染了酒,但脑子依然很清楚,他道:“不是这事,市长先别急。”
“也没急,不过…”见吴雪樵进来,柳长锋主动收住话,目光期望地搁在肖庆和脸上,想捕捉到他眼神里的信息。吴雪樵放下水果,沏好茶,知趣地走了。肖庆和的目光追踪着吴雪樵,等吴雪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回过头来,声音非常暗淡地道:“是老孟,上面可能要查他。”
“什么?!”
肖庆和脸色也很难看,下午他跟高检的人一块吃饭,听高检反贪局宁副局长的语气,反贪局好像盯着孟怀安很久了。这也难怪,自从海宁区2000亩大宗土地案曝光,海州市住建委主任孟怀安就成了新闻人物,方方面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虽然柳长锋多次为他辟谣,并在省、市主要领导前一再为孟怀安澄清,但是谣言这种东西是挡不住的。况且,孟怀安之前做海宁区委副书记时,就被省纪委和省高检秘密调查过,当时的情况肖庆和虽然不太清楚,但据同事讲,那次纪委和反贪局就差点放倒孟怀安。
“消息可靠么?”怔半天,柳长锋问。
“算是可靠吧,要不我也不急着找市长。”
“他们怎么就盯住一个孟怀安不放呢?”柳长锋端起茶杯,又放下,眉头皱了又皱,表情十分痛苦。
“还能因为什么,有人一直抓住那宗地不放,告状信都飞到了中纪委。”肖庆和说。
“那块地难道是孟怀安卖的?!”柳长锋愤愤说了一句,手中杯子用力搁在茶几上,茶水溅了出来,肖庆和忙抽出一张餐巾纸,边擦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看老孟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你的意思,上面发了话?”柳长锋很吃力地将目光对到肖庆和脸上。
肖庆和避开柳长锋目光,顺手端起茶杯道:“怎么说呢,这个…应该是这样吧。”
“什么是应该,要说就说明白!”柳长锋气急败坏道,话出了口,又觉不该在肖庆和面前失礼,叹一声:“不至于在我面前也保密吧,肖处长?”
一听柳长锋称呼起了自己的官衔,肖庆和脸上表情不自然起来,硬是挤出一丝苦笑道:“市长多虑了,我跟市长之间,不存在瞒不瞒的,问题是上面究竟怎么考虑,我也无从知晓。”
“那你紧张什么?”柳长锋感觉被肖庆和耍了,语气里再次露出不友好。
肖庆和也不计较,一个处长是没有资格计较市长的,他把脸上的不快收回,讪讪道:“我也是替市长操份闲心,市长如果觉得…”
“算了庆和,不说这个,请你告诉我,现在究该咋做?”柳长锋打断肖庆和,今天他心情实在不好,多谈下去难免会失言,别的关系可以不在乎,肖庆和这条线,暂时他还必须得维护好。
肖庆和不语,低头在那儿沉思。这个时候老板娘吴雪樵再次进来,笑吟吟问柳长锋:“市长还需要点什么,不能这么干坐着啊。”柳长锋没好气地剜了吴雪樵一眼,态度蛮横地说:“没让你进来,你三番五次进什么?!”
吴雪樵没想到会挨剋,那张粉嘟嘟的脸蓦然一红,缩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没忘在肖庆和脸上多瞅一眼。
但凡柳长锋带到海天山庄的客人,吴雪樵总要多巴望上几眼。因为这些人不只是她的客人,还有可能…
“不好意思庆和,我今天心情太糟,最近几桩事搞得我焦头烂额。”
柳长锋这样一说,肖庆和就不好再绷着脸。
“别人乱可以,市长你这边可千万不能乱。”
“不是乱,是烦。”柳长锋纠正道。
“乱就是由烦引起的。”肖庆和这句话说得有点多余。柳长锋已经转暖的脸色再次变阴,就在柳长锋打算说什么时,肖庆和又开口了。
“办法只有一个,但决心得老孟自己下。”
“什么办法?!”
“出走。”
“什么?!你是想让他学…”柳长锋惊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跟别人没关系,是救他自己!”肖庆和重重地说。
“这…”柳长锋一下哑巴了。
就在这时,肖庆和手机响了,肖庆和看了一眼号码,神色慌张地说:“对不起市长,有人叫我我得先走一步,完了再跟市长联系。”
“庆和你…?”
肖庆和已快步离开茶坊,往楼下去了。
3
省纪委于洋书记的秘书打来电话,问朱天运有没有时间,于书记想请他过去一趟?朱天运看了看表说,领导叫,当然有时间了。秘书说那我来接朱书记?朱天运笑说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压了电话,朱天运跟前来汇报工作的市纪委书记赵朴说:“先到这儿吧,该掌握的情况你们先掌握,但有一个原则,未经常委会议研究决定,谁也不能乱行动。”赵朴说:“我会按书记指示办的,请书记放心。”朱天运将赵朴拿来的材料原又递给他:“这个先收起来,该保密的注意保密。”
赵朴郑重点头。
往省委去的路上,朱天运想,于洋这个时候叫他会是什么事?汇报材料交上去快一周了,于洋这边一点反馈也没,朱天运也不好意思多问。昨晚他跟省委田秘书长一块吃饭,中间两人说起这事,老田感叹:“一场风接着一场风,啥时是个完啊。”朱天运笑笑,没接话,这种话真是不太好接。老田夫人也是去年出去的,走的时候谁都不知道,直到春节,朱天运才听说此事。“到底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再让回来吧?”老田看上去很苦恼。老田到秘书长这个位子,费了不少周折。一度传闻他都要下了,结果又给提上来,如果因夫人出国而被划到“裸”的范围,心里是断然接受不了的。
其实谁又能接受呢?
朱天运苦笑一声。
于洋候在办公室,听到朱天运的脚步声,主动迎出来,笑握住朱天运手说:“辛苦书记了,让你亲自跑一趟。”朱天运开玩笑道:“领导召唤,哪能不来?”又问:“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吧?”于洋前阵子有病,朱天运到医院看过他,那天开会,于洋面色并不怎么好,朱天运本来想关心几句,又觉场合不对,今天赶在正式说话前把这份心思表了。
于洋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托书记的福,又能工作了。”
秘书跟进来要为朱天运沏茶,于洋说你去忙吧,我跟书记单独聊聊。秘书便规规矩矩出去了,于洋请朱天运坐,朱天运说不会是那种谈话吧,你可别吓我。于洋这次笑得舒展了些:“书记大人真会开玩笑,那样的谈话能轮上我?”
朱天运的心这才稳当了些。
坐定,于洋道:“是件急事,去你那儿不方便,只能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
“说吧,到你这是应该的。”朱天运道。同是常委,于洋排名稍微靠前一点,不过彼此说起话来,都很注意,生怕哪儿说错了,让对方多想。
“是这样的,”于洋看着朱天运,字斟句酌道:“海州有位干部,群众意见比较大,反映上来的问题也多。”
“是孟怀安吧?”朱天运一语挑破了那层纱。
“书记真是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谈不上,不过他的问题在市里也反映强烈。我这个当书记的,听到的也不少。”
“请你来,就是想听听市委的意见,毕竟是市里的干部,我们也不好直接插手。”于洋话说得非常客气。
“多此一举了吧于书记,如果他真有问题,市委绝不会包庇。在反腐倡廉上,我可是一向支持你的。”
“是的,我很感谢朱书记,朱书记这两年对纪委的工作确实支持很大,不过这事需要慎重,孟怀安不是一般干部啊。”于洋看起来心事沉重。
朱天运说话不敢随意了,其实刚才他的话带着试探的成分,反腐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在会上怎么讲都可以,多高调也行,具体到某一个人,某一件事,必须慎而又慎。作为市委书记,他有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干部,如果哪个干部一出问题,他就往纪委门口推,他这个市委书记是没人拥护的。但在于洋面前,他又必须亮出一个姿态。既然于洋说要慎重,他就再不能慷慨大义了。
“是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可这些王八蛋,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朱天运骂了句脏话,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于洋目光一直跟着他转,朱天运骂脏话已不是头一次,早在去年初,省纪委对海宁区一位副区长采取措施时,朱天运就在于洋办公室骂过类似的脏话,当时于洋以为朱天运是痛恨不已,后来才知道,朱天运一心想保那位区长。自此以后,于洋就对朱天运的脏话保持警惕。
大领导们总有一些怪癖,或叫个性,省委铭森书记就喜欢对人拍桌子,刚开始铭森书记拍了桌子,大家就都替那个人担心,怕一觉醒来,那人头上的乌纱就没了。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铭森书记拍桌子的人才是他心里真正有分量的人。
“书记一发火,我都不知该怎么做了,快请坐,你走来走去,走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于洋给朱天运杯子里续了水,用半是玩笑的口气说,朱天运走得他心里难受。于洋是那种性格较为内敛的人,身上缺少朱天运这种风风火火的劲头,他遇事喜欢静静地想,或者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共同商量。孟怀安这件事,要说也不难,纪委查也就查了,但他怕朱天运会有想法。再者,孟怀安跟市长柳长锋的关系他也听说过一些,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听听朱天运的意见。
朱天运再次坐下,问于洋:“不会现在就采取措施吧?”
于洋摇摇头。
朱天运说:“那就放一放吧,骆建新的案子刚出,现在再冲孟怀安下手,我怕建委这根链子会断掉。”
下手两个字,好像刺着了于洋,于洋表情有点难看。不过很快,于洋脸色就转了过来,朱天运这番话还是触动了他。骆建新一案让全省绷紧了弦,眼下大家都是谈“裸”色变,建委系统更成了敏感区,孟怀安案浮出水面,不能不说与骆建新有关。可在孟怀安的问题上,于洋另有想法,省委铭森书记也不主张穷追猛打,毕竟都是海东的干部啊。
“还是朱书记疼爱自己的干部,好吧,既然书记说了,那就先缓一步,不过…”于洋欲言又止。
朱天运马上接话道:“这个请放心,人的问题我负责,他要是敢玩阴招,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朱书记就是朱书记,啥心思都瞒不过你。”于洋兴奋地起身,跟朱天运谈话就是痛快,不遮不掩,你提个头,他就知道尾。最难说的话到了朱天运这里,往往会简单明了。
朱天运也起身,告辞的一瞬,忽然又凑于洋跟前,用朋友间的口吻嬉笑道:“呵呵,有件事差点忘了问,能不能走个私,透露一下,我的检讨过关不?”不等于洋说什么,又道:“不过关你就当面批评,狠狠地批评,打回来重写也行,千万别客气。”
于洋笑了,他就知道朱天运会问这个,这两天类似的话题问得他耳朵都起了茧,但对朱天运,于洋不能打哑谜,打了,接下来的工作就甭指望朱天运配合。
“你书记亲自写的还能不过关,放心吧,包你过关。”
朱天运的笑立马舒展许多:“好,仰仗书记,改天我请客,一起去吃红嘴鱼。”
红嘴鱼三个字让于洋发出一片笑,海州真有一种红嘴鱼,味道鲜极了,百吃不厌。可朱天运说的不是这红嘴鱼,另有他意,于洋的心似是起了一道涟漪。
朱天运心花怒放,下楼的步子比刚才上楼时欢快出许多。
回到市委,朱天运叫来秘书长唐国枢,说:“安排给你的任务落实得怎么样?”
唐国枢说:“谭总那边已经沟通过几次,谭总下周去新加坡,到时会跟萧副总谈的。”
朱天运哦了一声,谭总叫谭国良,海东进出口贸易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萧亚宁的顶头上司。
唐国枢又道:“建委这边我跟大状书记沟通了两次,大状书记的意思,要等省、市纪委的意见。”
“把他叫来,这个刘大状,木头疙瘩。”
二十分钟后,市住建委纪检书记刘大状风风火火来了,刘大状当兵出身,一副大嗓门,地方上少说也干了十年,到现在还是一副军人脾气。此人心直口快,什么话也不往肚里藏。官场上这种人往往是另类,不得好的,但关键时候这种人也能派上用场。
“书记,最近几天…”刘大状一来就想汇报工作,朱天运拿手势制止住他。“国枢,给刘书记泡杯茶,我柜子里有春尖。”
刘大状不爱喝茶,平日都是白开水,到了朱天运这里,习惯改了,老是嚷着喝朱天运的春尖。
朱天运老家产茶,只产春尖。
“大状,最近打算把你抽出来,配合组织部门抓一下作风建设。这项工作去年就提了出来,一直没落实。”刘大状刚喝了一口茶,朱天运就说。
“啥?”刘大状慌得一把将水杯放下,抬起两只大眼,茫然地盯住朱天运。“书记,您…”
“先别急嘛,听我把话讲完。”朱天运笑笑。把刘大状抽出来,是刚才回来时突然有的想法,他觉得这步棋妙,下好了,就把全局拿捏在手里了。
刘大状伸长脖子,静等朱天运的下句。
朱天运说:“加强作风建设,整顿班子纪律,是端正党风纯洁党性的必然要求,去年市委就定了作风建设年活动,可惜工作太忙,一直没开展起来,今年我们要大造声势,一定要把这项活动搞扎实,搞出成效。”
站在一旁的秘书长唐国枢习惯性地掏出笔记本,开始作记录,朱天运扫了一眼,没阻止。接着道:“把你抽出来,就是想发挥你在部队工作时积累的经验,现在我们缺少你这样敢干敢拼的干部。”
这话等于是表扬和肯定,刘大状再想说什么,就张不开嘴了,只能点头:“谢谢书记,我一定不辜负书记您的期望。”
“不是我个人,是市委。”朱天运强调道。
4
周五上午十点,海州市委召开专项会议,会议由朱天运主持。头一天晚上,朱天运让唐国枢通知在家的常委,说有件事临时碰一下。九个常委七个来了,政法委书记去了北京,市长柳长锋在海州,电话打不通,市委、市府两边的秘书还有秘书长忙活了一小时,还是找不到人,朱天运笑说:“算了吧,长锋同志最近忙,不干扰他了,我们开。”朱天运用了干扰两个字,让其他常委一阵多想。
将一件大事用碰头的方法来解决,是朱天运惯有的工作方法,在他这儿,你几乎分辨不出什么事重要什么事次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说的每件事都当大事。在朱天运看来,事情如果有轻重缓急之分,常委们的态度也会有轻重缓急之分,他的话别人就会选择着听,他不想要这种结果。作为一把手,朱天运希望别人什么时候都能把他的话当回事。再者,开展作风建设年是他早就有的想法,去年年底班子会上他就提出过,当时常委们都点头同意,眼看都要搞了,他又去了中央党校,参加短期培训,这事就拖下了。现在把它重新提出来,也算是还去年一个帐,这事不用太隆重。
昨晚的碰头会开得简单庄重,除纪委书记赵朴有针对性地补充了几点意见外,其他常委都是顺着他的话走。这个结果朱天运早就想到了,他说,现在重提作风建设,一是我们的作风特别是领导干部作风出了问题,大家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二来这段时间我们有重经济建设轻思想建设的倾向,这个倾向在个别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这要不得,什么时候,思想建设都是我们的重中之中,是一切行动的保证。
朱天运尽管没点名,但在座的常委谁都清楚,他指的个别人是谁。昨晚会后,朱天运把赵朴留下,两人又单独谈了一会,今天上午这个会,原定由赵朴主持,开会前十分钟,朱天运又推翻了这个决定。
朱天运感觉赵朴没把他的精神吃透,或者,昨晚那个话白谈了。
会议室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各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各县区一、二把手还有主要企业的领导也都参加。朱天运清了清嗓子,开始做动员报告。
柳长锋感到突然,坐在主席台上的他除了擦汗还是擦汗。昨晚他真的不在市区,去了橡树湾。橡树湾是海宁区前年搞的特色产业开发区,号称海州金三角,除了一座座美丽的厂区外,还有万花筒一般的艳丽世界。据说来自从国各地的三陪小姐不下十万人,十万小姐聚集在一起,那是怎样的壮观啊。当然,柳长锋昨晚不是去找小姐的,没那份心境。自从省委那天会议之后,柳长锋的心一直揪着,干什么都不得劲。他是去追踪孟怀安。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孟怀安居然还有心境进夜总会。在橡树湾最大的夜总会“天上人间”,柳长锋一脚踹开十二楼荷花厅的门,立刻就被浓浓的艳气乌黑。橡树湾的“天上人间”是京城“天上人间”的翻版,据说老板曾经在京城那家著名的夜总会有过股份,后来到海州这边单干。跟京城不同的是,这家夜总会的包房是以小姐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荷花厅,头牌小姐就是荷花,其他小姐妹也都是荷花带来的。孟怀安怀里搂着两个小姐,一个全身赤裸,两颗硕大的奶子上涂了奶油,定是孟怀安的杰作。另一个多少挂点东西,但挂了比不挂还让人来气。因为那小姐挂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块桌布,还有不知从哪个男人脖子里拽下的领带。孟怀安的脖子里则绑着小姐们的黑丝袜。他像条肥硕而没有头脑的狗,被“高贵”“神圣”的“女王”荷花牵着。
荷花穿一身制服,手里拿一根鞭。听说这是她的王牌节目,叫调教。而孟怀安此时极像一条期待着被驯服的狗。
听见声响,几个男人霍地站起,怒气冲冲瞪住闯进来的柳长锋。见是市长,躺在后面沙发上的胖子大洋地产老板、人称阎王的阎三平一个激灵站起,几步来到柳长锋跟前:“是老板啊,没想到您老人家会来。”
“滚开!”柳长锋冲阎三平吼了一声,径直来到孟怀安跟前。孟怀安紧着往开里取丝袜,手忙脚乱,脖子里套着的丝袜越拽越紧,惹得小姐们一阵浪笑。
“起来!”柳长锋冲孟怀安喝了一声,孟怀安喝酒太多,自己倒是想站起,可双腿不听话,连着站了几站,身子一歪,竟倒在了沙发上。
“让她们都出去!”柳长锋转身冲阎三平吼。
阎三平冲手下挥挥手,荷花和几个坐陪小姐走了。
“让他们也出去!”柳长锋又吼。阎三平只好打发掉自己手下,掩上包房门。
“行啊你们,醉生梦死,活出境界来了。”
“老板您别批评主任,是我把他硬拽来的。”阎三平厚着脸皮道。
“少替他包庇,你替他包庇的还少?”柳长锋快要气疯了,自从认识阎三平,他的麻烦事就没断过,这个口口声声称他老板的男人,其实并不把他怎么放眼里。柳长锋对这点倒不是太生气,敢不把他放眼里,那就是他的份量还不够重,或者人家有份量更重的。他恼的是,自从阎三平跟孟怀安认识以后,孟怀安是直线堕落,眼看就无药可救。
“老板消消气,消消气嘛,这种地方发火没用的,要不,我给老板再安排一间?”
阎三平说着就要叫领班,被柳长锋厉声喝住。柳长锋最早认识阎三平,不是在海州,是在京城,海州驻京办主任神神秘秘告诉他,有个手眼通天的男人一直想拜访他,可惜没有机会。柳长锋笑说,既然手眼通天,还认识我干什么?驻京办主任说,手眼通天是他自己吹的,不过这小子真有点能耐,在京城,人称三少。一听三少,柳长锋来了兴趣,在京城这块地盘上,能被人称作三少的,绝不是等闲之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天上人间”,那是柳长锋第一次进那里,很多传闻还有想象亲眼证实后,柳长锋发出一声长叹,这辈子呆在海州,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