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永康开口并不是因为叶眉,这段时间的叶眉状态低迷得很,她陷在那场车祸里出不来。那场车祸噩梦一样笼罩了她,让她内心充满恐怖充满焦虑,还有很深的怕。她已不止一次梦见,她们的车子被撞得粉碎,她掉下去了,朱天运也掉下去了,他们在水中挣扎,江边没有人,那个开越野车的男人站在远处,狞笑着看着他们,直等他们被江水彻底吞没…
有段时间,叶眉天天到江边去,忍不住,那双脚很自觉地就把她带到了那里。去了就站在车子掉下去的地方,死死地望住江面。江水涛涛,恶浪滚滚。
叶眉动用了不少关系,都是背着朱天运。她想搞清真相,想查到开越野车的男人,那男人下巴上有一撮黑毛,瘦脸,一双眼睛小小的,一只还斜着。这是那天紧急状况下看到的,叶眉相信这些记忆不会有错。人在万分危机的情况下,记忆力格外的真实。只是很可惜,到现在叶眉也没查到那个人。
叶眉听说朱天运背后也在暗暗调查,通过公安局腾云骥副局长。这振奋着叶眉,不过叶眉还是很困惑,他不是不让查么,怎么?
叶眉最近忽然得到一条线索,那辆车子的新主人根本不是钢材商,而是半年前才从监狱走出的原黑社会老大,海州海风夜总会老板高铁风。高铁风五年前因组织黑社会、聚众斗殴致死人命等多项罪名被判十二年,仅仅四年多,就从里面出来了。而且一出来,马上就重操旧业,目前已是…
高铁风后面还藏着一个人,这人也是叶眉刚刚才知道的,她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莫非?
太可怕了!
叶眉对汤永康的案子其实是没多少信心的,公检法口工作了这么些年,叶眉经见过的怪事奇事实在是太多,经得她都不敢对这一行再抱希望。铲除黑幕的地方其实就是制造黑幕的地方,主张正义的地方往往不张扬正义,或者将正义两个字扭曲。叶眉内心里,阴暗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不能怪她,只能怪她比别人更容易接近阴暗。
潮湿的地方住久了,你会患湿寒症。黑暗的笼子里关久了,你的双眼根本适应不了光明。
叶眉这次只能算是碰巧,她和另两位同志跟汤永康磨了三天,根本没指望磨出什么,但到第四天,汤永康突然出人意料地供出了全部事实。
是全部,而不是部分!
于洋大吃一惊,接到报告的一瞬,他惊讶地看住叶眉:“不可能吧,他真能把全部秘密说出来?”
叶眉郑重点头道:“是全部,我们连续记录了三十六小时,我参加工作以来,这么痛快地做记录还是第一次。”
“痛快?”于洋盯着叶眉,神情中满是怀疑。
“是痛快,他讲得太流畅太激动,就跟做报告一样。”
“做报告?”于洋有点不满,叶眉用这样的口气,不像是一个专案组成员。“小叶你没发烧吧,这些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站在叶眉边上的专案组副组长接过话头说:“于书记多虑了,小叶说的是实情,汤永康这次是彻底崩溃。”
“彻底崩溃,我看你们就爱乐观。”
嘴上虽这么批评,内心里于洋还是很兴奋。是的,汤永康说出的太多了,看着笔录,于洋心惊肉跳,他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啊。一个汤氏集团,居然裹进去这么多领导,而且大都是重量级人物!
仅在盛世欧景这一项目,汤氏集团就向省、市二十多位领导行过贿,最高额达到一千万元。于洋越发糊涂,一个楼盘,利润到底有多大,值得汤氏姐弟如此不惜血本?再看后面交待材料,于洋渐渐明白,汤氏姐弟根本就没打算在盛世欧景这一项目上赚取什么利润,他们是利用这一项目公关,拿下所有领导,为以后项目做“贡献”。
贡献?于洋冷冷一笑,以前看到这个词,心里会油然生出一股庄重感,一种使命感。这阵看见,却有种凄凉,有种悲哀。汤永康在交待中反复说,我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他们当然要对我有贡献,不然,我花那么多钱养这些人干嘛?
“他们不帮我赚钱,我有病啊?!”汤永康的供词近乎歇斯底里。于洋似乎能理解叶眉为什么用痛快和激动那样的词了。整个案卷就跟一部惊险小说一样,看得他大汗淋漓,十分地刺激。再看牵扯出的人,越看头皮越紧,脊背嗖嗖的,坐不住了。
起身,才发现天早已黑了,秘书什么时候开的灯,他都没有察觉。恍恍惚惚站了片刻,才想起如此重大案情应该紧着向省委汇报。抓起电话要打给赵铭森,一看时间已到了晚九点四十,略一犹豫,放下,独自犯起难来。
身为纪委书记,于洋一直想案件有重大突破,可真的突破到来时,又莫名其妙的感到一股茫然,巨大的茫然。
怎么办?于洋心乱如麻,不停地在地上踱来踱去。那些被汤永康供出的人,不时跳将出来,震他一震。还有那些事,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如果这些事一一查证,海东怕就不是地震了。
比海啸都要厉害!
3
纪委专项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赵铭森本打算是要开常委会的,之前跟朱天运碰了碰头,朱天运说:“案子到这一步,参与进来太多人不好吧?”赵铭森知道朱天运的意思,眼下他们几个都知道,省府那边仲旭省长和罗副省长都被汤永康咬住了,整个建委系统,从省里到海州市,除个别人外,大多领导都被汤永康拉进了这张网,虽然目前还不能说是事实,但按照办案原则,凡是牵扯进来的人都不能参加会议。赵铭森所以要开常委会,一是仲旭省长和罗副省长目前都不在省里,仲旭省长自从调动一事吹风后,老往北京跑。有外界传言,他是跑去跟高层告艰难,想提前退下来。这话肯定没人当真,仲旭省长年富力强,正当时候,怎么会急着退下来呢?至于罗玉笑去北京,说法就更多,有些说法已经到了危言耸听的地步。这两位不在,其他人听听倒也无妨,但朱天运这么一提醒,赵铭森就觉常委会还是不开的好。这个时候,他必须综合大家意见。略做调整后,决定召开纪委专项会议。
会上于洋还有列席会议的海州纪委书记赵朴分别就省、市纪委最新调查结果还有案件进展情况做了报告,除汤永康这边,市里收获也不小,市建委负责项目建设的副主任以及两位中层先后交待出不少问题,这些问题直指市建委主任孟怀安。同时,外围调查也取得突破性进展,除查出骆建新在海州不少问题外,又查到这些年他利用职权,在海东其他城市建设和重大项目上若干受贿事实,受贿额高达三千多万,另有多处房产。目前相关当事人都被控制。另一条渠道,对骆建新夫人王燕在脑健神集资案中的受贿事实也已基本查清,这事直接牵扯到柳长锋夫人贾丽。
案情已经很明朗,涉案人员也越来越明确,可以说,这是建国以来海东省最大一起腐败窝案。涉案人员之多,涉案金额之大,以及贪腐造成的恶果,都令人触目惊心。赵铭森心情越来越沉重,几次打断赵朴和于洋,让他们汇报详细点,千万别漏过一个细节。等两位汇报完,赵铭森重重叹口气,目光对住朱天运:“天运,情况就这些,谈谈你的意见。”
朱天运咳嗽一声,最近他嗓子不好,老上火,引发了炎症。他说:“现在案情很明朗,问题全集中到孟怀安身上,孟怀安成了一个关键点。我想,是不是该对此人采取措施?”
“你的意见呢,老于?”赵铭森不知是犹豫,还是想试探一下朱天运和于洋,总之没急着表态。
于洋跟朱天运眼神一碰,两人像是提前碰过头似的。其实没,到了这时候,他们真的认为时机成熟了,必须对孟怀安采取措施。
于洋跟赵铭森说:“一开始我们就想到过这个人,只是出于多种考虑,才没提前采取措施,现在我看可以了。”
“那就马上采取行动,免得夜长梦多。对了,其他人呢,不包括省里主要领导。”赵铭森出乎意料地说。
“一下控制怕有难度,再说也会产生负面影响,我们逐个采取吧,尽量把工作做得稳妥。”于洋说。
赵铭森听得满意,道:“这样也行,总之,现在只能迎着困难往前冲,按中央要求,加大力度,坚定信念,义无反顾地把此案查下去,查实查铁,不留任何尾巴。”
“有书记做后盾,我们当然会义无反顾。”于洋兴奋地表态,同时用期望的口吻道:“当然我们还需要更多支持,包括天运书记这边,很多工作海州是走在前面的,以后还得继续领跑。这案子,离不开海州啊。”
朱天运微笑着道:“于书记过奖了,面对腐败,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这话虽然有点高调,但从朱天运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高调。赵铭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天运说得对,现在是分工不分家,希望下去之后,几方能合起手来,集中突击,力争早日结案。”赵铭森又强调几句,细节处做了补充,会议才结束。
会议之后,赵铭森跟林光渠紧急赶往北京,专程向中央汇报。于洋和朱天运分头忙起来,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海州建委副主任安克俭匆匆忙忙跑来汇报,孟怀安失踪了!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办公室活动,让安克俭准备一下,陪他去一工地检查工作。安克俭准备好,左等右等不见电话,也不见有人进来通知他。赶去办公室一看,门紧闭着。安克俭意识到不好,强行打开门后,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只放一张字条,上写:我到外面休息几天,委里工作暂时由安副主任主持。
几乎同一时间,于洋也接到报告,省住建厅厅长、党组书记刘志坚也失了踪。
半小时后,于洋跟朱天运到了一起,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如果说孟怀安失踪还多少能解释得通,至少省里市里已打算对他采取措施,他自己肯定也能觉察得到。刘志坚玩失踪,就有些莫名其妙,从没有谁说要对他采取措施啊,甚至在调查中都极力回避开他。就在刚刚召开的会上,也没有哪个领导提起过他,怎么会这样呢?
这事颇为蹊跷。
两人紧着跟赵铭森联系,赵铭森手机关机,打随行的秘书长田中信手机,也是关的。两人更觉奇怪,怎么会关机呢,从来没这种情况啊?情急之下,只能向一道去的林光渠求援。没想,林光渠在电话里淡淡说了句:“我跟书记一到北京就分开了,目前没有联系。”又向林光渠汇报刘志坚跟孟怀安失踪的事,林光渠说:“这事你们还是向省里报告吧,我目前有事,不好意思。”
于洋和朱天运就彻底傻了,两人干瞪眼般相互望了好长一会,朱天运先说:“感觉不对味啊于书记。”于洋也说:“我怎么嗅见异常味儿了呢?”
不管如何,工作不能停步,紧急情况尤其考验他们果断处事的能力与魄力。尤其朱天运,孟怀安这边他是跟于洋还有省委打了保票的,要是人真的学骆建新一样逃了,怕是上面不追究他也得辞职。跟于洋简单说了几句,朱天运火速回到市委。刘大状等人已经等在小二楼里,赵朴也在,脸上表情灰灰的。令朱天运感动的是,副书记何复彩已经命令各方,迅速展开行动,切断一切通道,拉网式地展开搜捕。
“谢谢你复彩。”等何复彩说完,朱天运抓住她的手,说了句感谢话。何复彩抹把汗,抓过杯子,猛灌几口。她先朱天运一步赶到西院小二楼,一看赵朴走,想走,不想朱天运给进来了。
“谢我没用,得把人找回来。”说完,匆匆转身,往外走了。朱天运望着她的背影,感觉这人今天有些怪。又一想刚才跟于洋说的那些话,心里更觉情势可能真的发生了某种变化。
能发生什么变化呢?一团阴云涌上来,罩住了他的心。
赵朴显得很焦急,不停地在地上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呢,怎么会突然消失呢,不可能嘛,怎么可能?”
朱天运盯着赵朴望良久,转而问刘大状:“保密工作怎么做的,谁走漏了消息?”
刘大状颇显无辜地说:“不可能走漏,我向书记发誓。”
“发誓发誓,就知道说这些,发誓管用么?”说着,目光瞄向赵朴,朱天运有种不好的感觉,孟怀安神秘失踪,很可能跟赵朴有关。他这个纪委书记啊,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
“安克俭呢,他怎么没来?”朱天运扫了一圈,没见着建委副主任安克俭,心里来了气。
“五分钟前他走了,说是有急事。”刘大状解释道。
“急事急事,你们个个有急事,就是做不了事。安排下去的工作都落实了么,走了一个孟怀安,不会把你们走得六神无主了吧?”
“基本落实了,我们赶来向书记您汇报。”赵朴说。
“基本,我的赵大书记,现在啥时候,你还基本基本?孟怀安老婆呢,他家其他人呢,调查清楚没?”
“这个…正在调查。”赵朴脸一红,吞吐道。
朱天运无奈地耸耸肩,想发火,又忍住。赵朴怕挨批,反正工作是按程序汇报了,不如赶快溜走。赵朴一走,其他几位也不敢留,一个个溜了出来。屋子里就剩秘书长唐国枢和副书记刘大状了。刘大状显然是有话藏在心里,在等其他人离开。
“有炮就放,别给我闷着,现在没空跟你玩哑谜。”朱天运臭了一句刘大状。
刘大状也不介意,颇是认真地说:“朱书记,你们用人有问题。”
“用哪个人有问题?”
“肖庆和!”刘大状直言不讳地道。
“给我说详细点!”朱天运来了气,刚才跟于洋在一起,他心里就起这个疑。如果说消息能从内部走漏,肖庆和可能性最大。当初用这个人,也是于洋和他商量过的,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肖庆和把一些消息提早漏出去,传给对方,好引蛇出洞。现在看来,这一计用得相当失败。
“这人跟柳市长还有安意林他们来往十分频繁,纪委有什么行动,第一时间他就讲出去。汤永康一开始为什么顽固,还不是他安排内线给汤康康壮胆。”
“这事你也知道?”朱天运着实吃了一惊,这个刘大状,真还不是粗心人啊。其实省纪委审查汤永康,是有一些戏剧性变化的,这变化跟两个人有关,一是肖庆和,另一个就是叶眉。汤永康最后彻底放弃空想,变本加厉将省里那么多人供出来,实际是中了叶眉的反间计。不过这点叶眉自己并没意识到,所有工作都是朱天运暗中做的,包括叶眉跟汤永康说的话,也是朱天运教给她的。当时朱天运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将叶眉叫来,告诉过叶眉三句话。第一,让叶眉跟汤永康讲,汤老板,你最好啥也别说,这样,就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更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不过你这辈子别想出去了,熬也要把你熬死在里面。牺牲你一个人的自由,换来大家的安全,你汤老板也算值。第二句,是让叶眉跟汤永康讲,别以为你的主子会罩着你,人家巴不得你早点完蛋呢。你以为你是谁,充其量不过是一服务生,跑堂的,捞钱工具,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第三句更恶毒,也是最后说的,见汤永康还是不开口,朱天运让叶眉告诉汤永康,他主子想逃了,彻底逃开海东,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他一走,你就彻底成了替罪羊,所有罪过你都得背上,不,还有你姐,她还能回来吗,永远不能,你们姐弟就这样远山远水地隔着吧,一辈子也休想见一面。她就是被人做了,你连烧张纸钱的机会都没。”
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是这个“做”字。叶眉年轻,掂不清这个字的份量。朱天运也没刻意跟她强调,不能强调,一强调,叶眉这出戏就演得不逼真。
其实干什么事,都少不了戏,人生不过一场戏,大戏小戏,正戏反戏,就构成纷繁剥杂的人生了。
现在,朱天运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这个“做”字上,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失踪这两位,怕是离这个字有点近。这种感觉他一直没敢跟别人说,但很强烈,因为他太了解藏在幕后的对手了。有人为了把自己洗干净,关键时候是不择手段的。官场上越凶险的人,往往坐得越稳,因为他们能下得了手!
刘大状黯然一笑,说了句让朱天运心里发冷的话:“朱书记,您就别寒碜我了,抓紧采取措施吧,这盘棋要是下输,我刘大状往后怕连走的路都没。还有,我也担心您的安全啊。上次车祸…”
正说着话,小院里响起脚步声,安克俭来了,进门就说:“查到了,这伙王八蛋,果然是他们串通的。”
“谁?”屋里几个人近乎同时发出了声。安克俭扫了一眼,见没外人,喘口气道:“孟怀安是安意林叫走的,失踪前一小时,安意林给孟主任打过电话,老孟是坐柳市长的车走的。”
“真有这事?”轮到朱天运震惊了。
“是,我们单位有人看到过柳市长的车,就停在大门口不远处。”安克俭十分肯定地说。
朱天运心里陡然一紧,安意林叫走孟怀安,难道?思虑片刻,朱天运果断做出一个决定。
“马上对安意林采取措施,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要给我把人带来!”
刘大状有片刻楞怔,转眼,就明白过来,十分利落地说了声是,脚步紧促地往外走了。
半小时后,朱天运回到楼上办公室。现在他不能呆在小二楼了,他要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即将开始,他必须从幕后走向前台。刚进办公室,秘书孙晓伟就汇报,刘大状打过电话了,安意林已被控制。朱天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坐下,等下一幕的出现。
柳长锋气急败坏走进朱天运办公室时,朱天运正闷声看一份文件。十分钟前他跟北京通了一次电话,是北京打来的,接起时他就预感不好,听完果然震惊。情势发生大逆转,很有可能,海东要出现预想不到的结局了。电话里说,铭森书记北京挨了批,好像还牵扯到什么问题。派往海东的林光渠林组长也挨了批评,具体原因没说,只道是可能回不了海东。对方提醒朱天运,最近稳当点,别太激进。
“很多事说不清啊,看似一边倒时,风向突然大逆转。最近是有些不正常,我怕你掌握不好分寸,一头栽进去,所以提个醒。”对方很是婉转地说。朱天运想多问,又不敢,这个时候,多问半句都会犯错误,只好压抑着自己道:“好的,多谢领导,我尽量不犯错误。”
可是能不犯吗?
一双脚已经踩进雷区了,再退,哪有机会,谁给他这样的机会?再说自己也不是退的人,不管不顾了,也顾不过来,只能一头扎进去,哪怕是地狱,也得去闯。
正瞎想着,柳长锋闯进来了。柳长锋定然是吃了啥定心丸,态度一改往日,进门就用声讨的语气:“朱书记,这样做不妥吧,凭什么带走我的秘书?”
朱天运慢悠悠地抬起目光,见柳长锋后面还跟着别人,政府那边的秘书长、副秘书长、反贪局副局长,还有安意林老婆崔宪。柳长锋话刚说完,崔宪就扑上来,想要扑住朱天运。唐国枢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护住了朱天运。朱天运冷扫一眼:“这是做什么,示威还是上门讨伐?”
“不敢!”柳长锋也不示弱,“我就是来问问,安子何罪之有,凭什么要把他带走?”
“这话你要问纪委去。”朱天运道。
“我问过,没人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都说是你天运同志安排的。”
崔宪抢话道:“我老公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人?海州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凭什么你一手遮天?”
朱天运没理崔宪,长期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理崔宪,是下下策。他抓起电话,直接打给纪委书记赵朴,要赵朴马上过来。十分钟后,赵朴满头大汗来了。朱天运劈头就问:“怎么回事,能给柳市长讲清楚吗?”
赵朴看看朱天运,再看看柳长锋,吞吞吐吐道:“是说安大秘书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大状书记安排的。”
朱天运哭笑不得,天下哪有这样的纪委书记,看来,他对赵朴所有的希望都是空的,他就不该对此人抱什么希望!就在他沮丧地想摇头时,柳长锋再次发难:“刘大状,太滑稽了吧?天运同志,我们都是党的干部,凡事都得坚持原则吧?就算是刘大状带走我秘书,凭哪条,什么会议研究决定的,是依法决定还是仅凭个别人的意志?”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老公怎么着也是柳市长的秘书,柳市长都不知道,就敢抓人,也太目中无人了吧?”崔宪又叫。这女人在市幼儿园工作,干过一段时间的副园长,后来体罚孩子,家长闹到市委,朱天运责令有关部门查处,将她的副园长撤了。她对朱天运本来就怀恨在心,现在再加上自己老公被“双规”,越发对朱天运恨之入骨。
“长锋同志,有意见可以提,但这么多人到我办公室示威,不好。你说的对,你我都是党的干部,而且是高级领导干部,如果我朱天运做错什么,你可以向上级反应,我现在请你回去。至于安意林的问题,我想纪委会给你一个合理的答复,是不是赵书记?”
“这个嘛,这个…”赵朴站在一边,抓头挠腮,一句给力的话也不说。
柳长锋显然不想就此甘休,他今天来,就是赌一口气,让朱天运当场放人。敢动他柳长锋的秘书,也太张狂了。他往前跨一步,逼视住朱天运,用江湖语言说:“你以为我不敢,我的朱大书记,不要以为省委、省政府的门只有你认得,这事如果不给一个说法,我柳长锋带人去中央上访!”
“好!”朱天运被彻底激怒了,同时也意识到,柳长锋一定是得着了什么实信,不然不敢如此猖狂。脑子里忽然闪出前几月柳长锋满脸堆笑往他办公室跑的情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而对他来说,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镇定住自己道:“柳市长你可以去上访了,我明确地告诉你,安意林涉嫌泄密,利用职务之便干扰正常工作,为涉案人员提供方便,这样的人,你说该不该采取措施?”
“他干扰什么正常工作了,他的正常工作就是为我柳长锋服务!”柳长锋有些歇斯底里。
“可他干的是非正常工作,而且我再次明确告诉你,安意林是打着你柳市长的旗号,用你的车!”
“你编造,无中生有!”
“是不是无中生有,你我说了都不算,柳市长不是要上访么,现在就可以。不过要记住,临走前要把政府那边的工作安排好,也别忘了跟我打声招呼。”
“你——?”柳长锋气得要翻白眼了。但朱天运这番话,又震慑了他,特别是提到安意林打他旗号用他车辆。安意林干的事他太清楚,就是奉他指示去干的,不过他再三叮嘱,要做得保密一点,不要太张扬,可他还是…
柳长锋猛一跺脚,转身走了,其他人哪还敢再站下去,海州一二把手公开干架,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哆嗦哟,甭提了。尤其市政府秘书长和副秘书长,如果这次柳长锋败了,他们的官也就到头了。悔不该跟来,可不来由得了自己吗?
“柳市长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一看众人开溜,崔宪急了,在后面哇哇大叫。柳长锋头也没回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留着要人!”
“嗯,不放人我就不走,书记的办公室我也能坐。”崔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挺了挺胸,昂了昂头,自己给自己强撑住一副泼相来。
唐国枢走过来,想拉崔宪出去,手刚触到崔宪胳膊,崔宪马上尖叫:“干啥,耍流氓啊,市委领导公开耍流氓,我要见媒体!”
朱天运恨了唐国枢一眼,示意他离开,就让崔宪坐着。唐国枢哪敢走开,上访户大闹书记办公室的事不是没发生过,每次他们都冲锋在前,忍辱负重地要把这些人弄出去。正僵持着,刘大状来了,一看屋子里的阵势,就清楚是怎么回事。刚才在楼道他看到过柳长锋还有那一干人,他冲朱天运脸上望望,朱天运没吭气,又冲唐国枢看看,唐国枢摇头表示无奈。刘大状呵呵一笑,冲沙发上不可一世的崔宪说:“你就是安意林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