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枢显然不是第二种,他达不到第二种的境界,但他做第一种绰绰有余。

朱天运盯着唐国枢看了好长一会,眼睛差点湿润,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一个人对他的忠诚来。

“一切都还正常吧?”他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唐国枢马上答:“请书记放心,还没到跑偏的时候,也没人敢。”

“那就好。”朱天运欣慰地看了看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部下,话头一转,说了句肺腑之言:“你费心了,坐吧。”

唐国枢喉咙一阵发痒,有谁知道,朱天运被带走这段时间,他的日子有多难过,煎熬啊,好在这日子不是太长,他算是挺过来了。可这阵,他想说的却是,万事大吉,虚惊一场。可这话是说不得的,他只能报以微笑,可他的笑太苦了,朱天运差点没让他笑出泪来。慌忙将目光避开,投向孙晓伟:“晓伟你也辛苦了,来,我亲自沏壶茶,咱仨好好喝一壶。”

“好!”唐国枢突然激情澎湃回应了一句。

孙晓伟一直紧巴着的脸这才松开,手忙脚乱帮朱天运沏起茶来。

一壶茶烫开了三个人的心,也烫开了海州另一个局面。

3

大多数人误解了朱天运,包括茹娟。

甭以为朱天运是因为茹娟那些话才开的口,不是,如果这么理解,就太小瞧他了。朱天运所以不积极把戏演完,是有道理的。一则,怕演得太快,露出破绽来。本来就是假的,演砸了就更假,所以要尽量演得逼真。二来,朱天运想借机思考一些事。整天忙于工作,忙于勾心斗角,很多事乱麻一样缠在脑子里,根本没时间去想清。这次好,正好借这空,好好想一想。人是要把一些事想清楚的,不能只顾着低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可他们这些人,常常机器一样被绑架,被硬性地运转,现在终于有空闲了,朱天运必须把一些事想明白。

在那家看似少了自由的宾馆里,朱天运想得更多的,是他到海州后的所作所为。自己是有些软了,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总想把所有事做得完美,可这完美经种种演绎后,就成了妥协,就成了无休无止地让步。让步太可怕,这不是他的风格啊。记得他当县委书记时,一夜抹掉过五顶官帽,那五顶官帽的主人在县里号称五大金钢,声称不论谁当县委书记,都得看他们脸色。结果他让五金钢看了他的脸色。再后来,他调到市里当计委主任,也就是现在的发改委,在单位内部搞过一次大洗盘,几乎把前任领导留下的班底都给动了,有人因此疾呼,他在报复,在清洗,他没多争辩,只跟当时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们觉得我有私心,可以撤我。”事实表明,当时他是对的,计委正是因了他大刀阔斧的改革,才彻底改掉了以前的贪气、牛气、霸气,让工作上了正轨道。可后来呢?朱天运发现,他人生的黄金时间其实不在当市长或市委书记后,而是以前。以前他多能干啊,认准什么,毫不犹豫就去干。现在呢,做什么也缩手缩脚,老怕失手,老怕惹出新问题。

有什么新问题呢?官场中的问题,说来说去就那几样,一是怕打破平衡,让局面出现波动。二是惹主要领导不开心,活生生将你思路打断,或硬逼你改弦易辙。三是操作不慎,触到雷区,进而无法收拾更乱的局面。这些朱天运都在回避,可是回避来回避去,他却无路可走了。

自己把自己的脚步绊住,迈不动。

身为市委书记,这样下去很危险。朱天运再次将海东还有海州的局面冷静思考一番,也把自己跟赵铭森于洋等人的关系再思考一遍。发现自己错在一点上,太把圈子当回事了。

官场中有各式各样的圈子,有以老乡两个字结盟的,比如罗玉笑跟柳长锋他们,处处强调是喝着一条河的水长大的,血脉里流的血一样,其实是打故乡牌。有以原来的首长结盟的,就跟师兄师姐一样,大家曾经受过某位首长的恩惠,不自然就结盟到了一起,似乎捍卫的是首长的面子,其实是在利用首长两个字大做文章。还有一种,也是最最普遍的,就是以现有利益形成的圈子,或者叫派系。比如他跟赵铭森于洋,看似是为了共同的抱负,为了海东的未来,其实不是,说穿了还是为共同的利益。

但利益这东西,能共同得了么?朱天运深吸一口气,半天不做回答。良久,似乎从遥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没这回事,利益就是利益,极其自私极其排它,根本不可能共享!

都说官场要排对队,跟对人,要结对盟,似乎占了这三样,你就可平步青云,无忧无虑等官帽掉下来。也确实有这样的例子。但朱天运不敢信,他这生,几乎是靠单打独斗过来的,能有今天,不是他跟谁跟得紧,跟得准,而是…

朱天运狠狠摆下头,把这个问题抛过去了。抛开后他发现,自己心里根本是没圈子没联盟的,不是他不相信这个,是他压根就没打算把自己交给谁。他始终坚信,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对官场中任何人来说,所有的同盟既是朋友,又是敌人,因为你想着前进,想着高升,所以你心里还是想取代别人的!

包括赵铭森,朱天运不是没这个野心,他有!

这问题最终算是想清楚了,接下来,朱天运就把思维回到了骆建新一案上,这案,对他来说既是挑战,又是机会。以前他怕的太多,束缚住了手脚,有了这次教训,朱天运清楚自己该怎么去做。

是的,他必须去做。

他不做,别人就会做。这是真理。

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第二天,朱天运案头摆了几页纸,是秘书长唐国枢呈给他的。

这几页纸算得上秘密,而且有点绝密的味道。朱天运跟唐国枢之间,早就达成一种默契,但凡朱天运离开海州,不管去哪,唐国枢总会很自觉地担负起一项使命,就是监督方方面面,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他的眼睛。要不怎么说秘书长就是领导放在众人身边的摄像头呢。

朱天运看着这几页纸,不自禁地发起了笑。记录得真是太详细啊,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市级班子成员,不管是市委这边还是市府那边,包括政协跟人大主要领导,谁跟谁在一起几次,在哪吃饭,谁组织的场子,去了什么人,完了又有什么动静,记录得一清二楚。朱天运连看三遍,心中得出一个结论,一半人认为他这次要完蛋,已经跃跃欲试忙着弃暗投明了。

好!朱天运冷不丁叫出一声,重重将那几页纸摔在桌上。起身来到窗前,外面的景色一天美过一天,香樟树油绿,叶子嫩得能流出汁来。国槐还有梧桐也都打架似地竞相露出最诱人的一面。树中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怒放着,灿烂着,让他看着感动,忽然间就觉得生命是这么的美好,这么的有趣,这么的让人感动。

欣赏够了,朱天运原又回座位上,认真思考起来。既然有新的矛头,就必须有新的措施,当机立断,不留后患,这是任何一个一把手都必须要做到的。

第二天上午八点,朱天运将组织部长李和跟秘书长唐国枢请进了西院小洋楼。李和感觉朱天运这天有戏,这是一个组织部长本能的反应,所以还没落座,李和就说:“是不是要动一动了,最近我反复想这个问题,动则变,不动就是死水一潭。”

朱天运欣赏地望住李和:“组织部长就是组织部长,我这边还没张嘴呢,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朱天运并没隐瞒自己,不过说这样的话更是为了鼓励李和,这个时候,鼓励该鼓励的人,就显得格外重要。鼓励和孤立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当你打算重用一些人时,就意味着另一些人要靠边,要坐冷板凳,力量的均衡就分外重要。

李和受了表扬,却不敢有丝毫自满,谦逊道:“哪敢瞎琢磨书记的意思,是从工作出发,眼下这些部门领导,个个耍滑头,心思大部分不在工作上,这样下去很危险啊。”说着,目光投向唐国枢。唐国枢笑笑,没乱接话,中规中矩坐在那,听二位领导打哑谜。牵扯到人事问题,唐国枢还是很能管住自己这张嘴的。

“有方案了?”朱天运单刀直入问。

李和略一犹豫,看来他还是把朱天运的心思吃准了,心里暗自一喜,道:“大致想了想,没敢太明确,就等书记您指示呢。”

“人事问题,我还是听你的,说吧,正好秘书长也在,让他帮我们参谋参谋。”

“我哪敢。”唐国枢讪讪笑道。李和说:“秘书长最有发言权,因为他跟各部局打的交道多,哪个部门工作不用劲,秘书长第一时间就能感觉到。”

“部长过奖了。”唐国枢恰到好处地回应了一声。朱天运就说:“好啦,你们也甭互相恭维了,把具体想法说出来,我们议议。”

李和就相当有准备地说了,朱天运细心听,听到关键处,眉头那么一皱,把内心的反应表示到脸上。李和边说边观察,判断着朱天运的满意程度,轮到朱天运不满意处,一跳而过,顺便多一句:“这个还有待再议,我自己也觉得这样考虑欠妥。”见朱天运满意处,就多说几句,讲几句打算重用的同志的好处。朱天运最最关心的,是三个人,就是上次他在会上因远东基地果断地免掉职的那三位,其中就有冯楠楠老公安克俭。还好,李和把这三个人都考虑到了,他给安局安排的是建委第一副主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朱天运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再次投到李和脸上,自搭班子以来,朱天运从没感觉到李和有这么可爱,这么知心,这么能摸透他的心思。看来,每个人都在进步。说的也是,不进则退,这个简单道理李和不会不懂。

“好,就这么办吧,我看能行,国枢,你说呢?”朱天运边表态边把话题交给唐国枢。

“两位领导定的,我哪里敢有意见,再说人事问题,我懂得少,到时只管表态就行。”

“那我就谢谢秘书长了,还怕这方案过不了关呢。”李和也客气了一句。朱天运又说:“下去之后找复彩书记碰碰,这事你要积极点,工作嘛,主动点没坏处。”

李和马上明白过来,态度积极地说:“没问题,我会认真向复彩书记汇报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三天后,朱天运主持召开常委会,柳长锋表情很不自然地走进会议室。朱天运屁事也没,让他空欢喜一场,又怕朱天运听到他那些天的张狂,所以这些天,他避而不见,只装自己很忙。别人都奔着朱天运汇报工作去了,就他这边没反应。也难怪,脸皮这东西,一旦撕破,很难回复到原位。

可是柳长锋万万没想到,这天的会议讨论的是人事问题。怎么会呢?柳长锋原以为,朱天运心思根本回不到工作上,顶多也就是做做样子,唐雪梅虽然没咬到他,可还有其他人啊,那几笔款还没下文呢,纪委调查组还在一一落实。他的精力应该用到对付那些事上。谁知朱天运这么快就把枪口对准了别人。

等李和把方案宣读完,柳长锋就彻底傻眼了。他在心里重重骂了句脏话,怒恨恨瞪住李和,走狗,什么叫走狗,李和现在这样儿就叫走狗!

李和居然一气提了那么多人,粗听起来这些人好像没啥关联,细一品,就咂磨出味儿了。这些人平时跟他柳长锋走得近,尤其朱天运被带走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跟他泡一起。好啊,明着调整别人,其实是冲我开刀。柳长锋气得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但是真轮到他谈意见时,他又什么反对意见也说不出。

关键是他毫无准备,让朱天运和李和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番较量下来,会议基本按朱天运定的调子开了,何复彩还有几个常委齐声为调整喝彩,柳长锋就算想反对,也势单力薄,起不了任何作用安克俭被安排到市建委,另两位一同落难的也被安排到两个重要部门,且都是二把手。三个跟柳长锋最近走得近的一把手全被请下了台,调到政协和人大赋闲了。其中一个特别年轻,刚刚四十岁,是去年朱天运发现后破格提拨起来的。人太聪明了不行,此人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太过聪明,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做出反应,结果把自己给反应掉了。

政治玩的其实是一种愚钝,而不是聪明。既或玩聪明,也该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而不是他这样。

真是可惜了,就连朱天运,都啧啧叹息。

这次调整还有一个人选谁也没想到,是朱天运临进会场时突然提给李和的,炮筒子刘大状从市建委挪了过来,被安排到市纪委,担任第一副书记兼监察局长,原来的盛副书记被调整到市地震局任书记。刘大状成了真正的刘纪检。

败兴!柳长锋差点将手中水杯扔地下。

离开会场时,柳长锋忽地想到一个问题,朱天运和李和为什么不换掉孟怀安,按理说,孟怀安才是他们最想换的啊!

会议之后,朱天运将刘大状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刘大状也是刚刚听到自己被“重用”的消息,喜从天降,一时反应不过来,站在朱天运面前傻笑。朱天运看着他,感觉怪怪的,半天后问:“你中风了?”

“没啊,我身体棒棒的。”刘大状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傻笑什么?”

“激动,我是太激动了。”刘大状还是没看出朱天运有啥不高兴。

“是不是觉得天上掉下个棒槌?”

“不敢,不敢,我就是激动嘛,书记能看得起我刘大状,我就敢为书记豁命。”

“我让你去杀人,还是去抢劫,你功夫深是不是?”

刘大状这才意识到把话说岔了,忙正起脸色道:“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动脑子,就顾着高兴,请书记批评。”

朱天运无奈地叹了一声,摇头道:“你千万别说你细,我看你这辈子,也就一粗到底了。”

“我改,我保证改,书记一定要相信我。”

朱天运哭笑不得,这人除了实诚,真的再找不到优点啊,这种人也只有他朱天运敢用,换了别人,怕早就让他看大门去了。算了,不想这些,眼下重要的,还是集中优势力量,全力攻坚“裸官”案,将唐雪梅这张嘴撬开,挖出必须挖出的内幕来。

“找你来,就一件事,经组织考察,决定将你调到纪委来。你文化水平不高,这是短处,组织上也是反复考虑了的,不过组织上更看重你对工作的热忱,还有对党的事业的忠诚。今天找你谈话,就是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下一步该怎么做,自己一定要想好,别辜负了组织对你的期望。”

尽快事先已经听到消息,当这番话从朱天运嘴里讲出来时,刘大状还是有些傻,有些震撼。楞半天,刘大状猛地挺起胸脯,声音异常洪亮地说:“请书记考验我,我刘大状愿意为书记上刀山下火海!”

这人呐。朱天运苦笑几声。走过去,重重拍了下刘大状的肩:“你个炮筒子,以后给我改改!”

4

唐雪梅彻底垮了。

不垮由不得她。谁让她是女人呢,谁让她又是一个成功女人。有哪个成功女人能经得住刘大状这种男人的“折磨”?是的,折磨。刘大状再次出现在唐雪梅面前时,唐雪梅简直惊讶得要叫。刘大状居然花将近一万元的巨资改变了自己。以前刘大状粗粗糙糙,甭说是不修边幅,简直就是臭泥鳅一个。可这一天,刘大状完全变了个样。一套浅灰色西服,质地绝对精良,唐雪梅眼睛毒,一眼认出那是皮尔卡丹。一件雪白的衬衫,一下把他粗糙的脸映得有了文静气。一双锃亮的皮鞋,不用说也是名牌。唐雪梅大瞪着双眼看了刘大状好长一会,感觉来了天外怪物。如果说刘大状以前是地痞兼流氓,流里流气那种人,这阵就是绅士,而且绝对正宗,看不出破绽。如果以前刘大状让人误以为是司机或厨师,这阵,他就太像大干部了。唐雪梅一边感叹人是衣装马是鞍,一边又怀疑,难道土鳖子戴上礼帽,就真能成大腕?刘大状却开口了,他居高临下望着唐雪梅,眼睛十分恶毒,盯了好久一会,忽然叹息一声:“唉,你做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做帮凶,可惜,太可惜了。这么漂亮一个女人,搁哪儿都让人爱,可你非要把自己变成一个贱女人。”

唐雪梅气得嗓子冒烟,却又奈何不了刘大状,只好用力扭过头,以示对刘大状的轻蔑。谁知刘大状绕了一个圈,原又站到唐雪梅面前:“唐老板啊,自己脏就行,干嘛非要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白扣了吧,哈哈。你以为你能把脏栽给朱书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小儿科了。”

唐雪梅扬着脖子,坚决不跟刘大状对视。朱天运这边的消息她已听到,是办案人员告诉她的,现在刘大状重新提起,就是想瓦解她的意志。他瓦解不了!

刘大状居然动了粗,猛一下摁下唐雪梅的头:“不想听是不是,还给我装是不是?唐雪梅,你老实点。别以为有人罩着你,做梦去吧。你跟谢觉萍一样愚蠢,成了人家玩物还替人家坚守秘密。傻啊,你们这些女人真傻,真还以为自己成了他的女人,别人不敢碰你。”

“刘大状,我要告你诬陷!”唐雪梅终于喊了一句。

“告我?告我什么?告我造谣,告我乱说你跟男人发生关系?你什么人,你装给谁看,谁又会相信?要不我现在把律师请来,你马上告?”

“刘大状,你简直就是土匪!”

“不,我刘大状现在是纪委副书记,我现在的中心工作,就是让你悬崖勒马,浪女回头,好好把你做的事说出来,然后考虑要不要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唐雪梅心里咯噔一声,刘大状当了纪委副书记?不会吧,绝不可能!可是…就这样“折磨”了三天,唐雪梅垮了,一个女人是经不起别人这么连贬带损的,唐雪梅多高傲一个人啊,居然要三番五次受刘大状这种折磨。加上她心里的期盼终于落空,到现在,柳长锋这边毫无动静,既不暗中派人给她送信,也不托关系把她拯救出去。她不得不想,她究竟是他什么人?可气的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刘大状又说出另一个女人,告诉她好个男人早把她忘一边了,眼下正跟这女人打得火热。说别的女人唐雪梅或许不信,这个女人唐雪梅信。柳长锋垂涎她不是一天两天了,曾经当着她面,就对这女人暗送秋波,甚至…

这张牌一打出来,唐雪梅就再也撑不住了,垮了,于是,有关银桥公司的前前后后,包括怎么在骆建新等人的授意下,利用业务之便,大肆侵吞国家资产,然后又以跟外国公司合作名义,将数额巨大的款项一笔笔转出。

唐雪梅交待了一天一夜,四名笔录人员记得胳膊腕都发酸。那本被她藏到办公室墙壁夹层的帐薄,也终于摆到了纪委书记赵朴面前。

唐雪梅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在交待问题的时候,一句也没提柳长锋,将所有问题全部推到了骆建新身上,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她是骆建新的情人或者下线。不过她还是露了破绽,无意中就又扯出另一个人来:海宁区区委书记高波。

这倒是个新突破,之前谁也没想到,高波会掉进这滩污水里。

消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柳长锋耳朵里,柳长锋叫苦不迭,他哪是不管唐雪梅啊,他就是动作慢了那么半拍。之前柳长锋对唐雪梅信心满满,他们这条线上的,不论是谁,在最初结成同盟的时候,都要按“组织”规则宣誓,就是一人犯事一人当,决不牵扯别人,否则,不但你自己没了活路,你的家人也没了活路。这不是耸人听闻,柳长锋第一次跟这条道上的人联系时,就当着苏小运面,举起过拳头。这条道上只认诚信,不认你是市长还是省长,大家玩的就是一个“义”字。要不然,谢觉萍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某种程度,谢觉萍是给大家做表率。但柳长锋还是要打捞唐雪梅,不是怕她多嘴,关键是他不能失掉这个人,他的机密唐雪梅掌握得太多了,他的钱唐雪梅也知道得太多,至今没有转出的几笔,就是困在了唐雪梅这里。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在他设法打通各种关节试图往里安插人时,朱天运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把他计划全部给打乱。等再通过其他关系往里渗透时,晚了,一个刘大状就颠覆了他全部计划。

唐雪梅这边刚崩盘,苏小运的电话就到了,一点不客气地训道:“好啊,柳大市长,这下你满意了吧?”柳长锋气得牙齿咯咯响,小小的副省长秘书,现在也敢用这种口气审问他了,可是他自知理亏,不得不带着检讨的口吻道:“大秘书啊,意外,这是意外啊。”

“别的人崩盘能讲得过去,唐老板率先崩盘,可就不好解释了,谁不知道唐老板跟你柳大市长的关系啊,那可是床上床下的关系啊。”苏小运极尽刻薄地道。

“大秘书怎么讲也行,这时候我是没有解释权的,不过请大秘书一定转告首长,我柳长锋不会连累大家,一人做事一人当,假如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柳长锋自会有办法。”

“什么办法,大市长不会今晚就走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可得告诉老板一声,甭到时老板找不到人,怪罪我呢。”

“不敢!”柳长锋说完啪地合了电话。平日苏小运怎么狗仗人势,他都能接受,这阵却不。人不能一味地忍让,太忍让了,会让任何人把你不当碟菜。这也是柳长锋在情势急转直下后突然悟出的一个理。他是没及时把唐雪梅“打捞”出来,可其他人呢,他们又做了什么?为什么都眼睁睁地看着唐雪梅崩盘?理由只有一个,关键时候让他柳长锋当替罪羊!

柳长锋太了解行情了,多少人多少事就这样被拉出去当祭品。络建新幸亏逃了,如果不逃,怕是早就被…

想到这,柳长锋抓起电话,就给肖庆和打。这个时候他不该太讲礼数,礼数在非常时期是没用的,平日花钱维系这些关系,就是为了关键时候派上用场,而这次肖庆和表现实在太差。如果非要追究责任,肖庆和该第一个出来承担。

电话不通,手机关机,打到办公室,没人接。连拨几遍,柳长锋才记起,肖庆和目前在中纪委林组长那边。奇怪,姓林的不是派来查朱天运的吗,怎么最近反倒对他这一方下起手来?

柳长锋扔了电话,有点绝望地坐在那里,本来形势是极有利于他的,他还跃跃欲试地想一屁股挪到市委那边去呢,类似的话几天前省府这边有人跟他提过,尽管是玩笑,但也满含着希望。怎么眨眼间,一切就都变了?怔想一会,又重新将电话拿起,这次他打给海天山庄老板娘吴雪樵。他猛然记起,自己曾将一件重要东西放在吴雪樵那里,而这样东西非常时候能救他。吴雪樵手机也是关机。柳长锋就越发纳闷,怎么回事啊,吴雪樵从来不关手机的啊。打给吴雪樵助手,一个从上海聘来的漂亮女助理,对方听出是他声音,主动说,老板娘到广州去了,过几天回来。

“去广州做什么?”柳长锋眉头再次紧起。

“我哪知道啊柳市长,她走得很匆忙,只告诉我如果有人找她,就说她住院了。”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她去广州?”柳长锋觉得满世界的人都跟他玩迷藏。

“您是市长啊,我哪敢瞒您。”对方声音里分明露出一种媚,要在平日,柳长锋立马就能动心,可这天的柳长锋一点兴趣也没,恼怒地噢了一声,压了电话。

接下来他就有些六神无主,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柳长锋也算是老江湖了,这些年经历的大风大浪并不少,好几次眼看要出事,最终却又稳稳地坐住,而且职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尤其两千亩土地大案,还有脑健神集资案,那可是轻轻一掀就能把他掀翻到水里的啊,他楞是给平安无事,度过来了。

这次,他还能这么侥幸?

柳长锋在脑子里重重地打了个问号。

就在这时,秘书安意林进来了,垂头丧气说:“全说了,一个也没扛住。”

“你说什么?!”柳长锋吃惊地瞪住安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