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治理哪是一朝一夕的事,几十年破坏掉的东西,一夜间能恢复过来?更大的矛盾还在发展与治理的冲突,农民要增收,地方要增税,经济要增量,上级要增速,要GDP,作为地方大员,他不能不顾发展只谈治理。但西北这疙瘩,没啥能源,有的也是些高能耗高污染的矿山。也许是他吴天亮无能,也许是他思想不够解放,也许……
吴天亮也许不下去了,巨大的压力、怀疑还有恐惧,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愤怒聚齐了劲地折磨他,摧毁他,要让他在瞬间崩溃,瞬间疯掉!
车子驶进沙湖县城,这中间吴天亮接到几个电话,有医院方面的,向他分头报告邓家英和路波的受伤及治疗情况,都很糟糕,都不是轻伤,两人都没醒过来,还处在昏迷中。尤其邓家英,身体本来就弱,这次差点就把命丢在井里。县医院院长说:“我们不敢担这个风险啊,求市领导尽快做出决定,赶快转院吧。”吴天亮批评一句,人都那样了,怎么转,一定给我上最好的治疗措施。院长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吴天亮心却悬得好高好空,同时祈祷,家英你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后来是市里的,市长打了几个电话,说他已赶到冶炼厂,田老板不在,在香港还是北京,公司的人也说不清。集团副总以上的领导一个也没,只留几个部门负责人,一问三不知,谁也不承认打了人,一口咬定不是他们干的,肯定是黑吃黑。
“黑吃黑?”吴天亮火了,哪有这样说话的。
“他们反倒告了一大堆的状,说自从重新开工,周遭群众不断盗窃,大到偷原辅材料,偷机器零部件,偷设备,小到钻进工人宿舍偷,见什么偷什么,公司一半精力用到防盗上,哪还能顾着生产。前段日子就有两个村的村民为偷盗互相打架,这次的事指不定也是这样。”
“扯淡!”吴天亮骂了一声,挂了电话。后来市长又打过来,说冶炼厂放假了,索性不生产了,问吴天亮怎么办?吴天亮没好气地说:“想咋办咋办!”
结果没过十分钟,省里电话来了,带着质问的口气:“企业环境怎么创造的啊,当初你们可不是这样承诺人家,别的管不了,难道群众偷盗行为市里也没办法?”
打电话的是省人大主任,田老板父亲的老战友,老同事。
恶人先告状,转移视线,转移目标!本能地,吴天亮就想到另一层,路波这次,打可能白挨了,挨了打还没地方申诉!
吴天亮在医院耽搁了一小时,他不能不看邓家英就去南湖。邓家英的情况比他想得严重许多,步子一迈进去,就再也挪不开了,脸上更是充满了惊骇。
“家英,家英,邓处长,老邓——”吴天亮俯身在床前,连着叫了好几遍,邓家英静静的,除了胸脯在微弱地起伏,其他,都是僵的。
“家英,我是吴天亮,你醒醒啊。”吴天亮越发急,一把抓过值班医生,“不是说没这么严重吗,怎么会这样?”
值班医生吓坏了,他还从没见过市委书记呢,只顾着看书记长什么样,跟电视里看到的是不是一样,哪料到吴天亮会跟一般人一样,又喊又叫。
“她受伤过重,估计是脑震荡,幸好颅内没出血,估计一下两下醒不来的。”
“估计,什么也要估计,还要你当大夫做什么?叫院长来!”
院长就在身边,不过被县长还有县里领导的身体挡住了,也有点让吴天亮的气势吓住。听见吴天亮喊,院长从人堆里往前钻了钻,探出半颗头来。
“书记,我在。”
“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吴天亮斜瞪了一眼院长。
“这个我们也不好说,从几米高处摔下来,下面又是石头,能活着抬回来,已经不错了。”
“官腔,你们满口都是官腔!”
吴天亮发泄够了,终于冷静,叫来院长还有两位主治医,把县长孔祥云也叫了过来,一番合计,决定转院,直接送往省人民医院。
“你亲自护送过去,安排好一切再回来,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孔祥云,你知道后果的。”
县长孔祥云脸早成了绛紫色,他知道牛得旺给他闯下了什么祸,对吴天亮只顾着点头,哪还能说半个不字。
“跟家属说了没?”吴天亮又问,见大伙愣神,反应不过来,又道,“跟她女儿小露说了没?”
“没有。”孔祥云回答完,低下了头。吴天亮想了想,这事真还不能告诉小露,先瞒一瞒,情况好点再告诉她,遂道,“听着,这事先不要声张,对哪儿也不能讲起,尤其她女儿,哪个敢乱讲,自己负责。”话还没落地,外面传来一片吵闹声,好像有女孩子跟人吵架。吴天亮心里猛一惊,以为是小露来了,冲秘书说:“快去看看。”不大工夫,秘书周亚彬进来说:“是省里晚报、晨报的几个记者,吵着要采访。”
“乱扯淡,这事有什么采访的,让他们走!”
周亚彬“嗯”了一声,疾步出去了。这边吴天亮手机又叫响,看了下号码,没接,可电话顽固地响,吴天亮只好走出去。
“你在哪?”电话里传来妻子苗雨兰极不友好的声音。
“我在下面,检查工作。”
“下面,谁的下面?”苗雨兰很损地问。
“苗雨兰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女儿成了这样,你不管,跑去照顾别人的女人,吴天亮,你狠啊。”苗雨兰那张嘴一旦打开,就再也控制不住,什么话难听偏拣什么说。吴天亮先是耐着心,女儿的事对他们夫妇打击都很重,苗雨兰这段日子几乎跟疯子没啥区别,他能理解,可等苗雨兰说出“她是你老婆还是我是你老婆,吴天亮,有种你就跟她过一辈子!”这样的话时,他就不能忍了。
“苗雨兰我警告你,有些账我一直没跟你算呢,你给我小心点!”不等苗雨兰再攻击,吴天亮压了电话,叫上司机,出发了。
他要去南湖,要亲自见一见支书牛得旺,同样有一笔账,他要跟牛得旺算。
车子驶出县城没半小时,离南湖还有段距离,出事了。不是吴天亮出事,是南湖那边出事了。
南湖村一村两千多口人围住了前去办案的警察,不但拒不交出骆驼等人,还愣说他们压根就没打过井。市公安局带队的副局长到井上去看,傻眼了,那口井居然填了,井的地方栽了一棵老胡杨树。
“狠啊,你们。”副局长知道遇上了硬骨头,一时发愣地看着村支书牛得旺。牛得旺“嘿嘿”笑着,边笑边很享受地点了烟抽,“噗”一口,烟雾漫住了他那张得意的脸。
热浪滚滚,九月末的沙漠热死个人,虽是在村子边上,田地间,那股子热还是熏得人想叫唤。
“没出事嘛,真没出事嘛,南湖这地方,有我呢,多少年了,哪出过事。”牛得旺说着话,迈着逍遥自在的步子回村里去了。副局长无计可施,村民们越聚越多,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围了个严实。他掏出电话,请示局长,局长火了:“你还磨蹭什么,马上带人!”完了又告诉副局长,市委吴书记已经往南湖赶了,再不带人,很被动。
副局长豁了出去,这时候他是不能再犹豫的,于是一声令下,强行进村,要带走骆驼等人。祸乱就是这时开始的,先是骆驼的女人扑上来,还有骆驼七十三岁的老母,扑过来就抱住副局长的腿,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喊:“天老爷啊,不让人活了啊,要抓你先抓我啊——”有干警看不过,过来想把她拖走,结果骆驼的妈一头朝年轻的干警撞去,干警身手敏捷,轻轻一跳,躲了过去,骆驼妈用力过猛,刹不住车似的一头撞到了一棵沙枣树上,鲜血直流。
“打人了,警察打人了。”不知哪个叫喊了一声,人们哗地就朝骆驼妈围过去,骆驼妈一边天呀地呀地叫,一边双手抹了头上的血,脸上、身上四处涂起来。人们被血吓住,更多的人开始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杀人了。”喊着喊着,就听人群外传来一声更大的喝。
“打!”
这一声像号角,很快,南湖村的村民们抡起了铁锨、榔头、木棍,反正手里有什么就抄什么,警察跟村民就这样干将起来。
吴天亮赶到时,打斗还在继续,警察完全呈退缩的态势,躲在一个瓜棚后面,借助小小的瓜棚掩护自己。村民们则在庆祝胜利。乡长慌张地跑到吴天亮面前:“书记,对不住啊,这村的人,惹不起。”
吴天亮扫了一眼现场:“牛得旺呢?”
“犯病了,躺炕上吃药呢。”乡长说。
“这病犯的是时候啊。”吴天亮一边说,一边拿出电话,这时候他不能软,要是软了,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他打给县委书记:“你不在现场?”书记一听他来了现场,慌了:“我马上到,马上到。”
两个书记并没阻止这天的械斗,相反,群体事件在他们到来后又一次升级,已经被激起来的南湖村民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打红了眼似的,以为上面真拿他们没办法,再次抬翻了车子,其中就有吴天亮的专车,还把县里两名干部也打伤了。吴天亮忍无可忍,下了命令。
“再派警力来,凡是持械斗殴行凶者,抓!”
又转身跟县委书记说:“劳驾你,给我把牛大支书请到市委去!”

第26章

秋天来了,旱了一春又暴热了一夏的草原,看似要缓和下来。天阴了几日,又在人们的祈盼里云开雾散,一场大风之后,草原先其他地方有了凉意。
秦雨他们刚从雪岭上下来,身上还穿着防寒服。雪线又往上移了好几米,比之秦雨在白房子上班时,上移的幅度更加可怕,而且速度一年比一年快。照这幅度移下去,怕是过不了多少年,整个马牙雪山就不复存在了。雪岭一消失,祁连山冰川还有冻土层也将慢慢瓦解。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秦雨他们这次科考中最真实也最急迫的感受。
形势逼人啊。下山时,秦雨重腾腾地说了一声。
这个三十岁的男人,这个夏天出人意料地成熟起来,人们惊讶于他的变化,更惊讶于他对世事人情的看法。这中间发生过两件事,一是秦雨把所里最有威望的老叶打发回家了。老叶一心想讨好他,一路上都是秦雨说什么他便点头同意什么,完全没了以前的主张,后来他还暗示秦雨,他有本书,算是他这辈子的心血,想和秦雨共同署名。
“你妈对我有恩,我这人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后啊……”未等他把以后说出,秦雨便黑了脸。
“您回去吧,此行太辛苦,我怕您老身体吃不消。”
老叶以为是开玩笑,没想秦雨很认真,第二天,老叶便被打发了回去,走时秦雨送给他一句话:“科研不是人情,你这人情我受不起。”
老叶脸红得没地方放。
老叶的走给了有同样心态的常健致命一击,打那天起,常健说话便格外小心,再也不敢笑出一张谄媚的脸来。倒是不爱说话的书呆子郭子洋话多起来,秦雨大小事儿都跟他商量。第二件事,秦雨跟洛巴吵翻了。洛巴发起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喊山”活动,学他父亲的样子,集结了一大队人马,整天像给山叫魂似的,几百人跪在那里,长一声短一声。秦雨见围观者越来越多,就找洛巴谈。洛巴说,山的魂没了,只有这样,才能把山魂叫回来。秦雨先是嘲笑洛巴无知,接着又骂他愚昧。洛巴不为所动,继续着他的“喊山”,而且越发神圣。秦雨就去找宋佳宜,以为这个来自南国的富家女子能阻止洛巴,没想到宋佳宜跟他说了这么一句:“我喜欢喊山,它真能让人灵魂苏醒呢。”说完当着秦雨的面,很虔诚地跪下去,学洛巴教她的样子,喊起山来。
喊山声中,秦雨感到了大地的震颤。
但他还是不赞成洛巴这样,他要洛巴尊重科学,只有科学才能救得了流域,救得了这座山。洛巴对他的说法很是不屑,轻蔑地说:“你带着你的科学回去吧,你们都走了,这山就清静了。”这话惹恼了秦雨,两人激烈争吵起来,宋佳宜看着秦雨吵架的样子,发出别有意味的笑。这个时候,宋佳宜跟秦雨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宋佳宜了解了秦雨跟邓朝露还有吴若涵之间的故事,不骂他负心郎了,不过对他跟吴若涵的婚姻,也不看好。
“迟早会分手的,不信走着瞧。”宋佳宜说。
“婚姻像一个套,有人是死套,一次就下死了,一辈子不得活,有人是活套,还有机会逃出来。”宋佳宜又说。
秦雨对这些充耳不闻,那段日子,他的精力还有心思真是全熬到工作上了,他在山上白房子里跟老前辈范院长促膝谈心,范院长语重心长跟他谈了许多,最后郑重跟他说:“回来吧,只有这里,你才有所作为,这里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白房子。”
秦雨的心,好像有点动了。
接下来,这个一直不被别人看好的年轻男人,开始变得疯狂,以从没有过的工作热情还有严谨的工作态度,投入到这次考察中。范院长闻知秦雨赶走了老叶,主动跑来说:“我给你补窟窿吧,不会连我这老头子也赶走吧?”秦雨受宠若惊,连着说哪能哪能,巴不得您继续带带我呢。一行四人,就这样愉快地上路了。
对于妻子吴若涵惹出的那档子沸沸扬扬的事,山上并没有多少人提起,不提起并不是这事不新鲜,关键是怕秦雨。
消息刚传到山上时,两个年轻人郭子洋和高健并不相信,认为是谣传。吴若涵怎么会干出那事呢,她可是市委书记的女儿,秦教授的儿媳啊。再说向姐跟他们一个单位,这女人虽说有点世故,但也不至于骗人啊。等后来,消息被确证,两人才傻了眼。不只是对向敏的认识被颠覆,吴若涵跟法国人尼克的绯闻,才是让他们震惊的。
这个世界,真是让人看不懂。
更看不懂的是秦雨。
两个年轻人发现,秦雨迅速地消瘦下去,他整天阴着脸,很难跟他们讲一句话,即便讲,也是责备他们没把工作做好,对项目不负责。但是责备过后,一双眼睛立马阴郁地望着马牙雪山。他从一个简单的人变成一个深刻的人,从一个乐观的人变得脸上有了阴云。没人敢当着秦雨面提及此事,大家都把怀疑还有不解全化解在自己肚子里,包括范院长。直到有一天,范院长接到吴天亮电话,让他劝劝秦雨,回家一趟。范院长才结结巴巴跟秦雨说:“下山看看吧,回避解决不了问题。”
“我回避什么了?”秦雨一句话反倒问住了范院长。
“呵呵,呵呵,什么也没回避,不回避好,不回避好啊。”范院长打着哈哈。
接下来,秦雨变得更为疯狂,脚步不停地在山里跑来跑去,忽而要到这个观测点,忽而又要到另一个点采集数据,总之就是不让自己停歇下来。范院长迈着一双老腿,毫无怨言地跟在后面。直到有天夜里,秦雨又回到白房子,半夜范院长醒来,四处不见他,跑到山坡上一看,才发现秦雨傻傻地坐在山坡下的玛尼堆前,就是最早跟邓朝露跳过篝火的地方。
秦雨是回去过一次的,只在家待了一夜。岳父吴天亮不停地电话催促,后来发了火:“就算离婚,你也得回来办手续吧?”岳母加领导苗雨兰也在电话里发脾气:“秦雨你什么意思,发生这样的事,连句安慰也不送给我家小涵?”
进了家门,他们都在。吴天亮黑阴着脸,气呼呼坐沙发上。秦雨进去前,这里刚发生完一场战争,战争的结果很明显,吴天亮败了。这个家里,吴天亮总是败。甭看他是市委书记,能管理百万多人的一个市,却未必能管理好自己的家人。苗雨兰气势汹汹,她刚砸碎一只花瓶,脚下碎片一大堆,双手叉腰,一副要斗争到底的架势。秦雨目光扫了一圈,妻子吴若涵坐在电脑前,见他进来,也不起身,目光很凶地跟他对视一眼。
“回来了?”岳丈吴天亮问。
秦雨点头,犹豫一会,跟吴天亮和苗雨兰问了好。
“你还知道回来,从没见过你对工作这么认真,这次倒好,入迷了,连家都忘了。”苗雨兰训斥秦雨。这是在苗雨兰和吴天亮家中,秦雨没吭声,找个地方坐下。吴天亮冲妻子说:“你跟涵儿到那屋去,我跟小雨说说话。”
苗雨兰一下叫开了:“有什么话就当面说,我们做错了什么,干吗要躲人?”
“没做错什么,但有些话我要跟秦雨单独讲!”
“我也有话要跟他讲!”苗雨兰丝毫不给丈夫面子,口气远比吴天亮凶。秦雨暗想,他们可能吵了不止一次,火药味好大啊。
“好吧,你先讲。”吴天亮无奈地说。
“讲就讲!”苗雨兰猛地拉过一把椅子,很有领导范地坐在了秦雨对面,冲秦雨说:“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回来?”
“工作忙,项目时间紧,这您是知道的。”秦雨说。
“撒谎!”苗雨兰恶声道了一句,转过去跟女儿说:“小涵你过来,当着爸妈的面,好好跟他讲讲,他那朋友怎么害人的。”
“朋友?”秦雨纳闷。
“向敏不是你朋友吗,如果不是你,小涵怎么会跟她认识,怎么又会上她当?”
“她是个骗子,我恨死她!”一旁坐着的吴若涵突然说。
秦雨不明白她们母女要讲什么,这个时候提起向敏,难道要把责任归咎于他?
“秦雨你听好了,这次我们家摊上大事了,第一,你要对小涵好,她是受害者,当然,骗的钱我和你爸会还给你们,不让你们受一点损失,这个你放心好了。至于精神上,你要多安慰小涵,不能让她再受刺激,能做到不?”
秦雨不知道怎么回答,目光躲避似的在苗雨兰和吴天亮脸上晃来晃去。苗雨兰说:“还有一点,对向敏这个害人精不能就这么了了,必须把损失追回来,还要给她治罪。”
“对,治罪。”一旁的吴若涵说。
秦雨觉得无聊,这种对话简直无聊透了,后悔自己就不该下山,不该参与到他们的是非里。奇怪,从听到事情那一刻,秦雨就感觉这事离他很远,甚至跟他没一点关系。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他怀疑自己出了问题,更怀疑吴若涵和苗雨兰也出了问题,尤其吴若涵刚才那句跟过来的话,更加让他坚信,这女人出了问题。
他有几分悲伤,更有几分绝望,怎么会把生活弄成这样呢?在山上他曾想过类似问题,找不到答案,所有的答案都不是答案。也许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没法挽救,那么现在,他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苗雨兰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训他,语气时而厉时而软,可秦雨耳朵里是进不去了。他到山下,到吴天亮家,原本就不是听他们训的,更不是听他们喋喋不休把责任转嫁给他或者向敏。有什么可转嫁的呢,错误转到谁身上,都还是错误,难道把错归咎于他,就能改变事件的性质吗?荒唐!秦雨笑出了声。他到山下来,就想要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澄清,更不需要界定谁对谁错。生活其实就是在这样一种混沌的状态下进行的,比如他结婚,迷迷糊糊就结了。在他眼里,生活是想不透的,哪有想透了再去生活的,笑话。所以这次来,他不想听不想说,更不想吵闹。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想要一个结果。
是的,结果。
吴天亮眼睛很毒,只一会工夫,就看清了秦雨想要什么。他也知道结果已无法改变,摊上这种事,再想维持美好的结局就成妄想,笑话嘛。但他不想给得太快。见苗雨兰还在顽固地说教,厉声打断妻子,跟秦雨道:“带上你老婆回家,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那晚他跟吴若涵还是吵了架。他是不想吵的,吵什么呢,还有意义吗?但吴若涵想吵,没办法,躲不开时,他也只好奉陪。
一进门,吴若涵就冲他发威:“你还知道回来啊,还知道你有老婆,说,是不是我栽了跟斗你特兴奋?”
秦雨无言以对,默默地换衣,烧了开水,冲了两杯茶,一杯给吴若涵,一杯留给自己。
“还有心情喝茶,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我是你妻子,我受了辱受了骗你居然躲到山上不下来,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啊。”
秦雨只顾着喝茶,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都跟吴若涵无关,是别人,宋佳宜,洛巴,还有邓朝露。
奇怪,这个时候,怎么能想起邓朝露呢?细一想,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有天他跟宋佳宜在一起,宋佳宜非常神秘地问他,知不知道小露又恋爱了?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心里一震,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恋爱好啊,应该恭喜她。
“真的?”宋佳宜歪着头,不怀好意地看他。秦雨扭过脸,望着远处的杂木河。那天他们是在杂木河边上,秦雨的心也像杂乱的河水起起伏伏,时而触礁时而回旋,就是不肯明快地往前流。后来他暗中打听,才知道跟邓朝露恋爱的不是别人,是他老丈人吴天亮的秘书周亚彬。
莫名的,秦雨就恨起这个人来,对老丈人也生出从没有过的不满。
这阵子,那个叫周亚彬的又浮出来,仿佛站在一边,不阴不阳地嘲笑他。
“我说话呢,你听到没,装哑巴算什么本事?”吴若涵被秦雨的冷漠彻底激怒。父母家里,她是给秦雨留面子,不想翻脸,在这,她就没那么宽容大度了。当然,另一个原因,吴若涵也是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胆。一趟法国之行,发生了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感觉跟做梦一样,可惜是场噩梦。真没法跟秦雨交代,只能期望秦雨还跟先前一样,对她什么也不计较,完好如初。但这显然有难度,事发到现在,秦雨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电话怎么催都不肯下山,以工作为由,拒绝面对现实,已令吴若涵心虚。今天人虽来了,那张脸却分明告诉她,他是不会饶过她的。
“要我说什么?”秦雨仰起头,吴若涵是不会让他沉默的,沉默某种程度上比杀人还厉害,于是温吞吞问过去一句。
“说什么也行啊,我最看不惯你装聋作哑。”
“吴若涵你想听什么?”
“我要你疼我、爱我,知道不知道这次我受伤多厉害,那么多钱被骗,差点回不来!”
“那你干吗回来?”
“你——”吴若涵没想到秦雨会这样回答她,一时恼羞成怒。她真是控制不住自己,母亲再三叮嘱她,让她跟秦雨赔个不是,多说几句软话、好话,多流点眼泪。“男人嘛,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落泪。妈教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秦雨那点儿本事,还愁应付不了?”她也想照母亲话做,可一面对秦雨,她就乱了方寸,火气不由得大起来。
“我累了,想睡。”秦雨拿起被子,钻书房去了。吴若涵发了几秒钟怔,猛地扑过去:“你给我回来!”结果抓得太猛,抓烂了秦雨的脖子,她看到了血。
“放开我。”秦雨怒脸相对。
“不放,秦雨你什么意思,让你同事害我,你再冷落我,到底什么意思?”
“我只想睡觉!”
“说清楚再睡!”
“让我说清楚?”
“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吴若涵受不了了,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种欺负,何时被人这样挖苦过。天啊,他的眼神,还有语气,哪是回家安慰她,是在拿刀刮她,是把她层层剥开。
“秦雨你好狠毒,现在我才明白,你比他们都毒!”
“是吗?”秦雨鼻子里哼了声,又道,“那我得谢谢你。”
啪!谁也没想到,吴若涵伸手就给了秦雨一巴掌,这一巴掌惊住了秦雨,也惊住了吴若涵。
“你……打我?”秦雨捂着脸,恐怖地看住吴若涵。
“我……我就要打你!”吴若涵扑上来,双手用力撕住秦雨,又是骂又是抓,最后竟猛地扑进秦雨怀里,放开了嗓子喊:“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不要我。雨,你是我的,我的啊,永远是!”她把嘴巴对上来,想吻住秦雨。秦雨躲着,她开始扒秦雨的衣服,也扒自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