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现在这男人,叫苏朋,酒厂的,说是在外头跑销售,一年回不了几次家。黄风对这破鸟男人没一点好感,当初二丫跟苏朋闹出有辱家门的丑事,让苏朋老婆抓到床上,差点闹出人命。当时黄风只扔给二丫一句话:“我宁可让你去死,也不会让你跟这个破鸟男人,他会毁你一生啊!”二丫不听,硬是撕破脸皮离了婚,嫁了苏朋。
实践证明,黄风没看走眼呀。
6
苏朋的的确确有了另外的女人,而且这一次,绝不是随随便便玩一阵就扔的。
两个月前,他领着野女人堂而皇之地走进家门,跟二丫介绍:这是林倩倩,金昌公司的促销员。二丫瞅了林倩倩一眼,没说话,也没沏水,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头发,上班去了。二丫在一家小食品厂干统计,具体的活是把当天各班组生产的饼干、蛋卷等分门别类统计下来,报到财务科,让财务科核算班组的工资。班组工资一出来,她再按各班组个人的岗位、定额、厂龄等算出每个工人的工资。活不累,可二丫干着没劲。厂子生产的饼干蛋卷销不动,全压在库房里。工人工资一年前就开不出,隔一阵发给几箱饼干,隔一阵又发几箱蛋卷,工人们只好一下班就赶到夜市,扯着嗓子喊卖。这年月,没钱的你喊死也没用,有钱的谁又买你这个?人家领着孩子进超市,尽挑南方产的,电视里整天让明星做广告的食品买。二丫起初也卖过一两次,羞羞答答往人堆里一站,使劲憋足了气也叫喊不出,后来她把东西送了车间里的姐妹,再也不丢那份人了。
厂子发不出工资,工人干活还有啥劲?抱着箱子打盹的,搂住脖子喧谎的,板着脸骂厂长的…就是找不见认真干活的。二丫慵懒着身子在车间里打了一会瞌睡,忽然记起苏朋领的那个女人。打扮得妖里妖气,袒胸露臂,头发还染成棕色,活脱脱一只鸡,还他妈什么鸟促销员。再细想那鸡望苏朋的眼神,跟苏朋说话的语气,心里头就扑扑腾腾直跳。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蹬着自行车,怀着一种异常兴奋而又接近恐怖的心情往回赶,上楼时猛然多出个心眼,把脚抬得老高,尽量不发出声响,心也跟着悬起来。说来也怪,二丫既担心自己这趟白跑又更怕真的抓到什么。开门时她犹豫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抓到又能咋?还不惹自己一肚子气。又一想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要真敢把野女人领到自家床上,老娘跟他没完!她猛地打开门,像公安人员一样冲进去。
卧室的门大开着,地毯上乳罩、裤头、长筒袜像嘲笑她似的,发出绿色的光芒。再望床上,那鸡果然赤条条偎在苏朋怀里,正拿串葡萄舔哩。
她愣在卧室门口,被床上两个人的镇静吓住了,他们居然不害怕、不恐慌,连惊叫也不响一声。
二丫想扑上去,想撕住鸡的头发,把她撕烂、撕碎,还想抡把菜刀,用劲朝苏朋身上砍上十刀、一百刀,不,一千刀。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不声不响地扭头出门下楼,阳光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像打在一具僵尸上。她感觉不出疼痛,只觉得自己的脸冰凉,全身冰凉,像掉进一口深井,水让她窒息,却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任自己掉下去,完完全全让水淹没。
二丫对婚姻有着完全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想法,她自始至终认为,婚姻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娱乐,就像天上的两只鸟,从不同方向飞来,一只吸引了另一只,找个地方筑下巢,轻轻松松地叫,成双成对地飞。天是蓝的,呼吸是自由的,小巢是供夜晚叫欢的…男人和女人,原本就是一对鸟,到一起,是因为吸引,因为娱乐,既然不再有吸引,不再有轻轻松松的娱乐,死守在一起,又有何用?
以前,苏朋只是在外面打打野食,他是个重色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她就得出这样的结论,到现在也未改变。若不好色,苏朋不会把她摁床上,她也嫁不了苏朋,因自己而不让苏朋好色,这有点痴想,而且也不合逻辑。凭什么?所以她把苏朋放得很开,想干啥干去,只是别碎了她的梦。可这次不一样,苏朋竟然把鸡(这时她已确信林倩倩是只鸡,跟广场里站的、大街上跑的没啥两样)带到她的床上,苏朋可以是大家的,但小巢是她和苏朋独享的,她不能容忍别的女人侵占她的小巢,玷污她的床,何况是只烂鸡。
她在街上一直溜到天黑,毫无目的地乱溜,她没地方可去,只能在街上溜着。二丫没有朋友,厂子里的姐妹下班还要练摊,没谁像她这么不在乎钱。姐姐大丫那儿她想都不敢想,要是让大丫听到,一准把她笑死。她只好在街上心灰意冷地走,一连碰了几个打野食的男人,色迷迷凑过来跟她套近乎,问她去不去?她能听懂这话,这方面她特有天赋。她望望套近乎的男人,失望地摇摇头,这些男人太没档次,脏而粗俗,没一点口味。如果碰上赏心悦目者,也许就跟去了。她不是想报复苏朋,有什么值得报复的?她只是想碰上个男人,让他拥着,让他暖着。这个想法几乎与生俱来,每每心情不爽的时候,这想法便更强烈。二丫渴望着生命中有那么一个男人,总是在关键处跳出来,给她抚慰,给她欢愉和快乐…
她愤怒至极,转了一大圈,居然连这么个欲望都难满足。好男人倒是不少,可都让女人吊着,吊得好紧,生怕一松手让她抢了去。妈的!她心里骂句脏话,恨恨地回来了。
苏朋和鸡出去了,大约是饿了,溜出去填肚子。屋子里弥散着一股腥臭味,很刺鼻。她走进卧室,将床上的东西一股脑儿扯下来,抱到楼道的垃圾口,点燃,望着“噗噗”蹿起的火苗,她有些兴奋,心激动得迸出来,脸上燃起一股火苗,像是把心头积压的很多东西一道烧了。
她换了新床单、新被子、新枕巾,把地毯扯下来,扔到阳台上。看看再没啥可换了,方坐到沙发上,开始想一些事情。
有些事情是值得人反复去想的。
想着想着,二丫忽然望见了门锁,门锁还是旧的,这重要的环节差点给忘了。她打开抽屉,里面真有一把新锁,记不起是啥时买的,或者它一直就在抽屉里,等她今天用。
她鼓捣半天,竟然卸不下旧锁,恨恨踹了一脚门,骂了句“他妈的”,二丫是绝少骂脏话的,打小起她们三姊妹说的每个字都要经父亲严格的挑剔,想不到这几年脏话竟在她腹中越来越活跃,关键处总能恰到好处地跳出来,帮她泄掉怨气。
二丫折腾半天,还是白费劲。不行,得找个人换,二丫是下定决心要换锁了,这么想着她便想起三儿,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车间里红红的弟弟,以前帮红红摆过摊,管二丫叫姐。
三儿没问为啥换锁,二丫让她换,他便换。旧锁太牢,弄了半天才取下来,三儿头上冒了汗。
三儿换锁的时候,二丫一直盯着望。她觉得今天的三儿特有劲,鼓胀的膀子隆起一块块肌肉,很强健,也很性感。三儿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毛手毛脚的大男孩。她给三儿沏茶时忽地记起他有个对象,顺口问:“三儿,你对象呢,咋好久不见你们在一起?”三儿望了一眼二丫,并没看出二丫跟平时有啥不同,依旧明明亮亮微笑着,抹把汗道:“早吹了,她嫌我没房子,跟个四十岁的男人享福去了。”
二丫没吃惊。现在的小姑娘,现实得叫人咂舌。哪像她们,常常把婚姻跟梦搅在一起,搅得连自己都犯困。女人失去梦,目标就很明确、很直接,有时简直赤裸裸的,做啥事都直奔主题,省略掉一切模糊而又麻烦的过程。二丫觉得还是现在的姑娘实际,可又觉太实际了也没味,这问题一时复杂起来,闹得她心烦。听三儿跟对象吹了,二丫心里莫名地亮堂许多,她说:“吹了倒好,省得将来麻烦。”三儿还以为二丫要同情他,安慰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一些很男子汉的话,不料二丫软软一句,把这道麻烦给省了。他很感激,觉得二丫维护了他的尊严,便进一步说:“这辈子挣不下它个几百万,我就不讨老婆!”说完忙望二丫,生怕她不相信自己的决心,或是笑他瞎夸海口。
二丫没有。三儿挣不挣钱跟她没一点关系,讨不讨老婆就跟她更远。她只是觉得三儿今天像个男人,口气像,表情像,望自己的眼神更像。这像让她模糊。以前三儿不这样,干啥都羞,一羞就成了孩子,二丫对孩子没兴趣。
“三儿,你碰过女人吗?”二丫忽然问。
三儿垂下头,脸腾地红了,他不明白二丫姐咋跟他问这个。
“你得跟我说实话。”二丫走近三儿,柔柔地伸出手,替他抹汗,口气却不容三儿回避。
三儿想了半天,说:“只亲过嘴,再没干别的。”
二丫忽然一笑,很妩媚,很撩拨三儿。
二丫觉得在街上乱转真是瞎浪费时间,三儿多好,知根知底,还没碰过女人。上哪找这种男人去?就动情地说:“三儿,姐让你碰,你敢不?”
三儿窘得不知所措,口一阵干燥,忙饮下半杯水,一股热浪猛窜身上,他不敢仰脸,生怕二丫笑话。
“姐今天想让你碰,咋碰都行。”二丫趁热打铁说,她的身体已经热了起来。
三儿还在慌乱,二丫已经抱住他,双手在他身上开始摩挲,身子抖着,把一种陌生的刺激传递给三儿。三儿想逃,二丫及时掐断他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握住他的手,牵引到酥软的胸上,教他:“摸,轻轻摸,噢,三儿乖,这样好,继续…”
于是,他们从客厅移到卧室,说不清谁扒了谁的衣服,到床上时,两个人都光光的。三儿起先有点笨拙,不知该怎样操练,二丫耐着性子,一步步教他,直到三儿完全熟练…
中间有人敲门,三儿吓得停下来,二丫大声唤:“别停,三儿,我不让你停…”三儿无所畏惧了。他们热烈的缠绵里,敲门声弱下去,最后响起下楼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二丫很兴奋,又一次纠缠三儿,直到两人瘫成一堆泥,屋子才平静下来。
半个月后苏朋堵住二丫,他进不了门,只能站在路上堵,很友好地说:“二丫,我们离婚吧。”二丫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刚跟三儿吃过饭,心情很好。
“怎么不见那只鸡,跟了别人?”二丫问。
苏朋没反应过来二丫在说林倩倩,还以为二丫又抓住他啥把柄,忙说:“二丫,我这是为你好,早离早打算,趁你还年轻…”
二丫笑笑,有点感激苏朋。除过三儿,苏朋是第二个说她年轻的男人。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二丫似乎不明白苏朋堵她的意图:“我上班去了,你还是去金昌吧,金昌鸡多。”
苏朋一把拽住二丫,近乎求饶道:“离吧二丫,离了我们还做朋友。”二丫幽幽一笑,想不到苏朋这么无耻。“你还想离?离多了不好,去找那只鸡吧,她挺性感,真的。”
苏朋沮丧极了,他想二丫脑子一定出了毛病,站大街上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女人谈离婚,简直有病,便气恼地放开二丫,回金昌去了。
二丫开始了另一种生活,说不上快乐也说不上烦。
自从尝了禁果,三儿一天天的离不开二丫,老缠着那个。二丫却没了兴趣。期间三儿做成一笔生意,赚了万把块钱,三儿硬说是二丫带给他好运,嚷着要庆贺一番,二丫居然喝醉了酒,是三儿扶她回来的。那夜三儿没走,不知三儿再尝过没有,反正她是睡着了,醒来后见三儿穿条裤头睡边上,样子很可爱,忍不住亲了三儿一口。
苏朋再次堵住二丫,是在楼道里,苏朋看上去很惊惶,硬要二丫开门,二丫说有啥话楼道里讲,干吗非要进屋。苏朋没办法,站楼道里跟她讲了半个小时,大意是说林倩倩硬逼着要跟他结婚,求二丫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成全他和林倩倩。二丫说:“不就一只鸡嘛,用得着讲这么多废话。”苏朋急了,说:“二丫你误会了,倩倩不是鸡,倩倩真是促销员。”苏朋解释半天,额头上的汗都解释下来了。二丫很心疼苏朋,怜悯地说:“你看你,让一只鸡折腾成这样,我都难过死了。”苏朋一听竟恼了,愤慨地说:“她不是鸡,她是我爱的女人。”二丫盈盈一笑,觉得苏朋很可笑,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很可笑,比如三儿,比如她原来那个丈夫雷啸。
“你到底离不离,不离你休想上班!”苏朋堵住她下楼的路,恶声说。
二丫正好不想上班,那个破班她早就不想上了,见苏朋帮她实现了这愿望,甚是感激地说:“你想干啥只管干去,用不着害怕我。”
“可你得跟我离婚!”苏朋吼道。
二丫突然烦了。这人咋这么不识抬举?爱干啥干啥,关我鸟事,我已离过一次婚了,难道还要让我一次次离下去?
苏朋见二丫无所畏惧,突然又软下来:“离吧二丫,离两次跟离一次没啥差别,大不了我多给你几个钱,房子也给你,这总满意了吧?”
二丫笑笑,笑苏朋的厚颜无耻,也笑自个的麻木。
“回去吧,苏朋,我懒得离,也不想再见你。”
苏朋无奈地走了,样子很狼狈。二丫很奇怪自己,当初咋就会看上这么一个男人,真是不可思议。
她拨通雷啸的手机,问:“啸,你好吗?”
雷啸一下子听出她的声音,兴奋地说:“二丫你在哪里,还好吗?”
一星期后,二丫下了岗。厂里没办法,动员一部分人先休息,等厂子景气后再上班。二丫第一个报了名。红红很恐慌地问:“你跟苏朋都那样了,下了岗谁养话?”二丫说:“干吗非让人养活,世界这么大,你见把谁饿死了?”红红说:“二丫你真伟大,居然连下岗都不怕。”
二丫当然不怕。长这么大,二丫怕过啥?她待在家里,一天只吃一顿饭,她快一百斤了,她想减肥。
可是酒厂来了人,二丫后悔那天开了门,不开门或许就没事,一开糟了,酒厂来人封房子,说苏朋跑销售欠了厂里八十多万酒款,人已经抓进检察院,弄不好得判,让二丫赶快把钱拿出来,交了钱可以考虑放人。二丫差点气得昏过去,老娘身上他连八百块钱都没投资过,八十多万,这狗娘养的!“你们还愣着干啥,不一枪崩了他,王八蛋!”她收拾起自个的衣服,把钥匙扔给酒厂的人,痛痛快快离开了小巢。
她没去处。这时候二丫才发现,能收留她的,只有老爸黄风那个贫民窟了。
还算幸运,二丫住了没几天,丫儿就到车光辉家当了保姆,要不,老跟丫儿挤一张单人床,她难受。
7
吃过早饭,屋里屋外收拾一遍,大丫出了门。
大丫要去四十里堡,找公公叶兆天。昨天下午,城管部门的人又下了一道拆迁令。这是第五次了,前几次大丫根本没理睬,还把城管部门的人骂个狗血喷头。昨天情况不一样,打头的是城建委一个副主任,那家伙牛得很,一跳下车,就指挥着人往墙上写字。写字的人大丫认得,是河阳城有名的王书法,秃顶,眼睛高度近视,以前跟丈夫叶开有过来往,都是文联的。后来出了事,丢了饭碗。大丫走上前,说:“王书法,你写个啥字?”王书法没敢看大丫,自从出了事,王书法变了,变得怕见人了。也难怪,他现在沦落到给城建委写“拆”字了,哪还有脸见作家太太。
“我写‘拆’字。”王书法的声音蚊子似的,脸几乎贴在了墙面上。
“哟,这个字是不是很值钱,咋写得满城都是?”大丫当时正在洗衣服,手里还拧着一条刚洗完的裤头儿,边说话边把裤头儿甩了一下,水就溅在了王书法脸上。王书法脸涨得通红,他知道大丫是个惹不起的主,不光男人叶开是河阳城有名的作家,公公更是不一般。王书法吭吭哧哧着,半天应不出声,手在墙上比画,却迟迟把字写不进画好的黑圈里。一旁的城建委副主任看不过了,跑过来说:“你叫黄大丫是不,这房子限期拆迁,今天是最后一次通知。”说着让手下把一张盖有建委大印的拆迁令递给大丫。大丫盯了城建委主任半天,发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有几片细碎的雀斑,有一片竟细细密密地爬在了鼻梁上,忽然就想起这种男人外强中干,在床上一塌糊涂,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主任让她笑得莫名其妙,脸一拉训道:“笑什么笑,我们这是依法办事,希望你积极配合,否则别怪我们采取强硬措施。”
大丫哧一声:“强硬,你硬得起来吗?”说完扬手一甩裤头,差点将主任的眼镜打下来。
裤头是大丫自己的,粉红色,带着蕾丝。主任想发脾气,眼睛却让裤头吸住了,哼哼了两声,冲王书法说:“写!”
王书法避开大丫目光,哆哆嗦嗦写了个“拆”字。
大丫跑进院,端出洗衣盆,哗地泼水过去,字便成了一片污渍。
城建委副主任夸张地叫来了110,要治大丫罪。叶开停下笔,跟他们据理相争,最后还是打了公公叶兆天的电话,事情才算平息。不过副主任把话说得很死,别处拆不拆,这座孤院子一定要拆,第一个拆。
我就不信,你一支笔能写出个喇叭!
这话是说给叶开听的,河阳人怕叶开的笔,这些年他没少损过人。
大丫现在住的院子位于河阳城中心,四周是鳞次栉比的楼房。这一片原是老居民区,开发是前几年的事。当初本来要拆,补偿价都跟开发商谈好了,临拆时公公叶兆天突然变了主意,开出一个天价。这价惹恼了开发商,将公公告到了市上,市里有关部门出面做了几次工作,越做公公开价越高。公公只一个理,房子是祖传的,跟周围的公房是两码事,要拆可以,拿钱来。闹来闹去,房还是没拆掉,反给公公闹出了一城的名。
有了这座院,大丫跟叶开的日子便显滋润。叶开接连出了两本书,一本比一本火,名气如日中天,都要盖过市长了。市上头面人物不时要拉叶开去凑一些场子,以显自己的文化层次。大丫也跟着见识了不少人,这一见识,大丫便不甘寂寞,不时地闹出些花样,以显自己名人之妻的身份。
大丫辞了工作,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要么游逛在高级休闲场所,要么就守叶开身边,看他怎样一笔一画把平庸的日子写得流光溢彩,金银滚滚。丈夫叶开因了名气陡增,越发地看不惯河阳城,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应酬统统拒开,一门心思要写出惊世之作。
惊世不惊世大丫不感兴趣,她只操心叶开每天能写出多少钱,写来多少光彩。她是个实际而又虚幻的女人,实际表现在对钱的态度上,大丫越来越感觉到,钱的确是个好东西,她能让一个来自没落家庭的女人过上超出想象许多倍的风光日子,这一点是她的胞妹二丫想都不能想的,为此大丫感到振奋,能胜过二丫是一件多么令她出彩的事。她不止一次地嘲笑二丫,你不是嫁了雷啸吗,你不是又跟了苏朋吗,怎么样,他们两个合起来怕还顶不上叶开一半。
虚幻则表现在她跟叶开的爱情上。一谈爱情,大丫忍不住脸红。爱情是个啥,大丫到现在还弄不明白。她跟叶开所有的爱情都表现在了床上,别看叶开精瘦,没雷啸帅气,没苏朋强壮,可实用。男人的实用一是能挣钱,二是能上床,这两点叶开都具备了,而且出色得很。叶开上床有两种时候,一是写得很顺,他会突然丢下笔抱住大丫,不管白天深夜,非要扎扎实实来上一场。二是写得很不顺,他会突然抛开纸笔,一把撕过大丫,歇斯底里地发泄上一场。两种情景大丫都爱,都喜欢,而且表现得比叶开更猛。到现在她才发现,她跟叶开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简直就是为床走到一起的。他们在床上制造出的欢乐远远大于其他欢乐的总数,这一点令他们自豪,令他们越发舍不得对方。大风刮起的那些个日夜,叶开的灵感如喷泉般四射,挡都挡不住,这就让他的冲动一波接着一波,大丫还没从头次的晕眩中醒过神,二次浪潮又涌来,几天下来,她被叶开折腾得奄奄一息,却又幸福得一塌糊涂。
去四十里堡要在城西坐车。大丫完全可以以叶开的名义跟某个单位要辆车,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但她放弃了这种舒适的选择。叶开父子不和,好些年都彼此不说话了,缘由复杂而又简单,大丫懒得追问。她要做的便是充当他们父子的调节器或润滑油,特别是在房子的问题上,大丫不得不背着叶开,偷偷摸摸找公公,如果让叶开知道,会毫不客气甩给大丫一巴掌。按叶开的话,这房子只是他的一个写作棚,哪天用烦了,说不定一把火烧掉,还用得着他们三天两头跑来拆?大丫却舍不得,现在她是越来越爱这座孤院子,除了叶开,这是她第二座金矿呀,她正在说服公公将房产办到她名下。
路过贫民窟,大丫朝父亲的小院望了一眼,正好二丫从院里出来,披头散发地望天。她咋在这?大丫没想会看见二丫,平日两姐妹一个顾不上一个,葬文老先生时虽说见了面,也说了话,但都是不痛不痒的,是说给父亲听的。彼此心里却明白得很,眼里根本没有对方,即或有,也是鄙视的、小瞧的、幸灾乐祸的,跟父亲黄风看到的景致正好相反。这阵一见,大丫忽然来了心机,她倒要看看,破鸟跑父亲这儿做什么?
大丫脚步一拐,轻飘飘走了过来。
二丫一阵紧张,显然她没料到这么早会遇上大丫。
二丫一拧身,给大丫掉个背,继续看她的天。天空很蓝,湛蓝,大风过后的天空一直这么湛蓝,风把云彩吹尽了。
“哟嘿,成精了,知道回娘家睡了。”大丫不想放过二丫,今天她心情好,好得没法言说。昨夜她跟叶开干得甭提有多美,叶开在激情中忍不住跟她说,他要去香港交流中国西部文化,是香港一位作家朋友邀请的,还要带大丫一块去。心情一好大丫就不想放过二丫,这跟二丫是相同的,毕竟一母所生,很多地方她们都是相同的。大丫瞥了一眼二丫,仅仅一瞥,大丫便明白,破鸟遇了难事了,八成是让男人甩了,不甩能成这德行?大丫一下兴奋,自己这一拐拐对了,拐到时候上了,便说:“天有啥望头,能掉钱,还是男人?”
二丫忽地转身,没来由地冲大丫呸了一口。
二丫还没洗脸,没漱口,一口吐得大丫跳了起来。
父亲黄风闻声走出来,一看阵势,脸都气黑了。
“什么体统,瞅瞅,什么体统!”黄风跺着脚,不知怎么发泄。大丫忽然一笑,抹了痰,跟父亲说:“没事儿,闹着玩呢。”
哼!二丫一拧身,进去了,她才没兴趣陪大丫演戏。
破鸟!大丫恨恨诅咒了句,嘴上却说:“今儿没事,过来看看你,不会这么早就去广场吧?”
哼!黄风也一拧身子,进去了。
大丫讨了没趣,心里很不服气,但又不能追进去雪耻。在父亲面前,她们一向装得很和睦,很友爱。傻站片刻,觉得这一拐不值,拐得掉价,让破鸟白羞辱了。想走,又舍不得,还没探听到破鸟出了啥事,走了也不甘心,便跟身进屋,坐在了沙发上。
二丫钻屋里不出,里屋的东西被她弄得叮当响。
“丫儿呢?”大丫问。
“还知道问她,你这大姐当回去了?”黄风起身,在屋里转圈,他最难堪的便是这时候,明知姐妹不和,却要做给他样子看,“你们三个,真是气死我哩!”说完腾地坐下,一听二丫在里面弄响动,掉转头又骂:“跑这儿耍啥威风,有本事找你男人去!”
“咋了,吵架了?”
“少问,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二丫突然扑出来:“我离了,我被男人甩了,你满意了吧。”
大丫结了几下舌,想说啥,忍了,尴尬一会,放下五百块钱,出来了。
黄风身后骂:“你欠我的呀,老拿钱打发我——”
大丫突然觉得心情不太好受。凭直觉,她觉得二丫这破鸟事出得不轻,要不哪能这么容易就把脸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