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忙完,姐妹俩到里屋说话,丫儿才发现,姐姐心里有事。
“还是那个三儿?”丫儿问。
二丫摇头,她才不会为三儿烦心哩,三儿走后,黄风又唠唠叨叨,把她说得八面子不是东西,二丫懒得跟父亲争辩,这段日子她跟父亲的话越来越少。
二丫是烦苏朋。表面上二丫装得冷,好像苏朋的死活跟她没关,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她为这事焦心哩。她拉过丫儿的手:“你说我该不该去求大丫?”
“去了也不见得管用,大姐不会帮你。”丫儿说。
“我就知道,谁也看我笑话哩。”
“姐,不要小心眼好不?”丫儿嘟囔了一声,说,“他们家跟我家一样,一个不管一个。”
二丫没话了,大丫家的情况她多少还是知道点,这个指望怕是真要落空。
“你少理他,钱又不是你花的。”丫儿愤愤不平,她对苏朋没好感,从没叫过一声姐夫。二丫缄口不语,丫儿还小,哪知道夫妻间这些破事。整个下午,她都为这事犯难过,她是真不想管的,也没法管,可她不得不为自己着想。女人离一次婚可以,要是接二连三离,怕是一生都要耗在这上面了。
睡觉时,丫儿突然神神秘秘说:“大姐最近不对劲,怕是要出事哩。”
“她不是在医院,能出啥事?”二丫本来不想提大丫,见丫儿表情很怪,忍不住问。
“不说,反正出事哩。”
“你个死丫头,拿我开涮!”两个人在床上打闹起来。
丫儿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跟二丫说了,二丫好不愕然,半天才说:“真的?”丫儿说完又后悔,她也是乱猜,并无真凭实据。见二丫透不过气的样子,丫儿忙说:“兴许是我乱想哩,医院里乱糟糟的,我都烦死了。”
二丫却认定丫儿说的是真。
老城里人黄风没睡,睡不着,丫儿到车家当保姆两个月了,极少回来,回来也不跟他说会话。黄风感觉被她们踹开了,成了一条多余的老狗,可怜巴巴等施舍。女子们是没有良心的,他越发地认识到这点,长大一个飞一个,直飞得鸟去巢空,一屋子孤单留给他自个。
夜风吹起来,吹得院里沙沙作响,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凉下去,黄风感到身上有点冷。
二丫和丫儿还在叽叽喳喳,好像在说大丫。黄风支起耳朵,就听得大丫这鸟又犯贱了,跟那个包工头眉来眼去。“呔!”他心里恨恨恶心了一阵,闭上眼,装睡,却没想一股子泪潸然落下。
老城里人黄风曾有个不错的家。
大丫跟二丫是双胞胎,二十二前的那个冬天,在一场漫天飞舞的雪里,大丫和二丫哌哌落地,给这个没落的家庭带来新的欢乐。在父母的呵护里,小姐妹一天天长大。母亲是个贤淑的女人,气质高雅,举止端庄,脸上始终洋溢温和的笑。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对两个女儿却是充满着深爱。小时候,两个人的性格并没什么太大的差异,只是二丫比大丫稍稍性烈一点。在母亲的循循诱导下,大丫很早便形成宽厚的性格,凡事都让着二丫。母亲生下丫儿不久,被一场车祸无情地夺走生命。这场意外的灾难给这个祥和、温暖的家庭带来致命的打击,父亲自此变成一个寡言少语,对世事漠不关心的人,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三个女儿身上。
母亲的去世让大丫过早地从孩子变成了大人,从那时起,大丫肩上的担子重起来,她自觉地担起母亲留下的责任,像个小母亲一样尽心尽力照顾两个妹妹长大。十九岁那年,她遇到了叶开。这个身材瘦削,个子矮小,眼睛乌黑,眉间和下巴上有不少黑痣的年轻男人,一闯进她的生活,便牢牢地俘获了她少女的心。他的狂傲自大,他的多才多艺,以及性格中不时流露出的那种多愁善感的文人气质,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大丫,使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子魔力,让自己无法摆脱。
那时的叶开刚从大学毕业,在河阳政府部门做秘书。他的父亲是公安局的科长。优越的家庭条件和令人羡慕的工作环境无法不让大丫心生幻想,而且重要的是叶开是位诗人,他在大学时代就发表了不少作品。那个年代是文学的年代,作家和诗人既是社会的灵魂,又是少男少女膜拜的偶像。十九岁的黄大丫很快被叶开迷得神魂颠倒,她经常变着法儿请叶开到家里吃饭。父亲黄风一开始对这个青年才俊给予相当不错的评价,尤其得悉叶开的祖上是晚清时代河阳城的一名门望族时,更是对过位年轻人抱以很高的热情。
在父亲和大丫的一片热情里,二丫也很快与叶开熟络起来。叶开每次到黄家都能受到最好的礼遇和最为热情的招待。父亲的态度增强了大丫献身叶开的决心,在一个月色柔美的夜晚,乘叶开的父母外出,大丫终于如愿以偿,将自己少女的纯真奉献给了心仪的男人。偷食禁果非但没让大丫害怕,反而让她意外地尝到了人生的另一枚甜果。她频繁地跟叶开幽会,一有机会就剥光叶开衣服,让这个大她五岁的男人在自己身上撒野。可是好景不长,父亲黄风突然在一天晚饭后郑重其事地警告大丫,要她立即断绝跟叶开的来往,并宣布从此以后不许姓叶的迈进黄家一步。
这个意外如同母亲惨遭车祸一样深深震撼了大丫的心,也以更快的速度颠覆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地位。经过一整夜的思考,第二天一早大丫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搬去跟叶开同住,直到叶开娶她为止。这个决定刚一宣布,便在家里炸响惊雷。父亲黄风气得一头栽地,险些一命呜呼。妹妹二丫血赤着脸,鼓足了劲抡起胳膊扇出了一生最为震惊最为耻辱的一个嘴巴。她在二丫泼妇一般的辱骂中骄傲地走出这个曾经无限眷恋,而现在丝毫不觉有啥温暖的家,义无反顾地走进那座河阳城众人向往的老式四合院。
大丫跟叶开一直没有正式结婚,叶开说真正的爱情不需要世俗的形式证明。再说他苦于创作惊世之作,哪有什么闲时间举行婚礼?大丫不在乎结不结婚,只要自己心爱的男人守着她就行。她不怕叶开弃她而去,对付叶开这样的男人,大丫相当有自信。
然而谁能想得到,正是这个叶开,让黄风对他含辛茹苦拉大的两个女子生出了切肤之恨。他知道,是叶开把他推向了深渊,让他再也无法拿正常的目光去看待他的两个孩子,一想这事,黄风就恨得要命,他怎能轻易原谅叶开这个千刀万剐的呢?
19
每个清晨,包工头子车光辉都是第一个站到乱石河滩的天空下,直等到工地上干活的人影稠密起来,他的心方能踏实。这个多年养成的习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不过他自己是改不了了。
市长夏鸿远打电话时,他刚刚跟胡万坤吃完“三套车”。大多数人都是中午吃“三套车”,他和胡万坤却老在早上吃。
夏鸿远找他谈阳光工程的事。有人把这事告到了省上,省上派人调查,也没弄出个结果。告的人不死心,带着一帮子贫民窟的安置户去省里上访,据说在省政府门口静坐了半天,省上打电话让河阳的领导去领人。车光辉到市政府的时候,副市长一行刚刚上路。
“得想办法开工,工程停了五年,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你应该清楚。这个半拉子工程必须解决,否则,你我都不好跟上面交代。”一进门夏鸿远就说。
河阳一连串的事弄得夏鸿远被动上加被动,他必须尽快抓出一两件能安定人心的事来,要不然他这个市长,可就真的不好当了。这个半拉子工程他一直不想管,省上过问时他把责任都推到上一届班子身上,说里面原因很复杂,他不好插手。现在看来,不插手还不行。
“钱都让政府挪给了别人,您让我拿啥开工?”一听夏鸿远老话重提,车光辉故意道。
“政府有政府的难处,你们企业就不能替政府分点忧?”
“谁没难处?我们企业难处更大,现在环境这么差,每项工程都得垫资,能垫得过来?”
“你们靠什么发展起来的,回报一下社会有什么不可以?”夏鸿远对车光辉的态度不满了,语气一下重了许多。
车光辉笑笑,每次领导发火的时候,他都笑笑。
“我现在实在是垫不过来,就那半拉子工程,我还垫了一千多万呢。”
“这个我知道,可工程一拖五年,你难道不觉得脸上难受?”夏鸿远口气越发不友好起来,他凝视了车光辉一会儿,又道,“我说车总,这不是垫资不垫资的问题,这是一个态度问题,一个形象问题,我想你不会让政府太难堪吧?”
夏鸿远把话说到这儿,打住了。他不想在这些厂长经理面前发表太多的言辞,但他必须得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政府难堪!以前他替车光辉遮拦,那是他不想管这件事,现在既然要管,就得先给车光辉亮出一个态度。
态度很重要。
车光辉再次笑笑。他不想惹恼市长,但他更不想去修那个半拉子工程,要修早修好了,哪能拖到现在。车光辉心里是有气的。当初你们划转工程款的时候,谁征求过我的意见?大笔一挥,钱到了河化大厦上,这是你们造的苦果,就该你们来品尝。车光辉胡乱想着,脸上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样子。
夏鸿远见他服了软,说:“这事你回去考虑一下,抓紧给市上一个答复。”
车光辉刚要嗯,手机响了,电话居然是黄大丫打来了。车光辉惊讶坏了,黄大丫居然会给他打电话?心里一阵热,紧跟着又迷乱,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夏鸿远。夏鸿远猜想,定是哪个女人打来的,只得说:“去吧去吧,你们都是日理万机。”
“不敢不敢,市长您才是日理万机。”车光辉一边说着,一边逃出来。紧着就冲电话喂喂。电话那头黄大丫说:“你送来的那个病人快要死了,麻烦你把她弄走吧,我好烦。”
车光辉的确往医院送过一个病人,是个女的,跟叶开一样,也是大风后犯病的,流血,恰好就安排在叶开病房里。女人的父亲曾是河阳建筑工程管理站站长,对车光辉有恩。但凡有恩的人,车光辉都想报答。
赶到医院,医生正给女人治疗,病房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两个护士来回奔跑,推来炮弹似的氧气瓶要给女人输氧。女人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比刚送到医院那天还虚脱。车光辉不安地问大夫,到底咋回事?主治大夫说:“病人体质一直很弱,自身免疫力太差,昨天给她减了药量,没想这么快病情就出现了反弹。”
“要紧吗?”车光辉让女人纸一般白的面色吓坏了。
“不会有啥事,这两天反弹的病人比较多,估计与气候有关。先输些氧,再把药量加上去,很快就可以恢复过来。”
大夫说得很轻松,车光辉却出了汗,黄大丫看他紧张成这样,递给他一条毛巾,说:“擦把汗吧,小心你也给急出病来。”
车光辉感激地看了一眼黄大丫,接过毛巾,却没擦。
半小时后,女人睡着了。女人鼻孔插着吸管,手上扎着针头,睡着的样子很安静,鼻翼轻轻翕动着,一缕刘海儿遮住她苍白的额,青春的面颊尽管让疾病浸淫,可虚弱中呈现的美丽依然那样动人。
另一张床上,叶开也昏昏入睡,面色如土,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
“他情况咋样,实在不行就转院啊。”车光辉突然替叶开担心起来。
“还能咋样,老样子。”黄大丫伤感地叹口气,扭头望住窗外。这段日子,黄大丫一天比一天憔悴,丈夫的情况十分糟糕,身边又没有一个帮她的人,连句安慰话都听不到。黄大丫也是急了,不急她不会给车光辉打电话。她知道这男人心里想什么,可现在真是顾不上了,救丈夫是关键。黄大丫本来是想,等男人来了,就让他帮忙,想办法给叶开转院,这破医院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好人都能治死。可这阵面对男人,黄大丫突然又不想说。
凭什么啊,他会无缘无故帮你?
不见黄大丫说话,车光辉有点急:“有什么需要我帮的吗,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愁闷着的黄大丫本想感激,一抬头,却触到一双贪婪的眼睛,还有车光辉那种居高临下的富人态势,当下火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你来管我?”
“我…我…”车光辉哪想到黄大丫会发脾气,还这么猛,一时傻住。
黄大丫忽然又想起房子的事,如果不是他,那座四合院就不会拆,他们的日子就会平平安安。如果不是他,她的心情就不会这么烦。这些天在医院,黄大丫看够了医生护士的脸色。同在一个病房,医生对另张床上的女人百般殷勤,要多周到有多周到。对她家男人,却是恶眉恶眼。昨晚她还跟值班医生吵架呢,就因为她连叫三次,医生护士没一个理。对方刚摁铃,医生护士马上笑容可掬地出现了。
黄大丫将一肚子火发泄出来,她的声音惊动了病床上的两个人,叶开挣扎着抬了下头,没抬起来,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另张床上,女人努力着想坐起,想跟黄大丫说句什么。一见黄大丫的恶相,又缩了回去。
“算了,我没心思陪你说这些,你还是走吧,我要睡一会。”黄大丫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跟一个暴发户发火有什么意思呢,她可是作家夫人啊,有身份的人。
车光辉却不觉得尴尬,很耐心地听黄大丫把火发完。这段日子在医院来来去去,目睹了形形色色的病人,车光辉算是有了另一番感慨。医院真是另外一个世界,在这里,你感受到的是人类另一种气息,与死亡挣扎、搏斗的气息。生与死的较量,痛与苦的挣扎,在这里被演绎得生动、丰富,而又充满更多的无奈。病人的呻吟、痛叫,家属的眼泪、叹息、悲伤甚至绝望都会让健康人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只有到了医院,人才能透彻地悟到,唯有健康,才是人生最宝贵的东西。
车光辉很能理解黄大丫,绝不是因为她漂亮,更不是某一个早晨,这位河阳城里颇富传奇色彩的女人用一张背影打动过他,更不是自那天起,他在心里就藏进这个女人。这阵的他,真真实实感受到了黄大丫的痛,黄大丫的苦,还有黄大丫的那份无助。
他想帮她,可女人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了他,也掐灭了心中那团呼呼往外跳的火焰。讨了没趣的车光辉只能冲黄大丫笑笑,悻悻然离开。目前他还缺乏对付女人的办法,或者说,心里那团火还烧得不旺。他需要时间,需要反复地问清自己。
但他相信,女人是逃不开他的,他有这个直觉。
第7章
20
李木楠从北京回来了。
河化上市的事再次泡汤,有关方面对河化财务报告经过反复核查,认定是一例典型的作假上市案。为此北京方面已对推荐河化上市的省经贸委提出严厉批评。
“是河阳有人告状,证券委掌握的情况比较细。”李木楠说。
陈天彪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听了李木楠的汇报,平静地笑笑:“跟告状没有关系,问题就在河化身上。”
两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一线残存的希望终于破灭。陈天彪眼里是挥不走的迷茫。为了运作上市,林子强两年花出去三千万。三千万啊!就像打水漂一样白白流走了。而河化下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着落。
“小丽把东西给你了吗?”他抑制着内心的愤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李木楠从包里拿出账本,默默放陈天彪面前。
陈天彪没动账本。事实上林子强花出去的每一分钱,他都一笔笔记在心里,之所以让汪小丽一笔不漏地秘密追记在这里,也是为将来做提防。河化毕竟是国有企业,陈天彪不想落到三千万打了水漂自己到头来却说不清的地步。
“这事怎么办?”李木楠已从汪小丽的口中得知不少上市内幕,心中愤愤不平,用目光征询陈天彪的意见。
“花都花了,还能咋办,把它放起来吧。”陈天彪言犹未尽。他懂李木楠的意思,可上市表面上由林子强全权负责,但里面到底插了多少双手,恐怕连林子强本人也说不清。这是个炸弹,最好能把它捂得严严的,否则…陈天彪不敢想下去。
李木楠没想到陈天彪会如此简单处理这件事,心中的困惑更大。他在北京的时候就已想好,一定要把这三千万弄清楚,绝不能让它进了私人腰包。见陈天彪一点没有追究的意思,他想张口争辩,却让陈天彪拿手势止住了。
“啥也别想,啥也别问。木楠,听我一句劝,凡事都有它的背景,往后做事,别太冲动…”
“我不是冲动,我是心疼工人的血汗钱。”
“算了吧,这事到此为止,记住,以后不许提起。”
李木楠不语了。他真是没想到,陈天彪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以前可不是啊。李木楠脑子里闪过许多事,以前的陈天彪,在他眼里不只是一位企业家,更是敢言敢为、疾恶如仇的侠士。
“好吧。”他无不灰心地应道。
“…望成他好吗?”半晌后陈天彪才问及儿子望成。
李木楠意欲离开,陈天彪问他,又不能不回答,耐着性子道:“望成很好,他的咨询公司开得相当不错,目前正在为省里一家企业做上市辅导…”说到这,李木楠脑子里忽然又闪出一个人,道,“嫂子也很好,腿病没大碍,望成给她请了最好的针灸医。”
陈天彪哦了一声,心似乎松弛下来。半天,他抬起目光,投向窗外,探向遥远的天际。天际苍茫,浩瀚无边,陈天彪眼里随之一片混沌。往事一幕幕跳出来,在他内心深处翻滚,忽而惊涛骇浪,忽而雷鸣电闪,悔恨和内疚齐齐压向他,要把他吞没,击穿…
这一刻他忽然彻悟,有些人,有些情是永远种植在心里的,是长着根连着枝的,根本无法忘却,想拔掉它砍掉它,一点都不可能。可是晚了,到这时,他才体会到生命里的失去还有抛弃是多么深重的罪。
夜里,陈天彪早早上了床,一句话也不说。苏小玉忙活完,洗了澡,一袭粉红进来了。
瓷白幽暗的灯光下,映出一具曼妙而又性感的身子。哦,那是女人的身子,细白的肌肤裹在丝质睡袍下,睡袍几近透明,软软地垂在膝盖处。她的脖颈裸露着,那里呈现出一片玉色,真的是玉色,带着粉,透着红,灯光打上去,粉变了,红也变了,变成一种少见的玉石色。那色彩忽而变成象牙的颜色,忽而又变成水萝卜的色泽。顺着两只滑润的肩膀看下去,你就看到风景了。睡袍轻轻盖住的,是两座山峰,饱满、结实,以年轻的姿态高高挺起。中间那道沟,看似是遮掩住的,其实是半露的。那是怎样一条沟啊,顺着两座小山包滑下来,在鼓胀和澎湃中缓缓散开,却又暗暗的收拢。于是那里就更显出饱满,更显出坚挺。睡袍的颜色也变了,因了那沟,变成另一种色儿,肉色。两座山峰颤丢丢的,像饱熟了的玉米,更像两只玉色的兔子,急不可待想跳出来。顺着山峰下去,便是一片平坦的腹地。好平坦啊,青春的颜色写得满满的,青春的弹性还有青春的肉感都呈现在那里。
不可否认,苏小玉是年轻的,只有二十来岁。跟床上的陈天彪比起来,做女儿也还嫌小。可这个年轻的女子发育得太快,成熟得有些让人吃惊。尤其今夜,刚刚沐浴过的身子如开放的荷,如浮出水面的藕,如缓缓绽开的莲。一袭暗香飘过,整个屋子变得迷离,变得令人气短胸闷,变得让人很想做点儿什么。
那就做吧。
苏小玉有些急不可待,轻轻褪下睡袍,裸着脚,朝床走去…
一具鲜活的女人肉体,一个滚烫的身子,一条宽阔的河。河呼唤鱼儿,呼唤一条激情勃勃的船。
“我要…”柔软的灯光下,苏小玉发出热切的呼唤,一只手伸过去,蛇一样在陈天彪早已失却光泽的身上抚摸。陈天彪仍旧闭着眼睛,似乎感觉不出一条美艳的蛇已爬他身上。苏小玉好久没跟陈天彪同床了,年轻的身子哪能经得住这长的饥渴。不等陈天彪做出反应,一只手急切地就往里钻,轻车熟路就探到了底。
软的!
哦,它是软的!
苏小玉不甘心,刚才沐浴的时候,她就幻想了许多,把这个难得的夜晚想得那么丰富,那么多情,那么热烈。事实上自从嫁给陈天彪,她一直是饥渴的,就像一头小鹿,从没在老鹿身上吃饱过。
来一回啊!
她更急地扑上去,像一团火,急切地在他身上燃烧,更像一头发情的小母牛,哞哞叫着,舔着,要。
陈天彪却完全像个死人,任凭那具嫩得能淌出水,鲜得能冒出芽儿,热得能灼烧死人的女人在怀里动,在身上野,在四处乱抓,就是不做出一滴儿反应。
女人努力了半个小时,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得火烧火燎,难以自禁,却发现对方死如冷灰,不但不配合,反而用一种残酷的方式回击着她。
苏小玉愤怒了,猛地从他身上弹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玩腻了是不是?!”
面对苏小玉如雷般的质问,陈天彪一句未吭,腾地跳下床,披上衣服,下楼去了。
苏小玉脸色铁青,刚才还滚烫的身子瞬间熄了火,一股冰凉从心口处腾起,迅速就蔓延了全身。
“陈天彪,你不是人,你是魔鬼!”骂完,她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陈天彪来到楼下,没入浓浓的夜色中。脑子里一直挥不走麻大姑的影子,一个磨盘滚出来,滚得满地都是。那点点滴滴的恩爱,从四下溢出来,溢得他想叫、想喊。他真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狠心丢下她,跟眼前这女人过起日子来?
难道仅仅因为她年轻漂亮?
夜风啸啸,月光惨淡,世界一片浑浊,夜气像沙漠深处腾起的热浪,让人疯狂又令人窒息。
…
六年前,陈天彪的前妻麻大姑还住在乡下。
每个周末,陈天彪都回到乡下去过。这天吃过饭,麻大姑张罗着喂她的猪和鸡去了,陈天彪想帮她,大姑不让。自从陈天彪在城里有了份事业,大姑就不再让他沾手家里大大小小的粗活,陈天彪硬沾,大姑便气气地说:“让你歇你就歇着,这粗活哪是你做的?”陈天彪虽知大姑说的是真心话,可听了还是难受,自己咋就沾不成粗活了呢?
大姑是个闲不住的人,辛苦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一个留到北京,一个去美国留学,大姑突然就老了,从身到心地老。一次陈天彪请客人到家吃饭,客人见了大姑,很恭谦地喊了声姨,还说:“姨啊,你好福气,有陈总这么争气的儿子,该好好享享清福了。”弄得大姑尴尬得不知脸往哪儿放。客人走后,大姑浅浅地叹了声,说:“往后有啥招待,你在城里办了吧,甭往家里带。”
打那以后,大姑开始养猪,养鸡。她心细,操心操得周到,鸡一窝一窝地卖出去,猪一窝接一窝地下崽,可大姑的身子也一天一天弯下去。陈天彪知道,拦是拦不住的,苦了一辈子,突然让她闲下来,还不把她憋死?
那一天,陈天彪站在堂屋门口,盯住大姑的身子望,晚霞的余晖里,那身子像一磨盘,转啊转啊,转出一个囫囫囵囵的家,转出一个圆圆的月亮…转得他心里实实在在,一点儿空缺都没有。
多少年前,他在监狱里隔窗望月的时候,这个磨盘就是他望不够的月亮。蹲在阴冷的牢房里,望着望着就望出两行滚烫的热泪,泪珠子一直滚到这城市的边上,滚到他两个儿子的眼睛里。从牢房到这个家,是他爷仨泪珠子铺成的一条路呀…而路上来回奔波的,就是这磨盘。
磨盘不流泪,从她给了陈天彪这个家到今天,没有谁见她流过泪,就是重点的叹息,陈天彪也不曾听到过…
有了这个磨盘,陈天彪心里还能再有别的女人吗?
可他还是有了!
上市的希望彻底破灭后,河化的改革便被逼到了桌面上。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非下不行的棋。再不下,怕是连下的机会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