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万难须放胆,事当两难要平心。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面对同一个问题,如果心大了,问题就变小了;如果心小了,问题就变大了。

1.被韦一光将了一军

这个阶段,何东阳经历了太多的事,首长视察时对李疯子的处理,老农挨打对当城管的小舅子的处理,他多么希望市里再不要发生什么事了,能让他安安稳稳度过这个特殊的时期,然而,没想到的事还是出现了。

这几天的新闻媒体上、网络上同时爆出了金色花园小区个别住户擅自加盖别墅、影响城市景观的报道,网站上的文章更犀利,有一篇题目为《穷人被强拆,富人在强建,政府要站哪一边》的文章,内容翔实,笔锋犀利,列举了金色花园小区内的别墅加盖扩大占地面积的数字,还发了照片。文中还采访了一些人大、政协委员,他们发出的呼声非常尖锐,穷人们的合理住宅被强迁,富人们却私自违章建筑,公理何在?我们的政府究竟代表谁的利益?言之凿凿,咄咄逼人,并责问政府不能只拿弱势群体开刀,应该对强势群体一视同仁。很显然,这样的报道上升到了穷人与富人之间的矛盾,引发了一些负面的仇富心理,也把政府工作放置到了风口浪尖上去考问。下面的跟帖更是过激,几乎是一边倒在指责富人们,责问政府为什么不加以制止,难道是政府的官员得了什么好处,害怕得罪这些富人吗?报纸上的虽然言辞没有这么犀利,却上升到了创建精神文明城市的高度,指责这些私自加盖的别墅影响了城市的整体规划和文化广场的周边环境,有关部门不应该熟视无睹。

看完报道,何东阳心里十分恼火,这是什么人在故意制造矛盾,唯恐天下不乱?网络上的文章倒也罢了,《金州日报》怎么也跟着起哄?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放到了火上烤吗?他很想给日报社的总编老常打个电话批评几句,可又一想,报纸反映一些群众的呼声也没有错,老常可能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把矛头指向自己,这一过问,岂不是把问题扩大化了?也许是他站的位置不同,才对同一个问题有了不同的理解,如果他不负责政府的全盘工作,如果他仅仅是一个负责日常工作的副市长,也不会这么敏感。这样想来,心气才平和了许多,他正准备给城建局的局长黄建成打个电话,没想刚拨了号,就听到有人敲门,说了一声进来,话音落下,黄建成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心里一惊,真是一念鬼就是一个黑古桩,便黑了脸问:“最近报纸批评你们城建部门的事儿,你看了没?”

“看了,我就是特意来向何市长汇报情况的。”

何东阳示意他坐下,为他泡了一杯茶。黄建成客气地说:“谢谢何市长。”

何东阳早就听人说过,黄建成是丁志强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城建局管着城市规划与建设,是一个实权部门,更是一个高危地带。按市政府原来的分工,城建局属于丁志强直接管理,何东阳很少问津,黄建成有什么事也不来找他,他们俩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何东阳明白,这次黄建成主动找他来汇报,一是说明了政治局势在不断地变化,二是说明了黄建成识时务,想主动投靠他。想着,便坐到了位子上说:“那你说说情况。”

“金色花园小区的别墅是九十年代末修建的,因为质量问题,有的顶层每逢下雨就漏水。去年,他们中的有些人曾经申请过要自己补修一下,城建局考虑到实际情况,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没想到他们越搞越出格,有的住户竟在上面加层,有的干脆推倒重新修建了小高层。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城建局有责任,主要是没及时检查,加以限制,才导致了今天的被动局面。”

“媒体上的报道和批评你看了没有?”

“这些媒体都是马后炮,在他们修建时悄无声息,既成事实后就知道煽风点火。”

何东阳没有表态,只问:“你是城建局长,在这个问题上你最有发言权,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觉得现在只能要求他们下不为例,已经加盖的,要让他们拆除可能有难度。如果强行拆除,恐怕会引起新的矛盾。这些人都是金州市的纳税大户,有的是外来多年的投资商,我觉得我们还要理性地对待这件事。”

何东阳“哦”了一声,他觉得黄建成说得有些道理,但也有些偏颇,如果按他这么做,显然不能一视同仁,恐怕难以服众,只好说:“这样吧,安排一个时间,我们去实地考察一下再做决定。”

从何东阳的主观愿望上来讲,他也不希望扩大事态,最好是冷处理为好。然而,没想到晚上的电视节目又曝了光,无疑又使这件事升了级。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加修的别墅,有五六层高的,也有三四层高的,有的干脆推倒了重建,有的在原有基础上扩建,整个别墅区乱糟糟一片,失去了别墅区的和谐,反倒有点儿城中村的意味。电视主持人还现场采访了施工人员、保安和小区管理人员,就是没有采访业主。小区管理人员说,他们曾向城建部门汇报过,城建部门没有做过明确的答复。何东阳越看越生气,觉得城建局在管理上还是有问题,像这样的事应该早发现早制止,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问题暴露了,对谁都被动。他不打算去考察了,新闻记者的调查足以让他了解到问题的症结,再去考察就是多此一举。既然是城建部门管理出了漏洞,他只能责令城建部门自己去解决,该拆除的拆除,该处罚的处罚,不能让你黄建成当好人,让我去得罪人。

第二天,是市委中心小组学习日。何东阳本想等学习结束后再向孙正权做个汇报,听听他的意见,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在中心学习小组会上孙正权就讲到了这个问题。孙正权不是专门作为一个问题单独讲的,而是在讲到创建全国精神文明城市时,顺便提到了金色花园小区有人以维修为名私自加盖别墅的事,影响很不好,既影响了居民小区的统一规划和文化广场的周边环境,更重要的是在群众中产生了不良的后果,无形中扩大了贫富阶层的矛盾,希望政府有关部门作出相应的措施,处理好这件事。

何东阳很认真地做了笔记,打算轮到他发言的时候表个态,并把自己的打算汇报一下。孙正权发完言,自然轮到了韦一光,使何东阳没想到的是,韦一光的发言一下子把这个问题推向了一个高潮。韦一光首先谈了一阵学习的体会,然后话锋一转:“说到创建全国精神文明城市之事,我完全拥护和赞成孙书记观点,我们就是要从小处着眼,大处着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我们的文明示范城创建活动不从群众关心的实际问题着手,就很难得到广大市民的共鸣与支持,很难由决策行为变成自觉的群众行为。所以,我们决不能忽视群众的意见和呼声。花园小区别墅业主的改建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整个小区的景观和其他人的生活,往小里说,这是一个局部的行为,往大里说,就是个别人无视政府职能部门的法规,破坏和影响了文化广场的周边环境和景观。一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由此也对我们的政府工作提出了质疑,我们是为富人开路,还是为穷人说话?这样的提问虽然有些偏激,但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执法上的不公,不能因为老百姓没有钱没有权就强拆他们的房子,有些人手里有了钱就可以放任他们自己修建。最近,我在南方网上看了一篇新闻,说广州有个富豪区,上演起大规模圈地运动,别墅小区的业主改扩行为比较严重,使原本整齐划一的别墅群变成了风格各异的大杂烩。附近业主意见很大,市人大代表的呼声也很高,但问题终究没有解决。新任广州市长万庆良对此向权富们铁腕开战,他明确表示:‘老百姓的违建可以拆,非富即贵的违建拆不了,不合理!我不管你里面住的是谁、背后有谁,依法行政理直气壮,如果有钱人都管不住,那穷人还怕什么啊!一定要好好查一下。’在这位新任市长的明确批示下,有关部门严厉督办,终于拆迁了这些违章建筑。这件事与我们这里所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们不妨借鉴别人的成功经验,采取必要的措施,把这种歪风邪气打压下去!”

何东阳听着,心里有点儿怪怪的,韦一光的话无疑有小题大做、推波助澜的意味,目的就是想把他推到问题的风口浪尖上,让他骑虎难下,不好收场。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更让他感到不悦的是,韦一光拿了广州市长万庆良的例子来说事,这无疑将他置于被动的地位,如果他拿出了铁手腕,抹平了这件事,功劳也不全是他的,还有韦一光,他只不过按照韦一光说的去做,才取得了这样的成果。如果他做砸了,引发了新的矛盾,说明他没有水平。如果不按照这样的思路去做,问题就不会得到彻底解决。好一个韦一光呀,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去烤吗?让我去得罪人,你却躲在一边隔岸观火,事成了,有你的一半,事败了,让我落下个无能的恶名。这其中的玄机,也许其他人没有参透。韦一光的话说完,其他人都跟着借题发挥起来,很显然,这些发言中有原来对丁志强不满的人趁机发些牢骚,也有趁机讨好孙正权和韦一光的,把政府工作的不满情绪一下发泄了出来。

孙正权听了大家的议论,又做了几点补充和强调,态度非常明确,责令政府一定要依法行政,处理好这件事。

轮到何东阳发言的时候,他不得不向市委、向孙书记表了态,要深入调研,给出切合实际的处理意见,保证交给市委一份满意的答卷。

2.向富人开炮

当何东阳接受了拆除违章别墅楼的任务后,才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别墅区有五家加盖了楼层,三家完全拆除了原来的楼房重新修建了楼房,不但破坏了原来的框架结构,还扩大了占地面积。这三家中,有一家户主叫周得财,既是房地产开发商,又是省纪委书记的表弟。难怪黄建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在位的市长丁志强也不闻不问。城建部门的默许无疑助长了周得财的胆量,才导致了他拆旧盖新,彻底破坏了原有的格局,也为其他房主带了一个不好的头,引发了一连串的违章修建。

这些信息是城建局的副局长岳阳告诉他的。岳阳原先在祁北县当过乡长,是何东阳的老部下,他向何东阳提供这些内情,无非是想提醒何东阳要投鼠忌器,别影响了自己。很显然,周得财是这群人里面的领头羊,大家都看着周得财,只要拆除了周得财的违章修建,别的人就好办了。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周得财认识到扩建的危害性,并让他成为一个拆除的带头人呢?

何东阳说:“你说说,如果政府强拆,最坏会导致什么后果?”

岳阳说:“何市长,恕我直言,如果真的强拆,恐怕会得罪省纪委书记。”

何东阳心里一惊,如果真的得罪了省纪委书记就不好了,他随便给你穿个小鞋,找点儿问题查一查,不管能不能查到,经过这么一折腾,搞不好会从此毁了自己的前程。但如果就这么放弃,又觉得难以给金州老百姓一个交代,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何况他已经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从中寻找一个平衡点,找到一种更为合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这个方法要到哪里找呢?

何东阳叫来了秘书长潘多文,把问题大致给他讲了一下,说:“你安排一下,明天早上八点钟,城建局、金都区政府,还有各新闻单位的记者到市政府大院集中,然后我们统一到金色花园别墅区现场办公。”

潘多文说:“好的,我马上去通知。”

“到时候你也一同去。”何东阳很希望潘多文能谈谈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潘多文伺候过几任领导,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隔岸观火时,要比火中的人看得更深刻透彻一些。虽然秘书长的位置决定了他不宜多说,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心智高于他人。何东阳想试一试,如果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他,他会如何应对?便说:“必要时,你可代表政府对着摄像机讲几句话。”

潘多文谦卑地一笑:“谢谢何市长对我的信任,代表市政府讲话,非你莫属,尤其是这在个特殊时期,你不要把这个话语权交给了别人。”

何东阳心里却想,潘多文不愧是一个明白人,就说:“什么特殊时期?坐,坐下来说嘛。”

潘多文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说:“丁市长一走,位子空了,这就是一个特殊时期。恐怕瞅着市长位子的人不少,上面的意见很重要,群众基础也同样重要,所以你不能太掉以轻心,该舆论造势的时候,你也得造一造,该走的路子还得走一走。我们政府这边的人都希望你能当上市长,你不仅能力很强,为人公正,而且还关怀我们下属,说真的,我打心眼希望你坐上这位子,也好关照一下我们。”

何东阳哈哈一笑,心里不觉一阵畅快,他觉得潘多文为人不错,尽管有恭维的成分,听起来还是顺耳,就接了他的话头说:“多文呀,如果我真的能坐了那个位子,我就不光是关照你一下的问题了,而是要把你放到更加重要的岗位上,让你发挥更大的作用。”

潘多文一听,眉宇间顿时溢满了喜气,说:“谢谢市长的高看,不管将来情况怎么样,有你这句话,就让我很知足了。”

“我说的不是面子上的话,而是真心的,谁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有几个得力的干将?但是想归想,不到那个位子上,想关照也难。至于市长的位子,想的人很多,我也不报太大指望,什么事都不能强求,顺其自然吧,只要把眼前的工作做好,能够问心无愧,对得起金州的老百姓就行了。”

“倒也是,倒也是。说到眼前的工作,我觉得别墅区违规建筑的确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越是棘手的问题,越能考验领导者的执政能力,处理好了,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和口碑,也能得到上级领导的看重。当然,这样做可能会触及到个别人的利益,如果真的触及到了,上面有人怪罪下来,那也不是你的责任,是市委的决策,下面又有城建局和区政府具体去执行,他也奈何不了你。”

何东阳点了点头,拿市委的决策来做挡箭牌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总觉得有点儿牵强,现在再经潘多文这么一讲,他有了一种认同感,嘴上却故意说:“干吧,干什么事都不能顾及太多,如果顾及太多,什么事都做不成。”

潘多文告辞后,何东阳心里轻松了许多。潘多文的话,无疑消除了他的心结,也打开了他的思维,他完全可以把问题交给区政府和城建局去办,还可以让他们分为两步走,先劝其自行拆除,避免矛盾,如果他们自己不拆除,再强行拆除。同是一件事,处理的方式不同,效果也不同。他十分清楚,在这件事上绝对没有折中路线可走,也无路可退,他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次日早上,何东阳带着市城建局以及有关部门几十人到金色花园小区去调研,电视台的摄像记者一会儿把镜头对准何东阳一行人,一会儿又对准旁边的施工人员。小区内,不时传来搅拌机隆隆的轰鸣声,来来往往的运沙车堵住了别墅区的小路,旁边一家别墅外面搭建了高高的脚手架,在原三层别墅楼上正加盖第四层。何东阳的身旁,一左一右陪着的是金都区的区长王守义和城建局局长黄建成,其余人等都紧随其后。他们察看了一圈,从外观上看,有五户别墅区加高了楼层,有三户推倒在原地重建了别墅楼,无论从面积上还是外观上,都与原有的别墅大相径庭,有点儿鹤立鸡群的味道。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三家大概就是富人中的富人。来到物业中心,小区物管公司的经理介绍说,从去年开始,部分业主提出要对私家别墅做装修,我们物业公司允许他们在不改变框架结构的前提下进行装修。后来,有人陆续以装修为名开始对别墅进行不同程度的违法改建和扩建,特别是今年以来更为集中,业主争相攀比、效仿,擅自进行较大规模的违法改建、扩建,修凉亭,扩建地下室,改变主体结构,甚至还有三家推倒重建。

何东阳说:“你们物业管理公司为什么不加以制止?”

经理说:“制止过,他们说问过城建局了,同意他们改。”

黄建成说:“你们应该看看有没有城建部门的批文,没有批文,口说无凭,就是违法修建。反正这事儿我们城建局根本不知道,他们从来就没有报过。”

何东阳说:“现在知道了,该怎么去解决?”

黄建成说:“我们一定查处。”

何东阳说:“市、区城建部门立即成立一个联合清查小组,由你担任组长,介入金色花园小区,对违章建筑进行全面摸查,进行立案查处,决不手软。需要处罚的就按规定处罚,需要拆除的,报请区政府批准,先通知户主限期自拆,如不自拆,就强拆。”

黄建成马上点头说:“好好好!”

何东阳又对金都区区长王守义说:“王区长,这也是你区政府管的事,你要积极配合黄局长做好这项工作,限期三个工作日,把所有的违章建筑拆除干净。”

王守义马上应声说:“好好好,我一定积极配合黄局长,完成市长下达的任务。”

看着王守义谦卑的样子,何东阳突然想起半年前群众上访时他打电话给王守义,王守义依仗他是丁志强的亲信,敷衍了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丁志强调走后,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万分谦卑听话,从这细微的转变中,他看到了人性的善变,也看到了王守义的可怜。

就在这时,电视台的女记者拿着话筒过来对他说:“何市长,我是电视台的记者田小麦,想采访一下您,好吗?”

何东阳一看,原来是一位漂亮的女记者,他在电视上常见到她主持节目,印象挺不错的,就说:“好吧,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

看到记者要采访何东阳,其他人马上回避开来,把镜头留给了何东阳一个人。

田小麦将话筒对到自己的嘴边说:“金色花园小区别墅区个别住户以修缮为名,私自对别墅进行了违法改建、扩建,有的甚至推倒重新修建,加高了楼层,扩大了占地面积,破坏了小区的整体规划,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映,有人说,这是富人区,富人有钱了就可以随便扩建,没人敢管也没人敢过问。今天,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何东阳带领城建局和金都区的领导一起来视察,看到这些违法建筑,我们想听听何市长的看法。”

何东阳心想,这小丫头看起来像个花瓶,问起问题来却不乏深度,也够尖锐,不过,尖锐点儿也好,这正好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方才显英雄本色。田小麦说完,将话筒对到他的面前。何东阳微微一笑,说:“不管他是富人还是穷人,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态度非常明确,如果是违章建筑,一律限其在规定的时间内自己拆除,如果故意拖延时间不拆除,我们也不能排除强制拆除。”他越来越找到了说话的感觉,指着旁边的违章建筑,激情满怀地说,“你们看看,金色花园是多么漂亮的小区,由于这些扩建和加高的违章建筑,极大地影响了小区的美观和整体规划,再加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轰隆隆的机声,也影响了这里居民的正常休息。老百姓的违章建筑我们可以拆除,富人的违章建筑我们为什么不能拆除?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信心,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一定会给金州的老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

采访结束后,田小麦收起话筒说:“谢谢何市长,您讲得非常精彩。”

何东阳心里一阵高兴,嘴上却说:“这有什么精彩,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是不是叫田小麦?”

田小麦点着头说:“我就是田小麦,谢谢市长能叫出我的名字。以后,随着拆除工作的进一步深入,我还可以来采访您吗?”

“当然可以,我们政府的工作,也要接受你们新闻媒体的监督呀。”

田小麦粲然一笑说:“那好呀,下次采访时我们再约。”说完,打了一声招呼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何东阳暗想,文化广播系统,可谓美女如云,难怪吴国顺把文广局长的位子看得这么重,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当下属,这领导当起来肯定很滋润。

晚上吃过饭,何东阳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视,看过了央视的《新闻联播》,又看金州电视台的《金州新闻》,第一条是孙正权参加一个公司剪彩仪式,第二条就是他检查金色花园小区的新闻。他没有想到电视上的自己,说得那么慷慨激昂,也许当时他看到这些富人们住了这么好的别墅,他们还不满足,还要相互攀比,扩大了地盘还要加盖楼层,竟然置城建规定于不顾,不要以为你们有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无视政府的法规,必然要遭到法规的制裁。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思想动因,内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才讲得这么义正词严。

看完新闻,胡亚娟说:“你瞧你,这种得罪人的事还能在电视上随意说?”

何东阳听得极不顺耳,便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

胡亚娟嘴一撇,说:“我是不懂什么,可是你看看,人家孙正权戴着大红花去剪彩,得罪人的事他怎么不去?还说哩,我看你就知道给人家去垫背。”

何东阳心里越发来气了,就说:“市委与政府的分工本来就不同,有关行政执法的事,就是政府的事,政府不出面能行?尽瞎说。”

胡亚娟哼了一下,说:“你拆除了他们的别墅,就不怕他们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

何东阳不想听她再啰唆,又不好发脾气训斥她,就说:“这是市委常委定的决策,又不是我自作主张要拆除。好了,你看电视吧,我要到书房看几份文件。”

“文件,文件,回了家就不能放松一下,还要看文件?”

何东阳本来不想理她了,听了这话,还是接了说:“等没有文件看的时候,说明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

进了书房,何东阳的心里一团乱麻,本来挺不错的心情,让胡亚娟一阵乱说,搞得他灰暗了许多。待抽了支烟,静了心,细想胡亚娟所说的,其实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只是他不愿意朝那方面去多想,更不愿意放大它,让这些负面情绪来扰乱他的心。有些事儿,并不是你愿不愿意做的问题,而是你愿意也得做,不愿意也得做,而且还必须做好。身处在他这个位置,有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他更多地模糊了自己的个性,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政治符号,或者说是官方的发言人。而具体到他的职位,只不过是一个政府的临时负责人,说到底,他必须围绕着真正的一把手、市委书记孙正权的方向盘来转,取得了成绩,是一把手英明领导的结果,出现了问题,只好由他这个具体办事的人来承担。他不由得想起了北京首长来金州视察时,孙正权把他推到前面,让他清理政治环境,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将所有的上访者控制了起来,李疯子的死让他感到十分内疚,让他遭受了道德良心上的谴责。这一次,让韦一光点起了火,然后又让孙正权把他推到了台前,让他去做得罪人的事。不过,这一次虽然是得罪人的事,却也传达了他的一些执政理念,他觉得能够伸张正义、为老百姓代言,即便损失一些也不遗憾。

第二天,他看到了《金州日报》的头条刊登了他视察金色花园小区的一张大图片,雷人的标题一下吸引了他的眼球:《常务副市长何东阳向富人开炮——违章建筑必须要拆除》。他一看这个标题就火了,记者们真是瞎胡闹,什么向富人开炮?这不是有意挑起矛盾吗?他匆匆看了文章内容,倒也客观,没有过分渲染。心里正为这个标题而纠结,想打个电话给报社总编说一说,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孙正权的,马上接通了电话说:“孙书记,您好,我是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