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
“那叫不争。哈哈哈,形象吧?”
“真的形象。确实妙极了。”
“你说现在的官场,不就是这四个毛病:说多了,看多了,听多了,争多了。唉!就像吴大海,争那么多干什么?有意义吗?一点意义也没有。”刘中田道。
简又然也觉得刘中田这话在理,便道:“是啊,是啊!就是!”
刘中田停了会儿,说:“这个吴大海,一查下来,怕不是个十年八年的……唉。不过,我担心,事情扩大啊。扩大了就不好,就不好啊。”
其实这也是简又然所担心的。从上一次李明学请简又然到省里替吴大海找人开始,简又然就有一种感觉,吴大海的情况绝对不是那么简单。李明学和吴大海之间一定也还有一手。至少不是那么干干净净的。李明学在常委会上一再地提出不要扩大化,扩大到最后到了谁的头上,也许正是李明学最大的担心。
“我看也没有什么扩大。吴大海的事,是他个人的事。扩大了,也没什么意义。”简又然道。
“就是。不过,我看有些同志……向民县长对这事好像另外有想法啊?”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太清楚。”
“啊哈,不说了,不说了。纪委的事,我们少操心。听说驻京招商办最近正在谈一个大项目……”
“是啊,是有一个,不过刚刚才开始谈。我准备下周过去的。”
“湖东发展是要大项目支撑哪,又然书记这个点子好。全民招商,全员招商,现在看来是有道理的。”
“这也不是我的点子,不过是拿来主义罢了。”
刘中田哈哈一笑,简又然也笑。笑完了,简又然说办公室还有点事,就谢谢中田书记了。
最近,简又然这儿的材料很多,都是驻各地招商办发过来的,还有就是县直各个机关,各个乡镇招商引资的情况通报,这这不断涌来的文件和通报看,真的使人感到招商引资的大潮正在湖东全县澎湃。不少县直的领导和乡镇的领导,都亲自出去招商了。县报上就用了一个通栏标题:“招商书记走江浙”,报道的就是黄花镇书记叶小山,带着人跑江浙,大力开展招商引资的事。
然而,简又然心里清楚,很多文件都只是应付,很多通报都只是编造。这些文件和通报的唯一目的,就是让领导开心,让领导满意。在中国官场上,这是一个通病。中国培养了一批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的官僚,也消失了一批敢于了解真情况敢于说真话的领导。如果仅仅看这些,可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可是,真正好在哪里呢?事实是:到现在为止,除了驻京办的一个项目外,其余的都只是意向性的。说是意向,其实就是一厢情愿。到底有什么把握,完全看人家的脸色。一百个意向性的项目中,能有三五个成功,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然而,项目又都是从意向开始的,你能说他不对?没有意向,何来深谈?
简又然在文件和通报上一一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喜欢把名字绕在一块写,就像英语里面的花式写法。早些年,刚刚到机关工作时,看到领导拿起文件,在上面涮涮地签上名字,他感到那签字的姿式是那么的潇洒。他就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在文件上签自己的名字,那肯定是一种美好的享受。签上名字,背后的意味是很深长的。这说明了权力,也证明了成功。等到当上办公室主任后,他的名字倒是经常签了,不过都在文件处理的第一栏,写上的也大都是“请某某部长阅示”。到湖东后,他的名字正式出现在领导批阅这一栏了。虽然是挂职,但毕竟是明明白白地签着“简又然”三个字。有时,签好自己的名字,他也想想:回去后,自己的名字会签在哪个位置?是第一栏?还是领导批阅栏?
程辉打电话来,问简又然书记中午有安排没有?简又然没有回答,程辉说:“省里发改委的赵处长来了。简书记,能不能出席一下?”
简又然中午没有安排,既然是赵处长来了,都是熟人,那就去吧。答应完后,简又然喊来小郑,问那事办得怎样?小郑说全部办好了,而且,小郑强调说:“我找了一下银行的工作人员,把入帐的时间往前提了一个月。”
正文 第五十二节
“啊,这好。”简又然心想这个小郑还真的很聪明,人说领导的秘书,某些时候就是领导的另一个影子。秘书当得好不好,不在于他能不能写,也不在于他会不会说,而在于他善不善于揣摩领导的心思,是否会及时地替领导做一些领导想做又不太方便做的事情。甚至,在某些时候,替领导出面;在特殊的场合,替领导挡风。秘书就是领导影子里的人,领导在明处,秘书永远在暗处。
小郑笑了笑,说:“简书记其实太清廉了。”
“是吧。”简又然应了句。
“现在哪个干部没有?都有,只不过不说罢了。吴大海真要倒了,还不知道……”小郑顿了顿。
简又然没等他说下去,就道:“别再说了吧。那是他个人的事,不要乱猜。”
小郑红了脸,简又然又道:“下周我到北京去,你也去吧。”
“那好。”小郑谢了简又然,拿着文件出去了。
简又然稍稍坐了会,给部里的吴主任打电话,问是不是欧阳部长决定最近到两个县来看看?吴主任说欧阳部长好像说过,但具体的还没有安排。简又然说:“提前给我个消息,我好准备。”吴主任说:“那当然,一定提前通知。”
放了电话,简又然想起杜光辉。上次回省城,听部里个别同志说:杜光辉在搞茶叶开发,而且,家里面似乎出了点小问题。简又然没有细问,杜光辉的妻子黄丽,简又然是认识的。从外表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听说她在做生意,杜光辉很少在同事面前谈及黄丽。只是有两回,夫妻吵架,黄丽跑到部里了。一开口,就把杜光辉说得一无是处,这让简又然很反感。既然杜光辉一无是处,那么,你黄丽作为杜光辉的老婆,又能好到哪儿去?
从某种意义上讲,杜光辉这次下派,是不太合适的。不合适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跟简又然同时下派了。但是,既然下派了,两个人又成了同一战线的战友,简又然就不得不时常想到他。他打了杜光辉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才听到杜光辉的声音。
“杜书记啊,在忙吧?”
“在忙,简书记,我正在窝儿山。”
“窝儿山?哪里啊?”
“啊,是桐山一个茶叶基地,我正在制茶呢。”
“是吗?”
“是啊。你也过来吧,这新茶好啊,清香。”
“啊,那就不必了。我也有事。就是想问候一声。那好,你忙吧。”
“信号不好,有空我再打你电话。下次回去请你喝我们桐山的兰花香。”
简又然说那先谢谢了,放了电话,简又然笑了下。这个杜光辉,真的深入基层了。居然跑到茶场去亲自制茶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事杜光辉适合。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也是一个适于做小事的人。
听杜光辉说话,情绪还是很好的。那么,杜光辉家里出的事情,也许还就是妻子吵闹的事。想到黄丽,简又然觉得小苗在这方面还是十分的不错的。这么多年来,小苗对简又然,基本上是以全面支持为主。当然,这也与她本身就出身在一个干部家庭有关。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学而优则仕”,就是“男人要当官,女人要当家。”结婚成家后,这种观点潜移默化,就形成了小苗现在的持家风格。只要简又然不在外做出出格的事,尽管去做。她永远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支持他。
小苗的贤慧和宽容,在很多时候是简又然的自豪和骄傲。但是,在某些时候,又成了简又然的愧疚与不安。
当四年前那个春天的夜晚,赵妮第一次喊出“熊”这个词时,简又然那一刻,心里充满的不仅仅是高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惭。赵妮看着他,问他;他没有说,其实他想起了小苗。小苗的眼睛是清澈的,小苗对简又然说话时的情态是天真的。有时,小苗把简又然当作孩子;有时,简又然又成了小苗的孩子。简又然从心里觉得对不起小苗了,但是,回过头,看到赵妮通红的脸和充满欲望的身体时,简又然又回到了一个男人的本身。这样的兴奋与这片刻的羞惭,一直伴随着简又然,直到现在。
到湖东来,一开始简又然是每周回去一次。从年后,半个月才一次了。中间有两次回省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赵妮那里。小苗打电话问他,他说忙,太忙了。从北京回来后,他本来是回家的。可是,赵妮不知怎么就知道了,直接跑到了湖东。简又然在电话里说:“我正在省城。”赵妮说:“你在省城吧,我在湖东等你。”简又然有气却不能出,只好又临时回湖东了。
当然,到了湖东,简又然这回狠狠地批评了赵妮。甚至,赵妮在简又然的面前哭了起来。哭完了,赵妮只说了一句话:“人家是真的想你嘛。”就这一句话,简又然所有的防线被彻底地击碎了。他上前搂住了赵妮,赵妮在他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一连哭一边不断地喊着:“熊,熊!”
哭完了,喊完了,两个滚烫的身体交缠到了一起……
完事后,赵妮躺在简又然的怀里,轻轻地说:“熊,我现在更想你了。”
“是吗?傻妮。”
“就是嘛。我问你,在北京是不是有情况?不然怎么接电话那么吞吞吐吐的……”
“我会有情况吗?没有的事。不是朋友们在一块聊天吗?不方便。”
“我不信。我感觉得出来。熊,我真的能感觉得出来。不过,你还没出事。这个……我闻得出来。你身上没别的女人的气味。”
“这么自信?”
“不是吗?……”
“是的,是的,傻妮。”简又然又抱紧了赵妮,在她滚烫的唇上摩挲着。然后,简又然像一只春天的蚯蚓,一点一点向泥土的深处爬去。他忘情于自己的工作,沉醉于芳草鲜美之中。赵妮先是安静得像一朵花,继而像一阵风吹过的花树,花枝乱颤了……
19
杜光辉沉浸在新茶的清香里,窝儿山的黄昏,像对面的山峦一样,沉默而恬静。
新建的茶场就座落在山坡上,一排四间,前三间正好安装了茶机。后一间临时做了办公室,晚上半夜时,又改作临时宿舍。从上山到现在,整整五天了,杜光辉一直守在这四间房子里。除了跟着高玉去看了两次茶山外,他跟随着黄大壮制茶。渐渐地,也把手艺学得差不多了。他喜欢用手捋着新鲜的茶叶,闻闻鲜叶所散发出的草香味。然后,他看着过称,看着烘干,看着理条,看着做好的茶叶,一匹匹的被放到特制的大竹席上。等再冷一会,便装进袋里。这期间,他和茶农们说说笑笑。头两天,很多人不太清楚,以为是城里来的茶商。到这两天,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和大家一起制茶的人,可不是个一般的人,他是从省里来的,是县委副书记呢。
有的人来卖鲜草,有的人来看制茶,也还有一小部分人,是专门来看杜光辉的。
这来看杜光辉的,有三种。一种是窝儿山的老百姓。他们是想看看一个县委书记到底能干些什么?第二种来看的人,是全县其它乡镇的,还有一些县直单位的。杜光辉临到窝儿山前,让县委办发了一个文件,专门向全县各地推荐窝儿山的茶叶。因此,就不断的有人来了。不一定是冲着茶叶,更多的是冲着杜光辉。毕竟他是桐山的副书记嘛。还有一种,来的心情就比较复杂,是一些企业的。
桐山的企业本来就少,这几年,随着国家宏观调控的深入,很多企业生存艰难。县委县政府的指导思想很明确,保矿山。有了矿山,少几个企业也无妨。越是经济条件差,银行的存贷能力也差,企业的融资就难以实现。这些企业有的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杜光辉本来不分管这一块,跟这些企业也不打交道。可是,从前两天起,来的企业越来越多了。县里几家稍大一些的私营企业老总,几乎都到了。这些人出手大方,窝儿山的茶叶,不仅仅卖上了好价钱,就是量上,也出现了供不应求。
正文 第五十三节
杜光辉一开始也为此高兴。新建的茶场能有如此效益,他能不欢喜?高玉却提醒他:这不太正常。按理说,这些私营企业的老总,是没有多大理由,专程跑到这深山里来买茶的。他们要买的,是山外城市茶叶店里的西湖龙井,或者黄山毛峰。窝儿山的茶,虽说内质好,但因为是第一年做,形还不是很好,送人还是不太合适的。他们不仅仅买,而且买得多,买得贵。
“这里面,我怀疑有问题。”高玉说。
杜光辉想了想,也是,他怎么就没注意这点呢?他问高玉:“你说,能是什么原因?”
高玉的眼睛里还布着血丝,这几天,她一直呆在山上。应该说,她比杜光辉更累。不仅仅要考虑茶叶的收购,还要不时地向茶农们宣传机制茶的好处,给茶农们算帐,算收入帐,算产出帐。她这一算,不光是让茶农们心里有了数,也为下半年的茶叶种植,打下了基础。杜光辉觉得这个女乡长,真的不容易,也很有能力。而且,他感到他与高玉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有时,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里的想法。一说出来,两个人都吃惊;干脆就不说了,不说,两个人更感到了其中的意味。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有感觉。”高玉道。
杜光辉叹了口气,“不管它了,管他什么目的,只要窝儿山的茶叶卖出去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这倒是。”高玉笑了下,笑声中也有些疲惫。
茶叶也是一阵一阵的,这两天,气温有些下降,茶叶生长的速度放缓了。茶场下午加工完了所有的鲜草,晚上只好停机。黄支书说:“也该停停了,都五天了,再不停,受不了。”黄大壮笑道:“我倒不希望停,不停多好。每天有鲜草,天天能卖出去。窝儿山的茶叶总算出头了。”
高玉看着杜光辉,只是笑笑,说:“晚上大家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干呢。”
晚饭时,杜光辉特意喝了两杯米酒,他本来是准备早早上来睡觉的。可是,天刚黄昏,想睡也睡不着,就出门来,他闻到了空气中飘浮的茶香。他使劲地吸了一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吃饭时,县委办的叶主任打来电话,说要卖一些窝儿山的茶叶,作为办公室的日常用茶。杜光辉说当然可以,叶主任说那就让他们先留着。又说:杜书记,你辛苦了。我让办公室给一些企业和个别单位打了招呼,今年的窝儿山的茶是不用担心的了。
杜光辉听了心一沉,他总算知道了那些企业老总跑来的原因。但是,他没有跟高玉他们说,一是怕他们听了不高兴。二是因为叶主任最后的那一句话:这些企业正在想着法子找杜书记呢。他们说杜书记在省里有关系,能搞到项目。
这可能才是这些企业老总们最终想要的,难怪他们到了窝儿山,一个个见着杜光辉,客气得不得了。走的时候,都丢下了一句话:回县里后,一定要请杜书记到我们企业检查指导。这不?检查了,指导了,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提出搞项目的要求了。真的了得啊,了得!杜光辉想到这,摇了摇头。
到窝儿山来之前,杜光辉特地带着凡凡到医院去查了一下。医生说还是精神太紧张了,加上有些营养不良,身体素质不好,因此才感到疲惫,老是没劲。杜光辉从医院回来后,特地卖了一堆的食品,又找黄丽好好地谈了一次。找黄丽时,黄丽正在外面喝茶。杜光辉将凡凡的病说了,然后道:“我们不说别的了,就为了凡凡。也就这几个月了,我们都尽心些。等凡凡高考完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这三个月,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孩子。”
黄丽冷着脸,“难道我没照顾孩子?杜光辉,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三个月,就按你说的。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杜光辉的心里总算有了个着落,晚上,杜光辉又同凡凡好好地谈了一回,让他听妈妈的话,多增加营养,多运动。凡凡点点头,说:“我知道。知道。”
从凡凡的屋里出来,杜光辉的鼻子一酸,他赶紧看着窗外,一切都沉没在喧嚣的市声中了。
窝儿山海拨太高,山深林密,手机根本就没有信号。茶场上考虑到卖茶,专门牵了好几公里的线,装了部电话。杜光辉每天都要打一次电话回家,问问黄丽:凡凡的情况怎样?头两天,黄丽还稍稍说一些。这两天,黄丽一接电话就烦了,只一句话:还好。就挂了。凡凡一直没接过电话,杜光辉打电话时,他基本上都还在学校里。有时,杜光辉想好了趁凡凡在家打电话,可是事情一忙,就忘了。他的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但是,他不愿意想,也不愿意去揭开。
东边天空上,月亮升起来了。在这山坡上看月亮,竟与平原上看到的月亮一样,那么的清洁与纯净……
山坡下走来了一个人影,近了,杜光辉才看见是高玉。
高玉说:“想家了吧?”
“是有点。”杜光辉笑道。
“你们男人哪!许多人说女人恋家,其实我看男人更恋家。男人说起来是铁打的汉子,有时候可是比水还要柔。”高玉说着,笑了下,“当然,我都是胡说。杜书记是个例外。”
“我一点也不例外。刚才,我想起了老家的大平原,平原上也有这么一轮明月。还想起了儿子,他最近身体一直很让我担心。”杜光辉说着,望了望月亮。那月更高了,也更亮了。
高玉走到跟前,说:“杜书记,真的难为你了。为了窝儿山,为了茶叶……”
“这不很好?茶叶出来了,而且也都销完了。多好!”杜光辉说的是心里话。
从山坡上看下去,窝儿山下的村子,像一个孩子,卧在山坡下。几星灯火,如同孩子梦中的灯笼,不断地闪亮着。那些人家,今夜应该都有一个好梦的。茶叶摘了,鲜草卖了,钱拿了,在往年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些天,还习惯吧?”高玉问。
“习惯。很好呢。”
“那就好。我就怕杜书记吃这百家饭不适应啊。不过,那些肉啊鱼啊,可都是茶农们自发地送来的。都是过年腌的咸货。他们是看了你杜书记来了,才拿出来的。山里人就是实在,谁为他做了事,他就记着谁。”
“是啊!”
“明天出去了吧?”
“明天县上有点事。叶主任打电话过来了。”
高玉望了眼杜光辉,因为月光,杜光辉的身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白色。高玉说:“杜书记,看那山上的月亮,还有那漂着月光的小径,我们去走走?”
“好啊,月光下的山径,也许更有诗意呢。”
杜光辉跟着高玉,从坡上往东走去。一条小径,在月光下逶迤向前,两旁都是不高的树木。高玉说山里人为了走路方便,在路两旁种的都是些稍矮一些的树种。这路,一边是山,一边是平缓的坡。沿着坡向下,便是山里人家的房子。路旁边有一些竹子做成的水管。这个,前两天杜光辉已经仔细地研究过。这水管从山上的水源处直接通下来,虽然是自流,可是高低的落差,形成了一定的水压,就跟城里人的自来水一样了。而且水质清冽,富含各种矿物质。黄支书就曾开玩笑地说:“为什么山里的女孩子水灵?就是因为喝了这天然洁净的山泉水。杜书记在这喝了几天,说不定也……”
黄支书说这话时,高玉也在。她掩着嘴笑,杜光辉说:“我老了,再喝也是老疙瘩了。高乡长还差不多。”正文 第五十四节
高玉更笑了。
此刻,月光正照着这一根根从山上直通下来的竹管,似乎听得见管子里山泉水的叮咚声。高玉说:“这山里的夜最静。我刚到山里工作时,住在玉树的老乡政府里,是排旧房子。晚上,风一吹,屋顶上的小瓦片发出像人走动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有时候,从窗户里还可以听见有人在夜里唱山歌,那山歌苍凉古朴,听得人渐渐沉入了悠远。当然,最可怕的,是夜里的老鼠,还有小野兽,有的甚至跑到门边上,不断地用蹄子拍门。”
“那时你多大?”
“二十。刚从农校毕业。我是自己要求来这里的。”
“后来就一直住下来了。怎么?”
“你是问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成家吧?”高玉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月亮,叹口气道:“在农校时,我曾喜欢过我的一个老师。可是,他当时已经成家了。我一直没有对他表白过。工作后,真的是没有碰见了。前些年,忙着工作。心想自己年龄还不大。这两年,回头一看,都成老姑娘了。人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就想通了,也更加随意了。一切在缘,缘来时就有;缘不来,求也求不着。而且,人生总是有缺有圆,就像那天上的月亮。我想得到的,我喜欢的,也许正是我注定得不到的。这也许就是人生的痛苦吧!”
杜光辉也抬头看着月亮,月亮看起来很圆,其实还是有一小块缺失的。高玉说的一席话,看起来是说她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杜光辉?
“是啊。”杜光辉道:“对不起!人生仿佛这山路,总在月光之中,却不知道它到底通向什么地方?最终又停止在什么地方?一个人的一生,只是这样的走,走着走着,前面可能就有人不见了。我们不得走。人生如寄,佛家说的不无道理啊。”
“杜书记这也太通达了。对人生我还是充满热爱的。只是有时静下来想想,我们一开始所选择的人生是不是对了?比如我,到玉树,然后走上乡长这位子,有没有意义?值不值得?有时,我也觉得艰难:一个女人,天天和男人一样,在官场里行走。喝酒,开会,讲话,出差露面。这是不是我高玉应该有的生活?结果是肯定的。这就是。”高玉回头看了眼杜光辉,“不过,我感到痛苦的,其实不在于我自己,而在于人们背后的议论,一个女人应付出的代价,和那些为了工作不得不进入的潜规则。”
“这个不仅仅女人,身在官场,就是规则中的一员。官场有官场的规则,如同游戏,性质是一样的。什么时候,中国的官场能像这月光一样纯净,能像这山泉水一样清澈,也许就好了。”
“是啊,就好了。”
两个人沉默着,月亮渐渐地高远了。夜气中有了一丝丝寒意。高玉说:“回去吧。”
两个人往回走,突然,高玉叫了一声,往杜光辉的面前扑过来。杜光辉接住了她,自己整个身子差一点滑下了山坡。
“怎么了?怎么了?”杜光辉搂着高玉问。
“蛇!长蛇……”高玉急促地喊着,身子越发地向杜光辉的怀里钻去。
杜光辉朝前面的路上一看,月光中果真有一条长蛇,正昂着头站在路中间。这是一条有毒的蛇,它正吐着信子,虎视着这两个人。杜光辉看见蛇倒镇定了,不是他不怕蛇,因为他知道蛇并不是主动进攻型的动物。他拍拍高玉的头,说:“没关系的。我们给它让条路,它就会走的。”说着,拉着高玉沿着原路退了一段。
再折回来时,蛇已经走了。高玉依然拉着杜光辉的手,杜光辉感到她的手冰凉的,像个孩子的手一样,紧紧地抓着他。
回到茶场门前的山坡,月光洒了一地。高玉放了手,说:“真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怕蛇。特别怕。”
“很多人都怕蛇。”杜光辉说。
“我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一个人行吗?不行,我让黄支书过来。”高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