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进展得十分自然,就连李明学对简又然的称呼,也由简书记变成了又然书记。简又然特地点了最好的碧螺春,喝着茶,自然就聊到下派挂职的事。简又然说:“对基层工作我很不熟悉,将来还要请明学书记多批评。”
李明学哈哈一笑,既向对简又然又向是对其它人道:“挂职嘛,我理解不就是到下面转一圈吗?对于你们,下去走一回,获得回来提拔的资本。对于我们县里,我们需要你们这些挂职干部啊,你们在省里信息灵,路子熟。你们到了县里,就能为县里解决很多重要问题啊。特别是又然书记,从宣传部这样的大门头子里出来,更是了得啊!”
“这还不得靠明学书记和大家将来支持。”简又然这话说得真诚。
茶喝到快尽时,下午上班的时间也到了。李明学他们还要到财政厅去,李明学问财政厅又然书记有熟人吧?简又然说有倒是有,一个大学同学。李明学问是谁。简又然说是琚丰。李明学笑道:“我就说又然书记厉害,我们正要找琚丰。他在预算处。既然都认识,就一道走一遭吧。”
简又然也不好推辞,眼看着就要到湖东了,李明学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行使他书记的权力罢了。简又然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点事,就陪着李明学到财政厅了。
这天下午,杜光辉没在来上班。原因很简单,还是因为下派挂职的事,他和黄丽狠狠地吵了一次,黄丽在气头上将他的脸给抓破了。中午下班到家时,黄丽还在睡着。凡凡回来后,正要吃饭。黄丽的手机响了。是公司里那个原来的处长现在的经理胡平。黄丽接电话时低低的压着的声音,本来就让杜光辉有些不快活。黄丽又拿起包准备出去,说中午在外面吃了,这让杜光辉火上来了。他抢了黄丽的包,用劲地砸到了沙发上。黄丽瞪着眼睛,问:“杜光辉,你这是……你不想过日子了,是吧?”
“我想过日子,可是,我没见过你这样过的。不就是一个什么公司吧?还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呢?”杜光辉一上气,话也有些偏了。
黄丽的脸马上红了,上前来就抓住杜光辉的衣领。杜光辉挡了一下,正好碰着黄丽的胳膊。黄丽的手便上来了,杜光辉的脸上立马就出现了三道血手印子。
黄丽也惊呆了,站在那儿,不说话。杜光辉到镜子前照了照,三道印子,清清楚楚的。黄丽说:“我真不是有意的。”杜光辉哼了声,一扭身到了书房,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下午,杜光辉自然是不能上班了。这个样子到单位,还不让人家笑话?他一直睡到了天黑,儿子回来后,他才起床。黄丽还是出去了。儿子说:“爸爸,你要下去挂职了吧?”
杜光辉问你怎么知道了?儿子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行。
杜光辉看看儿子,儿子虽然才十六岁,但是个头比他还要高些了。儿子脸上一脸的粉刺,在灯光下发着青春的光泽。
“真的,爸爸,我一个人能行。妈妈现在公司里忙,我也知道。我都十六了,我会管好自己的。你放心地下去吧,不然,你心里不痛快。”儿子这话,让杜光辉的心紧了一下,他差一点要上去抱住儿子。但是,他没有动。说:“谢谢凡凡,爸爸其实也是很想做点事的。我会安排好你的。”
儿子上晚自习去后,杜光辉跑到小区边上的浴室里,好好地泡了个澡。他喜欢浴室里的这种气氛。大家都赤条条的,无遮无挂,一派真实。这些赤条条的人,在一起说些生活中的事,虽然大都是些牢骚,但是这些牢骚发得实在,不像机关里说话,总是遮遮掩掩,半明半暗的。泡好澡上来,他到休息室坐了会。几个老工人模样的人,正在说现在的腐败。说怎么办呢?你看昨儿晚上电视上又报道了市委书记都被双规了。中央也是下了真功夫的,怎么下面总是不干净呢?这些老工人边说边急,杜光辉听着突然想起了一句名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其实,杜光辉也是很热血的人。曾经他也很想扎扎实实地做一些事的。可是,大学一毕业,分到机关后,他很快发现,他的热血几乎是一无所用,甚至成了冲动和不成熟的代名词。到了三十五岁,当他还只是一个科长时,他忽然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能这么热血了。从那以后,杜光辉成了一个冷冷的人,不问事,有事就做,没事就看报。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你别说,这一招果真凑效了。不到两年,他提了副处;再后来,莫名地变成了正处级的工会专职副主席。在机关的过程,就是一块石头不断打磨的过程,也是一个人逐渐默认规则、逐渐进入规则直到适应规则的过程。在这过程中,许多人变成了机关人这样的一个群体,而个性化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蒸腾的热气中,杜光辉想到了简又然。简又然到部里来,比杜光辉迟得多。可是,在杜光辉提副处时,简又然已经稳稳地干了两年副处。杜光辉提正处,简又然早当了办公室主任。办公室在部里是核心部门,简又然总是比杜光辉快一拍。这次下派也是,他到了桐山。而简又然却到了湖东。也许将来回来,简又然又早早地跑到仇的前头去了。论能力,杜光辉觉得自己并不比简又然差。只不过简又然更加圆滑些,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上托下压。对上,是孙子;对下,是爷爷。
简又然这种处事方法,在部里一般干部中,是经常让大家不耻的。可是领导喜欢,就连欧阳部长也很欣赏简又然的办事能力。而且,杜光辉发现,现在部时里这样的干部越来越多了。背后说起简又然时,个个一脸鄙薄;可是,在当面,谁都在往简又然哪个方向靠拢。从内心里,杜光辉也是对简又然不太以为然的。可是,现在,当他们两个人都同时出现在挂职这样一个大背景中时,他觉得自己其实,也还是要好好地揣摩揣摩简又然的。
大概是热水泡了的原因,脸上的抓痕,不那么突出了。杜光辉照了照镜子,想明天可以去上班了。还有些事要交待,包括乒乓球联谊赛的事。他还要到凡凡外婆家去一趟。凡凡的外婆就住在西城,离这儿也就两站车程。可是,平时他们很少来往。但这回不行了,他要去说一声,既算打招呼,也请外婆多照看照看黄丽母子两。重点是凡凡,他怕黄丽老是不在家,孩子一个人吃苦。
正文 第九节
下到桐山,那么多路,最多也只能一周回来一次。而且听说县里有时工作并不是按照正常的情况进行的,遇到突发性的事情,也没有星期天什么的。那样,他回来就更少了。凡凡虽然懂事,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毕竟还是孩子。杜光辉想:下去之前,他还是要和黄丽好好谈一次,让她多安排点时间陪孩子。
第二天,杜光辉到办公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他怕别人看见他脸上的抓痕,可是,一上午也没有人说。下午,组织部通知下派挂职干部要尽快到位。部里决定第二天就由王化成副部长和丁副部长,分别送简又然和杜光辉到湖东和桐山去。
晚上,杜光辉又和黄丽谈了一次。这一回,黄丽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黑着脸。杜光辉也叹气。五年前,他们闹得准备离婚时,黄丽也是这样子的。那一次,是黄丽不肯离。并不是因为杜光辉有什么外遇,或者其它的原因,而是杜光辉觉得跟黄丽没法过了。他提出离婚也是在一次喝醉了之后。酒醒过来,他没觉出什么不好,就一直坚持了。最后这事闹到了部里,婚没离成。杜光辉还为此受了一顿批评。现在,如果让杜光辉再而离婚,他是不干的了。凡凡大了,而且这五年来,他已经更加习惯了。婚姻嘛,其实都是这样。不都是过?离了,还得再来。他有时甚至为自己当初的想法感到可笑了。
部里举行了简单的欢送会,欧阳杰部长因为省委常委会,没能参加。简又然和杜光辉都说了几句。简又然说感谢部里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他一定好好地干点事,不负众望。杜光辉则只说了一句:“既然下去了,就干吧。反正两年,也还能干点事。”
王化成副部长和人事处的吴处,送简又然。丁部长和人事处的张处,送杜光辉。一出省城,两辆车子就走上了不同的方向。杜光辉他们的车子驶上了国道,头两个小时,路还是很好的。到了第三个小时,进入了山里。一个接着一个的拐弯,一个接着一个的山坡,张处长开始晕车了。丁部长笑着道:“你们年轻人哪,想当年我就在这个地区工作,每周都要下来一两次的。桐山少说一个月也得跑上一次。可你们……”说着又向着杜光辉,“光辉啊,这里条件艰苦啊。好在是挂职。挂职嘛,就是有事就问,没事别问。问多了也不适合。”
“是吧?”杜光辉回答道。他虽然没有呕吐,可是胃里也是很难受的了。
司机小徐接话道:“以后杜书记还有得走这山路呢。两年哪,少说也要走上个五六十次吧。”
五、六十次,杜光辉听着这数字,心里不禁有些发怵了。
又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车子终于进入了一小片盆地。杜光辉知道桐山县城到了。山区都是这样,集镇和县城都座落在盆地之间,依水而建,三面或者四面环山。乍一看,是一个宁静无比的所在;可是,住久了,就发现这是个螺丝壳里的道场,做来做去都是一个样子。桐山县城不到三万人口,早先年杜光辉来时,县城里只有一纵一横两条街道。现在也许扩大了些,各地都在发展,桐山多少也是省委书记的扶贫点,按理说发展得比别的地方更应该快些的。
杜光辉一路上注意过,手机在很多地方都没有信号,原因是山太高了,信号塔没有覆盖到。
车子进了盆地,再走了约莫十分钟,翻地一道坡,再转下去,县城突地就现到眼前了。丁部长叹道:“变了些啊,大了。”杜光辉也从车窗向外扫了扫,县城的房子已经抵到了四围的山脚下。这完全符合全国各地大建设大开发的整体思潮。杜光辉想;接下来,我就得要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等待他的,又会是些什么呢?
沿着城中的最直的一条街道一直往前,车子缓缓地驶进了桐山县委大院。这是一幢很气派的市委大楼。杜光辉抬头一看,足足有十五六层。在这小县城中,就像一只鹤,与众不同地立着。县委办公室的叶主任已经在等了,说:“林书记正在开会,丁部长,杜书记,我先下来接你们。”
“好个小高啊,我来了,还……”丁部长是林书记的老上级,刚才在车上丁部长就说过,他当地区专员时,林书记是当时地委的秘书。
“他马上就过来。我们先上楼喝茶吧。”叶主任客气道。
这个时候,杜光辉才开始打量了一下叶主任,这个人四十挂边,头发却很少。一双眼睛里一看就有简又然那眼睛里的光泽。杜光辉笑了笑,他感到身上一阵冷。毕竟是山里,温度比省城低多了。他打了个颤抖,赶紧跟着丁部长,往楼上走了。
刚上到三楼,就听见一阵哈哈的笑声。
“老专员过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啦!”随着声音从楼梯角转过来的是一位个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接着道:“还有杜书记,欢迎啦!”
“哈哈”,丁部长笑了声,说道:“小高啊,不记得老专员了吧?如今也有架子了。是吧?”
林书记赶紧过来拉住了丁部长的手,“我有什么架子?就是有,也不能摆给老专员看哪。要是有点,不还是跟您学的。”
“你个小高,不,林书记”,丁部长摇摇头,拉过杜光辉,介绍了一遍。林书记又握着杜光辉的手,“欢迎啦,欢迎!我们桐山是个穷县,能迎来杜书记,是桐山的大喜事。就是条件苦一点,有些委屈啊!”
“这倒没什么。既然下来,就有准备了。”杜光辉倒是实话实说。
“啊哈,那好,那好啊!”说着,林书记和丁部长一行人就到了会议室。大家坐下来,林书记说老专员来了,杜书记也来了,我就把桐山的情况简单地汇报下。说着就拉开了。杜光辉不断地听到一些数字,听到一些百分比。更多的是听到矿山两个字。他以前也知道:矿山是桐山的主导产业,在桐山县级经济中所占的比重,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可以说,桐山的经济就是矿山经济。
“这几年我们的形势正在不断向好的方向发展”,林书记喝了口茶,抬头望了下开花板,“能源紧张,我们的煤市场就看好啊!桐山除了煤还有什么?没有了。有人说我是煤书记,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只要经济发展了,白猫黑猫,都是好猫。”
丁部长笑着插了句话:“我看你是煤书记啊,人也黑得像煤一般。哈哈。”
杜光辉看见林书记的脸色稍稍变了下,很快就恢复了。
中午,按规定本来是不准喝酒的。但是,林书记说老专员来了,杜书记又来报道,焉有不喝之理?政策是人定的,政策就得人性化。无酒不成席,无酒也不成敬意嘛!
杜光辉很快醉了。他来来回回地喝了大概七两白酒,头开始昏沉沉的了。在他醉倒的最后一刻,他只听见丁部长说:“光辉啊,到了县里,以后这样的喝酒可是最基本的水平啊!还得悠着点。”
林书记在旁边笑,说道:“杜书记是打埋伏吧?不过到了桐山,酒量我是必须要知道的。老专员,你说是吧?”
正文 第十节
4
简又然副书记俨然已是进入了角色,在劝酒时,他似乎站在湖东县的位置上了。
王化成副部长很快被喝到了份上,当然没有醉倒。这点分寸简又然把握得很好。既要喝好,又不能喝倒,这才是官场上喝酒的真正艺术。
下午三点,王部长一行动身回省城。简又然没有同行,他说既然来了,就得住下。反正家里都已经安排好了。
“从现在,我可是湖东的人了。”简又然笑着,李明学也笑。
县委办公室的刘科长将几份礼品放到了车子后面,王部长说:“你看,你看,这……”
李明学笑道:“湖东没什么特产,简书记的娘家人来了,再没有也得想办法。是吧?简书记。”
“嗬嗬”,简又然笑了笑。
王部长走后,李明学让县委办的主任梅白,带着简又然到书记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刚刚装修了一下,一进门,有一种簇新的感觉。梅白说:“这以前也是挂职的张书记的办公室,这次简书记来,李书记特地吩咐,重新装修了的。”其实,梅白心里清楚,每一任新的挂职书记来,办公室都得重新弄一下的。
简又然笑道:“其实也不必。梅主任,以后还请多关照啊!”
梅白其实也是县委常委,只不过他的名字排在后面。而且,因为兼着办公室主任,看起来似乎就比一般的县领导要低一些。但是,同为办公室主任出身的简又然知道,正因为梅白兼了办公室主任,所以他手中的灵活性比别人都大。虽然自己过来是任副书记,但毕竟是挂职的,以后的很多事情,还少不得要这位梅主任帮忙。
梅白站在门口,说:“简书记这是客气了。你的秘书,我考虑了一下,让小郑来担任。待会儿我让他过来,你看看合适不?如果不合适,就说;再换吧。”
“这个随便吧,梅主任选的,还能不合适?”简又然不失时机地夸了梅白一句。梅白也是长期经受夸奖的人,只是笑笑,转过身,往走廊上喊:“小郑,小郑!”
小郑进来了,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见到简又然,喊了声“简书记”,脸上还有些羞怯。
梅白说这就是小郑,“小郑啦,以后你就跟简书记吧。简书记从省里下来,我们都得跟他学着点。”
小郑连忙点头。简又然握了一下小郑的手,“小郑,这好啊,以后咱们……”简又然本来想说“咱们搭档”,但一想不妥,便没再往下说了。
好在官场上半截话是很正常的,就看你怎么理解。梅白笑着说:“我还有事,简书记,小郑在,有事就交给他做吧。待会儿,再送你到湖海山庄去。”
趁着小郑收拾桌子的间隙,简又然给王化成副部长打了个电话,问是不是已经到省城了。又说不好意思,让部长喝高了。可是,到了湖东,部长喝高了,是对我简又然工作的关心哪。一切都得谢谢部长,真的,谢谢部长!
放下电话,简又然站在办公室中间,问小郑:“多大了?一直在县委?”
“二十五,去年到县委的。公务员考试后,在乡下呆了一年,调上来的。”小郑红着脸道:“以后请简书记多关心、多批评!”
简又然没有说话,这时从门外走过一个人,大着声音道:“简书记到了吧?简书记。”
简又然刚要说话,人进来了。来人握着简又然的手,使的劲很大,“我是蒋大川,人称蒋大河。”
小郑插了句话,“蒋书记,县纪委书记。”
“啊,蒋书记啊,久仰了!”简又然也在手上用了把劲,他感到蒋大川的手劲不仅大,而且温热。
“到底下不比省城啦。哈哈,我以前也在省里呆过。省纪委。干了一年多。干不下去了,就回到了湖东。”蒋大川说话像炮筒子一般,呼噜噜地往出甩。
简又然只是笑笑,才来,他也不明究里,是不宜于多说话的。笑笑是最好的方式。
蒋大川说完话,又握了一下简又然的手,便出去了。小郑听着蒋大川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才轻轻说:“这人性子直,跟李书记……”大概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小郑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简又然也没再问,就这一半的话,他已经明白了意思。班子里成员之间的矛盾,是最让人头疼的。而且,这似乎是个共性现象。不仅仅县里有,省里有,部里也有。下级干部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会莫名地得罪人,或者受到影响。班子里的成员,也因为这些内部的矛盾,往往互相猜忌。谁能做到不偏不倚?谁能做到居中公正?太难了。正因为太难,所以一个有成员矛盾的班子,就更难身处其中,好好处理了。
李明学是个不一般的县委书记,这一点简又然以前接触时就知道。特别是前几天到部里,他更是看出了李明学在官场上的高妙。简又然人还没到,他却先去了。看起来是因公顺便,却体现了李明学对简又然到湖东的重视。李明学发出的信号就是:你到湖东来了,我是欢迎的,也是希望的。既然来了,我们好好合作。我是看重你的,也是信任你的。
这一点让简又然感到高兴。虽然下来挂职只有两年,但是毕竟是两年,七百多个日子。更重要的,挂职的成效会直接影响到下一步的安排。与一把手的关系,是决定挂职成效的一个关键。当然要做工作,一把手说好,那就是好;而一把手对你有意见了,不说你好,或者含糊其辞,你最后的考评分,也许就上不去。那么,一个挂职干部的安排至少少了一只最过硬的砝码。简又然不希望这样,简又然希望自己两年后离开湖东时,能树一个最好的形象,能得一些最好的评价,甚至能成为一个最好的典型。
下班前,小郑过来告诉简又然,李书记说晚上有省里来的客人,请简书记一道。
简又然想这么快就进入岗位了。县里确实不比省里,省里一个干部到位,从报道到适应,往往需要一个过程。而县里,拉到就是,只要上了架子,不愁干不好活儿。
晚上来的是省发改委的一个处长,姓赵。这个人长得精瘦,脸皮白净,一看就是个好钻牛角尖的人。果然,酒一喝开,赵处长的牛劲就出来了。做东的不是李明学,而是辉煌实业的老总程辉。辉煌实业正在上报一个新的项目,赵处长下来,就是考察这个项目的可行性的。
路上,李明学就对简又然说:“辉煌今年的税收能达到两千万,明年如果这个新项目上来了,可以增加两千万。现在,湖东要培植的就是像辉煌这样的龙头企业。不然,财政收入就难以突破。”李明学问简又然认不认识那个赵处长。简又然想了想,大脑里没什么印象,但还是说似乎打过交道,应该认识的。都是省直嘛,总有些熟悉。
一见面,简又然还真的不认识赵处长。但是,等李明学书记一介绍,简又然马上上前握住赵处长的手,“赵处长好啊,我们见过。好像有一次我们还在一起喝过酒。”
“是啊,是啊,简书记”,赵处长也是个灵活人,虽然眼神里有一些困惑,但还是接过了简又然的话茬。
酒喝到三分意思,大家的话就上了正题。这是喝酒的规律。一开始,不着边际;三分意思,引上正题;六分意思,称兄道弟;八分意思,你我不分;十分意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李明学举着酒杯说:“赵处长,我敬你一杯。辉煌的项目,还是赵处长多多关心哪!省发改委对湖东一直是很关注的,也是很支持的。你们的江主任,老家就在湖东嘛。哈哈,来,喝了。”
正文 第十一节
赵处长也端着杯子,虽然他是处长,与李明学平级,但一个是地方大员,一个是省直小吏,所以李明学一敬酒,赵处长还是有点激动的。他白净的脸色红了一些,不知是酒还是因为空调,端酒的杯子也微微有些抖动。
酒喝下去后,赵处长道:“这个项目,本来也是轮不到湖东的。现在,省里有七个县都在做,也都报了。但是,国家发改委最后能批的只有一个。我来之前,向江主任汇报,他也很重视啊,很重视。”
这话里就明显的有话了,虽然短,但包含着的信息量大。程辉拿眼看了下李明学,李明学正在看着简又然。
“赵处长哪,我来敬你”,简又然笑着让服务员满了酒,说:“今天我刚到湖东来,赵处长就到湖东检查工作了,这是缘份哪。为此,我要敬你。”说着,一仰脖子,酒倒下去了。
赵处长笑着,说好酒量,也喝了。
简又然又满了一杯,说:“我到湖东来,既要李书记的关心,更要省直的领导们支持啊。赵处长,我再敬你第二杯。”
赵处长似乎感到了简又然的能耐,摆摆手道:“我不是什么领导啊,我们都是正处,平级,平级而已。”
“那可不一样了,现在,我在下面,你在省直啊!来,来,喝了。”简又然酒下去了,望着赵处长把酒也喝了。
程辉有些感激地看着简又然,李明学也看着,眼神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简又然又满了第三杯,说这杯是为了辉煌实业,为了赵处长对这个项目的关心和支持。
简又然这话说得得体大方,程辉心想: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就这几任到湖东来挂职的领导干部看,简又然就凭这一会儿的表现,就够得上是出色的了。挂职干部对企业的重要性,程辉是知道的。现如今的体制,什么项目都得上面批。有些项目虽说名义上说不批了,只要备案就行,可是,你不批,上面就没有这个项目的位置,安排资金时,就不能进笼子。国家这几年对企业的扶持资金是在一年年地增大,就看谁有能耐,谁能争取得到。湖东县就有个别企业,生产只是应付,一门心思花在搞项目上。每年搞成一个两个的,仅无偿资金这一块,就相当可观。项目经济,已经成了一些企业的最大的馅饼。
辉煌实业当然也在项目上下功夫,程辉专门从省里高校聘请了三个顾问。说是顾问,其实就是利用他们的关系,为企业寻找合适的能得到上面首肯的并且能找到资金的项目。聘请顾问也是很有讲究的。要么是名气特别大的,能在某一个行业起主导作用的;要么就是不仅仅科研有一套,还谙熟于人事,特别是对上层人事,对握有审批权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厅处级干部们,玩得活络。项目经济催生了顾问经济。企业到底要顾问提什么意见?顾什么?其实都不必。顾问就是在项目论证时,说几句话;拉几个同样是专家的人,签上字。然后,再跟省里主管或者负责此项目的厅处长们打打招呼。反正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利益关系,顾问们的招呼往往管用。君不见:现在哪个企业没有三两上顾问?有的企业达到十几二十个。至于顾问费,这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