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她为什么这样说?太容易理解了,她是临时工嘛,黎兆平却是天之娇子,人中凤凰。更何况,她心里还有一个结呀,由于自己一时糊涂,将第一次丢了,那可是一个处女膜大过天的年代。女人结婚前没有了处女膜,就等于宣判了婚姻死刑。黎兆平指天发誓,说是要一辈子对她好,永不变心。陆敏虽然很心动,却牢牢地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无论如何不肯答应。黎兆平像没头苍蝇一般,在陆敏身边乱转,想尽一切办法取悦她讨好她。陆敏却异常坚决,别说是和他说句话,就是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黎兆平大受打击,情绪极为低落。也正是这时候,他随省里一位领导下去检查防旱抗旱,那位领导非常喜欢黎兆平,闲暇时,喜欢和黎兆平下下棋,打打牌,或者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这次很特别,黎兆平整天无精打采,神情萎糜。省领导和他开玩笑,问他,小黎呀,怎么啦?失恋了?黎兆平说,是。省领导也愣了一下,认真地开导他,说,恋爱嘛,失了就失了,失去一棵树,前面还有一片森林呢,哪一天,我帮你介绍个好的。黎兆平说,我不需要你介绍个好的,只要你给她安排个工作。万万没料到,领导点着他的鼻子说,你小子古灵精怪,谁告诉你我手里有招工指标?谁都没告诉他,只是他觉得,自己和陆敏的事不能进展,关键在于两人地位的悬殊,如果自己能够替她安排个工作,此事定会有转机。可他只是小记者一名,怎么可能替她安排工作?惟一的办法,就是找自己采访过的领导。真想找的时候,他又迈不开这一步,自己是什么人?人家领导会卖你这个账吗?这次之所以开口,纯属巧合,被问到了,顺口说了出来。也是陆敏运气好,省委招待所扩建为迎宾馆,需要招一批服务员,归属省委接待处,指标恰好在这位领导手里。日后,黎兆平无数次说,男女关系是一场战争,谁先动情,谁就棋输一着。在黎兆平和陆敏的关系中,先动情的正是黎兆平,所以,他永远处于输的被动地位。陆敏长得漂亮,人又机灵,在迎宾馆很招人喜欢。住进这里的,全都是各级领导干部,陆敏很快就和一些领导成了朋友。如此一来,黎兆平开始吃醋了,心里的酸味,一天都没有淡过。陆敏虽然和很多领导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但彼此从没有任何轻浮行为,这一点,既因为她把握得好,也因为那个时代的干部非常清廉,很少有花花事。黎兆平不一定相信呀,为了当初将她送进迎宾馆,他后悔了一辈子,肠子大概一直都是青的,从来没有恢复过本来的颜色。尤其是新婚之夜,他发现陆敏竟然不是处女,便怀疑她的第一次给了某个领导人。这也太容易联想了,陆敏说她此前从未恋爱过,既然没有恋爱,又怎么可能失去了处女之身?

第七十二章

这件事,他们从未吵闹过,甚至没有公开提起过。但陆敏知道,黎兆平遭到了巨大打击,从那以后,他开始变了,变得狂放不羁,不受约束,在单位和领导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尤其不久之后,凭借自己的努力,陆敏调进省委接待处成了正式干部,然后又升为正科级,黎兆平心里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一般人以为,他做生意是因为被张承明压制,只好曲线救国。那固然是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来自陆敏的压力。另一方面,他做生意又离不开陆敏,毕竟,陆敏是省委接待处的科长,和很多领导干部关系好。许多黎兆平搞不掂的事,只要陆敏出面,肯定就迎刃而解。陆敏苦就苦在黎兆平将一切闷在心里,从未直接向她提起过。如果摊开了说,她还有解释的机会。他闷在心里,她只能去揣摩,很苦也很累,更加无能为力。另一方面,她确实爱黎兆平,她完全无法评估,如果一旦将所有一切说明,他们的感情,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他们的婚姻经历近二十年,表面上看,永远处于主动地位的是陆敏,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被这桩婚姻套住了,越套越深。黎兆平在外面有很多风流韵事,她难道不知道?她知道,只不过她不想去证实。她很清楚,这种事的存在,对于自己是巨大的伤害,如果刻意去证明,伤害只可能更深。多少年来,她一直痛苦地挣扎,想脱离苦海。同时,她又感到无能为力,或者说,她就像一个在茫茫大海里游泳的人,一直未能抓住一只救身圈,直到郑砚华的出现。郑砚华一开始就深深地吸引了她。但这种吸引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常常都可能被吸引,你不可能为每次吸引投入感情,否则,你可能被复杂多变且多向的感情累死。一开始,陆敏将自己和郑砚华定位为关系。既然是关系,就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去维护。所以,她请他吃饭,陪他打球,替他理财。要知道,并不是所有关系,都能进入到这一步的,人家愿意和你吃饭是给你面子,你应该感到荣幸。直到那一次,陆敏帮郑砚华将房子卖了,郑砚华没时间回来搬家,一切都由陆敏代劳。在郑砚华的家里,陆敏看到了他亡妻的照片,当时她吓了一大跳,第一时间还以为他挂着自己的照片。他的亡妻有一个侧面和陆敏十分神似,如果不认真分辨,还真可能误以为是同一个人。当时,她对他的私生活开始有了好奇,常常会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不知不觉间,她的情感出现了偏离,而她自己还浑然不觉。

第七十三章

黎兆平非常忙,他当时是娱乐频道的副总监,行业竞争异常激烈,每天不知有多少事需要他操心。同时,他还得兼顾自己的生意。他兼顾自己的生意具有两重意义,其一,他需要兼顾陆敏打理的这部分生意。他也知道,自己和陆敏的婚姻关系已经十分脆弱,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而陆敏打理的这部分生意十分红火,他如果不兼顾,一旦真的离婚,自己在财产上,便可能有很大损失。其二,他的生意还有一部分,是由他的弟弟黎兆林打理的。黎兆林在这方面完全没有天分,一切听命于黎兆平,而投资行情往往瞬息万变,黎兆平稍稍松懈,便可能出现大的亏损。除了黎兆平忙,陆敏自然也忙,两人渐渐就变成了月末夫妻,有时甚至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一次。见面少,加上各种各样的巧合,比如某次见面的时候,她恰好来月经,或者某次虽然他有了兴致,她又恰好被什么事困扰着,他进入她的身体里面,她的身体却持排斥态度,十分干涩。他们之间,基本已经没有了性生活。记忆之中,一年里成功的性爱,大概也就能有一两次而已。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七八年之久。此前,陆敏主要靠运动来麻痹自己,有好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要求。就在那次看到郑砚华亡妻的照片不久,陆敏有一次梦到了郑砚华。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中的陆敏不知为什么去了一个山中的湖,湖的四周全都是树林,密密匝匝的,除了她之外,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她被那湖深深地吸引着,跳进去游泳。最初,她是穿着衣服跳进去的,可游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穿的是泳衣,再过了一会儿,她竟然觉得自己是赤裸着的。她游到一片水草处,觉得那水草柔软可爱,便在水草上躺了下来。恰在此时,一个男人出现了,最初还仅仅只是一个影子,当那个男人向她插入的时候,她已经准确地知道,他是郑砚华。那一瞬间,她全身颤抖,迅速达到了高潮。醒过来后,她的心还在怦怦乱跳,欲望像泛滥的洪水,在她的身体内冲突着,无法抑止。她不得不想象着梦里的一切,伸出双手,抚弄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也就从这一天起,陆敏开始有了强烈的渴望,几乎每天都被这种渴望煎熬着。此前,她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或者说有,也从未如此强烈过。几乎每个晚上,她都在臆想之中和郑砚华幽会,偶尔和黎兆平做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意识便会出现错乱,觉得压在自己上面的人是郑砚华。于是,她异常兴奋起来,以至于黎兆平大为惊讶,几次都说,你怎么回事?以前你从来不这样的。

第七十四章

她也说不清这一切是什么原因。最为奇特的是有一次和郑砚华一起吃饭,并不是他们两人,而是一群人。她突然就想象着他进入自己身体的感觉,顿时全身发软,里面开始有节奏地跳动。恰好郑砚华过来向她敬酒。两人的酒杯相碰的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是他在向自己进入,顿时轻轻惊呼了一声,感觉身体里面有什么倾泻而出。郑砚华发现她情形不对,关切地问,你怎么啦?她连忙搪塞说,可能喝多了,有点头晕。郑砚华说,那这一杯留着以后再喝,你先去沙发上躺一下吧。她没有去沙发,而是去了洗手间。她觉得自己快爆炸了,担心再留在这里,自己会因为高潮的到来而大声呼叫。不久,他们便有了别墅里的第一次。那并不是一次偶然,而是陆敏刻意安排的。极为糟糕的是,这一次,让陆敏觉得自己恋爱了。她觉得,自己和黎兆平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可实际上她从未恋爱过,和郑砚华的开始,竟然是自己初恋的开始。这种感觉,既带给她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同时也给了她毁灭性打击。如果说她认同现在初恋的感觉,那也就等于否定了她此前的所有人生。在她的内心深处,无数次冒出过和黎兆平离婚嫁给郑砚华的念头,某一次,她甚至试探过郑砚华,如果她是自由身,他会不会娶她?郑砚华毫不犹豫地说会。正当她为此痛苦挣扎的时候,传来黎兆平被双规的消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感情极为复杂,一方面觉得这件事彻底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很可能永远毁了自己的初恋。另一方面,她觉得,无论怎样,自己和黎兆平做了近二十年夫妻,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应该无条件地站在他的身后。在红太阳宾馆看到巫丹的那一瞬间,她并没有愤怒,反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她暗自对自己说,解脱了,从此彻底解脱了,上天还是很恩顾我的。陆敏并不相信黎兆平会受贿,但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成了一种助推力。如果没有这件事,她很可能没有勇气向黎兆平提出离婚。正当她做着美梦的时候,郑砚华却告诉她,他们的一切结束了。这样的打击,简直是将她扔进了一部粉碎机中,将她所有的一切,全都切成了碎片。她不甘心,再次给他发去一条短信,你连一个面对面的解释都吝啬给我?过了好长时间,似乎有一万年之久,终于有个短信过来了。换座机给我电话。后面是酒店房间的电话号码。陆敏第一时间冲到了街上,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可是,她从未打过公用电话,根本不知道怎么用。那时,她有一种强烈冲动,既然知道了他的房间号码,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直接去房间里找他吧。

第七十五章

刚向自己的汽车走了几步,她开始冷静下来,知道这样做,只可能令事情更糟,便强压下念头,再想办法找其他座机。停下来东望西望时,发现旁边有一间电信营业点。她突然想到,他之所以强调用座机,是担心自己的手机被监控吧?如果自己换一张新卡,就没有这种担心了。她用一百元买了一张新卡,然后拨通了他房间的电话。听到他那沙哑的声音传来,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陆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几乎要在大街上放声痛哭。他说,是你吗?她嗯了一声。他说,你现在去广电山庄开个房间,最好不要用你的身份证登记。别开自己的车,打的过去。还有,你买张手机卡,然后把号码发给我。说过这番话,电话便挂断了。陆敏立即拦停一辆出租车,来到广电山庄。广电山庄是一家别墅式酒店,整间酒店建在青山绿水间,环境极为优雅。整个酒店共有三种类型的房间,一种是庭院别墅式,一种是水边别墅式,一种是山上连排别墅式。庭院别墅式只有三幢房,均建在山谷间。水边别墅是两层临水别墅。连排别墅也是两层,每层四个房间。住进这里,便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完全不受打扰。陆敏知道,郑砚华之所以选择这里,正是看中了这里的环境。她曾想过登记连排别墅,后来一想,毕竟那里不是单独的,多少会受些影响,既然郑砚华选择这里,自然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单独性,不如登记临水别墅好了。这种别墅价格不便宜,一个晚上七千元。登记之后,陆敏立即给郑砚华发短信,仅仅三个字:水云轩。如果郑砚华此时才从酒店出来,大概需要四十分钟。陆敏已经意识到,这次见面非同寻常,也一定不会轻松。她不想将两人的见面搞得像外交谈判似的,加上自己没有吃晚饭,便打电话要了一些食品,还要了一瓶XO。郑砚华到来时,陆敏叫的食物也刚刚送到。陆敏站在门口替他开门,并且没有像以前那样,迫不及待地扑进他的怀里,而是颇为矜持地站在那里。门被关上后,郑砚华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她。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极其复杂的情感。她能肯定,他爱她,即使现在,他还爱着她。可是,他显然遇到了什么,所以,爱的眼神之中,又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她被这种交织爱恨的眼神灼伤了。她觉得天旋地转,如果不是调动全身的力量进行控制,她几乎要昏倒。陆敏强压着自己的感情,对他说,我没有吃晚饭,不知道你吃了没有。我有个提议,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我们在一起,好好吃餐晚饭,好不好?郑砚华犹豫了一下,然后摊开双手,说,我同意。不过,我也有个提议,别太郑重,轻松一点,我不想搞得像最后的晚餐。

第七十六章

陆敏的心突然荡了一下,刚才的郁结一扫而空。她像十几岁的小姑娘般拍了一下手,并且跳了一下,说,太好了。她跳到餐桌前,拿起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郑砚华。郑砚华颇有风度,接过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坐下来,小小地呷了一口。郑砚华说,你开这个房间,太浪费了。陆敏说,如果钱能够买来一种心理安慰,那就不是浪费。郑砚华说,是不是每一件事,你都能够找到一种符合自己需要的理由?你对每一件事的思考方法都与众不同,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是怎么做到的?很简单呀。她说,你给自己的思想留一个后门。当你发现前门走不通的时候,就从后门溜掉。郑砚华说,看来,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困扰你了。你已经不惑了。是不是?陆敏端起酒杯,半举在空中,轻轻并且无意识地转动着。她说,我曾经确实这样认为,不过,最近我的想法有些不一样。郑砚华呷了一口酒,问,为什么?因为我困惑了。陆敏说,我一直以为,自己真的不惑了,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困扰我了。可最近,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团迷雾中,走不出来了。郑砚华端着酒杯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她继续往下说,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肯定就这样走下去了,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总算还是圆满。有一个很富裕衣食无忧的家庭,有一个非常聪明可爱而且至少现在能让我非常欣慰的儿子,还有一个非常出色的丈夫。作为女人,她这一辈子还求什么?不就是这些吗?别人梦寐以求的,我都得到了。是啊。郑砚华说,至少在我看来,你的人生很圆满。有很多朋友也都这样认为。圆满。陆敏说着,和他碰了一下杯,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端起酒瓶,往两人的杯中酌酒,继续说,圆满。你说,圆满和丰满,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丰满这个词,让他想歪了。他觉得,丰满这个词,似乎被当成了专有名词,专用在对女人胸脯的称呼。想到这里时,他忍不住朝她的胸部望了一眼。毕竟,她是准备和他约会的,穿得很性感,上衣领子开得很低,丰乳半露,而这件衣服很紧,将她的胸部束得很高,像两座突起的山峰一般。她说,我知道你想到什么了。由丰满想到了女人的胸部,是不是?是啊,人们常常用丰满来形容女人的胸部。可你想过没有?什么样的胸部,才是丰满的?或者说,女人需要用什么样的杯罩,才能算是丰满?有标准吗?没有,肯定不可能有。那么,我们再来谈圆满,圆满有没有标准?同样,圆满也没有一个量化标准。这个标准,只是在每个人的心里,是一个自定的标准。你认为这个女人是丰满的,她就是丰满的,你认为是圆满的,它就是圆满的。郑砚华笑了笑,说,好深的哲理,你快成哲学家了。

第七十七章

陆敏轻轻地摆了摆头,说,问题在于,我最近觉得,圆满是一个非常相对的东西。圆满并不一定等于丰满。比如说吧,一只苹果,从开花到结果,你可以认为它圆满了,可是,它丰满吗?不一定。那么,人生呢?一个人从生到死,完整地走过了人生全部的历程,我们就可以说,他的人生圆满了。但是,他的人生丰满吗?同样不一定。说不定,他的人生有太多的缺憾,有太多的干瘪,太多的残破。他不明白她怎么会对自己说这些,所以问她,你怎么想到对我说这些?陆敏说,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一句话,说是没有经历爱情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人生。那时,自以为懂得这句话了,也一直以为自己经历过爱情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并不是爱情。也才知道,我的人生不仅不圆满,甚至只能算是偏瘫。别人的人生是圆,我的人生,原来一直是半圆。郑砚华说,你刚才说了半天圆满和丰满的区别。我现在算是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的人生和别人相比,可以算是圆满的,但不丰满。因为残缺,因为少了爱情,所以不丰满。她将手中的杯子转动了一下,先是盯着杯子看,然后抬起眼皮,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说,难道不是吗?他说,无论圆满还是丰满,都是相对的。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想不明白?她确实不完全明白,所以问,你指什么?郑砚华说,其实,道理你刚才已经说了。无论是圆满还是丰满,都是相对的。还是以你刚才提到的乳房作比吧,有某些女人的乳房很大很饱满,在别人看来,就圆满了就丰满了。事实是不是这样?有的人是有的人可能不是,有些可能因为伴随乳腺增生。在别人眼里的丰满或者圆满,但在具体的人,极有可能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我不知道你是否经历过这种痛苦,我的那一位,曾经是个很丰满的女人。她的乳腺增生很厉害,这个病让她长时间陷入痛苦之中。我的意思是说,人生其实并没有绝对的圆满,所有的圆满或者丰满,都是相对的。陆敏说,你这个观点我不承认。难道说,人生没有爱情,也是圆满的人生?有和无是两个绝对的概念。郑砚华说,但我并不认为,你的人生关于爱情的一页,与这两个概念有关系。你说无,那么,我的理解是,爱情为零。但是,你扪心自问,你的爱情真是零吗?陆敏连忙说,和你在一起之前,确实如此,我所说的,并不代表我和你在一起之后。郑砚华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所说的,也正是你指的之前,你们肯定是有爱情的。比如说吧,我们如果用数字来衡量的话,它可能是十,也可能是十五,甚至可能是五十,是六十,但肯定不是零。还有一种可能,你们之间的爱情,曾经涨到一百,但后来就像冬天的水,渐渐退去了,现在可能退到了五十以下,甚至可能退到了五。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不是零,甚至从来都没有达到过零值。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没有经历过爱情,是因为你觉得爱情应该是一百,并且永远保持在一百,这就是你的圆满观。

第七十八章

陆敏不说了,正准备喝酒的她,酒杯举到半空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他刚才的话。他接着说,我再来说你指的圆满或者丰满。你认为,一百就是丰满。曾经有过一百但现在仍然保持在一个相对高质,比如六十,那也可以勉强算是圆满。我并不能否定你这种量化,确实,从理论上说,每个人都在追求一百分。可我个人,更乐于用另一种方法来看待生活看待人生。陆敏问,什么方法?郑砚华说,你想吧,假如我像你一样,以一百分作为衡量人生的标准,那么,我的妻子去世了。分数是多少?肯定是零了。这件事,便会成为我永远的打击,让我永世无法从中走出来。实际上,我将我认定为一个人,一个旅行者,我将自己的生命画一条线。你读书的时候,一定学过,线是什么?线是无数个点组成的。这些点呢?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便是你将遇到的所有一切。包括你走过的路,包括你认识的人。我刚才说了,我是一个旅行者,其实,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人生路,每个人都是旅行者,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陪他走完全部人生旅程。那么,我们所经历的这些节点,就是我们走过的景区。陆敏果然灵慧,她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风景虽好,但风景并没有阻挡人的脚步,更不能和人共度一生。人自从出生起,就注定孤独地旅行。郑砚华说,如果这样想,你会得到什么结果?你经历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你的缘分。都是你人生之路的组成部分。这时,你会对这些人生节点产生什么想法?会有想法,但我敢肯定,和以前的想法,绝对不一样了。陆敏将酒杯端起来,举到他的面前,和他碰了一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我的风景,我也是你的风景。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看完了风景,准备走向下一道风景了?郑砚华不直接回答她,而是再一次拿自己的亡妻举例。他说,初中的时候,我暗恋过一个女同学,她应该是我生命中的一道风景。大学的时候,我和一个女同学有过一段很短时间的接触,她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道风景。要说与女人的关系,我还曾有一些女同事女朋友,大家相处融洽,应该说,我也挺喜欢她们的,但仅仅是喜欢而已,并不是实质性的,我也认为,她们是我生命中的一道道风景。要说最让我沉迷最让我心醉的风景,有两道,第一道,自然就是那位已经离我而去的人。我常常想,正因为我将她看成我人生旅途中的风景,所以,有关她的回忆,才全都是美好的。如果我换个角度看待这件事,也就是用常人的得失观来看这件事呢?她的离去,让我失去了很多。那么,她留给我的,就并不全是美好了。陆敏见他不再往下说,便问,还有一道风景呢?郑砚华非常肯定地说,当然就是你。陆敏说,我并没有死,但你却要和我告别。而且这么突然,突然得让我措手不及。

第七十九章

郑砚华拿起面前的酒杯,很快又放下了。他说,对此,我也只能说非常抱歉。这也是我答应见你的原因。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我,而将这件事,当成你我人生旅程中,一段最美的风景,永远封存在记忆中。陆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我学会用你的风景观看待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郑砚华说,是的。我是希望给你一个解释,并且也希望你能接受这个解释。甚至可以说,这个解释对于我来说,是极其残酷的,也是我不愿做出的。可是,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觉得这是目前我认为最好的处置。她问,到底为什么?他说,因为昨天我们见面的事,被人知道了。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搞不好还被人录了相。陆敏猛吃了一惊,说,被人录了相是什么意思?郑砚华说,黎兆平被双规这件事,你没有告诉我。你大概不是太了解他们的工作程序,并不清楚自己属于被监控对象。陆敏说,我知道呀。所以,我才换了手机卡,我去和你见面的时候,开着车绕了很多路。我以为我丢掉了他们。郑砚华轻轻摆了摆头,说,你可能丢掉了他们。但是,他们也完全可能在此之前就已经摸清了你常去的地方,甚至在你的汽车上安装了什么。陆敏急了,说,那怎么办?这件事会对你有多大影响?郑砚华说,暂时还没法评估。陆敏坐在那里,呆了半天,显然在憋着自己的情绪,实在憋不住,一下子哭出声来。郑砚华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抱住了她,说,别这样,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她说,砚华,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害了你。都是我蠢,我以为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没想到会这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才能补救?郑砚华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仅就目前来看,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完全无法判断。不过,他觉得,他们的关系,还是终止比较好。这是避免节外生枝的惟一办法,也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对于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一再表示抱歉。陆敏说,砚华,你没有错,应该抱歉的是我。我恨我自己,恨我将这一切毁了。他说,不,没有,我们留在彼此心中的美好没有毁,也永远毁不了。我希望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记住我们所有的美好,而忘记其他一切。他站起来,向她伸出一只手,说,再见亦是朋友。她没有伸手给他,而是泪眼婆娑地说,就这样告别?他说,我想,这样告别比较好。她说,我不想让你走。可我知道,是我犯的错,我该受到惩罚。我现在只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补救?郑砚华说,你不需要做任何补救,假若一定需要我承担什么的话,那么,这是代价。陆敏说,砚华,既然一切都已经注定,那么,我能不能提最后一个要求,或者得到最后一个期望?他问,什么?她说,我想要你今晚最后陪我一晚。他显然非常犹豫,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表态。她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他走向她,将她抱住,轻轻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