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 作者:阿耐

第 1 章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这个道理我着实不懂。即便是最艳最香的花,它能吸引无数虫子光顾,不不不,我就算它能招来更高级的蜂鸟,但是那又能怎样呢?不过是食物链的小小一段,哪里谈得上世界菩提,总觉得玩得也太虚了点。

时至今日,我才隐隐有了些头绪……

第 2 章

十一年前

我们学校是很普通的普通高中,虽然老师说是市重点,但是面对响当当的省重点,我们这些做学生的还不如啥都不说,一脚把自己踩成地毯,人家省重点的便也无话可说。不过即使公鸡也会长个凤冠,由我、姚文起、和齐葛组成的小队在全省数学竞赛中力挫群芳,得了冠军。这是我校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老师个个乐开了花,没多久带队数学老师方老师荣升副校长。

不过好景如夏夜流星,上了高二,我开始迷恋刚刚上市的金梁武侠,姚文起迷恋我们班最美丽的女生张珊儿,齐葛迷恋上街头的电动玩具,我们三人爱好执着,百折不挠,直到高三第二学期。

曾经带队的方老师虽然已经脱离讲台,但一直关心着我们,实在看不得我们三个得意弟子的成绩中游荡荡,让班主任约了我们一齐过去谈话,同时约的还有我们的家长。不过方老师顾念我们的面子,先教育完我们再与家长谈话。

我被班主任叫去的时候,正怒气冲冲地舌战群儒。语文老师开了个题,“论武侠小说之得失”,结果全班都是正方,只有我一个反方。那些原本一起交流武侠小说的男生此刻都大义凛然,诉说着武侠小说的种种不是。我不是不知道武侠小说有这个那个的缺陷,但是它好看不是?我们都喜欢不是?就为了向老师表忠心而把自己喜欢的踩得比黄书都不如,人怎么能这样?所以我要捍卫自己所爱,为金庸略尽绵薄。但是我一向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尤其不是个会抓人家小辫子的人,我不便把他们上课偷看武侠的记录亮出来威胁他们加入我的阵营,他们不仗义,我还是要坚持做人原则。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狂搜论据孤军奋战,幸好班主任救了我。

我和姚齐两人因为合力奋战过,有着所谓的牢固革命友情,虽然高中时候男女授受不亲很严重,但是见面还是点头招呼的,此刻又是难兄难弟,一起忐忑不安地等着恩师进来训话。

方老师进来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我们三个上学期期末成绩在年级里的排名。要不是因为我们,谁都不会把排名辛辛苦苦做到近百名的,都是排到前二十差不多,方老师更是不必。但是谁叫我们不争气呢?我们分别在一百到一百十名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是我最高。“你们啊,又不是脑子不聪明,怎么会考出这种成绩来?去年高考学校连大专一起也就录取了七十几个人,你们三个要是再这么下去,我看连大专都难。我到隔壁找你们父母说话,你们自己在这儿好好想想,回头该怎么办。”

方老师没有多说,只是把意味深长地眼光从我们脸上一一扫过,随即出去,他一向都是这样的,话不多,但言简意赅,我心里总是怕他。所以他转身一出门,我才如千钧重担卸下,一下活了过来,又想起课堂上的舌战群儒,到底是意难平,忍不住冲两个难兄难弟诉苦:“你们说,看到《射雕英雄传》的时候都抢着要第一个看,但是老师面前辩论时候倒是一个个做起正经人,这是不是叫面前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做人原则都没有了,骨气更不用说。”

齐葛一听大笑:“我还说经过你们班时候怎么这么热闹,你出来时候还面红耳赤的,原来你在三英战吕布啊,猛女啊。”

不想姚文起抡起胳膊一人给我们一个爆栗子,斥道:“陈丁丁你这没脑瓜的,方老师刚才真是白和你说了。齐葛你还跟着她起哄,一样没脑子。算了,还是我这个唯一清醒的指挥你们怎么做吧。”姚文起一直无形中是我们的小头,不过这家伙忒狂,他要是嘴巴少说两句,我一定会拿他当半个偶像来崇拜,谁叫他又聪明又帅气的,几乎全年级女生都迷他。由此也导致他的女朋友张珊儿成女生公敌,只有我念在与姚文起的兄弟情分上与她交往。

可是同性相斥这话真放之天下而皆准,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是最知道齐葛与姚文起两个人相生相克,都对对方不服气,我们三人小组之所以可以获得数学竞赛名次,实在是与他们两人性格有关,往往姚文起解出一道难题,齐葛总是挖空心思找出另一条路来解答,而我给他们作评判,偶尔自己贼心大起也想个第三条路。所以但凡姚文起翘尾巴的时候,齐葛总喜欢出手打压。我大是兴奋,两眼骨碌碌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又有好戏看了。这两人的争辩才是言之有物,激烈而不失幽默,我最爱看,也总是能学到好多。

不想这次齐葛没有杯葛,只是拿眼睛瞪着我道:“陈丁丁你不想考大学了?”

我一下发现他们都很严肃,也不敢乱说了,这种严肃只有以前上决赛战场时候才有过。

姚文起见此,大概是觉得有效果了,很是得意,便真的开始分派任务:“先从我说起,我今天开始远离张珊儿,但是张珊儿如果有疑难问题需要解决的话,由陈丁丁代我解答。当然陈丁丁如果解决不了,可以来问我,总之我保证高考结束前不接触张珊儿。”

我翻他一个白眼,什么话。“我要是解决不了,你也一定解决得了。我要是解决得了,你却是未必解决得了。不过张珊儿我包了,兄弟有难,当拔刀相助。不过姚文起你真离得开张珊儿吗?”

齐葛严肃地道:“支持陈丁丁。”说完就嘴角翘起咧开嘴笑。我当然知道他一定支持我,他心里也有“两个凡是”,凡是叫姚文起下不了台的话都是好话,凡是叫姚文起跳脚的事都是好事。反之亦然,姚文起的“两个凡是”也差不多,所以我可以狡猾地在他们两人中间左右逢源。

姚文起眯着眼睛奸笑道:“大行不顾细谨,我才懒得和陈丁丁计较口角上的小事。”于是我一下落了下风,“再来第二条,齐葛,你把口袋里的游戏币都交给我,高考结束前要是被我们发现你口袋里有游戏币,或者发现你在游戏机前,你请我们客吃烤鸡。”我看着姚文起笑的样子象煞一只狐狸,恍然大悟,难怪他喜欢吃烤鸡。

齐葛难得地答应道:“没问题。不过我也要确认一下,你要是偷偷摸摸与张珊儿单独接触的话,也得请我们吃烤鸡。”

我立刻拍手叫好,吃烤鸡多多益善。

姚文起却是麾师转向,矛头向我,“啧啧,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不过你也别得意,我问你,你还是晚上九点准时睡觉吗?”

我洋洋得意地应了声“是”。怎地,我九点睡觉照样正书闲书都看遍,我爸妈都引以为豪,一点不管的。

姚文起视而不见地道:“齐葛,你不住校,离陈丁丁家又近,每天十点看一下她家还亮着灯没,要是没有,陈丁丁第二天请吃烤鸡。”

我立刻跳起来:“不可以,我成绩下滑主要是因为看闲书,我金庸可以不看,琼瑶可以不看,但是睡眠时间一定要保证。否则我上课一准打瞌睡。”

但是大势已去,齐葛这小子贪恋烤鸡,叛变了兄弟,二比一,从此我可怜的睡觉时间减为八个小时半。考虑到烤鸡一只不便宜,家里也就春节吃一只鸡,还未必是烤鸡,要是因为早睡而输掉烤鸡,叫我怎么敢大着胆子问父母伸手要钱?没办法,只好咬咬牙了。

我和齐葛都忍得好辛苦,见面都是脸黄黄地直着眼睛无语泪四行,只有姚文起没事人一般,害得张珊儿不明所以,抓住我哭哭啼啼诉衷肠,占去我不少课间补眠好时光。我真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仁至义尽了。

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我不顾白天黑夜美美地睡了两天,草席上面都清晰地印出一个汗湿的人形。第三天才打着满足的哈欠去学校估分。估分结果叫我大吃一惊,比旁边的张珊儿足足高出七十分。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头,这分数交上去老师怎么可能采信,于是谦虚地把作文又扣掉十分。但是还是高分。

这个分数交到方老师手里的时候还是偏高,比姚齐两个高一点,不过看了他们的分数我放心了,心里暗暗又把扣下的十分加上去美了一把。方老师看上去比我们三个还要高兴。

不过张珊儿赌气不理姚文起了,我怎么被迫做红娘都没用。

不久,成绩正式下来,我的估分基本没错。我们仨都上了重点。我们学校难得有那么多人上重点大学,据说班主任奖到一台冰箱。那时候的冰箱还是稀罕货,需要找关系买。

这一别,我们居然有八年没见。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但这是事实。

第 3 章

三年前

与齐葛的重逢说起来非常戏剧化。春节前,照例的,欠人情的还人情,欠钱的逃债,我做速冻食品的出口,国内客户春节前表示一下也是有的。

这天请我客的是市里很有名气的乡镇企业家麾下的一家食品公司老总,我都叫他李总。他们有自己的蔬菜基地,因为那个大名鼎鼎的乡镇企业家目前还兼着村支书之职,全村土地都可以拿来种食品公司要用的蔬菜,所以他们给的价格很好看。但是他们的品管跟不上,质量起落很大,叫做出口代理的人又爱又恨。我当然也是,但是我比较勤快,做到我盯的产品时,我会连日连夜地从田间地头的采摘盯起,到粗加工,到精加工,到包装,他们的品管总是被我折磨得叫苦连天。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成经我手出去的东西最后到港后吃退票吧。李总总是见面就夸我认真,说经我手做的单子最放心,我总是听着觉得莫名其妙,这话似乎本末倒置了,应该是由我来夸他们公司的。但是他们公司怎么叫我夸得出口。

但是因为有漂亮的价格在,虽然每次累得眼睛充血,我收益还是很好看的,苦也就认了。

李总包了个包厢,很是隆重的样子,但是在座不过我与他两人,我看他不肯坐到主人位上去,不由奇怪,李总一向可是当仁不让的,便问他:“李总,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人来?”

李总的笑容有点尴尬,期期艾艾了会儿才道:“我们老板要见见你,说是想要向你讨教讨教。”

我吓了一跳,他们老板常万春三天两头上报纸,还是市人大委员,赫赫有名,被树为全省农村改革的领军人物,这样的人不知长着几头几臂。我又好奇又担心,忙道:“李总客气,我有什么可以说的,常总大忙人一个,特意……”

我还没客气完,包厢门被打开,拥进来一簇人,带头的是一个顾盼之间生豪气的胖子,估计这就是常万春了,很多企业家发家到稳步发展后都会变成这副样子,只不过有的是变黑胖,有的变白胖,不变的是他们眼光中的精明,和举止上的霸气,因为都是一方枭雄。跟他后面的是两个模样斯文的戴金丝边眼睛的男子,我的目光扫到最后进门的年轻男子身上时,一下惊住了,这个斯文儒雅精致贵气的人不正是久不见面的齐葛吗?齐葛也看见了我,我看见他眼镜后面精光一闪,随即微笑道:“陈丁丁,是你?”

我很奇怪,相比于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齐葛怎么可以这么镇静,好像看见的不是曾经的战友,不是曾经的难兄难弟,而是寻常相识。我略微有点失望,但是还是高兴,没想到会见到齐葛,而且是衣履光鲜,看上去显然是活得不错的齐葛。“齐葛,我真高兴看见你。”千言万语,到我嘴边却是出来这么少少几个字,不过相信齐葛应该知道我钝嘴钝舌。

不想我的话被常万春误解了去,夸张地拿眼睛在我与齐葛之间打旋了一下,笑道:“嚯,还是老交情啊,小齐怎么也没提起过。”

齐葛不说话,只是微笑。我心里想,看来一别八年,区别还是大大的,恐怕也就我这咋咋呼呼的性格一点没变,一说话就被别人拎了空子。我也知道说多错多,所以看齐葛微笑不言,我也就学着照做了。但是这一下又显得眉来眼去,很不自然。

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看着立刻笑:“小年青现在也是含蓄得很,万般心事都在眉眼盈盈间传递,叫我们年纪大的费尽思量啊。”

常万春一边笑嘻嘻在主位落座,一边继续揶揄道:“陈老师你这就不对了,人家小年青不想叫你知道,特特意意眉来眼去的,你还偏不要脸地去打探,你看人家小姑娘脸都红起来了。”

我很反感那个陈老师与常万春的话,我们又不熟悉,他们就这么拿我来开这种玩笑,档次真低,难怪人们说到农民企业家这个名词的时候总是在敬意里带着点什么,今天我算是领教了。也怪不得齐葛不说话,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德性。我继续不说话,但是我也知道我肯定没有如常万春所说的什么红脸。而齐葛被他们硬按坐在我身边。抬眼间,见李总一脸紧张,看来他很在乎常万春这个老板与我的会面的。我们已经是三年交情了,其实他担心什么呢,我又不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再说我讨厌常万春。

可能常万春觉得调笑几句是活跃气氛吧,坐下后还是拿我和齐葛说事,不过我接过陈老师的名片一看傻了一下,居然是省报住本市记者,不是那种门客相公之流。不由心里感喟,怪不得常万春时时见报,原来他有这条关系在,估计还不止一条两条。而齐葛的名片从他泛着青筋的手上递过来,我不由心里嘀咕,他以前没那么瘦的。不过好在他中等身材,瘦了也不显竹竿。他的名片上面印的是银行里的职务,我对银行什么的搞不清,但看他的打扮是一身异常熨贴的西装,应该他做得不错。我忍不住得陇望蜀,也不管常万春在旁边噪聒,“齐葛,你知道姚文起现在在哪里?”

齐葛还是那种很儒雅的微笑,“姚文起刚刚回本市创业,不过我也才回来,还没联系到他。听说他与大学同学结婚后一直在省城,做得不错。”

我一听开心,笑道:“怪不得以前一直没你们的消息,原来都是跑外面去了。你既然知道他,就快联系他,我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了。齐葛你全变了。”酒刚倒上来,我也不管别人还没动手,忍不住与齐葛碰了一下,低低地道:“我真高兴。”我是真的高兴,但是我奇怪,齐葛也笑得比前面热情了点,但是好像总有什么挡着似的,应该不是含蓄。我不明白,但是我还是高兴,再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有了姚文起的消息。这家伙居然结婚也不通知一声,不够哥们。

酒是人头马的XO,以前也不是没喝过,但是吃中餐时候这么喝人头马XO还是第一次碰到,并没给我一种暴发户的感觉。人家常万春喝得起就喝,谁规定人头马XO必须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的?大碗地来也不是不可以。象啤酒就是对着瓶子喝才好,倒出来味道就差了。姿势好看,未必味道就对路。

我忽然想到常万春与齐葛,明显的齐葛姿势要好看得多,但是阿弥陀佛,齐葛不会不对路,他的聪明我早就领教过的。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有人提到我的名字,“陈丁丁,好名字,以前读书时候巴不得名字笔画越少越好。”原来是那个陈记者在说话,到底是记者,说出来的话还有点文气。我客气地冲他笑笑,但再不敢说话,在座都是大佬,见过世面的人,他们如果存心想开我玩笑的话,我说什么他们都抓得住鞭子,除非是说工作的。

还好常万春很快就切入正题,“小陈,我听说别家做出口蔬菜加工的都赚得不错,为什么我们公司偏偏亏本?听说你周围蔬菜加工厂几乎都有接触,你帮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我顿时明白李总为什么那么紧张,老板这是不满意他了呢。但是我与李总合作虽然常常恨铁不成钢,但是总归是三年多的交情,出卖朋友不是我的原则。再说我对蔬菜加工厂的运作和成本核算了若指掌,随便找个原因出来当可帮李总蒙混过关的。便笑道:“目前市区周边的蔬菜加工企业一般都是成批从江西和安徽两省招人,由他们自己的工头带队管理,采购加工季节来临时他们过来,拿计件工资。相比李总公司用本地人,起码省了两笔费用,一是管理人工的费用,二是淡季的生活费。而且一般民工的工资还要比本地人低一点,也吃得了苦,干得出活。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劳动密集型企业,要是工人工资上控制不了,成本是怎么也打不下来的。”

我看见李总原来支在桌上的手臂顿时软了下来,他是放心了。但是常万春的脸就没了笑意。垂着眼睛严肃地考虑了一会儿,对李总道:“以后除了本村的劳力,其他村的就不招了,试试招外地民工,否则你那里就亏本到底等着关门好了。”

我正想着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便宜蔬菜基地是要拿养活全村人口来做代价的,不想陈记者说出一通振聋发聩的话来,“怪不得我去村里采访的时候大家都称常总为常书记,果然是常总做什么都先把全村人民挂在心上,这样的企业家才是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怪不得我第一次就常总事迹写的一份内参省里会那么重视,主要还是题材好,人物高大有血有肉嘛。”

我听着胃酸直冒,不知这陈记者收了常万春多少好处,写了内参还不够,还要时时跟在常万春屁股后面吹捧,不过常万春是做大事业的,可能应该是需要名气什么的来帮助,他的思维应该不是我们这种做盘实打实小生意的人能理解的。不过我也算知道了另一个原因,常万春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他既然已经树起那种带领村民奔小康的带头人形象,少不得在这上面下点血本,让食品公司放血了,否则他会湮没在芸芸众农民企业家群中而被领导遗忘的。嗯,太要面子了,做企业怎么可以这么做,换我,宁可内部管理理顺,赚来的钱再分给村民也是一样,好过年年亏本,拖垮企业。否则再好的底子,里面也会是一团糟,看他们永远抓不上去的品管就是。

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与常万春说明,让他看到问题本质,但是他们早就已经转了话题。看着常万春霸气十足的脸,我有点怕,不敢插嘴,只好把满腔的建议吞进肚子里,什么时候找个时间与李总说说吧。他也为难得很,很多其他类似企业的老总都是可以从蔬菜供应商那里拿好处的,他因为用的是本村蔬菜,价格透明,捞不到好处。那些其他公司的外来民工多少听话,而他手下的村妇却是满脑子当家作主人的思想,他这么个外来总经理当然不会怎么被放在眼里的,他也是满肚子苦水。但是上面的决策者已经限定了框框,他也就只有曹行萧规了。

后面的话题都是常万春与齐葛的,常万春话多,各种想法层出不穷,思路非常活跃,难怪他会有今天,与他活跃的脑瓜子应该是分不开的吧。齐葛还是深思熟虑后的言简意赅,叫人听着相信,放心。不过我听着也不是很懂,只知道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融资。常万春的所有想法都是为多融资,而齐葛似乎是在替他分析可不可行,齐葛真是好样的,要不是精通此行,长年浸淫其中的常万春怎么可能重视他的意见。怪不得他穿着打扮可以如此高档,他有资本,而且这都是他凭自己聪明赚来,我替他高兴。这年头,戴袖扣,和大冷天穿衬衫西装的人还是不多的,不过还得看人不是?常万春也是衬衫西装,但就是没齐葛的风度,哈,我的哥儿们给我长脸了,不赖。

他们谈的东西我虽然不熟悉,但是我不会觉得枯燥,常万春点的菜很对我胃口,我盯着象鼻猛吃。再说,重逢兄弟了,这是多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所以我偶尔从象鼻蚌中抬起头来与齐葛碰上一杯,但是酒辞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真高兴”。是的,我就是很高兴,说出来又怎的。再说他们现在忙正事,才没空揶揄我来呢。

因为桌上只有两个喝酒起哄的土匪,所以热闹不起来,谁叫我这个活跃分子因为烦他们说荤话活学活用了齐葛的微笑不语呢。没有闹酒的晚饭一般都不是很吃得长,在常万春一句“小齐,你回头与工行那个副行长谈一下,看他有没有过来帮我的意思,我暂时不出面,方便你们谈条件”后结束。我心里很是佩服,银行,不管是分行还是支行的副行长,无论如何都是肥缺,常万春却想挖出来为他所用,这还是要有点魄力的。挖来为他融资?不知道。可能企业做大了后人才就是需要这么跟上的。相比之下,李总食品公司的事还真是小事了,我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出了门,常万春的司机立刻把车停到众人面前,在我坚持下,齐葛由我来送。齐葛当然没反对,他要反对就不是兄弟了,我心里欢喜。

千言万语,但第一句还是老话,“齐葛,我真开心今天能见到你,你和姚文起都死哪儿去了?你家都找不到你,我又不好意思总是跑你家的。”

没了外人,齐葛也没象刚才那样含蓄了,笑而露齿。“陈丁丁,你还是以前的性格,一点没变。我以前一直在广州,姚文起在省城,都是难得回家的。我现在住在盛大宾馆,我们到下面大堂吧喝茶聊天怎么样?”

“当然好,正要和你说话呢,刚才饭桌上看你那么严肃,把我的问题都吓进去了,只知道傻乐。”

“所以你就翻来覆去一句话,也不怕人家耳朵磨出老茧。”这下换成齐葛来揶揄我了。

我才无所谓,忍不住道:“齐葛,你太腐败了,盛大现在是市里最好的宾馆,你住那里得要多少钱啊,不会外面租套房子住吗?”

齐葛倒是没来说我抠门,只是详细与我解说道:“我才来半年不到,住宾馆到底是方便一点。再说盛大老总和我认识,给我的折扣都快两星级价格了。”

我听了还是不全信,笑嘻嘻道:“嗯,你一向注重门面,怕是住在盛大也是像人家大机构入住大宾馆一样道理吧?”

齐葛笑道:“还是你一猜就中。不过姚文起住在国际,实打实的价格,比我腐败多了。”

我一听,不由得一拍方向盘道:“原来如此,你们两个又在较劲了。两只雄孔雀,真是。”忽然看见路边一个灯光闪烁的游戏厅,“咦,前面有个游戏厅,齐葛你现在还玩吗?现在的应该是比以前好玩多了。”

不想齐葛一下从位置上探头到车前窗玻璃,喜道:“陈丁丁你这主意好,我都几年没玩了,你看着我身手还留多少。快停车。”果然,这爱好他倒是一点没有忘记,一听见游戏机就手痒。我找好地方停车,跟他下去。

齐葛的齐整与游戏厅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当他坐上位置,双眉一轩投入游戏,那神情就和旁边的小男孩们没什么两样了。我一向不玩游戏机,所以只有抄着手在后面看着,看不出这种打来打去,或是骑车夺路狂奔什么的有什么好玩,乒乒乓乓烦得很。但是齐葛却玩得拿摩丝擦得服服帖帖的头发都似乎竖起来助威了,看着他的认真劲儿真是好玩得很。

好在游戏厅没有暖气,齐葛又是只有衬衫西装,半个小时就告吃不消,呵着冰冷的手撤退。此刻的齐葛兴奋开心,与吃饭时候的冷漠含蓄已是完全不同,和以前一摸一样,这才是了,遇到兄弟还装什么面具,“我都快被里面烦死了,还好你冻死罢手,否则我要忍不住了。”

“你要是下场玩就不会觉得烦了,赶明儿我教教你,你看,我牛刀小试,还赚来这一堆游戏币。”

“不去不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小太妹才去呢。你不知道你西装革履地在那儿玩有多怪。”

齐葛又是大笑,与他在饭桌上的形象大相径庭。“陈丁丁,你干脆直接去国际大酒店,我这就找找姚文起,今天我们三人总团圆得了。”说完他就开始问“114”查询国际大酒店的电话号码。

这提议正中下怀,我立刻夺路转弯,好像姚文起不用预约就在酒店等着我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