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郑中溪心里也觉得这样结局对海地来说是最差的结局,皇上目前看来也就海地那么一个儿子最像样,可以传位,要是皇上事到临头像唐玄宗一样做太上皇去了,可就苦了海地了。而海地苦点倒也没什么,到时势必朝中大乱,天下大乱。他想了又想,一路纷乱的思路至此开始有了轮廓,但是他不想和海地说,只因这个主意太过冒险,牵累到海地的话,郑中溪觉得,那自己就是千古的罪人了。他不再多说别的,神情又回复到以往的平静,只是淡淡道:“那三万人的人马最近少了个副将,海地,你和禁军的老黄说说,派个可靠有力的人过去,须是万一有事能够控制局面的人。他买你帐。”边说,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陈四,心意一目了然。
陈四当然清楚,郑老爷子想叫他去呢,谁能比他可靠有力?但是他不是郑老爷子的人,他当然不便明说,那是人家有涵养。陈四当下道:“王爷,卑职请求过去效力。那边三万人中有卑职的几个熟人,可以方便办事。这儿刑部的事自有伊不二与熊泼辣相助后,轻闲不少,脱身一年半载不是大问题。”
郑中溪等海地点头应允后,便道:“我不等蒋家那个孩子过来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你们给我个纸条。皇上最近一定盯人盯得紧,我也不会再过来了。”说完也就作礼告辞,海地自然亲自送出门去,到了院子里,他又轻问了句:“影子好吗?”
海地忙微笑道:“影子很好,她刚有三月身孕,天天说起很想爷爷。”
郑中溪想了想,竟然站住身,低声道:“影子孩子气,贪玩,请王爷看我过往老脸上担待一些。”
海地听了忙道:“影子很好,真得很好。”话还没说全,郑中溪却是伸手拍拍他肩膀,像是叫他不要说下去的意思,海地不解,迷惑地送走郑中溪,回来细想,还是不解。最不解的是郑中溪最后那话竟是像位影子求情的样子。其实海地心里清楚得很,内宅便是连王妃都还不如银子说话有份量,谁都知道他最宠着影子。不可能有谁胆敢叫影子受了委屈,也不可能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反而会传到影子耳朵里,更不可能郑中溪那样的人会糊涂到插手他王府后院的事。但就是奇怪,郑中溪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来。
很快蒋懋匆匆赶来,海地便把这些疑虑丢过一边,和陈四一起详详细细询问刘仁素那边的情况。
第五十七章
蒋懋与粥粥的婚事非常不顺,蒋家老爷竭力反对,奈何一点锁不住儿子,想叫蒋懋的娘眼泪鼻涕劝阻,但是蒋懋铁了那条心,就是不吃那一套,蒋家老爷心头火起,封住蒋家大门,扬言蒋懋要结婚,可以,但是爹娘不会点头,蒋家大门也别想进。
本来,蒋懋因为父亲答应让粥粥进门才肯回家的。不想父亲出尔反尔,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是答应是缓兵之计,此时粥粥要进门可以,但是只能做小,用小轿子从边门抬进来。什么仪式啊拜堂啊,一概没有。蒋懋知道事情紧急,而父母不可能就那么答应,边也不再多说,袖子一甩就走,临出门还说了句:“你们不要后悔,我本来是准备结婚了,就安安心心过日子的,现在你们不给我安心,我只好跟着陈四爷上北疆见识见识去。”蒋懋父母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父亲毕竟是多年经商,很快便从蒋懋话里咂出味道,亲自上陈四那里讨教。虽然没得到确切回答,但是陈四话里透露的意思却叫蒋懋的父亲从头寒到脚底。
蒋懋的父亲考虑再考虑,几乎一夜白头。天亮睁开眼,就是蒋懋说的他自说自话结婚的日子。翻身起床就觉得奇怪,一向都是丫鬟听见他起床的声音就过来伺候的,今天外面却一点声音也无。难道他们敢违抗他的意旨,擅自到那个什么什么客栈道贺去了?蒋懋的父亲本来一夜睡不着,对蒋懋的婚事心里有些松动,怕蒋懋真去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地方,那还不是送死去?自己一群女儿,统共才一个儿子,他要送死了,以后谁给自己送终?已经准备着老着脸皮叫蒋懋回来得了,要结婚就结吧,反正这个儿子精明一流,即使没有结个裙带亲,一样不会差到那里去,最要紧是儿子性命在。但是起床却不见伺候的人,心里就火大了,什么,老子还没死,大家都已经眼里只有蒋懋没有他这个老爷了吗?一脚踹开绸帘,却见屋子中央站着一个小姑娘,背着光看不清楚脸。蒋懋的父亲一脸没好气地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你不知道伺候人吗?”
但是说了半天,还不见那个小姑娘动一下,蒋懋的父亲心里起了疑心,左右一看,果然门边地上躺着个人,隐约是伺候自己的丫鬟。他心里一寒,顺手就从床头拔出把镇邪宝剑,与那小姑娘对峙。却不想那小姑娘看见他这种架势,大笑起来,半天才道:“我叫周竹生,小名粥粥。你打不过我的。蒋懋说你武功比他差,蒋懋的武功比我差多了,所以你还是放下手里的宝剑为好。”
蒋懋的父亲听了脸上一热,心火却是更大,什么,这个丫头竟然这么野,自己找上门来说婚还是怎的,一点规矩没有不说,连害臊两字怎么写都可能不知道。但是蒋懋的父亲更恼火的是自己竟然在这么个敏感人物面前失了方寸,被她看去笑话。这要真有以后的话,还怎么在她面前做人。
粥粥见他不说话,心想,总得有个人说话的,便道:“蒋老爷,我知道这么贸然找你不好,但是你又不肯见我来,所以你对我不了解,脑子里都是些道听途说想当然的概念,难免误会。今天给你看看,我不是个狐狸精,你放心好了。而且这么小已经知道赚大钱,水平也不错的。”粥粥其实心里很生气,什么臭老头子,居然敢不要她粥粥,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还是怎的。要不是此人是蒋懋爹,粥粥早不客气了。粥粥说到做到,给他蒋老爷看就看,自觉地走道窗边亮处。
但是站了一会儿,却不见蒋老爷有任何动静,侧目斜睨,却见蒋老爷偏过头去固执地闭上眼睛不看。粥粥生气,不看就不看,头偏过去就是,歪着嘴巴干什么。她怎么甘心就此罢手,飘一样滑到蒋老爷面前,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蒋老爷见没动静,还以为这个小姑娘知难而退了,张开眼睛,却见前面一张贼忒兮兮的笑脸讽刺地看着他,心知中计,但是再闭眼也没用了,看都已经看了,难道这么大人还准备赖帐不成?虽然商场上可以虚虚实实,但是生活上蒋老爷还是个自恃身份的人。既然如此,他想干脆看清楚一点,也好心里有底。不想粥粥早料中他的心思,偏转过身去,讥笑道:“现在再想看是不成的啦。”得意大笑离开。
蒋老爷一怔,没想到粥粥会来这一招,真是一点没有贤淑之风,与前儿退亲的郑家小姐全然不同。不过也有次可见这个小姑娘反应灵敏,性格活泼,不卑不亢,可能蒋懋喜欢的就是这一点。说实话,其实从匆匆一瞥中看出,这个小姑娘长得也是不错,一副聪明狡猾相,叫人一看就想起狐狸啊猫啊什么的可爱机敏的小动物。蒋老爷想起传说中这个姑娘与包广宁交好,与亲王府有来往,不是个简单人物。也罢,既然儿子铁了心要娶这个媳妇,难道自己还有招数不成,谁叫自己以前放纵儿子,导致儿子大了就不听老子话的。儿子都已经退一步让媳妇上门说好话了,再对抗下去,恐怕得白生了一个儿子,不如就势下坡吧。打定了主意,便悄悄叫管家进来商量着该怎么办。
粥粥心里有气,明目张胆地,横冲直撞地步出蒋家,于是蒋家上下就那样见识了未来家主婆。
粥粥走上大街,天还早着呢,远近有稀稀拉拉叫卖声,春节还没过出,没多少人开门做生意。粥粥想到自家客栈天天吃喝的人川流不息,忍不住讥诮这些春节关门的店家不会做生意,没有生意经,这么好的时机不抓住,颇有墨守成规之嫌。粥粥转而想到蒋家老爷,一样也是没生意经的人,眼看儿子都要离家娶北疆送命,他还坚持着要什么门当户对,也不是生意经,不知道该退的时候退,该进的时候进,脑子不灵光得很,比蒋懋差远了。还是蒋懋最好。想到蒋懋,粥粥心里就暖暖的。不管啦,随他蒋老爷怎么样,反正蒋懋会安排好的,有什么困难,蒋懋一定都有办法摆平。
但是事有凑巧,粥粥才走出没多远,见陈四一身出门的衣服,打马匆匆过来。粥粥心想,这大过节的,刑部还没休息啊,不知又有什么大案要陈四亲自出马了。她见陈四没顾着她,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飞身追上,一个流星赶月,跳上陈四的马背。陈四不防有人来袭,感觉到时,人已近身,出手已经来不及,顿时心中一寒,闭目等待宰割。
粥粥见他没有回头,却是浑身肌肉紧绷,偏又闭着双眼,立刻猜知什么,大笑道:“我把陈四爷吓着了吧?对不起哦。”
陈四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也暗自吃惊,怎么几日没见,这小姑娘的功夫有好了好多。见她出现在蒋家附近,心里有点了然,笑道:“听说你要跟蒋懋成亲了?”陈四不用猜就知道,蒋家老爷不答应这头婚事,昨天过来找他询问那样子就看得出来了。
粥粥想到结婚就想到蒋家老爷刚才抗拒的脸色,心里就烦,不想说气,便道:“可是请你来你却不来,真不给面子。”
陈四忙笑道:“这杯酒你一定要给我留着,我回来一定上门来讨。但是现在这不是正要出门吗?真是很对不起你们两个了。”
粥粥不依,道:“就今天中午喝口酒的事,你有那么要紧的事吗?还是我们没面子?”
陈四不敢得罪的人屈指可数,这个粥粥就是其中之一。听她不开心,怕自己不说清楚了,粥粥把蒋家不接受的气撒到他身上,忙微笑道:“你这就多心了不是?我啊确实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做,赶着去你刚回来的地方,你说,我要是胆敢在你家喝酒,我们王爷还不砍了我的头?”
粥粥此时有点心灰意懒,想与蒋懋成亲,但是只有蒋懋和王潇两位姐姐叫好,连伊叔叔都说她年纪还太小,但是年纪小又怎么啦,谁能知道她粥粥心里其实比黄连还苦呢?还是蒋懋最好,二话不说就主动要求成亲,还把家里也得罪掉了。可是粥粥此时又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蒋懋的,万一自己在北疆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了呢?那时蒋懋会多难受啊,而且他与家里又断绝了关系,谁来安慰他了?粥粥忽然觉得,此时成亲,是自己太自私了点,没为蒋懋好好考虑。她闷声不响地坐在陈四后面愁肠百转。
陈四见她不搭话,回头见粥粥闷闷不乐,奇道:“干吗呢?想随我一起北上吗?”
粥粥赌气道:“去就去,正好省得蒋懋烦心。”
陈四忽然觉得好笑,小女孩终究还是小女孩,遇到这种事就原形毕露了,不过他不是个幸灾乐祸的人,而且他有任务在身,带着个小姑娘去军营总不是好事,除非他掌握局面了,粥粥倒是个好帮手。他好声好气地道:“粥粥,你可不能跟去,蒋懋去年已经给郑府退婚搞得满城沸沸扬扬了,今儿要是你又逃婚的话,他还哪有面子在京城混。回去吧,蒋懋对你不错,不要为难他。”
粥粥想着有理,但是心里又很郁闷,说了声“噢,那你一路好走”,慢吞吞爬下马离开。陈四看着她走,心想,这个小魔头跟着蒋懋了,反而好弄一点,否则光棍一条由着性子来的话,还真是谁了管不了她。偏她又那么聪明,骗都骗不过去。
粥粥磨磨蹭蹭回到客栈,见客栈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心里很隔阂的,觉得与自己好像无关似的。
走进客栈,大家都忙忙碌碌,反而她操着手没事干,很奇怪,究竟是谁成亲啊。看见蒋懋,虽然听说此时不宜见面,但是粥粥不管了,上去拉住蒋懋,她心里现在没底得很,只觉得拉住蒋懋才心里好受一点。
蒋懋什么人,一看粥粥的脸色,满眼都是空洞,心里早已了然,也不急着催她换衣服去,拉住粥粥手轻声道:“粥粥,过来,喝点水。”
蒋懋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粥粥听了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实在起来,人也不恍恍惚惚的,还感受到了客栈里的热烈。她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道:“蒋懋,我刚才差点跟陈四爷去北方了呢,还好他叫我别去,我都觉得现在太连累你了。”
蒋懋心里一凛,他还以为粥粥只是在蒋家受了委屈,没想到粥粥还会想跑掉。看着粥粥略有点失魂落魄的那样子,蒋懋只有叹口气,又不忍责备她,还幸好没走成,否则他蒋懋就没立足之地了。但是婚礼又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请的人有的人都已经到了,坐在新院子里热闹呢,这粥粥要走了的话,唉,真是不堪设想。他紧张地拉住粥粥的手不放,道:“我爹说什么了?”
粥粥一听说起蒋家老爷,心里又憋屈得慌,翘着嘴看着蒋懋道:“他要是说什么了也好,偏是什么都没说,连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蒋懋叹口气,对粥粥好声好气地道:“别管他,这是我们的事,他爱来不来。”他想了想,又觉得粥粥这人太有主见,不说好了要是又想歪了可怎么办,便想出了个主意,道:“粥粥,我有个主意,我们拜堂后留下书信悄悄溜走怎么样?我们自己去北方,不管他们,给他们留封信交待一下。”
粥粥摇头道:“不好,这儿客栈要你管,而且那边也太危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别去,你武功没我好,逃跑起来也慢。”
蒋懋看着粥粥不语,心里想,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即使在一起,那也是旁边有很多人在,住的那个院子太小,不见人也不可能,粥粥到今天还对他有隔阂那是理所当然的。有隔阂就难以一心相信人,否则怎么还会想跑?再说粥粥从小遇到的生死大事太多,本身就对人信任不起来,也是自己考虑欠多,自顾自做事,没顾着粥粥的想法。想到这儿,蒋懋心里忽然有了冲动,对粥粥说声“你等着”,便到帐台处取笔疾书一张条子,叫帐房交给王秋色,自己飞一样出来,一拉粥粥,说声“我们走”。便和莫名其妙的粥粥一起施展轻功往后面马槽走,牵了一匹潇子君千挑万选的好马悄悄出门,飞身上马就走。
粥粥被蒋懋搞得云里雾里的,上了马才道:“你干嘛?去你家吗?当心你爹与你拚命。”
蒋懋骑到马上才忽然不知怎的心情一松,这才明白,其实自己也是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成家是大事情,可是爹娘都那种态度,谁高兴得起来,也难怪粥粥,她没爹没娘,没想到成个亲也是害得他没爹没娘了,一定心里比他还不是滋味。他笑对粥粥道:“我们离开这儿,既然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必要别人参与,走了干净。”
粥粥还是莫名其妙:“那你还不给你那些朋友骂死?还有啊,客栈谁管?”
蒋懋道:“不管,让他们骂去,他们要骂最后也不是骂我,我是不得已,叫我爹去后悔去好了。至于客栈,王姐姐一直想着把孩子扔给我照顾,她自己跟伊大哥到北疆去,我一走,她真好没理由再走了。伊大哥只会感激我都来不及,因为他怕依王姐姐的性格,见了刘仁素会不知道怎么样。粥粥,不用担心,我们自己高兴了就好。”
粥粥颇有点不相信的拍拍蒋懋的脸,是实的,又捏捏自己的脸,会痛,这才道:“蒋懋,你平时小老头一样,事事都小心圆滑,滴水不漏,今天怎么啦?受刺激啦?好像比我还激动啊。”
蒋懋一笑:“什么,你叫我小老头?对了,粥粥,你手头有银子带着吗?我好像没带出来。”
粥粥再一次昏倒:“什么?什么?蒋懋?什么?你真的有点问题了。”
蒋懋只是笑,带着粥粥走冲又突,像个春风得意马蹄轻的花花衙内似的飞快冲出城门,这才勒住马,原地转了几圈,对粥粥道:“为了家,还有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在京城困了那么多年,今天就是要出去走走。粥粥,没银子没关系,凭咱俩水平,到哪儿没饭吃。”
粥粥心里这才隐隐明白蒋懋这么做的意思,就是,这么憋屈着干什么,有手有脚,到哪儿不行,否则还真是被包广宁说中了,背了个客栈,像个蜗牛似的,再活泛不起来。她靠在蒋懋身上,心里觉得很高兴,很兴奋,很像做坏事找到了个小帮凶可以商量,浑身踏实。
而蒋懋的爹心里终究不舍得这个儿子,临时备了大量花红彩礼敲敲打打送到客栈,想给儿子挣足面子,免得儿子想不开不要了他这个老爹,不想到了客栈却见里面人人都是拉着个苦瓜脸,却不见蒋懋。一问才知,原来蒋懋带着粥粥悄悄溜了。大家一致认定他们是赌气溜的,而罪魁祸首当然是顽固不化的蒋家老爷。只等蒋老爷一声“糟了,他们生我气了”出口,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飞向蒋老爷,道道目光里面都是责备。
第五十八章
幽静的树林里,万籁俱寂,偶尔有树枝承不住雪重,无可奈何任着一大团雪簌簌砸向地面,稍稍打破一下树林的宁静。有一匹白马,上面坐着一团毛茸茸的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亮亮地从狐毛缝隙中看出来。正是逃出京城的蒋懋。而粥粥贪着蒋懋的温暖,钻在蒋懋的狐裘里躲风躲雪。偶尔扒开蒋懋胸口的衣襟往外看看,透口清凉的空气。
“蒋懋,要不是白头山雪太厚,进去太难,我还真的想再回去泡温泉呢。那水真烫啊,我看有一个地方连鸡蛋都煮熟了。温泉煮出来的鸡蛋真嫩,都还没咬实了,它就吱溜一下滑进肚子里去了。”
“你走得又不难,一看雪厚的地方就窜到我背上。是谁那天说刚买的绣花鞋不舍得蹭着雪,连背都不好,非要骑我脖子上的?我才是真的不想去了呢,说泡温泉,其实都是洗背你累出的臭汗了。”
“可是你老是不老实偷偷抓我脚底,最后痒得我一头栽进雪窟窿里,就冲这个,你也没功劳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在雪地里挖地道,说要做地鼠,做蚯蚓,做泥鳅,还要我等半个时辰去找你。这时候你就不心疼绣花鞋啦?我就知道你压根儿是在偷懒,不肯自己走路。”
“但是我们不也因为钻在雪地里而抓了个山贼头儿,为此交了不少好朋友吗?”
“你还交朋友呢,人家地窖里的肉差点儿快被你吃空了。那个大哥喝醉时候和我说,说怎么也没见过娘们儿胃口这么好的,要再大几岁,还不吃穷了我家。粥粥,如今我们没蒋家撑着啦,你少吃点,免得我赚来的银子只够你吃的,哈哈。”
粥粥大为不满,扒开大大的一条缝,整个头探出来冲蒋懋装了个凶脸,道:“陈四爷手头的银票还是我偷出来的,偏你胆子小,只拿了最小的一张,害得我们一路拮据。所以今天起,应该是你少吃点才是。”
蒋懋俯下头,在粥粥额头贴了一下,笑道:“我只拿小额的原因你比我只有更清楚。”
粥粥道:“我不清楚,就是不清楚,清楚也不清楚。”
蒋懋拉起帽子,露出嘴大笑,道:“这次是我错了,你看见银子的时候往往都是脑筋最不清楚的时候,所以才会来一串不清楚。”
粥粥一听就知道蒋懋又在揶揄她贪财,钻下去操了一把雪就往蒋懋领子里塞,蒋懋忙找块平地跳下去掸雪,可知粥粥早钻了出来,趁蒋懋不注意,拚命摇他身后的一棵中等粗细的杉树,可没曾想,恰巧这个时候起了阵风,把粥粥摇下的雪全吹到粥粥身上,被蒋懋看见笑得差点打跌。
粥粥心里虽然恼火害人不成反害己,但是现在已经问包广宁学来了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慌不忙掸掉干干的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道:“陈四爷带那么多银票去是想拉拢人的吧。其实他就是不带钱去都可以,现在明摆的以后就是海地公子接位的,谁敢不为自己未来铺条好路?这次正是机会啊。所以多拿他一张应该没关系。”
蒋懋道:“你以为军营里的人都有京城那些人尖子那么聪明啊?万一有几个拎不清的做出没意思的事儿来,陈四爷不就麻烦了嘛。所以有时候还是银子最立竿见影。”一边抓过粥粥给她掸身后的雪。
粥粥大摇其头,道:“蒋懋你才是拎不清,海地公子不派别人却派陈四爷去,还不是看中陈四爷又忠心,又是把锋利无比的快刀,有谁不听劝的,到时候一个个杀。不过银子也是好的,又是快刀,又是银子,软硬兼施,叫人不服也不行。”
蒋懋只是微笑,取出干粮给粥粥。但是严寒下面的干粮一如既往地硬如石块,粥粥看蒋懋无所谓地拿着啃,看不下去,一把抢过道:“你别乱吃,你打小锦衣玉食,肚子吃不消这个的,我们扒块干地出来拿火烤一下吧,这活儿我会。小时候偷山上的番薯烤,多香啊。”边说边动手,果然手势熟练,这么几年下来,倒是一点没有忘记。原来吃喝拉撒是人本能,只要学会上手,以后便一直受用。
两人一路拖拖拉拉,去到刘家大军营中。也没去陈四哪儿添乱,相信陈四有的是办法,有的是以前插在军中的人可以用。
刘仁素得知蒋懋身份的时候,拿眼睛好好看了蒋懋两眼,心里想,这个蒋家是最知道明哲保身的人家,消息又是灵得很,他家公子会到这个军营来,会不会是因为推知来这儿无害?或者说是做给什么人看的?无害似乎不大可能,皇上只要知道蒋家有人过来,怎么都不会好受。那么只有是做给谁看了。还能有谁,一定是二皇子崇孝了。难道崇孝在暗中反对他父皇的决策?想到这儿,刘仁素心里有了丝阳光透入。如今谁心里都知道崇孝将会是储君,只要崇孝反对,暗中使劲,便会有人倒向他,皇上的计划就要大打折扣。不知崇孝会做些什么出来,刘仁素拭目以待。
莫修与蒋懋有一面之缘,就在去年抓林先生时候。他知道这个人是个伶俐人,一早就告诉了忘机散人,提醒忘机散人注意,蒋懋会不会是来探听消息的。倒是忘机散人想着不想,一是蒋懋是个娇贵人,不可能受人支使到这个地方做那隐秘事情,而且他虽是官商,但是毕竟不曾参与政事,皇上派他做卧底似乎有点不大可能。二是忘机与粥粥在大森林里生死与共了那么多天,早已了解粥粥的性格,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背叛朋友的事来,而且也未必会失察以致被蒋懋利用。
春节过后,天气对于这块极北寒冷之地来说,即使有泛暖,也不明显,不过雪地渐渐变滑变硬,更是难走。不过还是有人不顾这等恶劣的环境,艰难蹒跚地想尽办法来到大营。他们很多都是在江湖上报上万儿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抱拳说“久仰”的好汉,不过更多的是些操着大刀尖矛,满怀一腔热血的大好男儿。这些人平日散漫惯了,喜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而军营如今连吃饭都是斤斤计较,哪里拿得出这些奢侈的东西,于是没过多久,左右乡邻家的猪圈鸡窝都见了地,周围百里野兔黑熊绝踪,大营另辟出来的一方供这些江湖豪客暂歇的宝地倒是天天热闹非凡。共同的目标,一样的豪气,倒是让大家多了很多宽容,平日江湖人物一言不合拔刀相见的情况倒是少见很多。
本来刘仁素想叫莫修去与这些江湖客打交道的,但是莫修这人不苟言笑,言语无味,太过认真太讲原则,江湖人倒是还没烦他,他自己已经紧张头痛,刘仁素只得换上忘机散人。忘机散人熟知江湖派系,人又机敏诙谐,只是军务缠身,分不出太多时间,唯有玉石先生多有空闲,经不住忘机软磨硬泡,居然同意帮他管置那些江湖人。玉石接手后才知,原本与江湖人的相处之道此时很不适用,那时是人人有求于他,他尽可仰着头按自己好恶行事,但现在不同了,人家现在来帮忙,自己怎么也得客气一下,随和一点,但是这对于清高乖僻惯了的玉石先生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