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溪听了闭目想了好久,海地也不打扰他,管自己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屋里是可怕的寂静。
好久,郑中溪才睁开眼睛问了一句:“皇上也知道所有这些了吗?”
海地应道:“皇上知道的不会比你我多,也不会少。”
郑中溪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才道:“老夫这儿有份那边县官直接递交给我的查勘记录,被老夫压下了。因该记录直指辽西的金矿护院。这个金矿老夫暗暗派人查了一下,以前是诚亲王开的私矿,现在是转了手。不知道确切的主人是谁,但是我看那里开出的银票大量从包广宁手中使出来。但是这做不了证据,只能说是猜测,也不能递交给皇上过目,原因应该是与王爷的想法一样。”

海地略一思索,立刻明白,郑中溪手中的证据是他吩咐陈四做的手脚,没想到还真给郑中溪顺藤摸瓜摸出包广宁来,从他那里牵出包广宁,再加上陈四调查出来的证据,似乎可以就此把结论写给皇上了。但是海地心想,即使是密折,这么做了还是会让包广宁猜测到是他海地干的好事,万一没扳倒包广宁,那就没的染一身骚了。应该想个对自己更安全的办法。

于是他沉稳地道:“那这个折子我看来是要回避了,一下端出两个嫌疑的,而且还都是朝廷重臣,皇亲国戚,不知道的人都会说我一石两鸟,打击兄弟。所谓三人成虎,反而会影响父皇对此时的正确处理。”

郑中溪看着海地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王爷说得有理,兄弟相煎,总是有违圣人之训。但是皇上既然下令叫你我讨论了上个折子,你擅自退出会令皇上失望,这也不是个好办法。不如我们还是照皇上知道的内容写上,再添一些你我的见解,比如说此时不宜公开调查等等。而后老夫把手头的包广宁的证据交给王爷,以便王爷以后便宜行事,你看如何?”

海地听了一愣,那不是上了等于白上了吗?什么意义效果都没有。但是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从桌上拿了笔墨道:“郑大人说得是,也只有这么写了,否则给父皇添乱,还于事无补。我先拟个稿子,您看可不可以。”说完便略一思索,下笔洋洋,按郑中溪的意思拟了份密折,写完还没等磨干,郑中溪便凑上来看,看完便道:
“王爷思虑周详,老夫看竟也不用再添笔墨。这就抄到折子纸上去吧。这回老夫来写,哪有一直劳动王爷玉体的。”

海地笑道:“有其弟子服起老,郑大人不用对我客气,折个自然该当由我来写。”说着也不离座,接过折子纸便规规矩矩誊抄。郑中溪旁边看着他又是沉思,沉默不语。

待海地抄完吹干墨汁,郑中溪便取过刻有他名字的密折盒子装上,从腰间拉出一条钥匙亲自锁上,这才完成全部程序。海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郑中溪的一系列动作,他看出他对密折的重视程度。

两人初次相交,谈完正事,又略略说了些南京的分物人情,海地知道再磨蹭着也没什么意思,怎么可能叫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第一次见面就与他掏心掏肺,便起身告辞。
郑中溪打开门招呼船过来,这期间忽然冒出一句:“战国时期晋文公大会诸侯,后来宋襄公也学他之举,但是最终他们的王霸之业都没结果。秦最后得了天下,但是他也没做什么大会诸侯的壮举,他不摆花架子,他很务实,所以他提出了最有效的统一六国的计策,王爷对这段历史应该是熟悉的吧?”

海地唯唯诺诺。他虽然熟悉,但是一时相不出来那条计策是什么。不过他立刻领会郑中溪忽然冒出这句话的意思,他是以六国在比喻他们现在兄弟争太子的现状。便恭敬地微笑一屈身,道:“谨受教。”

郑中溪也是微笑地看着他,但是不再说话,到上岸分手时候海地耳尖听出他不再自称“老夫”,而是称“我”了,知道那是这个老成之人对两人关系改变的表达,便与郑中溪道:“我表字海地,一般到舅家行走,大家都以海地称呼。郑大人是我长辈,以后也可称我海地。”

郑中溪连说“岂敢,岂敢”,但是也没怎么多说。
海地一回住处,立刻叫人找来郑中溪说的有关战国的那些书籍,翻阅再三,终于看出四个字,“远交近攻”。他掩卷沉思良久,便叫过陈四,如此这般吩咐了,叫他立刻往西南找刘仁素。

与其让刘仁素从江湖渠道获得消息,不如把这个人情自己做了。
第二十三章
玉石居美得不象人间,即使是冬天还有花香鸟语。但是明明不是仙界,人力非要逆天而行造成仙境,自然除了需要有美好的构思外,离不开俗不可耐的白花花的银子。是以红线夫人看着丈夫玉石先生白木被人重金请去的时候,虽然也会笑吟吟来一句“商人重利轻别离”,但是也不会阻止于他。有银子打底,才可以有上层建筑。

这一回重金请出玉石先生的是刘仁素。当他差人抬来一个樟木箱的白银时,玉石先生连应一句话都懒得。而当他差人把樟木箱里的白银换成黄金,白鸢出来看了一眼进去通报:“哥,够我们用三年了。”玉石先生还是没出来,但是放出一句话:“元宵后启程。”

陈四赶到西南边陲时,已经快到春节,边陲小县上开始有了春节的喜气。自从两刘将军担当起西疆守边重任以来,小县在短期内恢复了战前的热闹和平静,小县的人走在街上再不用提心吊胆,怕突然冒出的锦奇族人挥刀烧杀抢掠。沿街都有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冒着香味,不过这儿的羊肉汤除了放上一把葱花或香菜外,还放上一勺辣油。

陈四路上已经想过,朝廷对番王私自结交外臣是严厉禁止的,而今上是最反感这事的。所以他到刘将军大帐去,如果直接到正大门通报是自己王爷的家臣来拜访,虽然可以快些见到刘将军兄弟,但也未免太落痕迹,如果哪天刘将军与王爷交恶,可能会借此事咬上一口,给王爷带来麻烦。而且他也不能太多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果给包广宁知道的话,一定牵累王爷。所以他不能急,可以热乎乎坐下地喝上一碗羊肉汤,然后等天暗一点时到大营找他的同乡,刘将军的幕僚,由他传进去会隐蔽一些。

刘仁素的幕僚看见陈四过来,倒是一点没有拖延,也没多问什么,立刻去面见刘仁素。那时刘仁素正好吃饭,他弟弟刘仁清也刚好在,一听说崇孝的人过来,刘仁素很奇怪,问刘仁清道:“你说老二的人来干什么?我们两家素不往来,而且他也据说是个寡情的人。”

刘仁清想了想道:“等下叫他进来问了,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情,正好递个密折给皇上,给他看看老二也熬不住出手了。”
刘仁素笑道:“你总是一点都不会吃亏。好吧,叫他外面等着,我们吃完饭再传他。”
陈四这一等足等了两个多时辰,只听外面二更鼓起,才见同乡幕僚匆匆进来,说刘将军召见。道刘将军大帐,见里面就只坐着一个刘将军,看上去应是刘仁素。陈四行礼后站到一边,也没见刘仁素抬一下下眼皮。陈四也是见官多了的人,担对这种阵仗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即使是包广宁见到他也是笑眯眯面子上做足功夫的。不过陈四知道好歹,也知道刘仁素手中有权,可以一言不合而不他杀掉,所以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等着他发话。

过了好久都没见刘仁素说话,却是刘仁清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陈四就惊讶地道:“这不是陈四吗?你怎么在这里?大哥,看你这么专心冷落了贵客,来来,坐。”
陈四自然知道他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给他下马威呢,但是陈四心里暗暗冷笑,等下就可以看他们的好脸色了。他非常谦恭地推了又推,才偏着身坐到椅子上。这时候刘仁素抬起头,也是一脸惊讶地道:“你看我这记性,师爷说有贵客来,我光顾着看公文了。来人,上茶。”

茶端进来的时候,陈四并不敢喝,但是把茶杯在嘴边比划多下。
刘仁清道:“我们这儿比不得京城,没什么可以招待贵客,陈四爷回家可别与你家王爷说去啊。”
陈四笑道:“我家王爷是最敬重好汉的人,所以今天差卑职来,实是有要是相告。事情是这样的。今年夏天某月某日清晨,两位刘将军在家乡的府第跑出一个马队,那个黑马队威风凛凛,非常招眼。在半路时候跳上不知那一方的好汉,都是黑衣蒙面,傍晚时候到得一个小村叫周村的,杀光全村老小,得了本江湖奇书《避就真经》,随后一把火烧了周村离开,半路下了马,马队于第二天清晨回到刘府。这其中有个小姑娘幸免遇难,机缘巧合告了御状,内容就是我前面说的这些,原来是江湖人士救了她,帮她查处黑马的来历。皇上吩咐我们王爷合两江总督郑中溪大人引起严查。于是我们王爷又得一现场搜得的线索,原来杀手来自辽西两处金矿。我们王爷叫卑职星夜赶路来通报两位刘将军一下,说刘将军应该查得出是谁栽赃给两位刘将军。”

陈四看着两位刘将军神色越来越严峻,尤其是刘仁素的眼光简直可以杀人。说罢良久,刘仁清才问了一句:“你们王爷叫你过来,似乎是不相信这事出自我们之手,为什么?”

陈四一路早就打好腹稿,胸有成竹地道:“我们王爷说过,两位刘将军坐拥百万大军,威震西部,实在没有必要觊觎江湖上的什么秘笈,这是其一。”
刘仁素点点头,道:“嗯,接着说。”他心里想这老二说到点子上了,我手中有全国一半的军队,要什么不可以,区区一本秘笈起得了什么大作用。
陈四又道:“我们王爷又说,两位刘将军朋友遍天下,要从一无缚鸡之力的村人手中夺一书籍,何必出动杀手,惊动朝廷的,此其二。”
刘仁素与刘仁清对看一眼,均想这话听着难听,意指他们两兄弟弄权,可以差地方官为他们办私事,但倒也是实话。看来陈四此来没有想隐瞒什么的意思。刘仁素说了句:“你继续。”

陈四道:“后面的是就事论事了。刘将军的黑马队赫赫有名,多少人知道,如果真是刘将军做的案子,也不会动用那么招眼的黑马队,存心留下把柄给人抓。实在是没理由得很。”

这一点两刘也早已猜到,被陈四两次说出来,无非是加重怀疑而已。当着陈四的面他们也不便讨论,刘仁素道:“你说皇上已经知道此事?”
陈四道:“皇上此时应该已经得到郑中溪大人的密折。”
刘仁素又问一句:“密折里面说什么?说是我们做的案子?就象你刚才那样地说?”
陈四屈了屈身,但笑不语。刘仁清立刻道:“陈四爷一路辛苦,我安排你道上房休息,我们这儿别的没有,粗汉子睡的床都是结实得恨。”
陈四知道他这是送客,知趣地起身道:“谢大人。”便随刘仁清出去,到门外便拦住道:“大人止步,卑职不敢久留,今晚就回。”
刘仁清也没挽留,从腰间摘下一把尺来长的佩刀来,道:“此去一路小心,拿把小刀护护身也好。这刀跟我多年,喝了不少胡虏的鲜血,便是恶鬼也可以吓走的,送你。”

陈四推辞良久也就收下了,连夜赶回京城。
刘仁清回到大帐,见大哥一双虎目狠狠地看着他,就笑道:“大哥你先别生气,我们总要庆幸知道早了一步,否则等皇上收到密折,传下圣旨冲我们问话来,我们不是更没准备。还是想个办法尽早把事情了解清楚的好,不能叫人栽赃了去。”

刘仁素道:“这有什么可以庆幸的,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皇上自己来我也是这句话。皇上那么了解我们,怎么可能怀疑到我们头上,即使怀疑到,他还仗着我们兄弟给他守门呢,能把我们怎么样?”

刘仁清笑道:“你又乱讲了,总是那么讲,总有一天关不住嘴在别人面前也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来,先猜猜老二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着他唯恐天下不乱,搅混水来了。”

刘仁素道:“随他怎么想,你管他这个,只要看看他的话是真是假就是。我估计不会有假,这事闹到那么大,京中一定会使人过来问话。如果有假,他岂不是得罪了我们,他现在怎么得罪得起我们。”

刘仁清点头道:“那看来他是想卖个好儿给我们,叫我们预先有个准备,到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迟迟拿不出洗清自己的证据,皇上面前需不好看。”
刘仁素道:“你总是没必要的事想得太多,贻误时机。来人,传信使。”
信使很快便肃然叩门而入。这是两刘严整军纪的结果,在他们的治下,令出如山,从不会打一丝折扣,即使叫部下去死,部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刀子一横,自杀当前。刘仁清见此便亲自提笔写了封密函,用蜡丸包好。信中他把事情大致交代一下,指示莫修从黑马队当日出马记录入手。

刘仁素看着兄弟写的内容,沉声道:“传我口令至老家,令莫修接令之时起,深挖细查,务必挖出来龙去脉,亲自来报。”信使得令接过蜡丸当面拍扁,刘家兄弟知道这一步骤,他们信使队的马辔都有秘囊以保管重要密函,但秘囊扁平,所以必得把蜡丸拍平了才装得进去。

这个信使一走,接着一个一个传唤密使。
“查!辽西金矿属谁所有,与朝中何人有所牵连,年出纯金几何。”
“查!皇上何时何地得知此事,在场还有何人,皇上得知的内容如何。告御状者的名字长相来头。”
“查!严密监视大皇子王府,二皇子王府和包广宁处进出所有人的身份来历,排查可疑之人。”
等密使一走,刘仁清道:“大哥雷厉风行,短短一会儿便想得如此周到。不错,我也想到这事与老大老二脱不了干系。可能是老二贼喊做贼也难说。”
刘仁素冷笑道:“我派的四个地方只要稍有线索牵连到他们,正好叫他们落入我手掌。是不是老二,不日就会知道。”
而陈四出了县城后,没有走远,只是隐身在一条必经之路上等着。没多久,便见陆续有四匹马飞奔而出。他想都不用想,拿脚趾头都猜得出他们是干什么去,心想王爷的计策还真准,算到刘家兄弟不会冤枉官司吃进,不肯善罢甘休,定是会出尽百宝把真凶揪将出来发落。而王爷只要坐山观虎斗罢了。

他想到两刘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冷笑地心道:总有一天要把这口气讨回来,叫两刘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第二十四章

陈四回去的路上其实并没有怎么赶,宽松地走了四天,到得一个小城。城不像城,连城墙都没有,倒象是南边热闹一点的村落。居民也没聚在一起住,而是散散地东一家西一家地分布着。傍晚到的时候远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非常安逸的样子。
陈四熟门熟路地到得一个大院,绕围墙行了一圈,见四周无人,这才叩响大门。顷刻,有一人开门伸出头来,一见是他,立刻点头哈腰地把门大开,让陈四进去。陈四满意地看了那人一眼,这些在这儿伺候的人是他曾经的仇人,被他一个个从天涯海角抓了回来后,割掉舌头,变成哑巴。武功好一点的人自然已经被陈四废掉,武功稍差的他料到他们再不敢跑掉,便用他们在他的这个别院伺候。这些人吃够陈四得苦头,对他言听计从,虽然心里不知道是怎样咬牙切齿地恨他。
陈四进门一看,院里干净清爽,显见得他虽然每天不在,这儿还是乖乖地每天清理的。而他听得出那些哑巴都也乖乖地在自己房间里躲着没出来,那是他以前在这儿住时候定下来的规矩。他不喜欢看见这些曾经的仇人,尤其不喜欢看见他们憎恨却又谦卑的目光。陈四把包袱卸给跟他进来的哑巴,也没进屋坐下先喝口水洗把脸,径直往后院走去。
后院有座遗世独立的平方,粉墙青砖,与这个小城占主流的房子样式很不相同。房子周围绕着一曲清水,如今这天气下,水已经结了冰,要换作是夏天,这儿可以看见水中悠游的红鲤鱼。到水中的房子去必须通过一条很宽厚的整块的青石板桥。陈四站在青石板上,也不再多进一步,闲闲地说道:“柯门主别来无恙?”
过了一会儿才听里面冷淡地说了一声:“你很希望我有恙?”
陈四听音辨位,听出里面的柯郅奇在东厢房的靠窗位置,那位置有张暖榻,可能柯郅奇吃完饭已经躺上床休息。他又问道:“柯门主这儿住着还习惯吗?”
“少假惺惺,我说不习惯你就会放我走吗?”
“我放你走你敢出门一步吗?这儿还是刘仁素们的天下啊。再说我把这儿布置得与你家乡的精致一样,伺候你的人又多,你应该不会难受才是。”
“哼,不信你打开门试试,我立马就走。”
“那很容易,条件我已经与你谈过,只要你答应,我立刻放你走,而且还愿意派人护送你到想去的地方。”
“没门。我就知道你救我是不安好心,我宁愿带着药方去死,也不会给你一点点甜头。你生气吧,发火啊,进来杀我啊。或许你软的不行,使硬的反而有效果了呢。”
陈四笑笑道:“你也就两年的活命时间了,何必把个药人的秘方抱得那么牢呢?不如把这秘方给我,我代你驱药人杀了刘仁素刘仁清,再驱抢多多的钱财,照顾你最后两年活得舒服安康,享遍人间至乐。”
柯郅奇大笑道:“笑话,这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我只怕上一刻把秘方给了你,下一刻我已经到阎王爷面前报到。嗯,陈四,你给我提供的环境我已经够满足了,我准备终老于是乡,沾足你的便宜。”
陈四笑道:“也好,也好,你喜欢就多住住,住得开心了教我几招。”
但是里面再不说话,陈四也不敢用强进门。以前他曾被柯郅奇激得火起,贸然撞进门去过,但是没走得几步就闻到一股甜中带腥的气味,他警觉之下逃出门外,足足吐了三天才把毒吐清。奇怪的是他救柯郅奇回来时把他全身的衣物都换掉过,柯郅奇身上应该什么毒都不会带着,怎么还拿得出可以害他这样的高手吐上三天的剧毒,不知柯郅奇用了什么可以到手的东西怎么调配了一下过。百药门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是以,陈四此后只敢在门口青石板桥上驻留。
陈四回到前院,早有刚才为他开门的哑巴给他送上热腾腾的饭菜,虽然没有预先通知,也难为他们做出了一盆喷香的他最爱吃的蒸腊鸭,还有浓香的羊肉汤和油淋青菜。陈四喝口茉莉香片,拿过手巾搽了把脸,这才开始吃饭喝汤。多日奔波,客栈酒楼再好的吃食也不如在家喝口热汤。陈四吃的畅快,不知不觉间饭菜都被他吃了个底朝天。
陈四敲了一下桌子,随即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走廊上过来,听上去有三四个人,他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了提防,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些什么。但是他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怕他们反了天去。
脚步似乎走得不快,是反常的不快,近门口时,一个声音响起:“我真是伤心得很,我不喜欢的竟然敢在我面前乱吃乱喝不把我当一回事。我难道真的那么没用了吗?陈四,平时你那么精明,做什么都想上好几个后招的,今天怎么敢拿着腊鸭子就啃。我真是在后院听着提着一把汗,怕你吃出里面的加料。你不是喜欢我的秘方吗,想知道它的味道吗?吃下去感觉如何?哎,我还是小心了一点点,怕被你吃出来,我没敢放足量,所以你还只是半个药人,你会有清楚的思想来感受转变的性格给你带来的困惑,除非你不问我要解药,否则你以后一直得听命于我了。”
边说,柯郅奇边缓缓站到门口,正正地站在门中央,微笑着把话说完。陈四听得汗毛直竖,几句话的工夫,冷汗浸透衣背。“你和哑巴串通了?”
柯郅奇笑道:“也怪你太忙碌了点,没时间来体察这儿的细枝末叶,我早就与这些哑巴串通,他们一听说我是百药门主,争着想当我的药人,只为杀你以报割舌奴役之愁。我只留下一个正常的没给药,可以应付你,骗你吃饭。果然你就上当啦。”
陈四忽然想道:与其不生不死地被柯郅奇奴役驱使,不如与他同归于尽。而且也难说柯郅奇可能只是威吓他,因为以他这么灵敏的鼻子,根本就没嗅出菜饭中有叫料的味道。于是陈四起身,挂着依然一副吃惊的样子道:“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走了?你怎么治好的?”一边似是不由自主似地向柯郅奇慢慢靠近。
柯郅奇得意地笑道:“你忘了我是百药门门主了吗?百药门,可不是百毒门,我会使毒,当然也会解毒,我的身体我自己最知道,这么长时间下来,有得我可以驱出毒气,恢复健康,恢复功力。陈四,我劝你别打与我同归于尽的主意了,这儿有好几个药人的功力比你强,而你的功力要到一旬后才会突飞猛进,你杀不了我的,你逃也没用,不出一旬你就会毒发,那滋味不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到时你只有乖乖找我要解药来,除非你现在就自杀,你也就只有十天时间的理智能自己决定是否自杀,以后你就是药人了,你只会听命于我,不过我会很珍惜你,你有那么好的武功,要帮我做什么而不能。哈哈哈。”
边说,门口边如幽灵似地飘过三个人,陈四认识这三个是哑巴佣人中武功最高的,而他们走过来时,他竟然听不很清楚他们的脚步声,原来柯郅奇没撒谎,真已经有几个药人的功夫已经胜过他了。而门边还有其他人的声音,看来除了那个没吃药的哑巴,所有哑巴药人都已经汇集在门口了。
陈四只有停下脚步,看着柯郅奇脑子转得飞快。忽然他拔出刘仁清送他的宝刀一刀向柯郅奇挥去,但刀到半路,他挫身收刀抽身往后飞出,背脊撞开后间门转入墨黑的后间。柯郅奇立刻一个手势挥出,药人们随着他的手势飞纵向后间,等柯郅奇秉烛跟到,里面却已经不见陈四。他环顾四周,门窗还是关得好好的,即使陈四跳窗而出,也绝无回头关窗的道理,除非这间房里有秘道。他细细地一处处寻过去,却一时找不到秘道的所在,而那些药人一时不知所措,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估计药人中应该有看见陈四秘道的,但是他们已经迷失本性,已不知道考虑,只知道照着指令做事,但不知道把知道的告诉主人。
不说柯郅奇在后间遍搜秘道不得,却说陈四下到秘道,知道柯郅奇一时未必找得到秘道进口,所以先双指插入喉咙,拼着难受至死而把刚吃进的东西呕出来,最难的是呕第一口,到第一口出来后,后面就方便许多,于是陈四边走边呕,一路吐向出口,他不敢快走,也不敢使内功,怕毒性上得更快。
到这地步,反正横竖要么是死,要么是做药人,陈四只有赌一把了。他猜测柯郅奇虽然今天对他下手,但还不至于敢追出门来,因此地还是两刘将军的势力范围,有个风吹草动的都会报到刘将军耳朵里,而柯郅奇现在手下得力的药人还不多,无法与两刘抗争,所以他得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追击。再说他也有把握得很,相信他陈四会受不得毒药的煎熬而返回去求他赐解药,柯郅奇原没那个必要费力出手。所以他陈四这当儿应可以大方地逃走。
陈四如此算计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钻出秘道,外面已是城外的一个乱坟岗。他到处找水,喝下再勾出来吐掉,大冷天的如此喝冰水嚼冰块,再强的体质也吃不消,陈四很快又开始拉肚子。但是此时拉肚子却是欢迎得很,陈四巴不得上吐下拉把毒性全清空了才好。如此折腾好久,忽然只听一声爆竹声起,随即陆陆续续得爆竹声如炒豆子般从城中传来。陈四此时已经吐拉得筋疲力尽,只会座在坟堆里眼巴巴地看着满天的烟火,忽然想起,今天不是大年夜吗?这个大年夜可过得真是
“好”上加“好”啊。
但是陈四还是不敢大意,坐在乱坟岗上恢复体力后,抢了一匹过路人的大青骡子,朝东赶路。第二天下午到一稍大一点的集镇,他立刻找到一个大夫给他放血,他恨不得把血都放光,但是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又吐又拉又放血,铁打的汉子都给折腾得面如金纸。但是陈四反而心安,雇了辆车一颠一颠地慢吞吞回京。一路上他都密切主意着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到第九天的时候,陈四还没感觉全身有什么异常,但是想到要到第十天才看得出结果,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的,第九天还安然无恙,没柯郅奇说的不出一旬如何如何的症状,但不知道明天如何,会不会毒发至痛不可忍?真要死也就死了吧,总好过受柯郅奇驱使。陈四此时已经非常后悔不该一念之差留下柯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