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顿时觉得一种凄凉袭上心头,好像眼前的景象是另一个世界。他慢声说道:“师傅,我这轮胎坏了,请你帮忙补一补。”
修车男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急吗?”
“不急,不急。”
“那你坐下等等。”说着递给他一只小凳子。
管平坐下来,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先给修车人一支,又给那个抱小孩的男人一支。抱孩子的男子摇摇手,苦笑着说:“我不抽烟。”修车人则把香烟放到耳朵上,继续修车轮。
管平问:“师傅,你们这是新四乡?”
修车男子说:“是啊!新四,老百姓的‘心思’呀!”
“这里离县城有多远?”
“不到10里地,近得很,你不是从县城来的?”
“是,是。”
“你是外地人吧?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是啊,我是第一次到这里。”
“第一次?”修车人停住手中的活,又看了看这个管平。
“听说你们县不错啊!”
“是啊,当官的不错,老百姓受罪哟!”修车男子说着指指旁边这个孩子和那男子。
“为什么?”
“哎,说给你又有什么用!你也不是包青天!真是昏天黑地呀!”修车人长长叹了口气。
“只当讲故事,让我这个外地人也长长见识呀!”
“故事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算了,还是不说吧!说了叫人心酸,叫人眼泪流成河!”修车人语气充满伤感,停住手中的活,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人。泪水在他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里打转。看得出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半天才说:“好吧,我讲一个他家的悲惨故事给你听听。他叫毕生才。”说着指指旁边那个抱孩子的男人。
毕生才兄妹二人,妹妹叫毕生花。生才高中毕业没有考取大学,人却聪明能干,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自从承包土地后,日子还算过得去。家里盖了三间瓦房,吃穿总能对付了。
毕生才真是个好人才啊,个头足有一米八,浓眉大眼,一表人才。老两口看着儿子,心里像吃了蜜糖似的。农村人哪能都考上大学,只要人好,这年头日子会好过的。妹妹生花16岁那年,初中快毕业了,成了前后三庄的一朵花。高高的个子,窈窕身段,乌黑铮亮的头发梳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粉白的肤色衬着清秀的眉眼,红唇皓齿,开口说话时更是莺啭燕啼,十分惹人怜爱。邻居都说:毕家老两口怎么就栽出这两棵好苗的呢?
一天晚上,吃完晚饭毕生花就上晚自习去了。按往常,9点钟晚自习结束就该到家了。可是左等右等,毕生花还是没有回来。快10点时毕生才拿上手电筒,直奔乡中学。到了学校,偌大的校园漆黑一片,大门紧锁。他放开喉咙大声喊道:“妹妹,生花,毕生花……”喊声冲破黑夜的寂静,喊声在沉睡的旷野中回荡,备显凄凉。哥哥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父母焦急万分地把儿子盼回来了,却不见女儿的踪迹!母亲流泪了,但她又偷偷地抹去了。父亲没有主张,死命地抽着旱烟。毕生才看着桌上的闹钟,已经11点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又出去了。
他在黑夜中毫无目的地奔走着,夜色如浓雾般包围着他。仿佛黑暗随着夜气同时从各方面升起,甚至从高处流下来。夜的黑暗,心的焦急,像一只可怕的牢笼,把他罩住。……出了村庄,好像四周的田野朦胧地发白;远处的田野,阴沉而黑暗形成巨大的团块升起来。他的脚步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发出钝重的回声。星星在空中如同鬼火一般地闪动着。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向何处走去,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苍茫,定睛细看,呵!嗬水河,这条河如同弓似的弯成弧形,把邑南县城拦在大弯里,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少年时,他和小伙伴常在夏季到这河边玩耍,孩子们谁也不敢向河中间游去。除了冬季,这里的河水总是闪着浅蓝色光亮,淡绿色的河水永远不停息地流着。刹那间他忘却了心中的焦虑,沿着河滩往前走。几秒钟后,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得赶快去找妹妹。于是焦急和忧愁袭上心头,他发疯似的沿着河滩往前跑……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前方。他继续往前跑,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了。人,一个人,这人慢慢地向河中走去。他停住脚,揉揉眼睛,确实是一个人。这个人的膝盖已经漫进河水,一种不祥的征兆冲击着他的心头。他大步跑过去,双脚陷进沙滩,伸手去拉这个人。她像惊弓之鸟,拼命地厮打着,大声骂着:“流氓……”
啊!妹妹,是妹妹!毕生才如同从梦中被惊醒,惊吼着:“妹妹,生花!我是你哥……”
她瘫倒了,跌倒在河水里。他拼命地抱起妹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岸!一边抱着妹妹一边问:“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
他怀着疑虑、痛苦,一口气把妹妹抱着跑回家。父母亲一见儿子抱着水淋淋的女儿回来了,确实是惊喜万分。他把妹妹放到床上,在灯光下只见她头发蓬乱,脸色苍白,上衣撕破了。她睁开那失神的眼睛看着父母亲,看着哥哥,猛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全家人惊呆了,愕然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生才看着家人,把妹妹换下的内衣藏了起来。
修车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水说:“好端端的家庭,天上掉下来的灾难哪!”
管平睁大双眼问:“那后来呢?”
修车人说:“这仅仅是他家灾难的开头!”
从此以后,毕生花不上学了,也不说话,整天披头散发,精神极度委靡。这年初,毕生才报名当兵,他想,如果能当兵,说不定将来能有出息,不再受气。是呀!这样的小伙子,又是高中毕业生,谁看了不喜欢。报名,政审,体检都合格了,但最终没有当上兵。后来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说乡里定兵时,毕生才的名字被乡党委书记安小宾画掉了。
愤怒之下,血气方刚的毕生才离家出走了。两年后,他又回来了,不仅赚了钱,还带回了一个外地姑娘。村里人都说这姑娘比他妹妹还俊。两个年轻人没要家里一分钱,结婚了,准备和全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尽管妹妹的悲剧几乎使父母亲死了一回,但是儿子带着媳妇的归来似乎又给这个充满悲哀的家庭增添了活力。这场劫难给两位刚刚进入天命之年的农民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夫妻俩头发几乎全白了。
家庭生活的重担落到了毕生才身上。好在土地承包了,他有力气。在昆明也赚回一些钱,小夫妻带回一台21寸彩电,又买了家具,日子总算好过了许多。
媳妇是一个西双版纳姑娘,体态婀娜多姿,21岁。即使淡妆布衣,也无法掩饰她那翩翩多姿的身材。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充满灵气,稍稍偏厚的嘴唇时时含着甜蜜的微笑,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她是一个傣族姑娘,名叫艾莉娜。姑娘不仅美丽,而且聪明能干。会一手绝顶的织编工艺。村里很快传开了,头几天男女老少像看戏似的到毕家目睹这个下凡的“仙女”。还有人说,世间哪有这事,简直像《聊斋》里的故事,说这姑娘像狐仙。
说起来还真有一段姻缘。毕生才离家出走后,一路挨冻受饥,本想去海南打工,却糊里糊涂地跑到了昆明。身无分文的毕生才晕倒在一条小街上,等他醒来时才知道自己是被一个姑娘和一个30多岁的妇女救走了。姑娘正是艾莉娜,那个30多岁的妇女是艾莉娜的小姨,名叫双秀。双秀在昆明经营服装生意,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她们给毕生才喂了糖水,精心照料着,他醒来后,一切都明白了。面对这两个善良的女人,他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决心要为她们贡献自己的所有力量,以报答救命之恩。双秀看这个年轻人相貌堂堂,聪明能干,留他在服装店锻炼一番后,另外租下一个连锁店,让他独自经营。不久双秀发现艾莉娜爱上了这个为人实在的青年,便促成了这桩婚事。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毕生才思家心切,惦念父母,还有那个不幸的妹妹。于是,再三恳求双秀,带着艾莉娜回家了。临走时双秀还不停地嘱咐,把家里安顿好,随时欢迎他们回昆明。
艾莉娜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孩子,全家人把她当做掌上明珠。毕生才几乎天天守着艾莉娜。
毕生才带回一个西双版纳聪明、美丽,并且有一手编织手艺的姑娘,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乡党委书记安小宾那里了。他苦思冥想如何能见到这个被传说得活灵活现的仙女。
这天,乡妇联主任带着另外一个女干部来到毕家,艾莉娜大大方方地接待了这两个陌生的女干部。毕生才见是乡妇联主任,也就随她们去了。心想,不过是来看看艾莉娜的容貌。妇联主任说:“姑娘,听说你会编织手艺,而且是一手绝活。乡里准备办一个工艺编织厂,让你当厂长。怎么样?”然后还说:“筹备期间月工资800元。工艺厂投产后,工资可翻一番。”艾莉娜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妇联主任走了,毕生才得知此情后,满腹不快。但看着天真单纯的艾莉娜,他又找不出阻止她的理由。
艾莉娜上班了,她开心极了,全家也都非常高兴。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想干一番事业,谁都想实现自我价值,艾莉娜就是这样一个纯洁的姑娘。
转眼又过去两个月,一个初秋的下午,艾莉娜和往常一样上班去了。可是到吃晚饭时还没有回来,全家不免焦急又担心。毕生才沉不住气了,跑到工艺编织厂,这里门锁得紧紧的。他去找妇联主任,也不见人影。逢人就问,谁也不知道。刹那间妹妹失踪的情景一幕幕地在头脑里闪过,一种不祥的预兆倏然袭上心头!他觉得心脏一阵猛烈地收缩,犹如箭刺一般的疼痛。顿时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片漆黑……
毕家又乱了。
直到夜很深了,毕生才像掉了魂似的一头撞进家门。母亲迎上去,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接着外面一阵雷鸣闪电,大雨倾盆似的倒下来,全家人犹如站在油锅里一样,熬煎着、强忍着、等待着、期盼着……
天亮了,雨也停了。一夜未眠的毕生才发疯似的冲出家门,工艺编织厂的门仍锁得紧紧的。他在荒野里乱跑,对着长空大声喊道:“艾莉娜,我的艾莉娜!你在哪儿……”
这时,他看到村庄里的人一个个朝前跑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随着人们往前跑,突然听到有人说:“好惨啊!真是丧尽天良啊……”
又听一个妇女说:“可怜啊!*……”
他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绑了块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跑不动。前面是一片玉米田,玉米叶子还没有黄,玉米秆子有半人那么高。一场暴风雨过后,有的玉米秆歪了,有的倒了。一群人站在玉米地里,有人叹息,有人捂着脸,有人低声骂着什么。毕生才直往前闯。当他冲上前时,一幕惨不忍睹的现状令他魂飞魄散!一个女人*地躺在地上。周围的玉米倒的倒,断的断,大约有一间房那么大的范围,显然是这女子厮打、搏斗的痕迹。不远处乳罩挂在树枝上,撕破的衣服零落在一旁,被雨水弄脏了。那条淡红色的三角短裤在裸露的身底下。死者被雨水浸泡得有些苍白。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啊!天哪!这不是艾莉娜吗?他简直如同万箭穿心,更令他椎心的是,她的下身被塞着一个玉米棒子!他拼命地抱着艾莉娜的*,他心爱的姑娘,发疯似的狂叫着:“艾莉娜!我的艾莉娜!……”他昏过去了!
两个妇女脱下自己的衣服,把这个可怜的女人裸露的身体盖起来。人们这才明白,这个就是毕家儿子从西双版纳带回来的那个“仙女”!
消息随即传遍了周围的家家户户。没等儿子回家,毕生才的父亲听到消息后,突然一头倒在地上,老伴慌了手脚,等找来邻居,可怜的毕老头已经断气了。老伴心灰意冷,再也无法面对眼前的惨状,端起农药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待人们把艾莉娜抬回家,毕生才也被人们架回来了,此刻的毕家已是三条人命。三具尸体并排躺在堂屋的当间。周围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敢看这悲惨现状。村民们没有一家吃下一口饭,痛哭,流泪,咒骂,愤恨……
修车人已经泣不成声了,泪水布满他那苍老的面容。他哽咽着……这个外地的中年人早已不断地用手帕擦着泪水。他如同看了一场悲剧,是电视、电影,还是小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何处,又面对什么样的观众!哭了好半天,他才似乎有些清醒,他用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和表情说话,人们无法形容。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颤抖着声音说:“这样大的案件,没人管?”
修车人用满是油污的手擦着泪水,泣不成声地说:“是啊!县公安局来人了,查了个把月,没有结果。老百姓奇怪的是,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个乡党委书记安小宾被免职了!”
中年男子点着头问:“那后来呢?”
修车人又说:“这是前任县委书记的事,可是那个县委书记调走了,现在这个县委书记汪登生上任不久,又把安小宾官复原职!不久这个安小宾又调到商业局当局长了!”他愣了半天又说:“还是当官好啊!有权、有钱、有势!”
管平又问:“这个安小宾到底怎么样?”
修车人说:“那就是天晓得了,只是老百姓都称他‘大色狼’!”
“这种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做人都不配,怎么还能当官呢?”
修车人看看他说:“如今官也好买,只要有钱,在这县里什么官买不到?你拿五万块钱,包你也能买个书记、乡长当当!”
管平将信将疑:“真的?”
修车人说:“你是外地人,又是第一次来邑南,感到奇怪。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反正老百姓买不起。那些当官的买官也是用公家的钱,他自己哪来的钱?老百姓其实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有饭吃,平平安安的,管他呢?谁当官都一样。只要不害老百姓,可是他们还要害人!”他指指旁边的高个青年又说:“就像他家,这就是毕生才,被弄得家破人亡。你看他,可怜呵!……”
中年男子看看这个毕生才,刚才修车人讲的这番故事,唯有他像一个木头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雕塑坐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泪水。
管平心痛难忍,怒火在心中燃烧。终于他愤怒地对修车人说:“师傅,我要帮你们申冤!”
修车人看看他,冷笑着说:“这可不是吹牛,说气话有什么用。不是小看你……”他擦着泪,凄惨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有的老百姓在家用刀砍着骂,大年初一在家烧着纸骂,那些丧尽天良的狗官不得好死,可是又有什么用,人家官照当,官照升,财照发。看你的样子是好心人,但怕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如今的官场上已经编成一张网,碰也碰不得。”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姓王,外号王大车,周围没有人不认识我这个修自行车的,除了阴雨天,到这里就能找到我。”
“好,王师傅,谢谢你,谢谢你!”他站起来,从口袋里取出钱,先给王师傅五块钱,随手又拿出两张100元,塞到毕生才怀里孩子的小手里。随后推着车子走了。王大车喊道:“找你钱!”
他头也没回,骑上自行车,走了。
四、重担在肩
第五天中午,管也平悄悄地回到家里。家中一切依旧,爱人方兰上班,女儿上学去了。但他似乎觉得离家已经很久了。这五天时间,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漫长的岁月。他没有那轰轰烈烈的,令一大批干部群众刮目相看、隆重的就职仪式,没有省委领导陪送的大队人马,没有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没有阿谀逢迎、讨好拍马的碰杯酒宴,没有轿车迎接奔跑的威风……他天马行空,独来独往!
可正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学到了书本上不可能学到的东西;看到了办公室里不可能看的真情实感;听到了人世间稀奇古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剧;尝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他觉得活着的这41年来灵魂头一次在激烈地燃烧,心肺在膨胀,肌肉在颤抖!一个真正的人要弄清的,那就是是和非的辨别,黑与白的分界线,正确和谬误的分水岭,忠和奸的鲜明观点,正义和邪恶的斗争,善良和残忍的抗衡。这一切,他过去只是在学习辩证法时,统统把他归纳为“世界观”。然而,今天具体到现实生活中,在实践中了。他过去长期积聚在内心的夙愿,一旦付之人生,就是岩浆喷射、洪水倒流。平生以来,他天性就是一个爱抱打不平的人。对待事物的爱和恨,对待人间的不平,他会立刻表现在脸上,甚至不顾个人安危,谴责那些以强压弱,以大欺小,抨击那奸臣陷害忠良。近几年来,报纸上报道的那些基层政权*,贪官污吏,卖官鬻爵。他愤愤不平过,拍案而起过,背后议论过,甚至曾感慨过:我要是当县委书记,非要治一治那些贪官不可!我要是当县委书记,非要像郑板桥上任县官那样,轻装简行不可。不要大队人马接送,独自乘公共汽车上任。没想到这玩笑竟成真的了!他却当上了市委书记!哎!这到底是真是假?不觉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先刮刮胡子。这些天来还没有好好地刮过一次胡子。他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照照自己,胡子参差不齐,真像个老头子。心想方兰见到了一定会笑话他的。刮完胡子,他觉得该给方兰打个电话,于是拨通妻子的电话:“方兰吗?你听我说话,别大惊小怪的。喂,我现在在家里,哎!刚回来……你别多说了,我知道。记住,对任何人都别说我回来过。晚上给我改善一下伙食,我胃里缺少油水了!下午我有点事要办,晚上回来吃饭。千万记住,不要提起我回来的事。哎……我会干什么,你还不知道?知我者,老婆方兰也,哈哈……好,晚上见!”
打完电话,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好笑,如今这年头,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忍饥挨饿,不是自找的吗?当今的大小官员们哪个不是天天出入宾馆饭店、茶馆酒肆!而他却吃不好睡不好,更好笑的是他这个市委书记还被铐上手铐,关了一夜!头脑中的闸门刚一打开,他立即强迫自己关闭了它。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浑蛋!现在哪有时间去想这些。于是拨通省纪委书记乔可明的电话,电话接通了,他一听不是乔书记的声音,对方说:“请问你是哪位?”
他说:“我是他的……你就说是他的老家亲戚,请他亲自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乔可明拿起电话:“喂,请问哪位……”
管也平听出是乔可明的声音,于是歉意地说:“乔书记吧!请不要怪我刚才撒谎,说是你的亲戚!”
“你是哪位?”
“乔书记,我是管也平,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我回来了。我现在在家里,刚回来,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想和你面谈。是啊……”
“你怎么……什么时间?”
“我想下午就见面,最好没人干扰,我们两人单独谈。”
“需要多长时间?”
“两小时左右。”
“这么长时间?”
“是。”
“那这样,下午两点,你到我家来,我在家等你。”
下午两点整,管也平准时来到乔可明家,乔书记已经为他泡好茶,身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衫,正坐在沙发上等他呢。管也平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登乔书记的门!”
乔可明递给管也平一支香烟说:“你现在官居要职,不比过去了,就别客气了。”
管也平接过香烟说:“我其实是一个不抽烟的人,但有时例外,人逢知己千支少嘛!但我只是吸到嘴里就吐出去。”
乔可明笑着晃晃手里的烟说:“我也一样。好,我们闲言割断,言归正传。”他突然又说:“哎,我听说你‘失踪’了吗?”管也平收敛了笑容说:“乔书记,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正题。”接着管也平说:“乔书记,我们过去交往不多,你是省委领导,现在我身上压了重担,我想首先,请领导信任我,相信我的行为会对自己负责的,对省委赋予我的职务负责的。其次,请乔书记支持我的行动。最后,继续为我的‘失踪’保密。”
乔可明仰头靠在沙发上笑着说:“我们的也平书记还不了解我乔可明,还有不少顾虑嘛!”
“不,因为我的行动不比往常,我的思维方式也难以让人理解,况且我这一行为关系到一些干部的命运。”
“好,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一定支持你。”
管也平吸了两口烟,又吐出来,用他那洪亮的声音说:“乔书记,我并没有失踪。五天前,我乘公共汽车准备去南州报到,偏偏汽车在路上抛锚,只好在附近的汪集乡找个小旅社住下来。晚上我在一家小饭店吃饭,那个乡党委书记竟然搂着少女在喝酒!夜里我难以入睡,无意中进入乡政府大门,却在后院听到县委书记汪登生和一个女子在屋内*。就在这时,我被几个人捂住嘴,上了手铐,关进一间屋子。整整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经过和乡党委书记一番辩论,他不得不放了我。这时我已有些怀疑,于是决定改去邑南县看看。谁知那里发生的一些事,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领导干出来的事!”管也平拿出老董给他的那个破旧的薄薄的笔记本,递给乔可明。他翻开这已经发黄的一张张纸,上面有钢笔、铅笔、圆珠笔的笔迹。
管也平接着说:“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有一户农民,女儿被*,疯了!儿子外出两年后娶回一个西双版纳的媳妇,竟然被剥光衣服,在玉米地被害死。歹徒竟然在女子的下身塞上玉米棒子!这家老头子,其实才五十几岁,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倒地而死,老伴一看全家已走上绝路,心灰意冷,当时喝了农药而死。顿时三条人命,三具尸体同时摆在堂屋里!乔书记,听到这件事,我的心疼痛难忍……”管也平讲不下去了,泪水充满了双眼……
乔可明怒不可遏地把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大声骂道:“公安局长死了!”
管也平擦了擦眼睛,说:“县公安局查了一个多月,没有说法。前任县委书记把那个外号叫‘大色狼’的乡党委书记安小宾免职了。可是,汪登生到任后不久,这个乡党委书记又官复原职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我的乔书记啊!这只是浮在水面上的简单的现象!我的良心迫使我暂时不能去安安稳稳地坐那市委书记的宝座,我还要继续再‘失踪’下去。”
“好,也平,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管也平紧紧地抓住乔可明的手,说:“乔书记,有你这句话,我管也平不为邑南县老百姓铲除恶势力,不为邑南县老百姓申冤,誓不为人!省委可以在南州就地免我的职,甚至处分我!”他停了一会儿说:“乔书记,我的要求是:第一,请你继续为我的‘失踪’保密,必要时请为我挡一下。省里不要惊动过大;第二,请省纪委给我两到三个正直、精干的同志。要你信得过的人,最好是副处级以上的职务。”
“也平,这些我都支持你。还有什么要我办的?”
“请你给他们‘上方宝剑’,我想这次只是暗中行动,不准备惊动县里的头头们,所以除了他们的工作证,还要有什么办案的特殊证件,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