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娘的狗屁!”张贵明青筋暴起,再也克制不住。
杜林祥刚才那番话,就是为了戳到张贵明的痛处。眼看目的达到,他见好就收:“老张,别激动。就当我没说。”
杜林祥接着说:“为了矿山的生意,徐浩成和你都投了不少钱。现在你们闹掰了,矿山也就停摆在那儿,谁也不肯再投钱。长此下去,终究不是个事。”
张贵明瞪着杜林祥:“老杜,俺以为你是真把俺当朋友,特意来看望俺的。听来听去,你该不是替徐浩成那狗日的来当说客的吧?”
“当什么说客哟!实不相瞒,在香港时我倒跟徐浩成提过这事,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徐浩成说他家大业大,扔在矿山里的钱哪怕全都不要了,也无所谓。”杜林祥装出一脸无奈,心里却想着让张、徐二人的间隙再大一些。
张贵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既然亏得起,老子也无所谓!”
“消消气。”杜林祥拍着张贵明的肩膀,“我此行绝不是当什么说客。只是大家朋友一场,看着矿山生意做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再说了,我投到河州冶金厂的几千万,不也打了水漂?”
张贵明摸出一支烟点上:“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杜林祥说:“再把矿山经营下去,自然是不现实了。能不能想办法,把矿山尽早卖出去。没了宋红军,就找不到别的买主?”
“难啊!”张贵明叹了一口气,“口袋里既有钱,又愿意当冤大头的人,不好找啊。”
杜林祥说:“我跟你引见一个人,或许值得一试。”
“谁?”张贵明问。
“吕有顺。”杜林祥说,“他过去是河州的市长,与我有些交情。后来回北京,担任一家大型央企的总经理。论起企业实力,可一点不输宋红军。”
张贵明从不认识吕有顺,但过去从徐浩成口中隐约听说过,杜林祥与此人关系匪浅。他追问道:“你跟吕有顺说过这事,他感兴趣?”
杜林祥点头说:“的确提过,但只能说,他没有一口拒绝。”
张贵明兴高采烈地说:“吕有顺能接手,那可太好了。过去送给宋红军多少钱,也会一分不少地给吕有顺。”
杜林祥摆手说:“吕市长这人我了解,他是个两袖清风的领导,不像宋红军那样贪得无厌。”
“开玩笑吧?”张贵明一脸狐疑。
杜林祥嘿嘿笑起来:“吕市长是不是爱钱,以后你接触一下就知道了。”
“吕有顺真不要钱,到时就把钱给你。你和他之间怎么分,俺管不着!”张贵明说。
杜林祥摆着手:“我可不指望拿什么佣金。真把矿山转手出去,我投在冶金厂的几千万能收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张贵明以为杜林祥是在试探自己,立马表态:“矿山真能转手,你投在冶金厂的钱,一定会有丰厚回报。”
“但愿吧。”杜林祥抿了一口茶,“这件事还得去征求徐浩成的意见,毕竟他在矿山里也有股份。”
“真能把矿山卖出去,俺估计那老王八蛋也会乐翻天。”提到徐浩成,张贵明的口气重新凝重起来。
“还有,”杜林祥说,“吕有顺不是宋红军,他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花高价买矿。吕市长跟我说过,真要接下这座矿山,收购价必须大幅下调。”
张贵明兴奋的神色消退不少,沉吟了一会儿才说:“现在这状况,人家杀价在所难免,只要别太离谱就行。”
杜林祥又问:“对了,矿山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还行。虽说没有后续资金投入,矿山处于半停产状态,却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张贵明答道。他昨晚才赶回梅河,自然不知道杨龙已把工人讨薪打死矿长的事泄露了出来。此刻面对杜林祥,还得硬撑着。
杜林祥心中又是一喜。张贵明越是撒谎硬撑,越说明矿山的情势糟糕透顶。如此,对于低价拿矿反而大大有利。
早餐结束时已是上午十点过,两人又来到张贵明的办公室继续交谈。杜林祥问道:“这座矿山,一开始是怎么个情况?徐浩成为什么后来成为矿山的股东?”
张贵明说:“一开始,就是俺和另一个老乡经营这座矿山。后来,这个老乡出了状况,跑去香港。徐浩成出手保护了他,也把他手里的股份买了过来。”
杜林祥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老乡叫什么?他为什么跑去香港?”接着,他又解释说,“我要去跟吕有顺介绍矿山的具体情况,总得详尽一点。”
张贵明说:“那个老乡叫柳林。他原来是一座国营矿山的董事长,后来企业改制,矿山被他自个买了下来。没过多久,冒出来几十个老干部联名举报他,说改制过程有猫腻,国有资产被贱卖。另外,柳林的私生活也出了问题,他的大老婆从外地雇了一个杀手,把他最喜欢的一个小情人捅死了。”
张贵明接着说:“柳林见风头不对,直接跑去了香港。不知怎么的,他在香港结识了徐浩成,徐浩成出手拉了他一把。”
关于矿山的前世今生,杜林祥在香港时曾听徐浩成说过。今日张贵明的描述,与徐浩成所说基本吻合。尤其关于柳林这个人,张贵明与徐浩成的说法几乎一模一样。
从张贵明的办公室交谈到共进午餐,然后再回到办公室,两人待了整整一天,聊了矿山的诸多细节。下午五点过,杜林祥主动告辞:“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这会儿就动身,到了省城后,坐最晚的一班火车,争取今晚赶到北京。接下来两天是周末,正好和吕市长聊聊矿山的事。”
“好,等着你的好消息!”张贵明起身相送。
从梅河到省城的路上,杜林祥打了一会儿盹。睁开眼时,夜幕笼罩大地,周围黑漆漆一片。他掏出手机一瞅,里面有一条刚收到的短信:“我已到宁古。”发件人是袁凯。
杜林祥会心一笑。从今天与张贵明接触的情况来看,一切还算顺利。他期待着袁凯能尽快传来好消息,为自己的计划再添一把火!
5 与其花钱请枪手,不如把人当枪使
大约半个月后,来自北京的记者楚天舒,在宁古县一家宾馆内满含激情地敲击着键盘。连续数日的采访,令她备感震惊。朗朗乾坤之下,居然能发生如此血腥的惨案!更不可思议的是,有人居然试图掩盖这一切,用肮脏的金钱去赎买鲜活的生命。她决心用自己的笔来揭露真相,为逝者挽回应有的尊严。
除了愤懑,楚天舒更有庆幸。这次采访的经历十分顺利,甚至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此时此刻,袁凯却在千里之外位于河州的办公室里,左手悠闲地夹着一支香烟,右手轻击鼠标,在电脑上玩着斗地主的游戏。一局游戏结束,他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心中默念道,楚天舒的稿子,大概快要成形了。杜林祥交代的事,自己总算不辱使命。
袁凯猛抽了一口烟,在网络上开始了新一局的游戏。脑中的思绪,却飞回半个月之前。
那晚正在香港招待各路媒体总编辑的袁凯忽然接到电话,高明勇向他传达了杜林祥的命令。袁凯不敢耽误,立马将香港的工作吩咐给手下。第二天一早,他便急匆匆启程赶路。飞机抵达省城时已是中午,他在客运站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又乘坐大巴奔赴宁古。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如何完成杜林祥交付的使命。要挖出矿工讨薪打死矿长的内幕本就不轻松,更要命的是,如何撇清关系,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其实正是杜林祥。
纵然千难万险,袁凯心中的信念却很坚定:三哥交代的事,自己必须办好!
袁凯当然不知道,自己父亲嫖娼被抓,便是杜林祥设下的圈套。他只以为,杜林祥不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更让父亲免去了牢狱之灾。
进入纬通以后,杜林祥对袁凯器重有加。尽管只是一个宣传部部长,但公司上下都说,袁凯可比一般的中层干部强势得多。除开林正亮等创业元老,袁凯是公司内少有的几个能称呼杜林祥为“三哥”的人。亲密的私人关系以外,对于宣传部的各项经费,杜林祥也会竭力保障。就说去年吧,宣传部撒出的银子,足有好几千万,令其他部门羡慕不已。
甚至好些其他公司的同行,也对纬通的媒体公关能力惊讶不已。当着外人,杜林祥总是夸奖袁凯,说这是袁凯的功劳。但袁凯心里清楚,像他这样拥有媒体资源的人,在圈子里多如过江之鲫,但像杜林祥这般挥金如土的老板,却难得一见。
比如这次在香港举办的新闻研讨班,完全就是以交流研讨为幌子,组织各媒体的负责人游山玩水。袁凯起初制订的计划,是将研讨班放在深圳,中途去香港参观一天。杜林祥却大笔一挥,将地点改在香港,同时指示把下榻地点安排在五星级酒店。仅此一项,开支就多出几十万元。
袁凯为参加研讨班的人员,准备了笔记本电脑等礼品。可杜林祥还特别交代,对于其中的某些关键人物,袁凯有权临机决断,再送出一些贵重的礼物。
对于这种不提任何要求,仅仅是联络感情的研讨班,受邀的媒体负责人自然是乐此不疲。纬通公司内部都有人提意见,说这么多媒体人士过来,其实好些是来白吃白喝的。杜林祥却说,来九个白吃白喝的不要紧,只要其中有一个日后能为我所用,钱就没有白花。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颠簸,袁凯乘坐的大巴抵达矿山所在的宁古县。这些年,他早已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来到宁古县之后,为了不引人注目,袁凯刻意选择了一家一百多块钱一晚的经济型酒店。另外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也被收进衣柜,他专门去超市买了一件几十块钱的廉价衬衣。从酒店住宿到衣着打扮,袁凯仿佛瞬间回到了多年前的记者时光。
杜林祥一再叮嘱,此次行动必须保密。所以袁凯没有带着记者一同前来,他打算自己先去摸一摸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动作。
第二天一早,袁凯租下一辆当地的黑车,径直前往矿山所在地。宁古县距离张贵明的老家梅河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矿山距离宁古县城也有几十里地,而且路况十分糟糕。直到上午十点过,袁凯才抵达矿山。
在周围观察了一圈,袁凯发觉情势颇为严峻。矿山已被封锁起来,门口站着十多个保安,进出的人都要接受盘查。直接去矿山里刺探情况的念头,不得不打消。接下来,袁凯又在周围的村庄寻访,指望打开突破口。可惜没一个村民愿意开口,甚至有人充满警惕地盯着袁凯,问他是不是记者。见势不妙,袁凯赶紧登上黑车,溜回了县城。
回宁古县城的车上,袁凯整理了一下思绪。出了打死人的事,矿山加强一下警戒,切断矿山内外的联系,在情理之中。周围村庄的村民,大都拿过矿山发的补偿金,从情感上更倾向张贵明一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看来,要调查清楚事件的原委,还得另辟蹊径才行。
黑车在县城的一座酒店前停了下来。袁凯付了钱,走到酒店大堂,悠闲地抽起烟。几分钟后,他又掐灭烟头,到酒店对面的洗脚城里做了一个全身按摩。
刚才下车的酒店,并不是袁凯下榻的地方。多年的记者生涯,把袁凯锻炼得像名特工。他知道,在这种小县城里,七大姑八大姨的,谁都可能有个什么拐弯抹角的亲戚。比方今天去探访的村民和开黑车的司机,没准就是熟人。再加上一番机缘巧合,自己就有暴露的风险。
所以,一大早出门时,袁凯先打车来到另外一家酒店,休息一会儿后,再走出酒店租下一辆黑车。办完事情,车子直接把自己送回这家酒店。接下来去洗脚城转悠一圈,再绕回真正居住的地方。
眼看第一天扑了空,袁凯并不气馁。过去当记者去各地采访,比这更难采访的事多了去了,最后不一样大功告成?
袁凯想起了数年前去珠三角采访一家工厂罢工的事。当时工厂也封闭了厂区,记者根本进不去,也联系不上工人。在当地瞎转时,袁凯偶然间瞧见街上到处是招工中介的店铺。来珠三角打工的全部是外地人,都得通过招工中介才能进入工厂。袁凯灵机一动,能否从中介这里挖出厂区内工人的联系方式?一试之后,果然大获成功。袁凯顺藤摸瓜,采写出一篇极具影响力的报道。
顺着这个思路,袁凯想到,在矿山里当矿工的,大概也以外地人居多。在宁古这种地方,应当也有许多招工中介。今晚好好休整一下,明天顺着这条线索再去试试。
经过几天探访,袁凯终于在宁古汽车站外找到一个肯提供帮助的招工中介。仅仅一条两百块钱的香烟,这名中介就把几百名矿工的手机号码告诉了袁凯。
如获至宝的袁凯,立刻回到宾馆,冒充起记者,挨个给矿工拨打手机。一番努力下来,真有几名矿工相信了袁凯的记者身份,并同意趁着周末外出购物的机会,与袁凯见上一面,详细介绍打死矿长当天的情况。
接下来几天,袁凯终于把打死矿长事件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此刻,他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如何把这些料喂给记者?
袁凯起初想过,自己操刀写一篇十分详尽的报道,再花钱请两个枪手过来,把文章署上他们的名字,直接在媒体发表。可仔细一琢磨又觉不妥。为了钱能当枪手的人,也能为了钱掉转枪口。文章见报后,张贵明只要肯下一番功夫,就能发现隐藏在枪手背后的那双手。而自己一旦暴露,杜林祥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这时,袁凯想到了如今供职于北京一家媒体的记者楚天舒。袁凯与楚天舒谈不上多熟,仅在北京见过几面。在媒体圈美女凋零的时代,楚天舒的模样还算俊俏。更难得的是,这个小师妹大学毕业不久,与当年的袁凯一样,既急于成名,又满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书生情怀。
楚天舒比起圈子内的老油条要单纯得多,还没有被这个物欲横流的大染缸影响太深。而这样的人,恰恰是袁凯心中的理想人选。
袁凯新注册了一个邮箱,接着又模仿矿工的口气,写了一封语焉不详甚至充满错别字的举报信。袁凯以一个矿工的身份告诉楚天舒,在宁古县的一座矿山,老板为富不仁,把矿工当牛马一样对待。从今年以来,矿上连续拖欠工资。工人们气不过,去找矿长理论,矿长却调来保安队,对矿工们大打出手。争斗之中,矿工们一时失手打死了矿长。如今,矿上人心惶惶,唯恐在当地背景深厚的老板会派人来报复。
举报信的最后,袁凯写道:“我只是一名普通矿工,出于义愤才向楚记者倾诉。但我也是普通人,生怕遭遇报复,所以不能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件事在宁古闹得很大,你如果来当地采访,一问就会清楚。”
袁凯心里清楚,楚天舒固然单纯良善,但毕竟是做记者的人,不会没有一点提防之心。如果一上来就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楚天舒难免会怀疑有人要拿自己当枪使。这样半遮半掩,既打消了楚天舒的怀疑,又能激发出记者天生的好奇心。
果不其然,楚天舒一连给他回了数封邮件,追问具体的联系方式,并承诺一定给爆料者保密。
此时,袁凯又从河州招来一名机灵的下属,并买下一个新手机号。他让下属冒充矿工,用这个手机号与楚天舒取得了联系。
袁凯对于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已调查得十分清楚,稍微扔出一点料去,已令楚天舒大感兴趣。几次电话联系之后,楚天舒便决定奔赴宁古采访。
这名下属接待了楚天舒,并向楚天舒详尽介绍了事发当天的情况。袁凯从招工中介那里搞来的矿工通讯手册,经过一番特殊编辑之后也交到了楚天舒手上。楚天舒按着这个通讯手册拨打电话,很快就找到其他愿意接受采访的矿工。
当然,袁凯的手下也以人身安全为由,一直不肯告诉楚天舒自己的真实姓名以及在矿山的具体职务,甚至他也拒绝与矿里的其他“同事”打个照面。眼看楚天舒的采访进展顺利,袁凯与那名冒充矿工的下属,悄悄溜回了河州。离开之前,袁凯另外安排了两人赶到宁古,在暗处盯着楚天舒。楚天舒在宁古住在哪间宾馆,白天见了什么人,晚上在哪家餐厅吃饭,他都能第一时间获悉。
回到河州后,袁凯立即向杜林祥汇报了计划的进展。杜林祥却皱着眉头:“计划很周密,只是你派去冒充矿工的人,说话一口洪西口音,这会不会令人怀疑?”
袁凯说:“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后来却不担心。谁叫咱们洪西是民工输出大省?全国各地,哪里没有洪西的工人?就说张贵明的矿上吧,真就有许多洪西人。”
杜林祥接着说:“我当初只是让你去摸情况,做准备。至于这篇报道是否要刊登出来,还不能确定啊。如今这个女记者一腔热血、满腹天真,我却担心,要是咱们最后并不想让新闻见报,会不会控制不住?”
“三哥放心。”袁凯胸有成竹地说,“我当时之所以选择楚天舒,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那家报社的领导和咱们关系不错。如果三哥想让新闻见报,咱们就当没这回事,让楚天舒那小姑娘使劲鼓捣去,反正这事跟我们没有一丁点关系。如果不想让新闻见报,就告诉张贵明,咱们知道北京有媒体正在弄他,可以帮他协调关系灭掉稿件。送礼的钱张贵明出,他还得记下这份情谊。”
“好!”杜林祥这才笑逐颜开,“小袁,你这招厉害啊!与其花钱请枪手,不如把人当枪使。咱们呢,进可攻,退可守,永远在安全地带。”
“我也是按三哥的吩咐办。”袁凯当时谦逊地说道。
伴着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往事,电脑中斗地主的游戏又进行了好几局。袁凯抬腕看了下手表,然后掐灭了手里的烟头。他拿起电话,拨给杜林祥:“三哥,休息了吗?”
电话那头的杜林祥说:“还没有。晚上张贵明邀我喝酒,这会儿刚回宾馆。”
袁凯知道,杜林祥这段时间一直在北京。昨天打去电话时,杜林祥还与吕有顺在打高尔夫球。听今天这口气,张贵明应该也赶到京城了。袁凯接着说:“这么晚打搅你,就是请示一件事。那个记者的稿子,大概差不多了。如果我们不去做什么工作,稿子很快就会见报。”身为下属,袁凯谨记着老板的吩咐,稿子最后登不登,还得杜林祥拍板。
电话中沉寂了大概一分钟,接着传来杜林祥低沉的声音:“趁着这几天张贵明人在北京,让稿子尽快见报吧。”
“好的。”袁凯说。
放下电话,袁凯又点上一支烟。想起自己与楚天舒之间这次堪称天衣无缝的“配合”,袁凯有几分得意,也不乏一丝歉疚。他更不清楚,在自己过去激浊扬清的记者生涯中,是否也曾像如今的楚天舒一样,被他人戏弄于股掌之上?
6 理直气壮是地地道道的屁话,财大气粗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北京的清晨,笼罩在雾霾之中。一辆黑色迈巴赫轿车从西郊京原路出发,驶过五棵松、公主坟,直抵东长安街。
开车的司机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坐在后座上的杜林祥与张贵明,同时大口吸着烟。缭绕的烟雾,令车内的豪华装饰都有些模糊不清。
这辆价值近千万的迈巴赫,便是张贵明在北京的座驾。除了这辆豪车,张贵明还在京原路附近购置了一家高级会所,并投入巨资装修,将其打造成自己在北京的行宫。
如今的杜林祥,当然不会对区区一辆迈巴赫有多少艳羡。上市成功后,他也为企业购置了几台豪车。当初决定买什么牌子的汽车时,迈巴赫便是备选之一。不过,见多识广的庄智奇与喝过洋墨水的儿子杜庭宇,都反对买迈巴赫。
杜庭宇当时说,迈巴赫在国外销售很差,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全世界除了中国的富豪,几乎没人中意迈巴赫。
杜庭宇还点出了迈巴赫的三大硬伤。第一,它外形太像奔驰S级了,活脱脱一辆大号S级,显得缺乏个性。其二,没有深厚的品牌内蕴。宝马收购了劳斯莱斯,大众收购了宾利,在豪车市场上赚得盆满钵满,奔驰看着眼红才复活了迈巴赫品牌。但迈巴赫毕竟在20世纪40年代就停产了,六十多年后重出江湖,缺乏品牌号召力。第三,定价太离谱,已经超过了劳斯莱斯幻影和宾利雅致。
“国外媒体都报道了,迈巴赫最终难逃停产的命运。”杜庭宇说道。
庄智奇的总结更加精辟:“迈巴赫与悍马,都是在国外卖不动,却被中国暴发户视为宝贝的东西。”
因为庄智奇与杜庭宇的劝诫,杜林祥最终没有选择迈巴赫。甚至面对整日开着一辆悍马的五弟杜林阳,杜林祥还时常嘲笑几句。后来认识了张贵明,杜林祥对庄智奇的话更加深信不疑。这个张贵明,最喜欢的车不就是悍马与迈巴赫吗?
除了座驾,杜林祥对于张贵明那家会所的风格也看不上眼。在北京这样一座古都,非鼓捣出一个欧式装修的会所干嘛?更要命的是,张贵明将自己收藏茅台的爱好也带入会所。国酒茅台摆在罗马柱与水晶灯之间,怎么看怎么刺眼。
杜林祥甚至想起了谷伟民在东交民巷的四合院。都是肩负驻京办职能的富豪行宫,谷伟民的四合院古朴庄重,里面的明清家具,从越南进口的红木,从福建运来的假山,件件堪称精品,不知比张贵明的会所,好出多少倍。
杜林祥所不知道的是,张贵明对于纬通集团驻京办的装修风格,同样没什么好感。纬通集团成功上市后,在北京购置了房产,建起自己的驻京办。可张贵明认为,纬通的驻京办,更像政府机关的驻京办。驻京办里餐厅的包间,全部以河州的街道命名,还有会客室里的红地毯、巨幅国画、白色单人布艺沙发,通通官味十足。
当然,彼此看不起的杜林祥与张贵明,在去对方的驻京办赴宴时,嘴里都不忘恭维几句。此刻坐在迈巴赫车里,两人更是谈笑风生,亲密无间。
迈巴赫轿车在东长安街的一栋大楼前停下。杜林祥与张贵明一前一后走进大楼,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迎候在大厅,与两人握手后,将他们引上电梯。在电梯里,杜林祥问道:“吕市长的办公室还在二十多层,没有挪地方?”
中年人一脸微笑,十分得体地回答:“目前还没搬。至于搬不搬,何时搬,领导说了算。”
步出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行人走进一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以及这栋大楼的主人——吕有顺正坐在皮椅上,低头批阅着文件。
杜林祥满脸堆笑地伸出双手:“吕市长,你好!”
吕有顺起身相迎。与杜林祥握手后,又主动把手伸向张贵明:“这位就是张总吧?”
“是的。”张贵明也笑起来,“吕总,久仰大名!”怎么称呼吕有顺,张贵明曾思量过。跟着杜林祥叫“吕市长”,似乎交情不够,干脆就叫吕有顺如今的职务吧。
吕有顺保持了担任河州市长时的习惯,在办公室里就穿一双千层底布鞋。他的办公室面积不大,四五个人同时坐进来,就会显得满当当。这样的办公室,连好多县委书记的都不如,同杜林祥、张贵明极尽豪奢的办公室相比,更是望尘莫及。如果不事先做一番了解,外人很难相信,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吕有顺,会是一个千亿级央企的掌门人。
尽管办公室的装修简朴,但吕有顺座椅的左侧,却摆放着一个矮桌。桌上四部电话整齐地排列着,尤其其中两部红色电话机,无声地显示着主人的身份。
杜林祥与张贵明,都是与官场交集颇多的人物,他们见识过各级领导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也听过许多有关红机的传说,但对于红机的准确定义,在很长时间里却并不清楚。有些说法讲中国只有省委书记、省长以及大型国企一把手以上级别的人才能装配红机,红机在中国的数量仅有几百部。也有人说,许多正厅级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就装配有红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