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啊!”赖敬东摇摇头,“纬通在河州是鼎鼎有名的大公司,可放在全国范围来看,还是太小。这种量级的企业,要想在A股市场直接上市不容易。”

杜林祥又问:“直接去国外上市如何?我有一个深圳的朋友,不久前就把公司弄到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了。一下子就圈了好几亿美元。”

“圈好几亿美元?我看还指不定谁圈谁的钱呢!”赖敬东说,“美国佬玩股票多少年了,中国人玩股票又有几年?学生都还没当好,就想着去圈老师的钱,有那么容易吗?那些赴美上市的企业,真能圈走美国人钱的凤毛麟角,倒有不少让美国人把咱中国人的钱圈走了。”

赖敬东解释说:“中国公司早在1992年便开启了赴美上市的征程。到现在,差不多有两百家中国公司在美国上市。之所以大家都挤着去美国上市,就是因为在中国上市太难。A股中小板的上市条件中有一条便是‘最近三个会计年度净利润均为正数且累计超过人民币三千万元’。那些到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大多达不到这些条件。甚至好几家中国网络公司,在美国上市的时候,不要说盈利,连盈利模式都还没有。”

赖敬东接着说:“美国不认为交易所、监管部门有能力甚至有义务通过上市审核把控公司的质量,他们把鉴别好公司、坏公司的事情交给投资者自己。甚至上市以后,监管方和交易所也只管信息披露,对上市公司的监管更多是依赖投资者和第三方市场力量自己完成的。于是乎,中美资本市场冰火两重天的境况出现了。在中国虽上市不易,可一旦成功,基本塑成不败金身,实在不行了,弄个卖壳重组概念,没准也能拉上十个涨停板。美国资本市场则相反,上市容易得很,基本来者不拒,但上市后不好混。投资者、对冲基金、事务所、媒体、交易所一天到晚盯着你,‘蛋’上稍露条缝,肯定有‘苍蝇’来叮。有好几家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股价一落千丈,最后还不得已退市。”

赖敬东又说:“对于众多中国企业来说,在美国资本市场圈钱的好梦落空之余,往往还得交出一笔不菲的学费。近来在网络上被热炒的一位中国企业家与美国投行之间的骂战,便将中国企业与美国投行之间的恩怨纠葛公之于众。他们之间商业道德的高低我无从判断,但最起码,任何一个看罢这场口水仗的观众都会有一个印象——不是中国企业圈了美国股民的钱,而是美国投行圈了中国企业的钱。”

赖敬东这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可算让众人长见识了,就连坐在一旁的林正亮,也在不断点头称是。这正是杜林祥尊崇赖敬东的原因之一——有些学者一讲起资本市场,满嘴术语,唾沫横飞,听众却如坠五里雾中。赖敬东娓娓道来,深入浅出,哪怕是林正亮这种刚认识几个大字的粗人,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中国人聪明是不假,可也不要把美国人当傻瓜。傻瓜能打赢两次世界大战,称霸世界一百多年?最近不是有多家中国公司在美国遭遇股东集体诉讼吗?麻烦还在后头,弄不好又得退市!”赖敬东戏谑道。

“登陆A股市场遥遥无期,去美国上市的后续风险太大,那买壳上市如何?”杜林祥近来十分关注资本市场,也学了不少专业术语。好不容易把赖敬东盼了过来,正好将心中的疑惑一一说出来请教。

赖敬东思忖了一会说:“买壳算是一条捷径。而且在A股市场买个壳,价钱也不会太贵,几千万就能搞定。但有一句话说得好:买壳容易洗壳难!”

“什么意思?”杜林祥一脸疑惑。

赖敬东说:“正如我刚才所说,中国证券市场的退出机制还没有建立,所以壳是一种稀缺资源。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把自己手里的壳卖出来?那些真要对外抛售的壳,必定已是百孔千疮,里面甚至隐藏着数不清的财务黑洞。买来一个壳后,要把这个壳洗干净,让它重新恢复融资功能,是要下一番力气的。洗壳花的钱,往往是买壳的好几倍。”

赖敬东又说:“洗壳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需要专业人士来操作。据我观察,目前纬通还没有这样的人才。”

“没有懂行的人不要紧,可以对外招聘嘛。”杜林祥放下筷子说道,“以前做地产,我也是一窍不通。我不懂,就让懂的人来干。”

赖敬东微微一笑,眼前这位草莽出身的杜林祥,身上倒有一股举重若轻的领袖气质。他说:“杜总这话没错,找一个懂证券市场的人不难,难的是有一个知人善任的好老板。我看杜总就是这样的好老板!”

杜林祥谦逊地说:“赖总这话过奖了。”

“这绝不是客气话。”赖敬东说,“早年我的一位朋友,在北京做家电生意起家。此人十六岁被迫辍学,可对于资本运作却颇有天赋,同时还不惜重金延揽了一批金融专才。他后来登陆香港资本市场,经过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运作,竟将几十亿的财富汇集在自己名下。其并购手法之精妙,让诸多资深玩家瞠目结舌。所以啊,从来不缺冲锋陷阵的猛将,能领袖群伦的帅才却不常见。”

这则故事,无疑激发起了杜林祥对资本市场更大的兴趣。他更对整个故事中的两点印象深刻。第一,上市融资可以轻而易举圈来几十亿元资金,果真如此,纬通集团的资金链困局不就迎刃而解了?另一点,是赖敬东提到的他的那位朋友“十六岁被迫辍学”。因为这句话,杜林祥信心大增。原以为玩资本的,都是华尔街那些名校毕业的高才生,没想到初中毕业的中国人也能玩。既然大家都没文化,那谁怕谁啊!

赖敬东又说:“有一则关于中国国航前董事长李家祥的故事。这位李总军旅出身,后来直接从沈阳军区调来国航工作。此前他没管理过企业,更没接触过资本市场。当时国航正筹划去香港上市,对于国际投行制作的上市方案,李家祥不甚满意。那些投行的专业人士就说,您没卖过股票,上市没您想象的那么简单。可李家祥却说,我没卖过股票,但小时候在农村卖过黄瓜。”

一桌人都大笑起来。赖敬东却一脸严肃地说:“我认为李总的话讲得很好。不论股票、黄瓜,总归是笔买卖。买卖之间,总有一些大道理是相通的。天下的生意,说到底就是花成本生产或买来一个东西,再把这个东西高价卖出去,赚取其中的差价。卖黄瓜是这样,卖房子是这样,卖股票也是这样。”

杜林祥若有所思地说:“赖总讲的有道理啊。”

“不是我讲的有道理,是人家李总讲的有道理。这位李总,如今早已高升了。”赖敬东说,“资本市场,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场买卖。懂得买卖之道,比懂得那些所谓的专业知识更重要!”

眼瞅谈兴渐浓,杜林祥趁热打铁说:“不知赖总是否愿意出山,我们好好合作一把?”

赖敬东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已经是个过气人物,聊聊天可以,真要干事差太远。”

杜林祥也没坚持。他清楚以赖敬东的江湖地位,跑来与自己合作,实在是纡尊降贵。有些话人家不好明说,自己要知趣。他只是摇头感叹道:“近来我也请教了不少所谓专业人士,可大多是空有其名。河州是个小地方,难觅高人啊!”

“那倒未必!”赖敬东说,“当年我在上海时,就接触过一家河州的上市公司,叫河州冶金。这家公司里有个负责资本运作的年轻人,好像叫庄什么的,此人对于资本市场倒是颇有造诣。”

坐在一旁的安幼琪立刻插话:“是不是叫庄智奇?”

“对,就是这个人。”赖敬东说,“当年接触过几次,给我的印象很深。此人堪称资本圈几十年一遇的奇才。”

杜林祥吃了一惊。没想到如今郁郁不得志的庄智奇,竟能获得赖敬东这般褒奖!

林正亮搭话道:“河州冶金的壳被谷伟民买走,这家企业日渐衰落,庄智奇也去车间当了个副主任。”

“哦,太可惜了!”赖敬东喝了一口茶,接着以一副不屑的口吻说,“谷伟民这个小屁孩,如今据说也算号人物了。当初在上海,这小子整天想请我吃饭,我都没空搭理他。后来实在磨不开面子,才答应出去一趟。结果谷伟民提前一小时就坐到酒店里等了。”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哪怕赖敬东这等谦恭有礼的君子,碰上把酒依依话当年的时候,也免不了张狂一回。

 

 

第二章 狭路相逢


万顺龙呢,有识人之眼光,也有用人之魄力,但没有容人之度量。但凡是个人才,一定优点、缺点都突出。万顺龙只想用人家的优点,却不愿包容别人的缺点,那怎么行?到头来,他手底下的人,全是些没有棱角的家伙。执行力没的说,创造力谈不上。

 

 

1 不当大官,如何干大事


第二天,杜林祥亲自去机场送别赖敬东。回程的路上,他问坐在身旁的安幼琪:“上次咱俩说的庄智奇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庄智奇说他考虑一下。”安幼琪说,“昨晚上听赖敬东一说,你知道我不是瞎吹了吧。”

赖敬东的话,的确令杜林祥有所触动。他点点头说:“只要是人才,咱们就不能眼睁睁看他溜走。”

安幼琪笑着说:“你当初不是说,难不成当老板的还去低声下气求员工吗?”

杜林祥也笑了:“你有一个缺点,就是记性太好。”

安幼琪说:“既然求贤若渴,要不我把庄智奇带到你办公室,你亲自跟他谈一次?”

杜林祥思忖了一会:“算了,你告诉我他住哪儿,我亲自上门找他。”

安幼琪说:“上次你说我是萧何月下追韩信,这回你自己要当三顾茅庐的刘备?”

杜林祥笑而不语。他的心思,自然不是安幼琪能全明白的。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杜林祥按照安幼琪提供的地址,独自一人开车前往庄智奇的住处。庄智奇住在市中心的一处老旧小区里,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还是岳父生前留下的杜林祥将车停在路边,一个人走了进来。小区的树荫下,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下象棋。杜林祥远远望去,在棋盘跟前托腮沉思的,不就是庄智奇吗?今晚天气闷热,围在棋盘边的人,大多是白色背心搭配短裤,脚下踩着一双塑料拖鞋。唯独这个庄智奇,一身装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褐色长裤与天蓝色T恤熨烫得笔直,一双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尤其在这样一个大热天,庄智奇还将T恤严严实实地扎进裤子中。

杜林祥一眼就看出,庄智奇身上穿的不是什么名牌,置办这几件行头,怎么着也超不过一千元。可就这样一身打扮,庄智奇还要费尽心思熨烫整理一番!

杜林祥不禁想起儿时在村小读书时的老师。这位老师姓何,据说留过洋,新中国成立前还在旧政权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正因为这一点,他才被发配到偏远的农村。何老师自然是村里公认最有文化的人,另外他的许多生活习惯也显得不合时宜:坚持每天刮胡子、刷牙;领到工资就买回一摞宣纸练字;出席村里的红白喜事前,还会将瓷杯盛满热开水,并以此替代电熨斗,将一条洗得发白的裤子熨出一条醒目的裤线。

后来落实政策,何老师回到县城。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黄土都埋了半截,他却东挪西凑弄来点钱,买了架二手钢琴摆进自己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小屋里。

少不更事的杜林祥,也曾嘲笑过何老师。这些年来,他的思想却发生了变化——原来在普遍贫穷的年代,世代贫农与落魄贵族还是不一样!落难的英雄毕竟不是可怜虫!

再看看眼前的庄智奇,杜林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此人会是卖马的秦琼、刺配沧州的林冲吗?”

杜林祥是个粗人,琴棋书画里,唯一有点造诣的就算象棋了。小时候爱在村口跟长辈对弈,出来打工后,还会去路边和那些江湖艺人下几局残棋。久而久之,他的棋艺竟罕有对手。

杜林祥往棋盘上一看,不禁摇了摇头。庄智奇的局面煞是被动,双车尽失,士象不全,就剩下一马一炮,在和人家苦苦周旋。“开盘时一定下得很臭,不然怎么把好东西全丢了。”杜林祥低声自语。

旁边的一位老人搭话说:“小庄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他可是先让出一车一炮,才和人家下的。”

听了这话,杜林祥有些吃惊。他又看了几步棋,感觉庄智奇对面坐着的,绝非一个菜鸟。和这种级别的人对阵,庄智奇居然主动让出一车一炮?身旁又有一个中年人说道:“他不让子怎么行?他要不让子,这里没人能下赢他,那还有啥子意思?”

这一番吵闹,也让庄智奇抬起了头。他一眼瞧见杜林祥,颇为吃惊:“杜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来找人?”

杜林祥笑着说:“嗯,来找人。看见有人下棋,就过来瞧瞧。”

“哦。那你去忙,我这儿正下着,就没法陪你了。”无论过去、现在,不管在国企、民企,庄智奇体内就没有拍马屁的基因。

“我找的人就是你啊。”杜林祥说。

庄智奇更吃惊:“找我有什么事?”

杜林祥拍了拍他肩膀:“有事一会说,你先把棋下完。”

庄智奇“哦”了一声,又埋头钻研起棋局。不知是杜林祥的到来,搅乱了他的心绪,还是开局就让出一车一炮,力量过于单薄,十分钟后,庄智奇终于败下阵来。

庄智奇刚要起身,杜林祥却来了兴趣:“别忙,咱们再来杀一盘。”

庄智奇显得不太情愿:“咱俩就别下了。”

杜林祥却说:“怕什么,我又不叫你让子。咱们就兵对兵,将对将,认认真真下一局。”

旁边立时有人发出嘘声:“老庄不让棋,你会输得很惨。”

“谁说的?”杜林祥有些不服气,“他能赢你们,未必能赢我。”

被杜林祥一激,庄智奇湖南骡子的脾气也上来了。好你个杜林祥,论钱我不如你多,论下象棋,这么多年我已是求一败局而不可得。

庄智奇坐下来,在棋盘上布好子。杜林祥让他先走,庄智奇却执意不肯:“来者是客,理应你先走棋。”

杜林祥也不客气,把炮往中间一移,来了个“当头炮”。庄智奇悠闲地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把马支起来。围观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人说走车,有人说飞象,一时吵翻了天。

差不多半小时后,庄智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棋盘上,杜林祥的双马已杀至对方腹地,远远地还有一枚炮坐镇中路,时刻准备给予庄智奇致命一击。庄智奇的一个车,老是被牵制在边路,发挥不了多大作用。最可气的是自己那个马,一开始就被别住脚,始终不能跃出本方半场。

观棋不语的真君子太少了!尽管小区里的人都承认棋艺不及庄智奇,但此刻却一个个跳出来支着,吵得庄智奇心烦意乱。又过了十分钟,随着杜林祥大军合围,庄智奇只得缴械投降。

围观的人不禁啧啧称奇。真是天外有天,原来战无不胜的庄智奇,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

庄智奇无奈地摇着头:“没想到杜总的棋艺如此精湛。棋下完了,有什么事到我家去说吧。”

庄智奇家中的陈设很老旧,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正中挂着一幅遗像,黑白照片上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杜林祥知道,这女子便是庄智奇的亡妻陈宜津。

庄智奇与陈宜津的故事,杜林祥曾听安幼琪讲过。两人相识于北京的校园内,并在那里私订终身。当初庄智奇有着自己的人生规划,大学毕业后回湖南老家,家人也在省城长沙为他联系好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已坠入爱河的陈宜津,也期盼着毕业后跟随自己的情郎,一起去那秋风万里芙蓉国的楚云湘水之畔,一起去洒满帝子爱情之泪的斑竹故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为丈夫浆洗缝补、生儿育女。

然而陈宜津父亲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两个年轻人的生活轨迹。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陈宜津不得已回到老家。为了心爱的女人,庄智奇也背井离乡来到河州。初入冶金厂的庄智奇,被单位当作重点培养对象,他的工作很忙,业余时间还要攻读硕士课程。可即便这样,庄智奇依旧和妻子一起照顾瘫痪的岳父。接尿端屎,翻身擦背,任劳任怨,旁人都说这样的女婿,不知比儿子强多少倍。

岳父最终撒手人寰,更大的打击却接踵而至——陈宜津被检查出罹患乳腺癌。那时正值河州冶金上市冲刺阶段,庄智奇晚上在医院照顾妻子,白天来到单位又像加满油的引擎。

上市成功了,企业却因为一把手的贪腐案陷入危机,庄智奇不可避免地被卷了进去。庄智奇被通知去接受问询时,因为长期化疗而瘦骨嶙峋、头发掉光的陈宜津,便时常扶着栏杆守候在楼下。性情温和、从不发脾气的陈宜津,有一次竟然拖着病体冲进调查人员的办公室,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丈夫是清白的。我活不了几天了,谁要和我丈夫过不去,我就和他拼命。”这一幕,连调查人员都感动得落泪。

陈宜津走后,庄智奇没再结婚。他悉心照料着儿子,每年亡妻的忌日,他都会捧着鲜花来到坟前,再用口琴演奏一曲陈宜津最喜欢的《天空之城》。

安幼琪在给杜林祥讲庄智奇的往事时,眼眶都湿润了。这段故事无疑也增加了她对庄智奇的好感。哪一个女人,不希望遇到一个甘愿呵护照顾自己的体贴男人?哪一个女人,不渴望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专一爱情?

两室一厅的小户型,被男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大的卧室当作书房,自己和儿子在小卧室里搭了两张床。客厅、餐厅合二为一,就连小孩平时做作业也在这里。庄智奇的儿子今年九岁了,小孩很有礼貌,见杜林祥进屋,不待庄智奇介绍,就主动问候:“伯伯好!”

为了不打搅儿子做作业,庄智奇将杜林祥请进了书房。紧凑的书房,似乎只有两样东西:各式各样的书籍与庄智奇、陈宜津的合影照。比起客厅的黑白照片,这些生活照显得阳光活泼。任何进入这个空间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对夫妻曾经的真挚爱情。

杜林祥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庄智奇真是一个重情的奇男子!”

人性中,的确有些真善美的闪光点,用个时髦的词,就叫正能量!杜林祥的私生活不会如庄智奇这般白璧无瑕,甚至他也不愿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但当他见识过庄智奇后,还是会发出由衷的赞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吧。

杜林祥抬头一望,书柜上有金融类书籍,有历史小说,有佛经,还有十多本象棋棋谱。杜林祥指着棋谱笑道:“怪不得你的棋艺在小区里无人能敌。”

庄智奇尴尬地说:“都是些雕虫小技,今天不就败在杜总手里了?”

杜林祥摆摆手:“一盘是偶然,下三盘才能见真章。要不咱们再来杀两局?”

庄智奇越来越迷惑了,敢情堂堂的杜总,今天就是来找我下棋的?不过刚才败下阵来,庄智奇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他爽快地答道:“好啊。”

两人在书房又下了两局。第一局走出了一盘和棋,最后一局,庄智奇终于将杜林祥斩落于马下。

庄智奇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杜总,你该不是故意让棋吧?”

“让棋?”杜林祥哈哈笑道,“我有这个本事吗?能够让棋而不露声色,起码得比对方高出几个量级,我自问还做不到。”说这话时,杜林祥不禁想起了张清波。当初为了与张行长拉近关系,他便高薪聘请了一位乒乓球教练,经常陪张清波打球。那位教练告诉他,让球比打球难多了。让得太明显,对方发现后就失去了兴趣;真刀真枪干,张行长又会输得很难看。要把握好这里面的尺度,水平起码得比对手高几个档次才行。

庄智奇点头笑了。的确,能比自己高出几个量级的,那就得是国手水平了。眼前的杜林祥,无疑还差得远。

“论棋艺,我不如你。之所以第一局能赢,有一个原因。”杜林祥解释道,“一看你书柜里的棋谱,就知道你是走学院派路线,不擅长下江湖棋。”

“江湖棋?”庄智奇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就像今天这样,旁边站上十来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比一个点子多。其实都是些馊点子,把真正下棋的人搅得心烦意乱。你以前在小区里下棋,围观的人应该也不少,但你的棋艺比他们实在高出太多,纵然受点影响也无所谓。可今天碰上我,是需要你费点脑筋才能赢的对手,就麻烦了。”

庄智奇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后面两局在自家书房,少了旁人打扰,他能够沉机默运,仔细运筹,所以反败为胜。“杜总,看来你是下江湖棋的高手?”庄智奇问。

“算是吧。”杜林祥说,“从小到大,我一本棋谱也没看过,下棋这点本事,全是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尤其在工地打工时,每次下棋身旁都围着十几号人,有些工友还在一旁下注赌输赢。那个嘈杂劲,恨不得把房顶都掀了。久而久之,我倒习惯了这种氛围,任凭他大吵大嚷,我自气定神闲。”

庄智奇笑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不行喽。”杜林祥摆手叹道,“光有实践而无理论指导,终究无法长久。比方说,我能侥幸赢下第一局,后面却只得甘拜下风。有位著名军事家说过,靠劣势装备能赢下几场战役,运气好也能赢下一场战争,但它绝不可能连赢两场战争。”

“杜总这番话,不仅在讲棋艺,更是说商道与人生。”庄智奇收敛起笑容。此刻他对杜林祥的印象改变不少——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绝不会是个大老粗,最起码算得上不学有术。

杜林祥从身上掏出红塔山香烟,给庄智奇递过去一支。庄智奇有些奇怪:“杜总就抽这种烟?”

杜林祥笑了笑:“多年来的习惯,改不了。”杜林祥接着说:“我这次来,是想听一听你对冶金厂未来发展的建议。”

庄智奇说:“杜总买下冶金厂,惦记的不就是厂区那块地?说到未来发展,自然是把厂房拆了搞地产开发嘛。”

杜林祥说:“你这人啊,说话太直接。我琢磨着搞地产开发不假,但当初签协议时,也向政府承诺过,要保证工人们的就业机会。厂区搬迁后还得继续维持生产啊,我不求它能创造多少效益,起码得把工人们的工资挣回来。”

“杜总讲话也很直接。”庄智奇笑着说,“既然今天问到我,那就胡乱说几句。河州冶金最大的问题,出在产品线上。工厂始终端着明星企业、国企大厂的架子,产品线很全,几乎什么都在做,最后却没有一样东西具有竞争力。”

庄智奇接着说:“河州冶金错过了历史机遇,已经不可能成为一家大而强的企业,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小而美的方向去发展。有些产品,必须果断停产;甚至有几条生产线,可以直接当破铜烂铁卖掉。集中精力弄出一两款拳头产品,起码大伙的工资就有了着落。”

杜林祥面无表情,心里却认同庄智奇的说法。他接着问:“现在厂里有什么拳头产品吗?”

庄智奇说:“近年来厂里研发了一项新技术,就是从报废的电器中提炼铜和铝。这项技术目前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一旦投入生产,效益应该不错。”

杜林祥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谈判时,你让我高薪慰留技术人员。”

庄智奇说:“为了这项技术,厂里前前后后投入了近千万。而一家浙江公司,几十万年薪就想把核心技术人员挖走。留不住这批人,以后杜总可真要为工人们的工资发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