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祥说:“能否赶在规定时间之前完工,我现在还没看资料,实在不敢夸海口。”

吕有顺说:“那你就先回去,把资料看一遍,再给我回话。”

杜林祥点点头:“我回去连夜研究资料,明天就给你回话。”

吕有顺说:“好!”在送杜林祥出办公室时,吕有顺又说了句:“音乐节是我到河州后抓的第一个大型活动,在主要领导那里,我也是立下军令状的。音乐节的开幕式就要在大剧院举行,届时除了省委、市委领导莅临现场,我们还要邀请北京的领导出席。”

杜林祥显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他说:“吕市长交代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回来后,杜林祥立即招来公司里的全部工程技术人员。他要认真瞧一瞧,吕有顺到底送给自己一个怎样的“金娃娃”?一伙人翻图纸、看报表,忙活了整整一晚,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金娃娃”。

林正亮说:“怪不得政府一开始找那几家企业,谁都不肯接招。按照政府给出的报价,根本就没什么利润。”

杜林祥也皱着眉头,原想着吕有顺看在周志斌的面子上,要送给自己一份大礼,却不想竟是一个烫手山芋。如果接下这个工程,起码得垫资两千多万,就算一年后把所有工程款都收回来了,利润最多才一百万。

林正亮说:“在建筑界,谁接这种工程就是脑袋被门夹了。现在做工程,哪家没有30%以上的利润。而且刚才测算的一百万利润,还是正常情况下。稍微出个什么意外,或是建筑材料涨价,咱们就得亏。”

杜林祥也骂道:“妈的,吕有顺怎么给我这么个破工程?”

林正亮说:“三哥,甭说是在河州,这个工程放到全中国,也没人肯接。要接这个工程,政府开出的报价,起码要上浮20%。”

杜林祥顿了顿说:“也不知道吕有顺知不知道这些情况,我明天上午再去给他说一下吧。”

第二天,杜林祥给吕有顺打去电话,他一脸为难地说:“吕市长,昨晚我组织人研究了这个工程,感觉政府的报价的确太低。”

吕有顺说:“我也知道,像这种半拉子工程是最麻烦的。本来政府能拨出的钱就有限,而且先期的大部分工程款都支付给了上海那家企业。现在来接盘的企业,肯定没有吃肉喝汤的份,只能去啃骨头。”

杜林祥试探着问:“政府能不能在原先报价的基础上,再往上浮动一点?”

“不可能!”吕有顺斩钉截铁地说,“上海那家公司,就因为整天吵嚷着要增加预算,否则无法按时完工,才被我撵走的。现在换一家公司,结果还是要政府多花钱,我的脸往哪搁?”

吕有顺叹了一口气:“杜总,这事你也不用为难。实在不行,我只能把它当成政治任务,压给下面几家国有建筑企业。”

“别急,别急。”杜林祥说,“吕市长,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下。”

吕有顺显得有些不耐烦:“还要考虑多久?这建筑工期可不等人。”

杜林祥说:“就今天下午,我一定给你个准信。”

放下电话,杜林祥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红塔山。工程上的事,昨晚已经和林正亮他们研究了很久,事情明摆着,这就不是一个能挣钱的生意。问题的关键是,不挣钱的生意,到底接不接?

换作平时,这本是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做生意就是为了挣钱,不挣钱的项目无须考虑。可偏偏这次面对的是吕有顺!吕有顺不仅是手握实权的高官,更因为周志斌的引见,与自己建立起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如果断然拒绝,吕有顺当然也不会怪罪,然而在人家心中,对我杜林祥的印象是否会大打折扣?

杜林祥还有一层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以吕有顺和周志斌的感情,以周志斌当初那番情真意切的推荐,吕有顺没理由不拉自己一把。但到底怎么拉,拉到何种程度,或许吕有顺也在斟酌。抛出这个工程,是否也是吕有顺有意的试探,要看一看杜林祥到底有几斤几两。

吕有顺昨天说得很清楚,这是他来河州后,负责的第一个大型活动,他也在主要领导那里立下了军令状。如果此时能鼎力相助一把,吕有顺会怎样看?那时的杜林祥,就不光是吕有顺舅舅的恩人,更是吕有顺可以在事业上与之合作的伙伴。

等等!杜林祥深吸一口烟,在内心提醒自己,对于吕有顺的想象,是否太理想化?卓伯均可是前车之鉴。别自己一头热情地投入与付出,却换来无耻政客的翻脸不认人。吕有顺是个怎样的人,杜林祥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这时,他又想起周玉杰爱说的一句话:“不赌哪会赢呢?”的确,这就是在赌!赌卓伯均时,杜林祥赔了个精光,这次,还要继续吗?

所有理性的思考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未来究竟如何,哪怕最顶尖的科学家也无法给出答案。杜林祥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既然理性思考已无用武之地,那就让感性来做决断吧。他用力掐灭烟头,下决心再赌一把!但也不忘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豪赌了。

其实,对于一个赌徒来说,根本不会有所谓的最后一次!赌博除了输赢以外,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刺激,能让赌徒获得无穷快感。赌博能让人上瘾,能让一个人欲罢不能,永远赌下去,而且下的注越来越大!正所谓:不怕输得苦,只要不戒赌。一旦戒了赌,损失无法补!

没等到下午,杜林祥就给吕有顺打电话,表示愿意接下这个工程。吕有顺开心地说:“好!把这个活干漂亮,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

“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这是一句足以令杜林祥浮想联翩的话。

为了赶工期,杜林祥的施工队两天后就正式进场。一周后,吕有顺也带着财政局、建设局等单位的一把手,来到工地进行现场办公。当着众人的面,吕有顺将建设局局长表扬了一番:“上次我叫你给我推荐一下河州本地有实力的建筑商,你小子倒挺有眼光,推荐名单上就有杜总他们的企业。要不然,大剧院的工程还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

吕有顺这话,表面上在夸建设局的领导,暗地里也把杜林祥褒奖了一番。吕有顺似乎也在向众人传递一个信息,自己是经由建设局的推荐,才认识了杜林祥。

财政局局长这时出来叫苦,说,按合同约定,开工半个月内,政府就要先期支付五百万工程款。可现在到处是用钱的地方,能否把付款期限往后延半个月。一听这话,吕有顺立马沉下脸来:“我当然知道现在到处都缺钱,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其他地方的钱,你怎么想办法我不管,建设大剧院的钱,一天也不能拖。”看着吕有顺对这些局座颐指气使的样子,杜林祥再一次感受到权力的傲人气场。

再大的权力,也有驾驭不了的东西,比方说天气。开工半个月后,河州就进入梅雨季节。与往年不同,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是一礼拜,而且丝毫看不出停止的迹象。

杜林祥有些着急了,他找来林正亮,说道:“雨这么下,许多工程都耽搁了,怎么办?”

林正亮也很无奈:“老天爷的脾气,谁捉摸得准?”

杜林祥说:“耽搁的工期,还能抢回来吗?”

林正亮双手一摊:“时间流走了就是流走了,任谁也没办法。”

杜林祥说:“我看也未必。你现在就去联系几支队伍,等雨一停,咱们多派几组人同时施工。有些活,晚上也能赶。一定要保证按时完工。”

林正亮说:“按这种办法,咱们的成本可要增加许多。当初说一百万的利润,那可是精打细算才能挣到,稍微不留神,咱就得亏进去。”

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管不了这么多了,保证工期要紧。”

五天后,雨终于停了下来,林正亮按照杜林祥的指示,组织了多支队伍同时进场,日夜不停地抢工期。眼看着如火如荼的施工场面,林正亮却耷拉着脑袋来找杜林祥:“三哥,我昨天又重新核算了一下成本,按现在这种搞法,一丁点利润也不要指望了,关键是咱们还得亏二十万。接这么浩大的工程,垫了那么多钱,最后还得亏本,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紧锁眉头:“唉,这种生意我以前也没干过。”他又问:“注定要亏吗?就没一点办法?”

林正亮回答:“下雨耽搁了时间,如今要保证工期,就只能亏。就这样,还得指望今后不出什么意外,否则亏的可不止二十万。”

杜林祥在工地上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凝重。杜林祥的赌徒性格又一次发作,他抬头扫视了一圈,忽然说:“既然注定是个亏字,你他妈就给老子多亏点!”

林正亮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结结巴巴地问:“多亏点,啥意思啊?”

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从现在开始,能用好材料的地方,就不用那些二流货来以次充好。工期还得赶,你再去找几支队伍进场来,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哪怕晚上,也让这工地灯火通明。现在不是要按时完工的问题,而是要以最好的质量,提前结束工程。”

林正亮惊得目瞪口呆:“这样一来,咱们就亏到家了。”

“亏就亏,不就是钱嘛!”杜林祥说,“你刚才说二十万,现在我拿出一百万,够你亏的了吧!”

见林正亮待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杜林祥拍了拍他肩膀,说:“人活在世上,一定是有舍有得。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只有舍,没有得。”

见林正亮还没明白过来,杜林祥继续说:“这破生意,咱们已经注定要亏钱了。可亏了钱,咱们总要赚点什么东西回来!依我看,咱们就赚信誉、赚口碑,让所有人看看,咱家兄弟不是吃干饭的,人家玩不转的活,我们不仅能玩,还能玩得漂亮。如果还按过去的做法,二十万是铁定亏了,什么信誉、口碑咱们也赚不回来。不如砸一百万进去,钱是亏了,总还能赚点名声。这本账,算得过来!”

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这或许是只有杜林祥才能理解的独特逻辑。林正亮尽管依旧一头雾水,但这么多年他认准一条,“按三哥说的去干”。

从那以后,大剧院的工地不仅白天人声鼎沸,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几支队伍二十四小时日夜不停赶工,硬是让工程提前半月完工。建设局组织来验收的专家根本不相信会出现这种奇迹,担心是不是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可经过认真鉴定,发现大剧院的工程质量远高于市内其他建筑。

建设局的汇报材料送到吕有顺办公桌上时,吕有顺高兴地连声叫好。他立刻拨通杜林祥的手机,说:“林祥,干得漂亮!”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吕有顺不再称呼杜林祥为“杜总”,而是改为听上去更亲密的“林祥”。

一周后,吕有顺陪着省委常委、河州市委书记陶定国亲自到大剧院视察。对于这座音乐节的主会馆,身为河州一把手的陶定国,看来也十分满意。他对陪同视察的人说:“当初有顺同志立下军令状,说要保证大剧院按时完工,不少人还捏一把汗。现在看到拔地而起的建筑,大家都放心了。同志们,不服气不行啊,有顺不愧是在中央部委工作多年,又去香港这样的国际大都会历练了一番,抓起工作来一点不手软。”

受到一把手肯定的吕有顺,又把杜林祥唤到身边,并向陶定国介绍说:“陶书记,这位就是杜林祥杜总,是建设局给我推荐的一位河州本地民营建筑商。这一次,他们不仅提前完工,而且建筑质量受到专家一致好评。”

陶定国一边点头,一边主动握住了杜林祥的手:“林强啊,感谢你为大剧院工程做出的贡献。咱们河州,就得多一些像你这种有事业心、有责任感的民营企业家。”陶定国当然从不认识杜林祥这样的小角色,刚才听吕有顺介绍时估计也不太用心,因此,一开口,就把林祥错叫成“林强”。

一般人出现这种错误,可以说他缺乏礼貌,省委常委出现这种错误,杜林祥却毫不在意。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谢谢书记的关心。”

陶定国前脚刚走,杜林祥就忙不迭地给远在文康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注意收看今晚的新闻。父母听了后自然激动异常,整晚一步不离地守在电视机旁。杜林祥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一辈子也是靠着勤俭持家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可说来奇怪,他们对于杜林祥平时孝敬的几万块钱,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今天看见儿子同领导握手了,却高兴得跟过年一样。当然,他们也永远弄不清楚,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陶定国,究竟是个什么官。在他们眼中,只要能上电视的都是大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河州都进入音乐节时段。各路音乐家纷至沓来,在新完工的大剧院中引吭高歌。身为音乐节组委会负责人的吕有顺,自然成为大忙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隆重的开幕式更是冠盖云集,主席台上,不仅有省委书记、市委书记,还有专程从北京赶来的领导。在这种场合,甚至连吕有顺都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台下,跟着众人一起拍巴掌而已。

不过,北京来的领导在视察场馆时,还是不忘把吕有顺唤到身边询问几句,并向陪同的省委书记叮嘱说:“小吕人年轻,有才气,像这种人就得多压些担子,不能让他闲着。”

音乐节大获成功,作为此次活动组委会负责人的吕有顺,也在洪西官场得到了更多认可。人们评价说,像吕有顺这种既有学历又有能力,还有高层关系的人,简直就是辉耀洪西政坛的希望之星。

 

 

3 商机无处不在,重要的是如何发现商机


音乐节成功收官的半个月后,杜林祥接到了吕有顺的电话。吕有顺问他有空没有,周末一起去钓鱼?

吕有顺主动相约,没空也得有空,杜林祥一口答应下来。放下电话,杜林祥却有些犯难,自己一个大老粗,小时候在河沟里捉过鱼,长大后在酒楼吃过鱼,说到钓鱼,还真没这方面爱好。

吕有顺赶紧去商场买了一套日本进口的高级鱼竿,而后连着星期四、星期五两天,找了一处鱼塘练习垂钓。杜林祥的目的很明确,他不奢望立刻成为垂钓高手,但起码得学会基本的动作,到时别太出洋相就行。

忙活了几天,在垂钓方面也算略有小成。此时的杜林祥,不禁自嘲起来,跟着卓伯均和袁琳学习了集邮,为了陪吕有顺又得练习垂钓。妈的,跟这些当官的相处久了,别把老子也弄成略懂琴棋书画的附庸风雅之辈。

星期六一大早,杜林祥便开着自己的奥迪A6来到吕有顺的住处,吕有顺下楼一看却说:“你这车哪行?幸好我昨天另外借了一辆。”吕有顺下到车库,开出来一台三菱越野。杜林祥只好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取出渔具上了吕有顺的车。

原来,吕有顺是位资深的垂钓迷,对于所谓的农家乐、鱼塘根本嗤之以鼻,他最喜欢去野外的小溪边上大展拳脚。因此,昨天才特意去借了一台越野车。

下车后,杜林祥取出自己的鱼竿,准备一试身手。他斜眼瞟了一下吕有顺,只见吕有顺拿出的鱼竿,竟是用竹子做的。现在哪怕普通人钓鱼,都是玻璃纤维渔竿,经济条件好点的,便像杜林祥那样,去买套进口的碳纤维鱼竿。没想到吕有顺贵为常务副市长,垂钓装备却仿佛是个乡下老农。杜林祥恭维道:“吕市长真是低调,连鱼竿都这么简朴。”

吕有顺听后笑了笑,却没有吱声。两人将鱼饵投进河里后,吕有顺瞟了瞟杜林祥的鱼竿,说:“林祥,你这鱼竿不错啊,日本的达瓦,也算世界知名品牌了,怎么也得好几千吧。”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懂这些,去商场听售货员介绍,就掏钱买了。”

吕有顺又说:“达瓦是日本牌子不假,但全世界所有的达瓦都不是在日本生产,而是在达瓦设在印度尼西亚与泰国的工厂生产的。”

杜林祥说:“这方面,吕市长是行家。”

吕有顺继续说:“鱼竿最早是使用竹木材质做的,历史长达数千年。20世纪诞生了玻璃纤维鱼竿,随后又出现了更先进的碳纤维鱼竿。碳纤维鱼竿分为全碳和半碳两种,由于碳纤维价格昂贵,所以生产全碳鱼竿时尽量将竿的直径做得很细,以减少碳纤维的用量。你手里这鱼竿,一看就知道是全碳的。”

杜林祥十分佩服吕有顺对于鱼竿的研究,他说:“吕市长要是喜欢,我明儿就送你一套。以你的垂钓水平,早就应该搞一支好鱼竿,免得老是用简易的竹质鱼竿。”

吕有顺闻言哈哈大笑:“林祥,看来你过去对垂钓并不感兴趣啊。”

杜林祥不解地望着吕有顺,不知他什么意思。

吕有顺说:“你真以为我这鱼竿就是在农村随便削根竹子做成的?我告诉你,它叫作纪州手竿。”

杜林祥实在弄不明白什么是纪州手竿。只听吕有顺缓缓讲道:“中国自古就有‘一竿风月’的说法,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许多具有艺术价值的鱼竿都消失了,鱼竿的科技成分越来越多,却少了风月味。唯独这纪州手竿,一直流传到现在。纪州手竿产自日本桥本市,以真竹、高野竹、矢竹三种不同竹子组合配制,每只鱼竿都是纯手工制作。这小小鱼竿,可倾注着日本几代制竿艺匠一丝不苟、一竿入魂的心血,因此才被称作竿中极品。”

“开眼界了!”杜林祥叹道,“想不到这小小鱼竿,还有如此多学问。这纪州手竿,价格不便宜吧?”

吕有顺笑了笑:“反正比你手上那支鱼竿贵一点。”

后来,杜林祥专门去查了纪州手竿的价格,发觉可不只是贵一点。一支最便宜的纪州手竿,都得一万五左右,贵的则是好几万。而且在河州,根本买不到,只有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才有卖。杜林祥心中也在埋怨,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可终究还是那个文康农村的杜三娃。一碰上真正的雅士,立刻露了馅。

吕有顺不愧为垂钓高手,只一会儿工夫,便钓上来几条鲫鱼,坐在一旁的杜林祥却是颗粒无收。吕有顺平时从不抽烟,唯独钓鱼时,一根接一根地烧烟。身上带的烟几下就抽没了,吕有顺便问杜林祥要烟。杜林祥掏出自己的红塔山,略带羞涩地说:“我一直就抽这种烟,只怕吕市长嫌弃。”所幸吕有顺并不讲究,拿过红塔山乐滋滋地抽起来。

见吕有顺心情不错,杜林祥问道:“吕市长来河州也快一年,感觉还不错吧?”

“不错什么!”吕有顺摇摇头说,“我虽然是洪西人,但一直以来都在北京、香港工作,对这儿的情况了解并不多。当了一年常务副市长,才知道咱们这地方真他妈穷啊。政府想搞基础设施建设,想改善民生,可手里没钱,屁事也干不了。就说大剧院的事吧,你是亲身经历的,政府要是手里有钱,哪会这般狼狈?”

吕有顺这位北大才子,向来温文尔雅,但刚才那一番话里,竟夹杂着好几个脏字,这在平时极少见到。看来,吕市长这一年来的确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苦恼不已。

杜林祥在一旁恭维道:“吕市长是出了名的能人,有你在河州,工作就一定会有起色。”

“难啊!”吕有顺叹了一口气,“拉动经济有三驾马车,投资、消费、出口。河州地处内陆,不沿海、不沿边,想发展出口工业,简直难如登天。再说消费吧,咱这儿的老百姓穷得叮当响,哪有什么闲钱拿出来消费。还有投资,政府的钱袋子是空的,拿什么来投资?”

吕有顺讲得有些高深,诸如“三驾马车”这些东西,杜林祥一时还听不明白。但杜林祥凭感性认识也知道,河州乃至整个洪西,既没有工业基础,又没有优越的地理位置,本来就是欠发达地区,这几年同沿海相比,差距更是被拉大。

杜林祥开玩笑地说:“没准哪一天,在咱们河州发现一座金矿,或者是大油田,那就好办了。”

吕有顺说:“要说金矿嘛,河州倒是有一座,只不过还没被开发出来。”

杜林祥好奇地问道:“什么金矿,在哪?”

吕有顺微笑着说:“就是咱们脚下的土地。”

杜林祥有些不解:“土地?”

吕有顺说:“中国正处在一个城市化快速发展的阶段。就说河州吧,未来十年,城市规模起码扩容两三倍。在这个过程中,土地价值将出现疯长。你看现在郊区那些种着庄稼甚至长满荒草的土地,再过几年就会建成小区、商场。对于河州这种城市,土地升值所产生的巨大收益,也许就是政府唯一能抓在手里的财富了。”

杜林祥明白了,吕有顺所谓的金矿,其实就是卖地。他问道:“这些年来,政府不是一直在卖地吗?”

吕有顺说:“卖地可是个技术活啊!照他们以往的做法,是把金子当河沙在卖,而我却要把河沙卖出金子的价钱。”

“你还不知道吧?”吕有顺说,“河州政府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再卖地了,本来上个月国土局想搞一场土地拍卖会,也被我紧急叫停了。”

这一下,杜林祥却犯迷糊了。吕有顺刚才不是说卖地是政府的财源吗?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以他的能力,要把河沙卖出金子的价钱。为何能捞取真金白银的拍卖会,又被他叫停?

吕有顺问:“你知道欧佩克吗?”

杜林祥说:“在新闻上经常看到,好像是和石油有关。”

“没错。”吕有顺说,“欧佩克就是由十多个产油大国组成的石油输出国组织,它对于国际油价的走势,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每当国际油价萎靡不振时,这个组织的所有成员国,就会步调统一地实行减产,并以此拉抬油价。”

吕有顺继续说:“欧佩克手里有石油,而我们政府手里有的是土地。政府要想手里有钱,就必须让地价不断上涨。”

杜林祥说:“你现在叫停河州的土地出让,是否就像欧佩克的减产措施一样,是为了拉抬价格?”

“你还有点悟性。”吕有顺说,“河州要是还像以往那样,隔三岔五就推出一块地,那地价永远涨不上去。因此,我索性就控制供给,让市场出现用地短缺,时机成熟后再把闸门打开,地价就噌噌往上飙。”

杜林祥说:“近期河州政府都不会再卖地了吗?”

吕有顺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会。8·31大限之前,很多地产商都抓住最后的机会,在手里囤了不少地。就说咱们河州的万顺龙吧,手里起码就有上千亩土地。现在我去卖地,根本卖不出好价钱。可等他们手上的地用完了,那就轮到我漫天要价了。”

杜林祥感觉,手握着号称“一竿风月”的纪州手竿的吕有顺,少了点风月味,倒是更像一个囤积居奇的奸商,而土地,就是他手中最重要的商品。不过,被吕有顺处心积虑疯炒起来的地价,最终的接盘者可不是万顺龙这样的地产商,而是千千万万的普通购房者。很显然,为了让政府摆脱拮据的状态,吕有顺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吕有顺继续说:“欧佩克之所以是欧佩克,就在于手里掌握着绝大多数石油资源,它说停止供应就能停止供应。暂停供地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治本之策,还是政府必须掌控绝大多数的土地资源。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河州政府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土地。”

如此宏观的经济话题,自然是过去的杜林祥没有关心过的,他只好摇了摇脑袋。

吕有顺说:“这几年,许多地都被低价卖给开发商了,政府手里却没有储备多少土地,等到以后土地价格飙升时,后悔都来不及。年初的时候,下面几个局要修办公楼,最后还是我出面协调,从开发商手里把地买过来给他们建办公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