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可怕吗?”检察长在藤椅里躺了下来,笑逐颜开。

“执意要找找不到,不经意间会出现一些火花,但能不能抓住,能不能变成美好的现实,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刚才这位女人怎么样?”

“不错,时下的年轻女人不化妆,属凤毛麟角。”

“如果你不嫌弃,她可以给你做饭。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有文化,有修养,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不要你养活。”

刘扬一下子从藤椅里坐直了,盯住检察长看。这位五十好几的老大哥,二十多年的领导干部,初次接触,他怎么能这样没有一点涵养,把我当什么了?刘扬脸上陡生乌云,说:“你过分了。”他站起来要走,被检察长叫住了:“刘扬同志,我是同情你才这么做的。给你在歧北找个伴侣,是我妹妹交给我的一项艰巨任务,这不是我所乐意要做的事。”

刘扬坐了下来,但怒气未消:“你妹妹是谁?”“我妹妹是你一个同事,昆仑集团的副经理,叫周可佳。”刘扬松弛了下来,冲冲怒气也没有了,脸上出现了笑意:“她把我的事给你说了?”“全说了,她说歧北美女如云,无论如何要给你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现在还顾不上,等工作正常后再说。”“这也是我的一个亲戚,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好几年了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看来是等你来歧北的。她在心底里为你的所作所为捏着一把汗呢。”

一把汗,刘扬的心里泛起一层涟漪,在这个地方,还有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女人为我的行为捏着一把汗?他被感动了。

“你可以像最近的几任书记一样做个百事不管、只顾享受的太平官,而你却要大刀阔斧地干一番。这是双刃剑,你赢得了群众,但丢了不少物质的东西,弄不好还会被人暗算,世俗的聪明人不这么干。你现在这么干,就赢得了像我这位亲戚一样的好多中年女人的仰慕,在这些仰慕的人群中,找到另一个‘我’吧。”

刘扬正要说感激的话,手机响了,小何打来的。“刘书记,出事了。”“出什么事了?”“上访的群众在市政府门前的马路上站了三排,这里的交通瘫痪了,几十个老妇人哭喊着要见市长,引来了数百围观者。”“你在政府门口等着,我马上就到。”

刘扬乘检察长的车飞驰,到政府门口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警察在抓人,好多警车停在政府门口,哭喊声一片,骂声一片。有十几个警察挥舞着手铐冲进围观的人群中,看样子要抓群众。刘扬冲了过去,揪住一个警察呵斥:“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气势汹汹的警察反过身来握住刘扬的手,另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铐砸在刘扬的手腕上。另有两个年轻男子也被砸上了,和刘扬一块儿给带到政府门口的已经抓捕的人群跟前。这时,场面得到了控制,上访者给分成了两半,年长者站在东边,有一百多人,另一拨在警车周围,像电杆一样站立着缄默不语。刘扬大声喊叫小何,小何从政府院子里跑出来,看到刘扬被两个年轻警察握着手臂,脸面就是菜色了。他奔到两个警察眼前左右开弓,朝一个警察就是两个耳光。警察可能认识小何,没有还手,但眼睛里喷射出带有疑问的凶光。小何吼道:“你敢铐市委书记?啊——!”警察傻了,四只胳膊垂了下来,但没有去掉手铐的意思。附近听到小何吼叫的警察和上访者凑了过来。“还不打开!”周明这才挤了进来。“不用了。这也一种享受呀,好多人是没有这个福气的。”刘扬平缓地说,“你们看,还有谁需要给戴上手铐?”围观的人更多了,他们看到了以往从来没有看到的场景——警察抓人半途而废。“小何,把被抓的群众叫到这里来,叫到政府院子里。”刘扬走进政府大院里。已经被抓进警车的上访群众——主要是年轻男人——给放了出来。一共二十一人。政府的大门关上了,围观者听不见里面说什么,就渐次离去,有些警察也偷偷地溜了。

几十名警察站在刘扬和周明的对面,刚才的精气神荡然无存。刘扬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警察。这个时候,政府办公大楼靠阳面的办公室里几十双眼睛从玻璃窗里投来各种目光看着这个局面,这些目光当中有副秘书长的、科长的,也有副市长的,最有分量的是马强的目光。马强站在窗前,用窗帘遮了半个脸面,留一只眼睛看着下面的情景。当看到冲进人群的刘扬给砸上手铐时,他的眼睛收了一圈,嘴角向两边扩充了一下,牙齿间有笑意涌动出来。

赵兴来了,满头大汗。这汗水不是跑步热出来的,是吓的。他是从城西头的市公安局里坐车赶来的。“刘书记,怎么回事?我——我……”赵兴说不下去了。

刘扬说:“问你的部下,是怎么回事?他们把我当群众抓了,这不怪他们。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抓上访群众,是谁下的命令?”

赵兴颤悠悠握起刘扬的双手,一个警察把手铐打开了。“赵局长,你有时也不妨试一试戴手铐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赵兴一脸的尴尬:“谁命令你们抓人的?”赵兴说话时看着站在警察最后面的一个高个头白脸男子,他叫李峰,小河区公安分局局长。李峰没有往前走的意思。“李局长,我看这里面你的官最大,是你带出来的队伍吧。小河区的警察怎么跑到市政府门前抓人呢?谁给你的这个权力?你为什么事先不向我汇报?为什么不请示市局?”

李峰走到了前面,对着刘扬说:“刘书记,我接受任何处分。市政府马市长说政府门前的交通都瘫痪了,你们小河区公安分局是干啥吃的!我带了十几名民警赶过来,劝说无效,就请示马市长,马市长说依法办事,以破坏正常社会秩序论处,把首要分子先抓起来。我不敢抓,就请示市委办公室,请市委办公室请示刘书记。不待市委办回话,马市长在电话里就训斥我,说出了事他负责,我就执行了马市长的命令。”

“你没有等到刘书记的指示,倒把刘书记也抓了,这在全国恐怕是破纪录的吧,你都史册留名了呀!”赵兴气急败坏。

“小何,通知马强,到楼下谈话。”刘扬吩咐小何。

马强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下楼了,他精神抖擞地来到刘扬面前,笑微微说:“刘书记,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能由着这些人的性子来吧。他们有什么问题,通过法定程序逐级反映,干吗要横切马路致使交通瘫痪呢?政府是干什么的,由他们这么闹腾,我们还工作不工作?”

“小何你通知所有在家常委,马强你通知政府各位副市长,就在这个地方现场办公,解决这些群众反映的问题,谁的问题谁负责,谁的责任谁承担,触犯法律的依法严惩,绝不姑息。”刘扬说道。

“又是这一套。”马强用凶暴的眼光看刘扬,随口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符合程序吗?”刘扬问马强。

“这是小河区的事情,市上解决什么?”马强反问起来。

“小河区的事情你抓什么人?”刘扬呵斥道。

“他们闹市政府呀。”

“市政府是干什么的?”

“市政府只是为他们办事的吗?”

“不为他们办事为谁办事?”

“为全市人民。”

“全市人民在哪里?”刘扬挥动手臂叫嚷起来,“眼皮底下的群众的事不管,还能指望你为边远地区的群众谋利益吗?”

“马强,我今天要看看是你的手腕强硬,还是我刘扬说一不二。”刘扬指着马强的眼睛说。马强向政府楼上走去,刘扬大声问,“你走什么?”

“跟你这类疯子没话说。”马强甩出一句语气上软绵绵的话来。话来了,人还是上楼去了。

“把今天的事写成信息,现在就报省委省政府,抄送省公安厅。”刘扬给刚刚赶来的市委秘书长安排工作。

马强来了,秘书拿着一把电镀椅,其他副市长也下楼了,这些人都坐在了水泥台阶上。

“警察都回去,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上访的群众留几个代表,其他人也回去,我们现在就解决你们的问题。”刘扬大声说。

警察走了,赵兴没有走。上访群众大多数走了,一部分走到政府大门外等了下来,院子里只留下了五个人。

常委们也到了。刘扬左手叉腰,右手的食指闪动起来,几次说话都没有说出来。除了马强,其他市领导都有些紧张。政府里一位副秘书长双手端上一杯热茶,刘扬接了。这杯热茶激起了马强的愤怒,他把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刺向副秘书长。副秘书长也不甘示弱,扬起头看着马强,一副看你把我怎么样的神态。

刘扬终于说话了:“你们是什么事情非得要用群体的办法上访呢?”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平静地说:“征地款的事。我们村的耕地十三年前就给征用完了,当时一亩地的地价是六万元,解决一个人到工厂上班。上班的人入厂时带资一万元,家庭得一万元,剩余的四万元留村上,是农民的钱,但得用于集体的大项目,可算作是农民的股份。这是当时乡干部给我们讲的政策。我们村进了工厂的工人现在全部下岗,自谋生活出路,大家寻思着能不能用这笔钱干点啥,要么就是村上建一个宾馆,解决一部分人就业,年底能不能分点红利;要么给大家分了,各自奔波。结果是村上要用这笔钱建一幢豪华的办公大楼,说是起码十年不落后。村民当然不能答应,于是就找乡政府,乡长说建办公大楼没有错,办公大楼出租后的收益还不是你们的?再说那么多下岗工人,国家没有给十万八万的,也没有一个饿死的。我们听了人家是一路的,就找区政府,没有人管;我们找市政府,答复是找区政府和乡政府。昨天,村上的办公大楼开工建设了,我们今天先到区政府,区信访局的局长说:你们想找谁就找谁吧,区政府没办法。我们就到了市政府,这些保安不让进,后来来了市信访局的人,他们让我们往后退,退到政府院外。我们不退,人家就叫来了警察。我们没有办法,就站在了马路上。既然市政府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还管啥法律不法律的。”

“这笔钱有多少?”刘扬问。

“八百多万,这是当时的总数目,至于这十多年产生的利息是多少,我们村民就不知道了。”

刘扬看了一眼马强。马强反背着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们村在城边上吗?”刘扬问。

“不在城边上,已经被包进市里了。我们原来的菜地现在是一些工厂,还有市上的一些机关,比如水利局、中小企业局、商务局、文化局、宗教局、计生局。我们村有两个大的宾馆,原来是我们村的人在里面搞服务挣工资,现在全是外边的人,一年的收入只养活一群村干部。村上有一栋三层的办公大楼,是村干部成天打麻将的场所。刘书记,我们村的干部比你们市上的一些局长牛皮,人家的花销阔得很呢。村支书一家一年不做饭,一家人天天进酒楼,人家住的是三层楼,藏獒把门。”

刘扬看每一个市领导,说:“你们说咋办?”王凌见没有人吭声,便说:“到这个村上去吧,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

“我反对。”马强大声叫起来,“小河区的事情,我们市上插什么手?叫区上解决。”

小何说话了。小何大声说:“各位领导听着,今天就是他下命令叫警察抓上访群众的,下命令给小河区公安分局,而不是市公安局。警察还把刘书记给抓了。这是天下奇闻。”

市领导个个面面相觑,斜着眼看马强。政法委书记低声说:“马市长,你太过分了吧,群众反映的问题不解决,反而抓人,你的党性哪里去了?”宣传部长说:“你看看省报上的读者来信版,尽是我们歧北市的阴暗面,省政府的《内参》,每期都有歧北的案件,并且都是政府的错,你不觉得害臊吗?”

七嘴八舌都针对了马强,但马强不退:“要去你们去,我还有事,我要去工作了。”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刘扬,看刘扬把马强能怎么样。马强几年来就一直这样对待田野,田野对马强没有强硬过。刘扬把茶杯交给小何,昂起了头,看着马强说:“周检察长,执行吧,执行省委的决定。”周明先是一惊,但马上放松下来,说:“马强同志,你没有必要去办公室了,鉴于你与郑小桐案有牵连,省委决定我们歧北市检察院先向你了解情况,核实有关河阳公路的问题。省委的决定本来是昨天执行的,但考虑到你的工作和影响,刘书记说往后放一放,等待你自己说;现在刘扬书记要求我们检察院执行省委决定,那就请吧,请你到市检察院。给你一个面子,你在我和赵局长的陪同下去,坐我的车,请吧!”

马强的脸绿了,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我要见省委的决定。”

“你没有资格。”周明说,“上车。”上车两字是喊出来的,就像是两个铁锤狠狠地砸在钢板上。

所有在政府院子里的人谁也没有想到马强今天会是这个结局、这个场面,包括刘扬和周明。市政府几个副市长的表情难以描述,肖天有点站不住的样子,常委们的眼睛里一片空旷。刘扬看着马强迈出不再矫健的步子向检察院一辆红旗小车走去的背影,眼睛蹙小了。待这辆车出了政府大门,刘扬对五个上访群众说:“走吧,到你们村上去,乘政府面包车。”这句话像是强弩之末的弓箭发出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

五个上访群众扑通一声跪下了。刘扬和所有在场市领导猝不及防,他们慌忙将他们扶起。眼前的一个中年男人一把抱住了刘扬,泣不成声。院子外面的人冲了进来,齐刷刷跪下了。几个人跪下他们可以扶起,这么多人跪下他们一时扶不起来。

王凌首先泪眼模糊,大声喊叫:“父老乡亲们,起来吧,是我们对不住你们,赶快起来吧。刘书记说了,现在就给你们解决问题。不要跪了,走吧,到你们村上去!”

差不多所有人都眼眶潮湿,都被对方感动了。有些女人又哭出了声。

这个名叫河滩的村庄在新旧城的结合部,从外面看已经不是一个村庄,而是城市的一部分,里面比较乱,乱在建设的楼房到了三层就挨门逐户了,一栋楼房与另一栋的距离就是一尺左右。村民们介绍说,现在就靠这房子出租养家糊口,菜地没有了,工厂干活的下岗了,到外面谋职大多文化水平不高,干不了,只有年轻人还好一些,学点技术,收入好一些。

刘扬一行十余人到村委会,村干部正在开会,乡干部和区上的工作人员也在。刘扬没有理会这些人,一个办公室一间房子看,看完了问村民:“哪一位是村上的会计?”干部群中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说:“我就是。”“你们村上一年有多少收入?”刘扬问。女会计看了一眼区乡村干部,低下了头。“王书记,让她在你们纪委把实话说出来。是谈话,不是双规。区上不管的事,只有我们市里管,这不是越权。”刘扬对王凌说。王凌点头。

这时,牛跟道风风火火地来了:“刘书记,听说——”刘扬举手打住了牛跟道,“老牛,辛苦你了!我很心疼你这样上下奔走。你先喝口水吧。”刘扬叫小何去买水,一位老人已经打开一瓶“康师傅”纯净水给牛跟道。老人说:“看你着急的样子!喝点水吧,领导都来了,我们要争的一口气出来了。”牛跟道接了水,向老人鞠了个躬。

“牛市长,今天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与你无关,但需要你和王书记合力解决。我现在提几点意见,供你们参考。第一,河滩村那个已经开始建设的办公大楼必须停下来;第二,调整这个村的领导班子,全部免掉,公推公选,竞争上岗,把村里最有品行、最大公无私又最有能力发展经济的党员同志选拔成村支书,同时成立监事会,实行民主管理、村民自治的新机制;第三,进行审计,让村民代表参与,把所有问题弄个底朝天,不要遗留问题,对触犯法律的人追究刑事责任;第四,马上调整这个乡的主要领导,不但要免职,还要降级,让全市人民群众和各级干部看到不关心群众利益的干部的下场,看到我市各级党委政府对尸位素餐的干部的态度和决心。另外,你马上推荐一个区长人选,我们不忍心你这样跑下去。”

院子响起了掌声,带头鼓掌的是王凌和牛跟道。

“王书记,工作马上开始,让你们的工作人员现在就进村,与村民代表一起把这个旧摊子推倒,建立一个新型组织。”刘扬说完话要出门,被两个老人和那五个村民代表拦住了:“刘书记,你不能走,你和各位领导今天一定要在我们河滩村吃一顿饭,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的家里人已经做好了,你下来时我们就安排了,如果你就这样走了,我们河滩村两千人的心装不进胸膛里去。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的。”老人的手就在刘扬的胳膊肘儿上,其他人也被村民拉扯着,不让走。刘扬心里酸酸的,不走不行,走却走不掉。

“好吧,我们留下来,但我们得掏饭钱。”刘扬说。“也行,你们一人掏一毛钱,我们收下。”那位带头下跪的年轻人说。大家都笑了。

第五章 旭日东升,花香弥漫

刘扬赶到检察长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检察长周明还没有吃饭,桌面上放着盒饭,早已凉透。周明给刘扬一份已经发给省高检检察长的传真,传真上说马强与郑小桐案有牵连,本来是向省上请示后采取措施,但今天马强下令抓捕上访群众,并一同铐了市委书记刘扬,还极力反对就地解决群众上访问题,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下由歧北市检察院先将马强带到检察院,请省高检尽快指示:是双规,还是放人。“我先是给省检察院洪检察长打电话,然后才发的传真。洪检察长说他立即向孙书记汇报,让我等他的电话。电话还没有来。”周明对刘扬说。刘扬紧锁眉头,问:“原来对市级领导干部采取这种措施是不是先要汇报省上?”“原来没有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一般是先请示,后行动。”刘扬坐了下来:“马强现在在什么地方?”“在一个小会议室。”“吃饭了吗?”“没有。”“不吃?”“是。跟我一样的盒饭,没有吃。”刘扬给省委书记孙天云打电话。孙天云说:“我在外地,情况已经知道了,省检察院一名副检察长正往你们歧北来,一切听他安排。”刘扬说:“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先斩后奏’,如果不这样做,马强就是歧北的太上皇了。”孙天云在那头说:“你们做得不错,不能让他无法无天。”

刘扬通电话时省高检洪检察长的电话来了,说孙书记已经指示省高检参与这项工作,工作组已经在路上,朱省长说他同意孙书记的指示,他过几天就来歧北。刘扬松了一口气,对周明说你去外面吃饭吧,我在你沙发上躺一会儿。周明说卧室里有床,到床上睡一阵吧。刘扬说赶紧去吃饭,我就躺沙发。周明走了,刘扬躺下就睡着了。

省高检来了三个人,一位副检察长,两位处长,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们没有休息就与马强谈话,刘扬和周明回避。到晚餐时,马强心中的堡垒已被攻破,他无法回家过夜了。刘扬在一个宾馆招待省高检工作组,听到马强开始招认十分不解,他想不通马强会如此不堪一击。副检察长说:“如果没有干扰,几年前这个马强就因河阳至河东的那条公路问题坐牢了,这个事他再清楚不过了,我们省高检的卷宗一直保留着。今天他面对这个事无话可说。再就是下令抓捕上访群众,放在全国都是大事件,还出现了市委书记被抓这空前的恶性事件。孙书记在北京,朱省长面对面给我们交代,要支持你们的工作,一网收尽,不要再往后拖了。他限我们半个月把问题搞清楚。”

紧随马强脚步的是肖天,他是在马强被正式逮捕的第二天进去的。小河区原区长吉隆也被正式逮捕了。吉隆拿了二百万退耕还林补助金炒股,已经沉淀八十万,他还给两个情人四十万,并安排进小河区林业局下属的植物园当干部。小河区林业局局长、财政局局长同时被捕。罗汉身上没有查出经济问题。

宣传部长请示刘扬,这些事情要不要报道,刘扬说调整小河区主要领导干部、逮捕小河区林业局、财政局两个局长的事简单通报,两个副市长的事尽量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么多人出事,这么多问题,在一定范围内解决就行了,全部说出去不好;让老百姓感受到我们的作风在变,我们的工作务实了,就足够了。宣传部长说我们应当向省委省政府的《内参》上通报。刘扬说免了吧,要写由省上去写吧,我们沉思默想就是了。

田野解决了清河县蔬菜批发市场的问题,市工商局局长说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说主要考虑了农民增收的事,把市场的收益和交通问题放在了第二位,认为一个小县城,能为农民多点收入就尽力而为,至于交通和批发市场的事,则是次要的。田野对县上说,把着眼点放在蔬菜卖个好价钱、打开更多的省外市场、规模不断扩大和菜品精细化上,从而增加农民收入;市场管理不但要规范,而且还要提高水平,成为全市发展现代农业和现代物流业的龙头企业。

田野在清河走访了四天,他不知道市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刘扬不是有意要瞒天过海,而是想让田野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不要分心,不要中途跑回来。第四天上午田野还想去最边远的几个乡了解扶贫开发的情况,刘扬说你赶紧回来吧,你的两个副市长到检察院“报到”“上班”了。田野问具体情况,刘扬说马强和肖天进去了,而田野在电话里无比兴奋,高声说道:“你把梗塞在我喉咙的鱼刺拔除了,我现在就回来,我请你在明月清风酒楼吃鲍鱼,喝茅台酒。”刘扬说这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你我面对的非常严峻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田野问道:“人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什么不会迎刃而解?”刘扬说:“发展的问题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呢。”

田野带来了市工商局和清河县委县政府的书面检讨,刘扬说以市委和市政府联合发文的形式下发,予以通报,以儆效尤。田野表示同意。

六月二十四日夜,马强和肖天分别被移送到另外两个地级市检察院,歧北就消停了一些。郑小桐因为马强的问题还不能结案,吉隆一伙的审理则比较顺利。

六月二十九日,小河区两名副区长的人选确定,一个是小河区政府研究室的科员,三十五岁,另一个是区文化局的科员,三十八岁,两个人笔试成绩都上了80分,面试时鹤立鸡群,提交的论文思路明晰,有观点,有分析,有措施,从中可以看出这两个人的政策水平、理论水平和对全区工作的关心非同一般。而令刘扬十分震怒的是市级机关参加考试的公务员当中绝大多数人笔试成绩不到60分,居然还有18分的年轻女科长。七月二日上午,在召开常委会之前,刘扬让组织部和人事局把这些参考者请到市委第一会议厅,一个一个叫名字念分数认人,刘扬发现了一个自己看来非常严重的问题,即不及格的人当中,绝大多数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分外妖娆的女干部,这些女干部集中在教育、科技、社保、卫生、经委等政府部门。就在组织部部长宣布把手机调到静音震动程序上的纪律后,依然有人在会议厅大声接电话。刘扬苦笑着看参会的每个常委的反应,常委们也是哭笑不得,一个一个摇头。刘扬请常委们讲话,大家差不多一个态度:这水平,这素质,还给讲什么话!刘扬一个人讲话。他笑着说:“我真没有想到你们是如此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外表,论姿色,你们可以走遍全国而不失如潮好评,但看看你们的‘内秀’,一个一个的绣花枕头。你们不都是大学本科生吗?你们是怎样完成学业的?又是如何在机关工作十多年的?比你们的成绩更可怕的是你们现在都是科长,我不知道你们这科长是怎么样当上的!”刘扬掉头对组织部长发问,“你们组织部是怎样选拔、考核这些人的?我真不知道歧北市市直机关的干部队伍是这种状况。在省上,歧北市素以文化底蕴深厚闻名,看来这深厚的文化底蕴不在干部队伍当中,而是在民间,在工矿企业,在广大农村。这是你们组织部的失职,渎职,你这个部长要认真反思,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把这些‘水货’退出去,让真正有能力的年轻人上来,到科级岗位上发挥作用。要追究提拔这些人的领导者的责任,一个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