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扬平静了下来:“我同意你的建议。重新搞的企业可以搞成股份制,不行的公开出售。原企业法人代表可以适当予以安排,是国家干部的可以安排在行政机关,企业里成长起来的在企业内部安排,自主择业的在兴办企业时给予扶持。这项工作比退耕还林还重要,你们政府先开会研究吧。退耕还林的问题像你今天说的这样,要扎扎实实过一遍,处理一批还执迷不悟的基层领导干部,以免以后还发生类似事情。——我真服了歧北的基层干部,区长都进去了,他们还敢顶风硬扛,我不清楚是什么力量使这些人如此不可救药!”田野淡然一笑:“官阶不高,贪心不小啊,这就是根源。”

回到自己屋内,刘扬久久不能入睡,他口头说不想马强的事,但思想好像是控制不了的。没有风,没有山雨,但刘扬感到他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至于这考验是什么,他想不清楚。想不清楚,还得想。分析思考中,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刘扬一看,是田野发来的,田野说:“企业改制暂且不变,要动明年再说。这是我作为你的助手对你的忠告,请务必三思!”刘扬弄不清楚田野什么意思,姑且不去想了。

接着又来一条手机短信,内容是:“脸和屁股年终考评,结果屁股比脸优秀,理由:1.光滑、不起皱;2.细腻,不长粉刺水痘锈斑等;3.节俭,不用花钱保养;4.美观大方,造型简约时尚;5.庄重、大气且有福相;6.真诚,不会皮笑肉不笑、两面三刀;7.谦虚,深藏不露;8.辩证,既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9.高尚,忍辱负重,经常代人受过挨打;10.踏实,既能坐又能站,还是内外沟通的窗口单位。刘书记,就让我做你的这样的屁股吧!朝思暮想你的马兰。”

刘扬看了几遍,转发给了王凌。一会儿,王凌回复过来,说:“你自己考虑,美人的屁股还是可用的。”

次日早上,田野、牛跟道回歧北市里,刘扬和王凌在张勇、关中锋的陪同下南下,在小河区西南六个乡镇视察。这里的村落跟其他地方基本一样,房子大多是新建的砖木结构,有些在墙体上贴了瓷砖,也有些小二层,但青壮年农民比较少,孩子上学,老人务地操持家务,殷实中透出一种人气上的荒凉。关中锋说:“这是当前中国农村的普遍现象,我们小河区的城镇化建设如果没有工业化作为前提、支撑和方向,还是这种样子,有些新房子,没有多少人住,农民的收入水平还是远远地落在人家后面。”张勇接上话茬儿,说:“农村的发展人的因素还是决定性的。这几年全市种养殖新增加的实体,基本上是城市下岗工人搞的,他们能看到农村的优势。我建议市上出台一些鼓励城市下岗失业人员到农村发展农村工业的政策,这样就可以解决农村经济发展和失业人员生活出路两个问题。”刘扬点了点头,说:“你们自己起草,市上通过后全市执行。”关中锋说:“我们已经有个东西,已经在实施,现在的问题就是市上的一些综合部门不支持,不认账,说是我们区上搞的,对他们没有约束力,如果能把‘区’字变成‘市’字,小河区变成歧北市,问题就解决了。”“回去就办。”刘扬一锤定音。刘扬回到歧北一个星期后,歧北市委市政府出台了这个文件,就是按照关中锋说的,把小河区换成了歧北市。

乡野的晚秋初冬比城市更加让人感觉到自然界季节的变化,到处是果香,到处是野花的芬芳,流水更加静寂,山壑更加幽深,一个人在这里既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同凡响,同时又能体会出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刘扬每每走在草地上,就有让其他人回去的想法,第一次说出来,张勇就说我们也是调查,并且比一个人下来要好得多,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问题刘书记看到了指出来,肯定是事半功倍的效果。刘扬不好再说什么,人家张勇说的未必就不是真心话,陪你市委书记到本区下乡,走乡野,串农户,看民情,晓民意,有什么不对?第二次说出来,王凌不干了:“就你知道呼吸新鲜空气,就你想吃没有污染的蔬菜?我们也想吃;你让我们干事,我们也得有个好心情不是!”刘扬是想一个人走一走,可以大半天不坐车。走在松软的土路上,穿惯了皮鞋的脚是非常舒服的,这是一种在城市得不到的享受。刘扬最终还是说了:“我不是赶你们走,我是不想连累你们。我走在土路上,走在草地上,实在不想再到车上去;我想闻这里铺天盖地的野花的香味,我想跟这里的农民坐下来闲谈,我想睡热腾腾的农家炕,所有这些,会委屈你们的。要不然,多一个行路人有什么不好!”听了刘扬的心曲,王凌哈哈一笑,说:“我以为你想在乡下认几个小妹子呢,原来不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我和老张比你大几岁,但走路不是问题,我早年在农村工作,有身体基础,老张是农业局长,常年下基层,也没事,关区长还是年轻人嘛,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我们奉陪到底!”张勇、关中锋也随声附和,心里的别扭一下子舒坦了起来。

在一个比较宽阔的河坝里,一行人找了一块半枯黄的草地坐了下来,王凌主动向刘扬要烟:“给一包好的,我给你讲一课,关于人生爱情的,保证你没有听过,听了以后对我佩服不已。”刘扬来了精神,拿出两包软装中华烟:“先讲,真让我动心了,都给你,我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比较痛苦,你给大家联系吃饭的人家,饭钱你掏。”他们已经走访了十三个村子,没有到过一个村干部家里去,都是随便出入,走到哪儿算哪儿,吃饭睡觉付钱。

王凌正经起来,问:“你说,城里的女人好看还是乡下的女人好看?”

刘扬情不自禁地笑了:“差不多,各有千秋。”

“此言差矣!”王凌露出一股子狠劲,“各有千秋这话对,差不多是错误的。你——刘书记看惯了机器机械,看惯了城市里的风花雪月,你不懂农村的人间真情。城市里的好多东西是假的,城市里女人的美是人造出来,而乡下女人的美是自然造化出来的,有天壤之别。”

刘扬的表情凝重起来。关中锋也聚精会神了,只有张勇在一旁微微笑着。

“你见过哪一朵花是涂脂抹粉了的?不需用!真正的花朵是人造不出来的,就像华山是天造奇迹一样,人没有这个本事。这就是城市美人乡下美人的根本区别。”王凌喝了一口从农家讨要的泉水,接着说,“心灵也是这样的,城市里好人不占绝对比重,俗人最多;乡下好人最多。我们走了一路,你看到哪个农民在随地吐痰?没有。你看这乡间路上,有多少脏物?你再回想一下我们的城市,唾沫横飞,马路上有多少脏物?我们走了不少地方了,听见过一声骂人的话了吗?而歧北市,一天的打架斗殴、凶杀事件,有多少?我活了五十多年,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思考,是农民文明,还是城市人文明?比文化知识,整体上城市要比农村高出好多,比文化道德,农村是城市的老师。乡下的男人有着海洋一般广阔的胸怀,乡下的女人有着花朵一般美丽的心灵,她们对爱情的追求是纯粹的精神的,就像狗对人类、对主人的忠诚一样矢志不移,坚不可摧。因此,如果你这次小河之行,哪个年轻的女人对你深情地看了一眼——你记住——是一眼,你要记一辈子;哪个女人羞怯地多看了你一眼,你也要记住;你要用十分感激的心情回报于她们。她们不要你任何东西,就要你一点真心。多么伟大的爱情啊,就像这路边年年开放的野菊花,独自芬芳在乡野的秋天。”

王凌最后的两句话是诗歌,是咏叹出来的。刘扬有些不解地看着王凌。张勇说:“真是这样的,刘书记,乡下人就是这么厚道,乡下女人的美真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关中锋当过几年的土皇帝,就是民间戏说的‘站在山头望一望,村村都有丈母娘’的那种爷们,他有切身体会,不信的话,你问一问他。”刘扬没有应答,也没有看关中锋,丢给王凌一包烟,随即感叹道:“人生没有完美的,你们三位乡下城里的风华绝代全都体会过了,戏耍我于心何忍!”

王凌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知天命’后总结出来的人生真谛,今天晚上你请我们吃一顿土鸡炖土豆,我给你讲下半部分,关于热炕与爱情的故事,切肤之痛的人生经验,你这位还有力量冲击人生最高峰的年轻人不可不听。”

刘扬撇了一下嘴,说:“你这只白乌鸦还会唱什么歌?”

王凌斜了一眼刘扬:“你不听不要后悔,我回去以后给一个城里女人说你在热炕上的故事,我看你跳进哪条河里能洗干净?”

太阳从不太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暖烘烘的,花香有些氤氲,人就有点醉意。王凌又说话了:“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多么想有一个同龄的知我冷热的老妇人现在陪在我身边,在这温热的阳光下跟她拉家常,说些没有用的但让我能够坦然地平静地睡去的话语。”

刘扬看了一眼关中锋,冷若冰霜地问:“你是不是村村都有丈母娘?”关中锋笑了:“那是讽刺乡干部的话,刘书记你不能当真。那段时间确确实实比较混乱,但不是这歌谣说的这样。”刘扬不依不饶:“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农村相好的,乡下女人真的比城市女人好吗?”关中锋认真起来,说:“我跟王书记的观点一样,乡下女人的确比城市女人真诚,她们没有多少要求,什么都是真的,而城市女人就像塑料花朵,人工的痕迹太明显。我老婆就是乡下人,因此我很满足。”

王凌给每一个人敬烟,接着说:“我以前没有见过欧洲赛马,以为天下的马匹也就是我们这里所看到的这样,看了人家那么高大俊美的纯血马,才知道天下是这么大,世界是如此地神奇。我由欧洲赛马想到了乡下的女人,她们真像欧洲赛马,给人一种美的震慑,一种不能拒绝的美的诱惑。晚上常常想到古代的将军,宝马、美女、驰骋疆场的不朽功业,而我们的一生是怎样度过的?”

刘扬瞪了一眼王凌,说:“原来你的内心世界是这样的!”王凌不服气,回敬道:“不健康吗?我在工作的时候就想着尽力把事情做好,学习时看些有用的东西,闲暇无事时就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好,这有什么不对?吃好饭,穿好衣服,教育好子女,孝敬老人,最后就是一个好女人。我听我爷爷说过,一个男人一生有三个‘难得’,一个是胡子难得,一个是儿子难得,一个是妻子难得。想一想吧我的兄弟们,这话差到哪里去了?真是人生的真谛啊,我们在座的谁再总结几个难得!男人的胡子是一大景致,美髯者多少?难得不?每一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而真正有出息的儿子在所有儿子中的比例是多少?最后是老婆,千古知音最难觅!刘扬你找到了,关中锋好像是找到了,我没有找到,老张的情况我不知道,数以亿计的男人找不到啊,同志们。”

王凌又喝进一口清泉水,继续说:“我们这次出门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没有多少不顺心的事,我们坐在草甸上聊一聊人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刘扬同志你是看过诸子百家的著作的,孔夫子是不是很向往我们这几天的生活?”

刘扬眼角挤出一丝笑意。

“你是市委书记,对基层工作要求完美是正确的,但我这个老同志很知足,觉得有大的进步或者改观就很高兴。你用张勇,小河区变样了,河东的于洋正在不舍昼夜地大干着,这就是成绩。我们走过的这几个村子,老百姓对中央非常感激,对我们市委也有一份感情,对村干部满意了,只剩下乡干部这一块,也只是一个人浮于事的问题,下一步给这些人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务,上下都动起来,村民也就没有意见了,而我们还有什么不愉快的?高兴吧,刘扬同志!唱歌吧,我的市委书记同志,你看这南山上,新的树苗栽上了,明年就是绿叶成荫的秀美山川了!”王凌率先站起来,做了几个戏曲中的动作,一甩袖,秦腔便脱口而出:“高文举打坐在花亭上……”接着又是一女声:“后面紧随张梅英。”刘扬也站起来,给王凌第二包中华烟。

继续朝前走。每一个人的肚子都有点饿。刘扬说:“胖哥,说说爱情与热炕的故事吧,我的两包好烟都给你了。”

王凌冲刘扬一笑,说:“回去后再给两条,因为这人生经验就我对你说,再没有人跟你说这事的。”王凌慢腾腾点烟,娓娓道来,“我们在城里睡的床是冷的,对面的女人也是冷的,而爱情需要热火朝天。女人的身体跟我们男人正好相反,冬天是冷的,夏天却是热的,跟季节一样;我们是反季节的,正是女人所需要。我们在天冷的时候用电褥子,这东西是恒温,没有波动,而我们的夜生活是需要波动的。”刘扬有些急不可耐,说:“快点,啰啰唆唆,什么时候能到热炕上!”

王凌瞪眼,说:“你这人需要我这个导师给你经常上课。热炕上的热是波浪,不均匀,就像水,我们在热腾腾的流水里洗澡是不是比在静水里洗更舒服?一样的道理。我们在热炕上与女人做事,跟冷床或有电褥子的床上是大不一样的。先让女人在热炕暖着,把冰肌玉骨暖热,暖成水一样的肉浪,我们揭开被窝,一股蒸腾着女人体香的热浪立即将我们打翻,我们已经神志不清了,由人变成了一般动物,变成了阳春三月或初夏的种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人伦之乐,在美妙绝伦中死去活来。这是一个持续高温或者说被点燃、被燃烧的过程。刘扬兄弟你现在想到了吧,你已经睡了几天热炕了,现在回想一下,对比对比,哪里好?哪个境界好?我劝你回去后再带你的那一位到农村来,按我说的做一次,你会感激我的。我曾经说农村里的那些不分场合口无遮拦说性事的男人下流无耻,今天不这么看了,那才是真正的男人,敢想敢做敢说,一辈子在男女事上没有遗憾,而我们道貌岸然口是心非,最终亏欠的还是我们自己。”

话到后面,王凌说得很认真,刘扬听得也很认真,张勇和关中锋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凝重。

“其实,干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的,多看看,多想一想,多对比对比,结果是不一样的。有的事情看上去很丑陋,却是最完整的真实,有的事看上去非常美,但却是假的,没有生命力。我活到这个年龄上,才懂得珍惜那些最朴实无华的东西。作为好朋友,我这么给你建议,是想让你的生活好一点。你很清苦,你为了这个地方付出了很多别人不愿意付出的代价,我就不装成伪君子,生活嘛就是享受,我说给你听,是把你当好兄弟看待。”王凌又说。

刘扬没有看任何人的脸,低下了头走路。

半个小时后,到了一个村容异常整洁的村子,凊一色的白色小二楼,坐北朝南。刘扬有些兴奋,说小河区还有这么好的村子吗?张勇笑了:“这个村子有工厂,生产豆制品,在金河、兰州、西安等地有销售公司,是我们区率先达到小康水平的村子。”

刘扬走进村口第一户人家,谦恭地问道:“能不能给我们几个人做一顿中午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人看了看刘扬,说:“你们从哪里来?我看你有些面熟。”刘扬说从歧北市里来,路过这里。老人看见张勇走了进来,脸上有了笑意,伸出双手去握刘扬的手:“你是市委刘书记吧?”刘扬朝后看了一眼张勇,没有直接回答。张勇说:“赵老师,刘书记看你来了。”老人扶住刘扬的手臂,忙说:“进屋吧,赶快进屋吧!”刘扬说:“就坐在院子里。”老人忙说:“哪能行呢?看你们走得累的,进屋歇息,我叫人马上做饭。”刘扬执拗不过,就走进宽敞的正屋里。

老人先是在每一个人面前端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接着是两盘苹果和梨子。“先喝点水,吃点水果,中午我们这里都吃面条,看刘书记、张书记、关区长你们吃点什么?我们乡下人炒菜不行,面条倒可以做得好一点。”

刘扬站了起来,双手给老人敬上一支烟说:“面条就很好,我们就想吃面条。”

“我们自家的苹果和梨,你们吃吧,解解渴!”老人殷勤地说。

不能在这个时候太客气,刘扬率先大口吃起来。吃起来,老人很高兴:“家门有幸啊,刘书记你到我家里来,我太高兴了!我昨夜梦见我们整个村子被水淹没了,清凌凌的河水啊,我想肯定是好事,但一万个没有想到的是市委刘书记你和区上的张书记、关区长到我家里来!”

张勇忙给老人介绍王凌:“这位是市委王凌王书记。”老人再一次伸出双手握住王凌的双手,自责着说:“王书记你不要见怪,我没有认出你啊!”王凌满脸堆笑,说我怎么能见怪呢,马上要吃你家的饭了,我感谢你老人家还来不及呢!

几碟小菜上来了,白萝卜丝、胡萝卜丝、泡制的卷心菜、凉调的干漆菜。端菜的是一位年轻的农家妇女,微微笑着,身体很壮实,衣着干净。王凌有意看了一眼刘扬,低声问:“比你那大学教授吴芳如何?”刘扬没有吭声。

两杯热茶下肚,一个苹果或梨(张勇和关中锋没有吃苹果,吃了梨)送进胃里,每一个人都消除了疲乏,来了精神。也就在这个时间,面条上来了,赵老师的老伴也出现在大伙面前。老人有点胖,笑盈盈地说:“我老了,手脚不灵便,请了邻居做了点面条,乡下人的饭,远比不了歧北城里的,你们凑合着吃吧。”四个头儿异口同声道谢,张勇的司机说这些人平时没有这么好的饭吃,他们一定会在饭后感谢您老人家的。

一口面条下去,刘扬抬起头来,看张勇狼吞虎咽,王凌也吃出了声响,关中锋还算斯文,慢条斯理地很有涵养地吃着。赵老师忙说:“刘书记,如果不合你的胃口,我们给你炒个菜吧?”刘扬一紧张,脸上的汗就冒出来:“赵叔,我是不忍心吃下去了,怎么这么香呀?”赵老师坐了下来,说:“合你胃口就吃吧,农家饭,没有太多的调料,也不讲究,没啥特别的。”王凌横了过来,说:“小孩子都知道用充满食物的嘴说话是不礼貌的,你嚷嚷什么呢?”刘扬要还击,看王凌的碗已经空了,正在调第二碗,就偃旗息鼓低头吃饭了。

不只是面条好吃,两个萝卜丝又给刘扬上了一课。他问赵老师,这两碟萝卜丝是怎么调的。老人说:“这白萝卜是我们当地人说的秋萝卜,切成丝后用浆水调,外加一点盐,滴几滴熟青油,再不要别的东西,萝卜本身的味道就出来了,它跟浆水是对路的。你们城里人有时用醋调,味道就变涩了,不好吃。这红萝卜是胡萝卜,也是秋萝卜,但不能用浆水调,它跟醋是对路的。先切成丝,放到清水里浸泡一阵子,再脱水,搓揉后调醋、调盐,加入少量的胡椒粉,敷以一些白葱丝,搅拌均匀即可。”

王凌边吃边说:“这就是学问,刘书记你是不是觉得世界太大了,有好多知识是学不完的?”

赵老师忙说这很简单的事,不是知识。

饭是吃完了,王凌、张勇三碗,刘扬、关中锋两碗,两个司机各两碗半。赵老师拿出了一瓶白酒,放在了地桌上:“你们今天饿了,没有给酒喝,现在吃饱了,喝一点吧;这是我家里自产的,粮食酒,口感不是太好,但有益于脾胃健康。”

刘扬站起来要谢绝,王凌轻轻推开刘扬的手臂,责备说:“我说你这人咋这样,我们平时灌进去太多的工业酒精,今天赵老师用他家自酿的粮食酒给我们喝,你却不让,好吧,以后不要指望我再支持你的工作!”

“那你就自动辞职吧,让年轻人上来。”刘扬说。

“这可是你说的,我就搬到这个村子来,和赵老师老哥俩下下棋、种些树、砍砍柴、务务花,天伦之乐啊刘扬同志,你恐怕羡慕得要死的。”王凌大声叫嚷起来。

酒的口感跟那些品牌名酒不一样,不是浓香型,也不是酱香型,有些说不明了的特别。张勇说:“这是小麦、玉米作主要原料,经发酵、压榨、蒸馏而成的,是我们地方上的民间传统粮食酒,如果你们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两位领导和我们的师级(司机)干部经常供应。”

赵老师说:“我们造酒的工艺很简单,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在的酒大多是勾兑起来的非粮食酒,口感是不错,但对人的身体好处不多,因此我们这一带人现在基本不喝酒厂里的酒,就是在外面工作的人,也从老家里拿这酒。”

刘扬已经感觉到肺部的热,这是生平第一次,以往喝酒没有这种感觉;以往喝多了就感觉到内脏里在发烧,而不是发热。如果不适,大多在胸部或脑里,胸闷或者是头痛,而今天是肺部发热。张勇和关中锋很自然,显然是用惯了这类酒。王凌的酒杯已经见底了,不待赵老师加添,自己倒了起来:“老哥,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尽快到我家里来一趟,我赠你一点东西,作为交换,我今天拿你两瓶酒,怎么样?”

赵老师摆摆手,说:“不怎么样,你王书记的为人我听说过,交换就俗了,我送你四瓶,下次我到歧北市里来,我再给你拿几瓶。这都是我们农村人自产自制的东西,送给为我们办事的人是再好不过的了。”

“刘书记你是不要的吗?”王凌一仰脖子,冲刘扬说。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党的纪律,你作为党的纪委书记,你的老脸往哪搁?放裤裆里吧。”

大家大笑,站在门外织着毛衣的那个年轻女人笑着回头看了刘扬一眼。

刘扬从口袋里取出二百元,给赵老师:“感谢赵叔的热情招待,这是我们六个人的饭钱。”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乌云:“刘书记,看得起我这个当了三十年中学校长的老头,就把钱收起来。这是我的家里,不是你们歧北市里的小餐馆。从我这里路过的人吃了我的饭的人从来没有放下饭钱的。我也是一名共产党员,一名老党员,我家里有十几口人领着政府给的工资,我对党有说不尽的恩情话。”

刘扬脸上没有笑意,说:“你这是个人感情,是对党的;我们这六个人跟你一样,都是党的工作者,并且都是晚辈,是你的学生,你总不能叫你的学生违反党的纪律吧。”刘扬把钱放在了桌子上。

赵老师给王凌两个小纸箱:“王书记,你要的酒,四瓶,在这个小箱里;其他四位每人两瓶,在这个箱子里。”赵老师交代说,“这是我送大家的,是送的!”

王凌伸进口袋的手抽了回来,给老人写了几个电话号码:手机的、办公室的、家里的,然后说:“老哥,到了歧北市,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电话,我要请你到我家里坐坐。”赵老师频频点头。

出得门来,王凌看到送他们的年轻女人,便停下脚步,大声说:“你也来,给我们市委刘书记讲一讲乡村爱情,讲一讲农村女人的幸福生活和个人品质。你可能知道,这位刘书记是位好书记,是一个干事的好人,但有一个天大的缺点——不会哄女人,每天跟媳妇闹情绪,你到歧北来,给讲一讲如何才能把工作上的本事也用在感情上,建立一个和睦幸福的小家庭。”王凌说着拿出二百元,“这是你今天的劳务费,给我们做饭的报酬。”

女人的脸色像染了桃色一般绯红,两条粗壮的胳膊抓住王凌不放:“我不能要你们的钱,不能要。给市委、区委领导做饭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王凌虽然是市委大院的彪形大汉,但几十年没有出过力气,不是这女人的对手,他的手劲竟然敌不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