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诧之间,情急之中,为了自己能够在余主任面前挣得一点面子,我只得虚言道:“我在财大的同学,多如牛毛,总有一两个能帮我。比如:孟老板,远飞集团天海公司的总经理。”
“啥孟老板?他报表上的货币资金是多少?”骆行长的眼睛泛起了一点点亮光,似乎对我也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他将信将疑起来。
见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另一个考官问:“当柜员,搞个人储蓄,业务不重,日均存款五百万元就行。你愿意不愿意来?”他姓吴,单叫一个“疑”字,个子不高,胖墩墩的,军人出身,是复员后到这儿当了副行长的。据说,他把拉存款视为打仗,每天都像战士一样工作,拼下命来,斩获颇丰。
“当柜员?日均存款还要五百万元?”我虽然诧异,但终于没敢脱口而出说出“不干”。此时,我忽然有了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支吾道:“本来是想,到合作银行可以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光拉存款,我恐怕……”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话说到这儿,招聘者和应聘者彼此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的兴趣了。但是,鉴于我自己目前的处境,我起身的时候,还是把论文送给了姓吴的副行长。不死心地想:京兴市的金融业,不应该都成了一个个的小作坊吧!京兴市的银行家也不应该都成为小业主吧!
第七章 金融作坊难苟安(2)
我刚回到南郊的单身宿舍,我的手机就响了,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是吴疑副行长。他很委婉地告诉了我在合作银行的失败:“柳小姐,很遗憾,您的面试没通过。但是,我个人很欣赏您。希望以后您到什么大公司就职,咱俩能有合作的机会!”
当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时过半年,我真的会到这家小银行来工作。来这里的直接原因竟然是因为我人生第二次因桃色新闻而沉沦。当然,这是后话。
从南郊支行回来后,我又到几家小的商业银行应聘过,笔试无一例外地通过了,面试却又无一例外地被淘汰出局,原因再简单和现实不过了:就是我没有现成的客户,不能马上给招聘的银行带来现成的存款,因此,也就不能马上给银行带来利润。
终于有一天,我的手机响了,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竟有一个招聘单位主动来找我了。电话是H人寿保险公司京兴市分公司打来的,希望我马上来面试。
我听说保险公司卖保险比小银行拉存款竞争更邪乎、更不规范,便试探着问:“我只是个毕业不久的研究生,你那儿有管理岗位吗?单纯卖保险我可不怎么行。”
对面的女同志姓许,名美丽,很热情地说:“我们在网上瞅见了您的求职简历,觉得您忒合适。我们公司才成立,管理、经营,有的是岗位!”
我虽然对保险公司能不能给自己一个管理岗位依然是狐疑不决,但还是很高兴,准备去试一试。此时,仿佛落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的心里也有了一点点窃喜:看来,爱农银行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H保险公司虽然也是金融行业,但是,却没实力入驻银行聚集的市中心。他们在城边的大街上,租用了一栋七层小楼,京兴市分公司便租用该楼的一至二层。
与我联系的许美丽小姐并不美丽:穿白衬衣、蓝色制服裙,圆滚滚的身材没一点身段,皮肤黝黑,脸上除了一边一片桃红,皮肤完全被凹凸不平的小疙瘩、小坑淹没了,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柴火妞儿。她听我自报姓名之后,很热情地请我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坐下。先把H公司保险产品的宣传册交给我看,而后再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拿了宣传册翻看半天,却依然是云里雾里的,便索性问:“H保险公司的管理岗都有啥子?”
许美丽小姐一笑,眼底显得贼白贼白的,肥厚的双腮上几乎露出一对酒窝,“你总提管理,其实我看中国企业的管理,还不都是汤事儿!”
见我的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许美丽小姐赶紧接着说:“我们这儿与国有银行不一样,总经理以下的员工都是经营岗,同时,也是管理岗。”见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傻样子,许美丽小姐继续解释:“除了总经理,啥岗位的员工都得卖保险。您发展的员工就归您自个儿管理,您还可以从他们的业务收入中拿管理提成。这还不能说,这岗位既是经营岗,又是管理岗嘛。”
我满脑子里都是爱农银行的组织模式,想着主任、科长、科员的序列:“那职位怎么划分的?”
许美丽小姐解释道:“谁卖的保险多,谁发展的员工多,谁的职位就高呗!”
我心想:保险卖得多职位就高,那管理怎么实施?谁听谁的?嘴上只说:“其实,那还只有总经理是管理岗。他自己制定公司的经营计划和管理办法!”
“我也不蒙事儿了,实话说吧,我们没把管理和岗位看得那么重。”许小姐提炼道,“其实,我们公司职务的不同,只有在提成比率上体现差别,其他啥都一样。”
我感觉这H公司与自己理想中的金融业整个一个风马牛不相及,起身想走,但又感觉不礼貌,便又问了一句:“那如果我到你们公司,让我干啥子呢?”
许美丽小姐则颇为认真地说:“我们公司人人平等,无论是多高的学历,都要从卖保险干起,当然是保险推销员。但是,我们这儿,保管随您蹦跶!保险卖多了,员工发展多了,职位也就自然蹦跶起来了。”
第七章 金融作坊难苟安(3)
我只好起身,告辞出门。
许美丽小姐追到门口,继续苦口婆心地挽留我这么个人才:“您一个研究生,又在爱农银行分行干过,认识人多,一个月咋也能卖两万块钱出去呀!这已经是好员工了!
我边出门边说:“这个岗位不适合我!”
许美丽小姐继续爱惜人才道:“我一个京兴市的农村人都能做到业务主任一级,您这么漂亮,又是城里人,有啥不适合?肯定比我强!”
我上了电梯,哭笑不得:“死啃书本我可能比你略好,卖保险我是绝对比不了你!”
许美丽小姐尽最后的努力挽留人才道:“我们是按照您卖出保险的百分之三十五给您提成的!您自个儿发展的员工,他们卖出的保险,您还可以再提百分之五的管理费。您想想,您一个月卖两万,就可以提七八千块钱呀!”
许美丽小姐话音未落,电梯已经开始关闭了,我只得对热情的许美丽小姐摆摆手,同时,一脸的苦笑,心说:你们跟个传销公司、老鼠会似的,我一个在社会上无关系无背景的女孩子怎么敢趟这道浑水!
后来,又有一个投资公司决定要我了,但是,他们却没有单身宿舍,每月一千块钱工资,还要有三个月的试用期。鉴于我有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的工作经验,又有硕士学位,他们特决定:试用期内,我必须拉来一笔不少于五百万元的贷款,否则,就不能签劳动合同。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终于没敢成为辞职人员,像余主任说的,浪迹江湖,靠本事吃饭,只得到位于中央商务区的天竺支行报到去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天竺支行的办公大楼并不是一个低矮的作坊一般的建筑,更没合作银行南郊支行那样的阴霾与猥琐,她异常气派地高耸在京兴市中央商务区的中心。虽然这只是一个支行的办公楼,但是,这建筑足有二十余层,高挑直立的造型,进口大理石贴面的外墙,再配之以绿色的镀膜玻璃,俨然是一座豪华的摩天大楼。
摩天大楼里的人事科长姓张,年龄大约五十多岁,总是一副不嫩装嫩的模样。我感觉她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同志,因为,她对初来乍到的我,一通地嘘寒问暖。只是她审视我的眼神让我心里剧堵,上一眼下一眼的,好像我是什么怪物。我心里明白,她一定听说过那段我凭着一张美女的脸蛋、一副妖精的身段进分行的绯闻。我想她一定是在琢磨:这个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妖精?是怎么把原来本支行的老行长、现在的分行副行长勾引下水的?最后,又是因为什么被组织扫地出门的?
办完了调动手续,张科长脸上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对我说:“小柳,我们新上任的章行长要见你一下。”
“为啥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一般员工。”我狐疑着。
张科长脸上继续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咋说你过去也是分行领导,而且是有硕士学位的研究生。再说了,原来的王学礼行长也特地打过电话。”
张科长的话把我弄了一个大红脸,早知道分行的一个小女子对基层同志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我就宁可失业、宁可跟许美丽小姐卖保险,也不来这儿丢分行和自己的脸了。
张科长先在副行长室门口轻轻地敲门,听到里面的应声,才探头进去,而后,再出来招呼我。
章副行长瘦高个,脸窄窄的,一对圆眼睛,眼睑有些下垂,穿着蓝色行服,领带打得很规矩。据说,他成为这个办公室的主人只有两个月。他名叫章亦雄,早先当兵,也打过仗,后来成了公务员。到银行之前,是市政府经贸委规划处的处长。据说,他是年近四十的时候,趁市政府精简机构、裁减公务员的机会主动把自己精简到爱农银行来的,而且,据说他为了能到银行来干些实际的具体的事儿,宁愿给自己的职务降了半级。
我进来的时候,章副行长还埋头于贷款卷宗之中,张科长招呼我坐了下来,他才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向我走过来。此时,我已经学乖了,急忙像一只乖巧的猫咪,做受宠若惊状,从沙发上惊起,谦卑地站着,宛如对待自己的衣食父母一般,只差没有“喵喵”地撒娇了。他似乎对我的憨态没什么感觉,摆摆手,让我重新坐下来。指示张科长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我,一杯给了张科长自己。张科长夸张了自己不嫩装嫩的憨模样,毕恭毕敬道:“章行长,您也喝一杯吧。”
第七章 金融作坊难苟安(4)
他再摆下手,一脸微笑地对我说:“欢迎分行同志到我们基层工作。”见我红着脸不开口,一副逆来顺受的可怜相,他便问张科长:“最后,小柳同志的岗位,是怎么安排的?”
张科长看一眼章副行长,再瞥一眼我,面露难色,像心里憋着什么巨大的秘密,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我明白,她一定是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不好说。
章副行长见状,只得改口:“我们基层很需要你这样有分行工作经验的研究生。请你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
章副行长话音未落,门外有了敲门声,一个有着瘦瘦的尖尖的小白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三角眼的男人走进来。我不觉心中一惊,来人竟然又是孟宪异。
瘦男人见了我和张科长,没马上认出我,做客气状:“章行长,这是咋整的?您有客人!要不,等会儿俺再来?”
章副行长热情地迎过去:“孟总,请进!请进!”
我自认晦气,偏偏在我人生最倒霉、最尴尬的时刻又遇到了背叛我初恋情感的孟宪异。
“咋是你?”孟宪异看我第二眼的时候,终于认出了我。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睁大了惊异的眼睛,“你咋在这儿工作,咋不在分行?”
章副行长诧异了:“怎么?你们认识?”
“认识!当然认识!俺们还是校友呢!”孟宪异腔调怪诞,“这是咋整的?这世界咋就这么小!”
我没搭理孟宪异宪异,直接对章副行长和张科长说:“你们谈,我就开始工作去了。”
章副行长诧异了:“怎么不和孟宪异总叙叙旧?”
孟宪异诡异地笑了:“俺们有的是时间,现在就随小柳同志的便吧!”孟宪异宪异见我出门了,赶紧在身后补充一句,有意说给我听:“不过,章行长,不管咋说,你也得对俺小师妹多照顾哟!校友关系,贼好使!”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章副行长提供的那个让我施展才华的舞台,不在天竺支行的大楼里,而是在大楼下面一个最简陋的储蓄所那不足两米的柜台前,具体工作就是面对排着长龙一般队伍的存款、取款的顾客,八小时无休止地点钞票,每月的工资却不足一千元。而且,储蓄所李主任对我数钞票的能力颇为不信任,口口声声地唠叨:“现在的研究生都是死啃书本的,自以为是惯了,根本不懂得社会是什么!从来没点过钞的主儿,咋能一来就上柜台呢!”看来,她依然有理由让我再从储蓄所的柜台上下岗。无奈之间我成为了爱农银行学历最高而且还不称职的储蓄所出纳员。
我想,这一定是阴谋!难道王学礼及其老婆,也许是孟宪异,能把迫害我的魔爪伸到爱农银行的最基层吗?
第八章 我是一只丑小鸭(1)
我像一个没爹娘的孩子,面对一个无形而强大的势力,只有缩在角落里吮舐自己心灵伤口的份儿。我痛恨余主任、王学礼及其老婆,还有欺负我的所有坏人。我想报复,我首先要报复的,就是我厄运的始作俑者,那个自称为方子洲的雅皮士。
一个弱女子如何面对一个强大的被操纵的组织,如何面对一个整日游荡于旷野里的男人?我没对此进行任何思考,就冲进了我宿舍外的那片旷野,直接杀奔那曾经飘扬起白色炊烟,给我的清晨漫步带来无穷快乐的几间小房子。
我沿着林间的土路疾走,那一直令我沉醉的旷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魅力。这土路原来是布满杂草的,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被推土机的履带压出了半尺深的车辙,异常难走。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而行,脚步慢了,大脑的思维倒提速了,也冷静了。
我怎么报复这个男人呢?施以拳脚?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揭露和谩骂?也难解我的心头之恨。找朋友帮忙?这偌大的一个京兴市,我真找不出一个可以帮我动粗的人。无奈之下,我想起了少女时代对付男生的手段。于是,我蹲下身去,用自己的手绢满满地包起了一包干土,揣在兜里,准备见到那个雅皮士之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干土毫不留情地撒向他的狗眼睛。同时,我灵机一动,还想到了一个自救的万全之策。于是,我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这是我从王学礼那里获得的唯一的物质好处),拨通了公安局的110。
对面刚一传来女干警的声音,我就直接报了案:“一个叫方子洲的人正在殴打一名女青年!”
“在什么地儿?”女警官问。
“京兴市南郊,爱农银行集体宿舍外面,清水洼那片林子里!”
“清水洼?是有几家钉子户的地方吗?”女警官似乎比我还熟悉这一带的情况。
“就是。”
“方子洲?那个上海人?就是清水洼那个钉子户吧?”
“没错!”我恶狠狠地确认。现在,我才知道这个方子洲原来也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个上海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韵。”我忘了撒谎。
“在什么地方工作?”
“我只是过路人!你们快来吧!”我终于没招出爱农银行,就赶紧挂了电话。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往日里那炊烟缭绕的几间破房子,方子洲的老巢,却突然在清水洼的林子里消失了。无论我怎么环视,现在,在我的眼里,除了清水洼参天的大树,除了那只硕大的黑贝犬依然在远处矫健地闪现一下,就是漫野枯黄的蒿草,再没有了人烟。在原来那几间房子的遗址上,遍布瓦砾,一对消瘦的白发老者正在一片瓦砾上耐心地捡着破烂。
“原来那几间房子呢?”我问。
白发瘦老头儿的眼睛很大,外凸得很厉害,被松弛的眼皮包着,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一般。据说,他姓何,世居这一带的人都叫他何大爷。他听到我的声音,慢慢地直起腰,狐疑地望着我,回答:“让推土机推啦!这是上午的事儿了。”
“为啥子?”我问。
“为啥?听说薇洲有一家公司淘换了这块地,要接着建高尔夫球场了。”
那个雅皮士呢?”我的语调在失落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气愤之音。
“雅皮士?也就是坏人!”老妇也站起来,立刻还我了一个气哼哼,而后神经兮兮地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据说,她曾经读过几年私塾,学过诗词曲赋,能背诵很多毛泽东诗词、语录,但是由于一直没工作,也没人知道她的姓氏,这一带的人都随着瘦老头儿的姓氏叫她“何大妈”。她大约五十岁左右,有着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戴着一副黑塑料框的近视眼镜,镜片奇厚。她眼睛看人时凝重而怪异,时而呈游离状。听了她莫名其妙的话,我感觉她的神经一定不是很正常。她又说:“这儿没坏人,我瞧推房子的那帮子人,才操蛋呢!”
第八章 我是一只丑小鸭(2)
何大爷以目光制止了老伴的唠叨,狐疑地问我:“您是薇洲公司的,还是房地产公司的?”
我摇摇头:“我只是要找那个叫方子洲的钉子户。就是总把陶渊明‘怡然自乐’挂嘴边上那个人!”
何大妈不再回答我的问话了,突然直直地睁大了双眼,高叫一声:“我要申冤!你们凭嘛推了我的屋子?”
“人家说你是违章建筑!”何大爷插嘴,他不让老伴开口了,悄声对我说:“别怕,她精神有点儿毛病,不会伤人。”
见老伴没听到他的话,便又悄悄问我:“您是取光盘的吧?方子洲倒是告诉我,让我把一张光盘交给一个来这儿踅摸他的女孩子。”
“光盘?”我倒莫名其妙了。方子洲怎么会给我光盘?一定是这对老糊涂搞错了。我再怎么痛恨方子洲,也不想冒充另外一个女孩,来骗人财物,何况只是一张小小的光盘。
何大爷见我不说话了,便主动问我:“您是不是总在这儿遛弯儿?是不是就住北边儿的银行宿舍里?”
我点了头。何大爷见了,赶紧蹲下身,从扔在瓦砾上的破布包里摸出一张光盘。那张光盘被一层薄薄的塑料薄膜包裹着,在夕阳的照射下熠熠闪光。在阳光没照到的地方,我依稀发现了几点血迹。
何大爷补充道:“晌午,子洲不准那帮人推屋子,被暴打一顿,脑袋都让人给开花啦!而后,公安局来了人,把他们都带走了。现在,放出来没,我俩还不知道呢!”
我接过光盘,发现在塑料包装上面,除了斑斑血迹,什么也没写。我忽然对方子洲有了几分好奇,脱口而出地问:“方子洲到底是啥子人?”
我的话音还没落,远处突然传来了警笛的嘶叫声。远远地望去,有两辆蓝白两色的桑塔纳轿车呼啸着向这边赶来。这一定是我打110报警奏效了,一同帮我对付方子洲的人民警察赶来了。我没多思索,急忙装了光盘,赶紧沿着坎坷的来路逃跑,兜里的干土也被我连同手绢一块儿扔掉了。我不知道现在除了落荒而逃,还能有什么办法避免眼前的尴尬:我这不是成了愚弄专政机关,走到人民警察的对立面上去了吗?
说起来,可能不会有人相信,爱农银行储蓄所一般员工(这个我厚着脸皮、委曲求全谋来的岗位),虽然工作在地处闹市区的高楼大厦里,高坐在窗明几净的柜台后,其实,工作的内容远没银行华丽的外表来得辉煌,简直就像一个美名为“花大姐”的小飞蛾,只能远看,不能近闻,其辛苦不亚于“花大姐”的臭气,让人一心要远离。像最普通的老员工们一样,我每天一连八个小时像个机器人一般无休止地点钞,几乎没休息的时间,也没休息的地方。此外,与老员工们不一样的是,我还要不断地忍受同事们好奇的眼神和不断的盘问:
“分行?一个多好的单位!你为啥不在那儿干了?”
“你是不是捅了娄子,惹着分行啥人了?”
“你是研究生,起码也能踅摸到一份好工作呀!凭啥受他们的气?”
“有一张美女的脸蛋,有一副妖精的身段,不是你的错呀!”
我解释多了,也累了,仿佛自尊心已经长了老茧,索性也就不再解释了。只是当询问者的话语里略带同情之意时,我的眼眶里就依然忍不住要没出息地淌下泪水。但是,慢慢地,我连这点也麻木了,就连泪水也没了。现在,最让我着急的事儿倒不是自己的面子问题,而是储蓄所里除了工作用电脑,就没有带光驱的计算机。方子洲给我的那张光盘,我始终没办法打开看,也始终没揭开这个坏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由于我担心光盘里会有我和王学礼的床上镜头,因此,也不敢拿到别的地方看,更不敢去找家里或单位里有计算机的女同学。
一连几十天过去了,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慢慢地趋于正常和平静。同事里没人再对我的工作问题感兴趣,我也时常在恍惚间忘掉了自己曾经在分行工作过,还有过出国考察的经历,还似乎曾经在事业上辉煌过。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储蓄所的一名储蓄员,一直就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静而辛劳的生活的普通女孩子。
第八章 我是一只丑小鸭(3)
忽然,有一天,储蓄所的李主任大声叫我:“柳韵,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虽然李主任曾经当着我的面唠叨了许多对我不信任的话,但是,她终于没让我下岗,而且,在工作中,还实实在在地给予了我许多指点。她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为人,让我感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也让我对人和社会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好人是做出来的,而绝不是说出来的。
我看一眼柜台前排队办理业务的人群,望着李主任为难起来。李主任见状,接了我的柜,并在我耳边小声说:“章行长在我办公室里。他说来视察工作,我看八成是专门看你的!我看,你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我已经把握不准这个章副行长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见我一脸晦气、面目冷峻,他那本来严肃的瘦脸上反倒突然飘来了一片祥云,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听李主任说,你的工作很出色。”
我冷冷地应付:“混口饭吃呗,除了努力工作,我别无选择!”
“老话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熟悉一下银行最基层的业务,对你来说,绝对是一种最好的锻炼。”
我没吭声,心里骂道:“你们这一小撮披着道貌岸然外衣的贪官污吏,像王学礼一样,除了当婊子立牌坊之外还会啥子!”而后,我想:“一定是王学礼及其老婆一伙觉得对我迫害得还不够,有如美国之对恐怖分子,又要通过这个章副行长对我再进行一次冠冕堂皇的无情的定点打击了!”
章副行长见我一直低头不语,只得开口说话了。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比我的意料还让我寒心,以至双脚冰凉。他说:“小柳同志,支行已经研究决定,你明儿就不用到储蓄所来上班了。”
明天我就不用来上班了?我被他们开除了?我惊愕了,继之是愤怒。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乎失去了理性,面对着依然一副慈祥模样的章副行长咆哮起来:“你们凭啥子开除我?我有啥子错误?你们别欺人太甚!我要到银监会、到法院告你们去!”
我的话还没喊完,惊愕就立刻从我的脸上跑到了章副行长的脸上。他从沙发上慢慢地起身,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脸色异常地阴沉。看着他脸上复杂的表情,我辨不清他是恼火、是悲伤、是无奈,还是悲天悯人。
他语调平缓而低沉地开了腔,声音里有着一点沙哑:“你这是想哪儿去了?”
我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基层银行很需要你这样有分行工作经验的研究生。请你相信我,我们一准儿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
见他话语里蕴含着一片真情,我倒不知所措了。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的选择,只能是沉默不语,无言以对。
“你明天直接到支行信贷科报到,支行信贷科的客户经理队伍就需要你这样的研究生来充实。”他的话不容置疑。
我突然如梦初醒了,终于弄明白了章副行长的来意:他是来捞我的。对于一个在储蓄所点钞票的小出纳来说,能到支行当客户经理,无异于一步登天!
章副行长见我一副狐疑不决的样子,用关心的语气,继续说:“我看你是累了,好好在家休养几天,调整好情绪之后再来上班。”
回到南郊的集体宿舍,我又到清水洼那片给予我无穷快乐的树林里散步了。虽然现在我的心依然孤独,但因为心里感受到了来自李主任和章副行长的那人间的温暖,让我重新对旷野有了审美感受。
虽然现在已是深秋的黄昏时分,但我仿佛是轻轻地、悄悄地站在了春天清晨的小山上,自由地遥望薄雾迷蒙的远方。我仿佛是舒缓地吸食着林间花草的芳香和空气的清新;我仿佛是静静地躺在绿野上,口中衔了一朵牵牛花,手里捏了一根细细的草,聆听树枝上无名鸟的美妙啼叫。在林中那条并不清澈的小河旁,我仿佛回到了长满野草与野花的春天,我仿佛变成了一泓清清的山里的泉水泛着晶莹的水珠,从石缝里,轻轻地滑下来,落在水面上,“叮咚、叮咚、叮咚”……
第八章 我是一只丑小鸭(4)
那只硕大的黑贝犬今天离我特别近,它躲在一棵大杨树的后面,舌头伸得很长。我没感到丝毫害怕,这除了因为它本分的好名声之外,还因为我从它的一对黑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凶恶,而是孤独与凄凉,甚至是对人类的巴结与谄媚。
终于,我又看到了林中的那片瓦砾,那曾经是钉子户居住的地方。我的眼前仿佛立刻又浮现出了那个叫方子洲的男人的身影。我的思维蓦然之间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明天,我不能休假。因为,迟至今日,我还不知道方子洲给我的那张光盘里藏着什么秘密。支行信贷科有计算机,每个信贷员都有,我一定要首先把那张光盘搞明白。
第九章 神秘光盘的秘密(1)
支行的信贷科共有十二个客户经理,分管二百四十户企业,掌管一百多亿的贷款。由于我有了从分行跌进储蓄所再从储蓄所回到支行的经历,没人知道我的来头,没人知道我的路数,也就没人对我冷漠,没人对我热情。我和六个同事一同在一个大房间里办公,大家客客气气地和平共处。我终于重新有了属于我的办公桌和属于我的计算机。工作稍一空闲,我马上就进入了我已经久违了的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