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回到我那间休息室,瞟见我私自安装的监视器,我的心理马上又倾斜了。这一方小小的屏幕,让我见到了多少丑恶的东西。我恨不能将它砸个稀巴烂。我呆呆地坐在监视器前,久久地盯着它,但不想开它。真的不想。我想离开它,我都起了身,可它亮了起来。我没有动它,它自己打开了自己。它显示出吴大德的办公室,吴大德正站在桌前,笑眯眯地瞧着我。而我呢,也被吸进了屏幕,站在了吴大德的面前。我不知所措,吴大德暧昧的笑容让我心慌不已。最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穿着我老婆王志红的衣服,我的手也是王志红的,指头虽然被家务活弄得有点粗糙,可也是纤纤十指啊。桌上竖着一块镜子,想必是吴大德用来正衣冠的,我偷偷往里瞧了一眼,不禁吓了一跳:我有一张王志红的脸!难道我不是我了,我成了我老婆王志红了?我定定神,瞪着吴大德,他的目光像一盆脏水从我头顶泻了下来。吴大德笑着说:“嘿嘿,你遇到的困难是应当帮你克服的,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像我老婆一样蠢到了家,跟着吴大德的思路走,用我老婆的嗓音问道:“愿意什么呢?”吴大德嬉皮笑脸:“愿意脱衣服的话。”血猛地涌到我头顶,我一阵眩晕。但我跟真正的王志红一样,并没有受到惊吓。我,或者说我老婆王志红只惊讶了片刻就平静了,我大大方方地挺了挺身子,口气很硬地说:“可以,不过你先脱!”这一来,就该轮到吴大德惊讶了,他肯定没有碰到过我老婆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场面在他的经验之外。我想他会摸摸大背头,揣度一下我老婆的心思,然后知难而退,狡猾地说这只不过是开玩笑。然而事情朝我预料之外发展,吴大德一点也不惊讶,他从容不迫地开始脱衣服。先是扯掉了那条红色领带,接着剥下鳄鱼牌上衣,解开金利来腰带,褪下三枪牌内裤……眨眼之间,他变成了一头赤裸肥白直立行走的大肥猪,胯下还奇怪地拖着一条短尾巴!我吓得冷汗淋漓,转身要逃,可是四面都是厚实的墙,我找不到门。我想我应该还在监视器的屏幕里,只是我没法出来,我在一个浑然一体的空间里,找不到自己的出口。而那头年猪向我扑过来了。我踉跄后退,碰动了桌子,一把水果刀掉到了地上。我急忙拾起它胡乱挥舞,片片雪白的刀光在空中闪烁。我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我要杀了你这头年猪!”它却不理睬,一步步向我逼近。没办法,我和我老婆都到了最后的关头了。我只好一狠心,左手抓住那条猪尾巴,右手举起水果刀,从尾巴的根部切了下去。然而竟切不进去。此时我不是我,是我老婆王志红,力量肯定是欠缺的,但主要原因是那尾巴太硬了,简直跟铁棍差不多。我再切,刀口迸出了火星,也还是不行,那东西简直像是机器人身上的器官。它毫无顾忌地向我直戳过来了……我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能力,我缓慢地朝后仰倒,瘫痪在地上。那条坚硬的尾巴所向披靡地戳进了我的肚子,直直地捅到了我的腹腔中,只差一点就触到我的心脏。我的心悸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向全身辐射,霎时变作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紧紧地束缚住了……
我在椅子上扭动着,从梦魇中挣脱出来。我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那儿并没有被戳穿,但我还是感觉,我和我老婆同时被强暴了。即使在梦境里,他都不放过我们!我喘着粗气,愤懑的情绪像是莲江里的洪水,汹涌鼓荡,涨满了我的身体。不行,我不能这样任他作践,我必须有所作为。我环顾这间不为人知的小屋,像是寻找一件称手的武器一般,望着那些被机关废弃,却被富有怜悯心的我搜集来的电脑主机、显示器、打印机之类的东西。它们都还能使用,有小毛病的也被我鼓捣好了,我还在此基础上增添了刻录光盘必需的工具。当然是
以工作需要的名义由公家出钱弄的,这是我的职务赋予的一点小小的特权。
曾经有过的念头跳出了脑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调出了吴大德与吴晓露鬼混的录像,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我再次目睹了肥白的背在吴晓露身上蠕动的情景。真是惨不忍睹。这样的录像要是出现在纪检机关的案卷里,够吴大德喝一壶的。一旦消息传开,人们不仅会谴责他的腐化,还会嘲笑他的异化。以我看来,那类似肥猪的身体是一种比腐化行为更令人憎恶的罪孽。揭露这种罪孽,我责无旁贷。我兴奋而紧张,像刚喝了几盅五粮液,面皮有些发烫。我反锁了门,关闭了窗户,又聆听了一会周遭的动静,确定无人窥探之后,便开始刻录光盘。
刚抓住鼠标点击几下,我的耳朵发起烧来,似乎被吴晓露揪了一下。遥远岁月里曾经的亲昵翻出了心头。我迟疑了一会,终于将前面一段所谓的前戏删除了,只保留了在床上的一个小片段。毕竟,她是我的初恋情人,毕竟我们有过甜蜜的时刻,还是手下留情吧。这样,我刻下的光盘里就只看到吴大德蠕动的后背、肥硕的四肢、偶尔侧过来的脸以及吴晓露翘起的两只小脚,除非当事人,是分辨不出压在下面的那个女人是谁的。
光盘刻好之后,我打开看了一遍,又复制了一份。然后找了一个信封,用电脑打上“市纪委举报中心收”,将光盘放进去封好。不是市委印制的专用信封,是邮局买来的那种,否则有暴露我的身份的危险。然后我小心地将举报信放在我的皮包的内袋里,拉上拉链,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
市委大门外就有一个邮政所,但在这儿寄出是不妥的,很容易让人猜到是“内奸”所为。我缩着头,夹着皮包袖着手,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冷风瑟瑟,许多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旋,有一片还煞有介事地落到了我头上。我想起了一部电影里的场景,一群革命志士被押赴刑场,他们戴着脚镣手铐,步履踉跄地前行,唱着悲壮的歌。那歌在我心中萦绕,我情不自禁地唱出声来:“带镣长街行,告别众乡亲……”我的嗓音低沉雄浑,我像英雄一样高昂起不屈的头颅,一股慷慨激越的情愫油然而生。很多行人朝我转过头来,崇敬地注视着我,也注视着我腋下的皮包。他们好像都知晓我身上的崇高使命,纷纷驻足观看,并且给我让路。我回头眺望,在那幢灰色大楼的八层的一间办公室里,贪官吴大德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似乎已预感到大难临头。我甚至还看见由于内心的恐惧,吴大德夹烟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我走过了一个邮政所,我没有进去。我不想寄挂号,革命先烈有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其中之一就是不要留下自己的手迹。我装着闲庭信步,一边往小摊上望一边往前走,直到碰见一个邮筒才止了步。这时,观望我的群众心有灵犀地转过头去,为我创造了一个有利于举报的氛围。我举起一只手,边理头发边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确定在视线之内无人注意之后,迅速地掏出那封信,直接往邮筒里塞。我的头皮发麻,由于邮筒的开口过于狭窄,我塞了几次才成功。我清晰地听见信在邮筒里落下去,发出嚓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如天籁一般美妙。我满意地拍拍手,心里说,吴大德你就等着正义的审判吧!然后,大义凛然地往回走。
我进了一个公共厕所,重新打开皮包,看见那封信还在,才放下心来。那信当然还在,我只是在想象中将它投进了邮筒。我不会愚蠢到相信这种举报会有什么好结果。举报信回到被举报者案头的事,早听得耳朵起茧了。我若真举报,起码也会向省纪委举报。向同级的纪检机关举报,不是泥牛入海无消息,就是惹来报复之祸。我要的只是举报的过程,我很享受这个过程。我已经使得吴大德恐惧地颤抖了,这就够了。
过了两天,我又去找了那个邮筒,又一次好好地享受了那个过程。这一次,我不仅让吴大德颤抖,还让那张原本红光满面的脸失去了血色 —— 当然,都是在我的想象之中。
但是,我第三次享受这个过程的时候,出了个大事故:我转到街角检查那封信时,发现它不见了。我把皮包里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信的踪影。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难道真把它寄出去了?
接待处新来了个叫陈建国的处长,吴晓露一下子从主要负责人降到了次要负责人。陈建国对吴晓露很客气,很照顾,只要她分管餐厅,除了陪客喝酒之外别的事一概不用她插手。从此接待处的大小事项都由陈建国说了算,签单权也自然收归一把手了。这样一来,吴晓露处处受制,很是憋气,她感觉还不如原来当办公室主任好。堂堂莲城名姐岂能受这种委屈?那就不是她吴晓露了。她必须改变这种状况,她要找人,当然首先要找的是吴大德。
这天傍晚吴晓露陪完客出餐厅,看到吴大德站在大堂里与一个漂亮女人有说有笑。她默默地站在一旁,想等他们谈完了再过去。但等了十来分钟,也不见他们有分手的迹象。她只好走到一个僻静处,给吴大德打了一个电话:“吴书记,您是不是很忙?我有事跟你汇报。”
她听见吴大德走了几步,好像是离开那个女人,躲到一边去了。
吴大德说:“我忙得打屁的时间都没有呢!这样吧,晚上九点到我办公室来吧。”
吴晓露犹豫了:“这不好吧,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吴大德呵呵一笑:“莲城名姐什么时候怕起闲话来了?”
“我是替你着想,怕影响你。”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准时来吧,好久没听你汇报了,有点想了呢。”
晚上八点五十的样子,吴晓露如约去了办公楼。大楼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看来加班的人不少。这倒让吴晓露放了心,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了,否则,黑灯瞎火的,免不了给人鬼鬼祟祟的感觉。可是她正要进电梯,就接到吴大德的电话,汇报地点改了,叫她到他家里去。吴晓露颇为不快。有事去家里说,通常是某些官员变相索礼的作法,因为莲城的习俗,是不能空着手进别人家的,何况是领导。难道对待她,他也要来这一套?可不快归不快,礼还是要送的。吴晓露踅出办公楼,来到宿舍区大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了两包莲子和两条芙蓉王烟。大门两侧的马路上停满了各式轿车,一看就知是来送礼的公车,从牌照看各个县都有。这是每年春节将近时都有的景象。可是门口却滑稽地竖着一牌红色的公告牌,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凡送礼者拒绝入内!据说这是新来的秘书长制订的反腐新措施,只是它怎么看都有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吴晓露提着礼物进了常委宿舍楼,上楼的时候碰到一个面熟的人下楼来,互相心照不宣地笑笑,也不言语,擦肩而过。
到了吴大德家门口,吴晓露手指头触到门铃,还没按下去,门就开了。吴大德仿佛在门后看着她似的。“哎呀,到我这里你还买什么东西,见外了嘛!”吴大德一只手点着她,另一只手却熟练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礼品袋,顺手搁在门后。
吴晓露问:“夫人不在啊?”
吴大德笑笑:“在我会叫你来吗?”
吴晓露在沙发上坐下。吴大德沏上一杯茶,然后坐到她身边,顺便就将她一只手握住了。
吴晓露轻轻地动了一下手,但没有将它抽走。她说:“吴书记,我向你汇报一下。”
吴大德搂住她:“呃,汇报急什么,先喝口茶暖和暖和再说。”
他将喷吐着烟味与口臭的嘴巴向她凑过来,她忙推开他说:“我是心里不暖和呢。您也太不关心下属了,把我放在那样一个岗位上不闻不问,我现在什么职权没有,说是接待处的副处长,其实不过是一个专职陪酒女郎罢了!”
吴大德怏怏地松开她,燃起一支烟吸着,说:“我就知道陈建国一去,你就会有牢骚的。可以理解啊,哪个不愿意做一把手?受制于人的滋味是不好受的。”
“你就不应当让陈建国来。”
“这是严书记的意思,我挡得住吗?我当然希望接待处由你主事啊!”
“我不管,您得想办法帮我,您不能当了书记就不管我了。”
吴大德摸摸她的脸颊:“我哪能不管你呢?慢慢来吧,先忍一忍,过渡一下。”
吴晓露摇一下头:“我一天都忍受不下去了,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呢。”
吴大德笑将起来:“嗬嗬,你是什么饿汉,我才是饿汉呢!”说着抱住吴晓露,在她脸上舔了起来。吴晓露皱着眉半推半就,为了不被他的口臭呛着,深深地憋了一口气。他忙乎了一阵,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黏糊糊的唾液,接着将手插进了她的怀里。他像一头熊一样喘着粗气,试图抓住她那只丰满鼓胀的乳房。
她却将他的手抽了出来,问道:“你还没说,帮不帮我呢!”
“帮、帮,不帮你我帮谁呢?”
“那你打算怎样帮?”
“这个嘛,要从长计议,今天先签个意向书,下次再订正式合同,好吗?来吧,我到火候了!”吴大德涎着脸笑笑,将吴晓露往卧室里拖。
她站着不动:“不行,今天就签个口头正式合同,我晓得市妇联要换届了,正在物色妇联主席,你是管组织的,你要帮我说话!”
吴大德为难地道:“这个难度太大了!你提副处都才两个月,就想到正处级岗位上去,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的,破格嘛,不拘一格降人材嘛。从正科直接提正处都有过先例,何况我已经是副处,别人行,我为什么不行?你帮我说句话嘛!”
吴大德想想说:“本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现在有后备人选了,正做考察呢,而且,她的竞争力很强,估计你不是她的对手。”
吴晓露问:“她是谁?”
吴大德不太情愿地说:“青山县的副县长廖美娟。你可不要到外面说啊!”
“她强在哪里?工作能力比我强还是姿色比我强?”
“都不是,是她的资历比你长,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她的后台比你硬。”
“谁是她后台?”
“我只能点到为止。你可要守口如瓶啊,要是泄露出去我可不承认是我说的。”
“我的运气怎么这样差?可我不管这么多,她后台再硬你也得站在我这边!”
“我尽力而为吧。”
吴晓露安慰他似的将头靠在他肩上,说:“这还差不多。”
吴大德叹息一声:“唉,你呀你呀,要汇报也不挑个时候,搞得我分了心。”
“你不要了?”
“最佳状态过去了,稍纵即逝啊!”
“是我的魅力减退了吧?”
“哪里哪里,嘿嘿,见到你就有反应呢。主要是分心的原因,还有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吧。可惜,一个美好的时刻就这么荒废了。”
吴晓露说:“对不起,下次补偿你。”
吴大德终于高兴起来,抚着她的脸说:“有这个认识就好啊,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嘛!”
又说了几句闲话,吴晓露就告辞了。有违吴大德叫她来的初衷,她心里有些不安,本来想即刻补偿他的,但他没有继续的意思,也就只好作罢了。她想他怕是老了。刚出得门来,又碰到一个来找吴大德的机关干部,吴晓露便庆幸并没有做那件事,不然会一阵慌乱,挺尴尬挺没趣的。
第二天一整天,吴晓露都在揣测那个叫廖美娟的副县长。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从一些朋友和熟人那里零零碎碎的打听到了一些有关她的情况。据说她公关能力很强,据说长得也还不错,据说她是从基层出来的,据说她曾经是一个很不错的中学教师。虽然据说里没有说她的后台是谁,但吴晓露凭着她的直觉锁定了对象。于是,一个仕途对手的形象慢慢地在吴晓露眼里清晰起来。
中午吴大德陪严书记在迎宾馆小包厢里吃饭,严书记喜欢吃这里的厨师做的血粑鸭,所以隔三岔五地要来一回。吴晓露特意前去敬了严书记三杯酒,与严书记唱了一首情歌对唱《 敖包相会 》,还讲了一个半荤半素的新段子,笑得一桌领导人仰马翻,气氛好得不得了。严书记高兴得连说了吴处长三个不错:嗓子不错,人缘不错,工作不错。立刻又有人补了一个不错:身材相貌也不错。四个不错令吴晓露容光焕发。
吴晓露刚刚离开餐桌一会,吴大德就抽空离席找到她说:“吴处长,你找错人了!”
吴晓露一脸无辜地说:“我找错谁了?”
吴大德阴着脸说:“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的小九九啊?严书记不是廖美娟的后台。”
吴晓露从他眼睛里发现了男人特有的那种叫做嫉妒的神情,心里不由好笑,半真半假地说:“不是严书记,莫非是你?她的后台如果是你,我就只好找严书记做我的后台了!”
第十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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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日 00:14 *
连载:花枝乱颤 作者:少鸿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一连三天,我都在下午三点左右跑到收发室去。这是邮递员送信件的时间。我想伺机截住那封被我误寄往市纪委的举报信。皇天在上,天地良心,我只是模拟举报以泄私愤,而不是真的想把它寄出去,我可没吃豹子胆!
但是,我没有查到那封信。我想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我并没有寄出去,而是遗失了,另一种可能则是信早已寄到了纪委,并且转到了吴大德的案头。我希望是前一种可能,可
万一是后一种呢?那我就惨了。如果我是吴大德,看了那光盘之后,首先会追查它的来历。谁最有条件监视他的办公室并且录了像还刻了光盘?除了我徐向阳还有谁啊!
我惶惶不可终日。我不敢进出办公楼,我怕碰到吴大德。要是他盯我一眼,我可能会惊惶失措,泄露我告密者的身份。我首先应当拆除摄像头,消除作案痕迹,但是我一时没法进入吴大德的办公室。那么,先把监视器藏匿起吧。我拿了一个纸箱,欲将监视器装入其中。可是且慢,此时吴大德在做什么呢?让我再窥探一次吧。
吴大德和吴晓露出现在屏幕上。透过半开的隔门,我看见他们站在办公桌前,默不作声。我头皮一紧,是不是在研究我那封信?我瞪大眼,让视线从他们的空隙间穿过,落到桌面上。桌上摆着几份文件,并没有信。再仔细端详他们的表情,似乎互相很不友好,我这才确信,他们的见面与我无关,也就是说,东窗还没事发。我心情松弛了,这时只听吴晓露说:“难怪你不希望我跟廖美娟争妇联主席的。没想到她是你的旧相好。”吴大德背起一只手:“胡说!纯粹是泼污水,政治陷害!当年她在乡下当老师时还诬告过我呢,市委还派过调查组,好不容易才证明我的清白。多少年了竟还沉渣泛起!不信,你可以问袁真,她和徐向阳当年都是调查组成员。”吴晓露说:“既然如此你还帮她说话?”吴大德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她,我严守中立。你呀,不要得寸进尺,还是见好就收吧。这种事,纯粹是拚关系比后台。”
我没料到他们的谈话还牵扯到我,不过与那封信无关,我也就放心了。看来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那封该死的信或许还躺在纪委的某个文件柜里吧。吴晓露才提拔不久,竟然又想做妇联主席,我这位昔日女友的胃口也太大了。我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我关了监视器,扯掉接线板,将它装在纸箱里,塞到床下。我想就此结束我的偷窥史。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及早拆除那个微型摄像头。但这就像当初安装它一样,需要等待时机。
可是时机迟迟没来。不过这天夜里躺在床上,我终于依稀记起,那封举报信,我是没有贴邮票的。也就是说,即使我误寄了,它也会被邮局拒绝,不会寄出来。难道我的种种担忧,都是庸人自扰?我庆幸不已,搂住我老婆王志红,度过了十分钟的美好时光。
大年三十傍晚,袁真在莲城大酒店订了一个包厢,把母亲还有姑姑一家都接来,一起吃年夜饭。大大小小十来口,满满当当一大桌,十分的热闹。方为雄也来了,一来就争着先买了单,而且仍和过去一样,对岳母娘一口一声妈,叫得特别亲热。离婚之后,袁真一直避免与他见面,本不想让他来吃团圆饭的,但为了不在孩子心中留下阴影,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没有办法,她只有自己忍受那份厌烦与尴尬了。而在应酬方面,方为雄确实是比袁真里手得多,一上桌就不停地给这个敬酒,给那个夹菜,老幼尊卑分得很清,照应得很周到,酒席上的气氛也被他调节得热烈而温馨。母亲本来就不情愿袁真与他离婚,被他几句好话一说,笑逐颜开之余,眼中就闪出几点泪光来了,忧伤地看女儿一眼,禁不住就低低地唉了一声。
吴晓露看在眼里,碰碰袁真的胳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姐,看舅妈的样子,希望你们破镜重圆呢。”袁真说:“重圆了也还是块破镜,有什么必要。”吴晓露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我晓得我表姐是只不叫的猫,咬老鼠厉害得狠,一咬一个准……啧啧,寒冷的深夜,顶着飘飞的雪花并肩漫步于人行道上,畅谈理想,憧憬未来,多浪漫啊!”袁真差点叫起来:“夸张,污蔑!我们不过是偶尔到酒吧聊了会天,一起走回来而已。”吴晓露笑道:“你看,酒吧都泡上了,还想否认?是好事嘛,我坚决支持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他吧?你还得感谢我为你指明了方向呢!这可是只绩优股,你抓紧他哟,别让他溜掉了!”
袁真生气地道:“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跟你说了。”她低下头,狠狠地咬一块排骨。袁真后悔跟吴晓露辨驳了,因为那样只会越描越黑。可能她的话声音太大了,一桌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这时幸好娄刚来了,转移了一桌人的注意力。娄刚是值完班才来的,每逢过年过节,都是他这个派出所长最忙的时候。他按照长幼次序逐一地给大家敬酒,说了几箩筐祝福的话。
敬袁真时他显得特别恭敬,他绕到她身后,压低了嗓门说:“表姐,你在一个肮脏的地方干净地活着,太不容易了,为此我敬你一杯。”
旁边的人都没在意,只有袁真听清了这句话,感到欣慰的同时,也非常惊讶。
吃过饭,袁真带着方明去母亲家守岁,方为雄也要跟着去。袁真说:“你怎不去陪你父母?”方为雄说:“我家年饭中午就吃过了,有我妹妹一家陪呢,我请过假了。”袁真说:“你已经不是我家人了,别人会说闲话的。”方为雄说:“只要你不说闲话就行,我想多陪陪女儿。”
事情一牵涉到女儿,袁真就没话说了。她不能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力,更不能剥夺女儿享受父爱的权力,尽管她晓得陪女儿很可能只是他的一个由头。到了母亲家,袁真和方为雄一左一右陪着方明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可方明并不领情,叫道:“你们俩别挤着我好不好?”他们只好坐开一点。方为雄一会儿给女儿拿糖,一会儿又问她喝不喝雪碧,殷勤得很,好像女儿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方明瞧都不瞧他一眼,伸出一只手说:“我什么都不吃,恭喜发财,红包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