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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栾,”马昊压低嗓音,“我有急事向您汇报,您跑哪去了?”
“我到北京去了一趟。”
“干吗去这么久?”
“久吗?”栾策飞笑笑说道,“我一共才去了半个月。”
“可我觉得都快有半年了。”
“那是你的错觉。”
“我都快急死了。您到北京,为什么不开手机?”
“我的手机坏了,掉台阶上,把顶盖摔劈了。我这次到北京去,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修修手机。”
“两部手机都坏了吗?”
“另一部让赵副局长借走了。”
“真耽误事。”马昊道,“看来您有必要配第三部手机。”
“你出钱么?”栾策飞笑。
“我出就我出!”马昊也不禁笑了起来。
“得了,谢谢你,你还是留着你的钱娶媳妇吧。说说你的急事,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马昊不用说那件事,只要一想到那件事,他额头的冷汗就不禁要流下来。
“我在大鸭梨卧底的事可能被人发现了。”他哆哆嗦嗦地说。
栾策飞大吃一惊,眼睛倏地就瞪圆了,待马昊将那天兔兔,也就是陈淑英找他的事说了一遍,他的眼睛才又重新眯缝起来。
“这么说,不是她已发现了,而是她起了疑心。”
“起了疑心离发现也就差不远了。”
“那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行了,不谈这个了。这不是我今天找你的主要目的。”马昊见自己急成那个样子,他却仍不紧不慢,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禁有点儿生气:“您可别忘了,您曾经答应过我的,我在大鸭梨卧底顶多一年,现在我都干多长时间了?早超出您许诺的时间了。咱说话可要算数,您什么时候让我回局里?我想在太阳底下做人,不愿再鬼鬼祟祟躲在黑暗角落里做鼹鼠了。”
“你是跟我讲条件吗?”栾策飞悠然地笑着。
马昊越发来气。“我不跟你讲条件,我跟你讲个屁条件。”他好像全然忘记了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肆无忌惮地说:“你要是言而无信,食言而悔,我就不干了。”
栾策飞贵为一局之长,也是个听好话听顺了耳的人,何曾有下级这样跟他说过话?何况这下级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因而听了马昊的话,他的心里也顿觉不悦。
“你怎么个不干法呢?”他板着脸问。
“我……”马昊略一迟疑,不禁一拍桌面:“我辞职。”
响声惊动了拉面馆里的人们,人们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俩。
栾策飞朝他们憨憨地笑了笑,像个老农民。接着,他就趴到饭桌上,从下往上瞅着马昊。“你辞哪个职?你是辞大鸭梨的职,还是辞检察院这边的职?”他厉声道。
“辞检察院的职。”
“你觉得辞职是这么容易的事吗?你说辞职就让你辞了?”栾策飞的语气愈发严厉,“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还干不干了?我们是检察院,不是戏院,你是一个检察干部,一个反贪污腐败侦查员,你不是演员,你没有权利像演员那样想演就演,想不演就不演。”他好像是向马昊发出警告:“你是个大人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马昊没想到这个打扮得像拣破烂的似的和气的老头瞪起眼来会这么厉害,一时不禁呆住了。他手足无措地望着栾策飞,脸蛋儿憋得通红。
“这样吧,我也不过为已甚。咱们订个君子协议。我可是第一次跟人订这样的协议。”栾策飞大概见把对方镇住了,稍微放缓了语气,还笑了笑。“你再干一年,一年之后,我保证让你回局里。我说话算数。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到时候你拿刀劈了我。”
“一年太长,我最多再干半年。”马昊嘟嘟哝哝地说。
“你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我是代表组织在跟你谈话。”栾策飞瞅着马昊,忽然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笑道:“这样吧,十个月。咱们订个君子协议,你再干十个月。现在是八月份,到明年六月,我保证调你回局里。好了,咱俩都别再说了,这事就这样定了。”
栾策飞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像诉苦,又好像想对马昊动之以情:“你知道要在大鸭梨安排一下人有多么不容易?为了不露痕迹地把你安排进大鸭梨,我费了多大心血!你不能光想着你一个人,你也要体谅一下我的苦衷嘛。”
马昊让他这一番连哄带打、又打又摸,弄得无话可说。他呆呆地瞅着拉面馆黑乎乎的墙土那几幅看起来龙飞凤舞却谁也读不懂谁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的“清真”招贴。
“兔兔那里你去安抚一下。她对我们很重要,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栾策飞交待道。
“好吧。”马昊见事情已无可挽回,只得说:“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十个月,今天是八月十三号,到明年六月十三号我就撤,多一天我都不干。”
“行。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栾策飞说着,伸手去拿摆在桌上的香烟。马昊已抢先拿了过来。
“哈,高乐?你就抽这破烟?”
“没办法。穷,兜里没钱,只好抽这样的烟。”栾策飞将还剩半盒的一包高乐牌香烟抢过来,笑道:“我要是像你一样日进斗金,我也早抽红塔山了。谁不知道红塔山好抽。”
“改天我送你两条红塔山。”
“谢谢,不劳您费心,你给我把活干好了比什么都强。”栾策飞将高乐揣进口袋里,“至于香烟嘛,我看我还是抽这个踏实,至少这是我用自己的薪水买的,干净。”
栾策飞低头吃完自己碗里的拉面,问清楚马昊不想吃,又将马昊碗里的面条倒进自己碗里吃得一干二净,然后他摸摸肚子,喊伙计过来结完账,站起来,拍拍马昊的肩膀,一摇三晃地走了。
过了会儿,马昊也起身离开了那家名字叫做呱呱的兰州拉面馆。他走得那样匆促,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呱呱兰州拉面馆的苍蝇实在让他受够了,他觉得还是在大鸭梨呆着让人舒服些。
老辛《卧底清贫》
第十二章
官丽丽这次“出差”时间够长的,一直过了小半月,她才从“深圳”回来。见到何舍之的时候,她显得春风满面。她给何舍之带了一堆上面标着“深圳制造”或是“MADE INSHENZHEN”的小玩意儿回来,像钥匙链呀、摩托车打火机呀之类的东西,另外她还给何舍之带了两条万宝路香烟。
何舍之看见这些小玩意儿显得很高兴,他拿着烟说:“我又不吸烟,你给我带香烟干什么?”官丽丽说:“没让你吸,留着你待客。”何舍之说:“这边现在时兴吸国烟,这外国烟谁吸。”官丽丽不高兴地说:“你不要,我拿走送人好了。”说着就去拿香烟。何舍之忙把烟收起来,笑着说:“有总比没有强。”
他一如既往,跟官丽丽接长长的吻,说十分肉麻,有时让人听得脸热心跳、有时又让人听得作呕的话,一切迹象都表明,爱情之车仍在老道上奔驰。
官丽丽从“深圳”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们携手来到约翰牛西餐社,补吃了那顿早该下了肚的免费正宗法式大餐。他们在摇曳的烛光和浪漫爵士乐的陪伴下,很愉快地享受了用小牛肉烤制的牛排和特意从法国诺曼底地区进口的高档香槟酒。
随后,他们又一起去瓜州音乐厅听了一场来访的德国国家交响乐团的音乐会。音乐会散场时,已是夜里十点半。官丽丽想跟何舍之一起回宿舍,何舍之似乎很体谅地对她说:“你出差刚回,身体一定很劳累,需要休息,咱们改天吧。”婉拒了她的要求。官丽丽因此闷闷不乐。何舍之只装看不见,把她送回了家。
在骑车返回办公室的路上,何舍之才想起来他们在一起呆了一整天,官丽丽却一句也没问到他是否找到了什么财路,对官丽丽来说,这可真是少有的事。
马昊尚未来得及去找莫晶晶,莫晶晶倒主动找他来了,马昊在电话里一听到莫晶晶的声音,立刻打开文件柜,取出装在一个印有百顺购物中心标记的时装袋中的意大利皮衣,飞也似地跑下楼去。他跑得是如此之快,以致连林艳喊他都没有听见。
跑出大鸭梨酒楼的大铜狮子门,马昊看见莫晶晶就站在酒楼外的人行道上。太阳照在她身上,使她更加显得肌肤丰腻,头发乌黑发亮,说句公道话,不论以何种标准来衡量,莫晶晶都委实可以算得上是个大美人。这也是马昊舍不得她,而甘愿“忍辱负重”的原因之一。
马昊跑到莫晶晶跟前,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将装有意大利皮衣的时装包高高扬起:
“瞧!”他兴高采烈地说。
“什么?”
“你猜。”
“不猜。”
“你猜猜嘛。”
“猜不出。”
“我看你不是猜不出,你是犯懒。”
马昊说着,打开时装包,拿出皮衣,“啪啪”抖着。
“是你要的样式吗?”他紧张地问,“是你要的吗?”
莫晶晶接过皮衣,内行地揉搓着皮衣的皮子。意大利工艺没说的,手感好极了。
“这皮衣你从哪弄来的?”莫晶晶笑问。
“这你就甭管了。”马昊见她的样子似是满意,不禁满面得意之色,“你只说这皮衣是不是你要的那种吧。”
“不是。”
莫晶晶就有这本事,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阳光灿烂,转眼便晴转多云,有时还能大雨滂沱,同时附带冰雹。
她“啪”地将皮衣掷地马昊怀里。马昊捧着皮衣,好像突然挨了一闷棍,站在人行道上发愣。
“你不喜欢?”马昊可怜巴巴地问。
“不喜欢。”莫晶晶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马昊有些不甘心,“难道这不是你想了半天的那种意大利皮衣?”
“不是。”
“那你要的究竟是哪种意大利皮衣?”
“反正不是这种。”莫晶晶开始冷笑,“你想拿件别人穿过的不想要了的皮衣来糊弄我,你当我是傻子?”
这句话无疑暴露了她的内心想法。马昊听了方始恍然大悟。“什么别人穿过的不想要了的?我央求了别人半天,别人才忍痛割爱让给你的。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马昊明白了她的真实想法,不由愤愤地道。他将皮衣翻转来翻转去:“你睁开眼睛看看,这皮衣崭崭新,谁穿过?”
“我不管穿过没穿过。”莫晶晶冷淡地、毫无通融余地说道:“反正别人的东西我不要。你甭将我当成叫化子,随便拿件什么破衣烂衫就想打发我。”
“哈,这叫破衣烂衫?”马昊抖动着皮衣,怒极反笑:“这样的破衣烂衫你有几件?”
莫晶晶转身便走。马昊心里气恼地想,你他妈爱走不走,你走了老子眼前倒清净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虽然这么想着,看着莫晶晶越走越远,他心里还是慌起来。他六神无主地赶过去,死皮赖脸地拽住莫晶晶的手臂。
“你别走,有事好商量嘛。”他拽着莫晶晶的胳膊,低声下气地说。
“放开我。”莫晶晶说。
“哎哎。”莫晶晶发出了命令,马昊不敢不撒手。他搓着手,脸上堆满讨好卖乖的笑容,“这皮衣你不要就不要,咱好好商量嘛。我并没有非逼着你要。你不想要这件,那咱们就另外买一件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责骂自己贱,没志气。
“我就不信偌大的瓜州,就没有第二家卖意大利皮衣的。”
“我不想要什么皮衣了。”莫晶晶态度好转了一些,可脸上表情仍旧冰冷。
马昊不知道她不要皮衣之后,会另外要些什么东西。如果她要天上的月亮,岂不糟糕!他有些心惊肉跳地望着莫晶晶,一时之间吓得竟不敢说话。莫晶晶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不认识吗?”马昊时常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学经济的,还是学表演的,说笑就笑,说恼就恼,刚才还乌云压城,顷刻却又阳光灿烂,满面笑容地看着马昊。
马昊让她搞得七颠八倒,脑壳几乎要发炸。
“你不要意大利皮衣,你想要什么?”他胆战心惊地问。
“不告诉你。”莫晶晶娇嗔地道,一伸手拉住了他,“你跟我来。”
马昊乖乖地跟在她后面。他想跟她说,他正在上班,不能外出,如果外出,需要请假。可是他偷偷瞅着莫晶晶,竟然连这样一件小小的十分正当的事情也不敢跟她说。他害怕莫晶晶,害怕她发脾气,害怕她会不理睬他。
他当然更不会发现在大鸭梨大堂的玻璃后面,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他们。
那是林艳的眼睛。
莫晶晶拉着马昊上了出租车,一直来到天都百货。这是瓜州市一家超大型的百货公司,是一家中法合资企业。莫晶晶带着马昊乘上电梯一直上到第九层。马昊一眼望去,发现这一层几乎所有的商品,包括鞋子帽子均超过万元。他再次几乎被吓晕过去。
看样子,莫晶晶已经不止一次到此。她熟门熟路地带着马昊来到紧靠东边的一个衣柜前。她停下来,从一个无脑袋的塑料模特儿身下一件青灰色短大衣拿在身上比来比划去,一边左扭右扭地转着圈,一边问马昊道:
“怎么样?”
马昊面无人色,他的苦胆都已经被吓破了。他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先低头去看衣服上的价格标签,看完了,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好,不错。”
原来标签上写着:百分之百纯山羊绒制品。法国纽埃尔兄弟制衣公司出品。价格6666元。
马昊心想,幸亏是6666元,只有四个6,而不是66666元。他在由衷地感谢了一声上帝。莫晶晶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她只顾将羊绒短大衣贴在身上比划着,比划了一通,跑到更衣室里穿上,又回来在镜子面前照了一番。
“你真觉得不错?”
“是不错。”马昊惟恐她又有别的名堂,他但愿她赶紧将这件法国山羊绒短大衣买下来,要是过会儿她又看上了什么德国、美国制造的山羊绒短大衣,那就更麻烦了:“真的不错。这件羊绒短上衣真好,颜色、质地、做工都一流,配你真合适,穿在你身上,要型有型,要样有样,就好像是为你专制的一样。”
他真恨不得自己还能有些什么别的能促使她赶紧将这件山羊绒短大衣买下来的说词。
“你要是觉得不错,那我就买了?”莫晶晶撒娇地说。
“买吧买吧。”马昊道,“你让小姐开个票,我去刷卡,正好我带着牡丹卡。”
半个小时后,他们离开了天都百货。莫晶晶右手拎着一个装有那件羊绒短大衣的提兜,左手挎着马昊的胳膊,脑袋略偏,枕在马昊肩上,好像小鸟一样。马昊从来没有见她这样温顺过。有那么一阵儿,他觉得这种感觉真好,心里甜甜地受用,也不禁挎紧了莫晶晶的胳膊。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搂在莫晶晶的腰上,在大街上左顾右盼,一脸矜持炫耀的表情。但是这种良好的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他便不禁在心里骂自己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子。
一切如何舍之所料,署名藏西贵的证券投资系列文章陆续在市报上刊发后,很快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藏西贵三个字迅速窜红,每天他都接到几十上百份邀请他前去搞讲座的邀请函。
吃水不忘挖井人,藏西贵对何舍之自然充满感激,对何舍之有求必应。何舍之和藏西贵一样是个懂得珍惜机会和把握机会的人,他清楚地意识到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他按照一本饮食指南上的指点,几乎将瓜州市有名的馆子,将从前想吃而没有机会吃的东西,挨着个地吃了个遍。从临水轩到全素斋,无不留下了他的齿印。
这天中午,在潮汕风味的月明楼,何舍之一边嚼着十二元一个的水晶凤爪,一边在心里不住地想,我这算是爷爷吃孙子吧。藏西贵似乎对他的好胃口感到吃惊,他笑笑说:“小何,我说句话你别生气,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刚从门头沟出来似的,好像从没吃过好东西。你做记者的,难道平时还缺这一口不成?”何舍之笑着回答:“我平时啥都不缺,别说这一口,哪一口儿都不缺。不过,我们做记者的,平时只能客随主便,人家安排什么,我们就只能吃什么,很少有自己可以点著名菜吃的机会。”说完,望着藏西贵说,“怎么,把你吃肉痛了?要是你舍不得,今天这可以是最后一顿,不不,连这一顿都可以由我会钞,就算我回请你一次。”藏西贵听出他话里味道不对,赶快笑着说:“别介意,你看哥们儿是那样的人吗,你尽管放开肚皮吃,变着法子吃,这点儿开销我还是撑得住的。”
何舍之脸上笑得像朵花,心里却愤愤不平,骂藏西贵王八蛋,心说,你他妈连我老婆都玩了,老子吃你几顿饭算得了什么,说句实在话,老子吃你还真算是瞧得起你。
何舍之吃完水晶凤爪,把骨头吐在桌上,用餐巾抹掉唇上的油腻,笑着问藏西贵说:“西贵,你现在是大名人了,做名人滋味如何?”藏西贵光笑不说话。何舍之说:“西贵,你是想就到此为止呢,还是想把这名继续出得更大一点儿呢?西贵,你想没想过让自己名垂青史?”藏西贵说:“名垂青史我倒没想过,不过这名人瘾我他妈倒还真没过够。不瞒你说,我现在才发现,做名人就好像喝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
何舍之听了差点儿笑喷。
藏西贵也笑得嘿嘿的,将手里的烟灰乱弹。
何舍之一边笑一边瞅着藏西贵,神情显得很暧昧。藏西贵让他瞧得慢慢脸红起来,最后竟红成了一只澳洲大熊虾。
一顿饭吃了两小时,吃完两个在月明楼前面的花台前分手。何舍之回到班上。他刚一回到班上,晚报社的王社长就来找他,要他去参加全市下岗职工自强不息先进经验交流大会,找几个先进人物,写篇人物通讯。
何舍之知道这种会没有什么油水,不太想去,而且采访任务应该由分管业务的总编辑来安排,社长的职责是主持报社的行政工作,让他去采访是越俎代庖。何舍之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考虑到自己正处在“扶正”的关键时刻,又知道这位王社长一向与对自己很有好感的张总编不和,担心惹恼了他,到时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不得已,只好强打起精神去参加会议。
会议在马甸桥附近的一家宾馆里召开,一些下岗后自强不息、再创辉煌的下岗职工在会议上做了很好的发言,但是何舍之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因为他心里惦记着梅岭琳。他已经跟官丽丽打过招呼,今天晚上有事,不能陪她去看瓜州话剧团新排的话剧《月上柳梢头》。
会议整整开了一天,到会议结束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从马场子打车走环城路到什坊院,有半个小时足够了。何舍之盘算这会儿去至少还可以与梅岭琳盘桓两个多小时,就算在瓜州大广场附近找家咖啡,跟梅岭琳坐坐也是好的。
但是会议组织者知道他是晚报记者,使劲想讨好他,硬拉着他不让走,非要他共进晚餐。何舍之没有办法,只好跟那些下岗职工一起吃了一顿晚饭。那些下岗职工大多是些粗人,当下连酒带饭,乱哄哄闹到散时,已经十多点钟,何舍之只急得暗暗跺脚。
筵席一散,何舍之就往梅岭琳住的旅馆里打电话。旅馆服务台的人告诉他,他要找的人,今天一早已经结账走了。何舍之有些吃惊,也有些迷惑不解。他不知道梅岭琳是回去了,还是换了旅馆。如果梅岭琳是回去了,不是为了回避他吧?何舍之站在车水马龙的环城路上,不由对王社长、对下岗职工经验交流会深恶痛绝。
老辛《卧底清贫》
第十三章
熊之余和尚哲义一大早就起来送亚丁去机场了,只留了梁小一个人在家里看家。梁小恪尽职守,将院里院外、楼上楼下,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净。
十点多钟,熊之余和尚哲义才从机场回来。趁熊之余不注意,梁小将尚哲义拉到一边。尚哲义看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由笑道:“怎么了,梁小?”
梁小不说话,从兜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同时还不住地东张西望,好像生怕有人瞧见似的。尚哲义好奇地展开信一读,脸上神色亦不禁为之一变。
“这信是谁给你的?”他愣呵呵地问。
“早晨扫地时,我在门缝里拣到的。”
“谁送来的知道吗?”
“不知道。”
尚哲义想了想,将信装进兜里,同时叮嘱梁小:“这事你暂时不要跟大熊说,他性子急。”梁小点点头,心想,他性子急我岂不知道?我就是因为他性子急,脾气暴躁,怕坏事,才没敢将这封信交给他的。
“这事我来处理。”尚哲义继续道,“你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千万不要让他瞧出来。”
“我知道。”尚哲义不信任的语气,使梁小有点儿不悦。
尚哲义瞧出来,对她抱歉地笑了笑。他对熊之余撒了一个谎,说他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随后他就一径来到所辖的温榆里派出所。接待他的是温榆里派出所所长丁铁一,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微胖,一双眯缝眼,只剩一道缝,从那道肉缝里射出来的眼神光芒却十足。
丁铁一接过信来读了一遍。
原来是一封恐吓信,或曰勒索信,上面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成了这样几行句子:“限你们在三天之内准备好十万元安全保证费,具体交款地址待后通知,如果不遵令照办,便要……”言词阴森,极尽恐吓威胁之能事。信没有落款,落款部位只画着一幅瓜州的轮廓草图,在瓜州的轮廓草图上面,站着一个笑模笑样的人,戴着顶瓜皮帽,看上去活像旧时候的地保。尚哲义心想,这意思很明白,这位肯定以为自己是瓜州的地保。
丁铁一看完信,将信扔到桌上。
“你们有什么打算?”他懒洋洋地问。
“我们请你们派人保护我们。”
丁铁一笑笑,伸手指指屋里。“我们总共就这么几十个人,十几条枪,那也要我们保护,这也要我们保护,我们怎么保护得过来?况且……”他用手指敲了敲扔在桌上的恐吓信,“谁知道这不是一个恶作剧。”
“我觉得这不像是个恶作剧。”
“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
“你觉得的事不能作数,你要拿出证据来。”
“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这点儿证据远远不够。”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呢?”尚哲义无奈地道,“难道你要我们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