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哲义对熊之余那点儿心思了若指掌,这一招连消带打,既捧了熊之余,又替亚丁解了围。熊之余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心里舒服了许多。两人并肩上楼,熊之余说道:“喂,你发现没有,自从他一进门,他就好像在找什么。一双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简直没有停过。”

  “你觉得他在找什么?”尚哲义笑道。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你知道他在找什么?”

  “当然,他在找梁小。”

  “他找梁小干什么?”熊之余惊讶地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说他找梁小干什么?前儿晚上我就跟你说了,这哥们儿对咱们梁小有意思,瞧上咱们梁小了,你还不相信。这下你该相信了吧。”尚哲义说着,笑,心里却在叹气。这叹气是为熊之余、为梁小,还是为他自己,连他自己都有点儿说不清楚。

  “其实他看上了梁小也不错。我看梁小跟他挺般配的。这家伙我看还不坏,比那些假模三道的假华侨要强得多,至少他身上没有那种假模假式的劲儿。梁小跟他,也不亏了梁小……”

  “说什么呢?你!”熊之余话还没说完,尚哲义已经叫了起来:“你叫梁小去跟他,你自己怎么不去跟他?”

  “我怎么去跟他?我和他都是男的。我又不是同性恋患者。”熊之余不明白他怒从何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伸手想去摸尚哲义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

  尚哲义一把打开他的手。“谁说胡话?”他怒气冲冲地道,“我看你才在说胡话。你这么使劲把梁小往外推,你是真不明白梁小对你的感情还是假不明白梁小对你的感情?你他妈装什么蒜呢?你也算个爷们?”

  熊之余听了这话,才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为梁小打抱不平,不由笑道:“你这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是。”尚哲义看上去就像只斗鸡。

  “唉。”

  熊之余突然叹了口气。他望着尚哲义,平静地道:“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让我怎么跟你说呢?感情这东西是不能勉强的。”

  “什么勉强不勉强,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收起你那些酸文假醋吧,你以为你还在做诗呢。”尚哲义余怒未息,责问道:“梁小有什么不好?”

  “梁小样样都好。”

  “既然梁小样样都好,你为什么……”

  “你别为什么为什么了。你哪来的那么多的为什么?”熊之余烦躁地打断尚哲义。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情绪十分激动。他突然在尚哲义面前停下来,叹了口气说:“让我怎么跟你说呢?我跟梁小在一起就是找不到感觉。”

  尚哲义呆呆地看着他。他不明白他要找的是什么感觉。他正要问,无意间瞥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两点。这一来他便顾不上梁小了。他匆匆地朝熊之余叫道:“瓜州市外来企业家联谊会就要开始了,你快点儿走吧,晚了就要迟到了。”

  熊之余道:“我头痛,不想去了。你代我去吧。”

  “笑话。”尚哲义道,“人家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我又不是企业家,我到那里去瞎混什么?算了,我不去了。”

  “你一定得去。”尚哲义正色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咱们要在瓜州混下去,就一定得广交朋友。听说今天还有不少瓜州市的头面人物要到场,会议还安排了你发言,你不去哪行?”

  “真烦!”

  熊之余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去。他先拿浓茶漱了漱口,又嚼了几块口香糖,以便消去嘴里的酒气。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他才开上他那辆二手夏利准备去丰颐大厦参加由瓜州市外来企业家协会组织的瓜州市外来企业家联谊会。他发动汽车,正准备走的时候,尚哲义却将他从他那辆二手夏利上叫了下来。

  尚哲义在他那辆二手夏利的轱辘上踢了两脚,道:“你还是打的去吧,免得让人见了笑话。”熊之余不以为然地道:“让他们笑话吧。”尚哲义坚持道:“不行,你让人笑话不要紧,别连带咱们公司一起让人笑话,让人瞧不起,那以后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熊之余犟不过他,只好闷闷不乐地下了夏利。尚哲义替他拦了一辆桑塔纳2000。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尚哲义嘱咐道:“你最好离会场远远的就下车,就这桑塔纳2000,说不定也是那里最破的车。”

  熊之余瞪了他一眼,在司机肩膀上拍了拍道:“丰颐大厦,走!”

  熊之余没有听尚哲义的话,他让出租车司机径直将桑塔纳2000开到丰颐大厦门口才停下。他付过车钱,下来一看,发现尚哲义果然有先见之明,他的桑塔纳2000果然是这里最差的一辆车,别人开的,不是宝马,就是卡迪拉克,最不济的,也是一辆奥迪或者长春小红旗。

  熊之余刚走到丰颐大厦的大门前面,丰颐大厦的自动玻璃让就打开了。他站在门口,好像防备有人埋伏似地往里看了看,才迈步走入大堂,迎面只见一条巨型横幅:“瓜州市外来企业家联谊会”。熊之余望着这面巨型横幅,心里不由琢磨做这么一面横幅需要多少绸子。

  他正站在大堂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熊老板熊老板。”他回头一看,见喊他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梳个中分发,长得还算精神,只是脸色有些青黄,缺乏血色,胸前还挂着一部带长镜头的佳能牌照相机。

  他脸上立刻带出笑来。“哦,何记者。”原来此人就是瓜州晚报记者何舍之。

  “您别何记者何记者的了,你叫我小何好了。”何舍之亲热地说,一面拉着他的手朝放着几盆绿油油巴西木的大堂东边角落走去。

  “熊老板,来,我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熊之余像个小孩子似地被他牵着,走到一位青年女子面前。熊之余看这女人时,年纪约有三十二三,五官端正,脸上薄施粉黛,一头利落的短发,下面稍微烫了几个卷,穿件碎花中式对襟上衣,下面一条黑色纺绸裤,一双白色真皮凉鞋,没有穿袜子,就那么一双天足揣在凉鞋里。

  有句话说,会看女人的,不看头,先看脚。熊之余看了这女人的脚,心里不由得带几分恶作剧地想:这大概不能叫做玉足吧?这样的脚还是套上袜子好,以免污染环境。

  “这位就是我给我说过的郭兰郭小姐。”何记者说。

  “郭兰?郭小姐?”

  熊之余忽然想起来,何记者给他的本子里写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从伏牛山里跑出,跑到瓜州奋发图强干出了一番事业,他记得何记者本子里的女人叫郭二兰。他想,难道这位郭兰与那个郭二兰是一个人?

  何记者证实了他的想法。

  熊之余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人,他不由感到有几分惊奇。他上下打量着郭兰,一刹那间,他有点儿自己刚才唐突的想法害臊;人家是农村女子嘛,农村女子自然没有养尊处优的城里女子的那种香足,皮肤黑一点儿,粗糙一点儿,是情有可原的,难得是这位姑娘不矫伪,不虚饰,是怎样就是怎样,敢以本真面目示人,就这点来说,她比那些假里假气、娇里娇气的城里姑娘可爱多了。

  郭兰淡淡一笑,伸过手来与他握了握。两手相握的一瞬间,熊之余觉得这位姑娘的手粗有点儿刺手。但他立刻想,一双吃过苦的手,如何会不粗糙呢?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在这一瞬间,他对郭兰的想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郭兰身上有一种东西深深地吸引住了熊之余。好长时间他都想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东西,直到许久以后,他才发现,深深吸引他的,原来是郭兰的眼神。在郭兰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他不知道该把这种东西叫做什么,或许这种东西该叫做忧郁吧?

  他想,这种忧郁是只有在那些饱经生活磨难的人身上才能见到的。

  他的心弦在不知不觉中被郭兰拨动了。

  整个联谊会期间,熊之余都与郭兰并排坐在一起。虽然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总共也不过两三句,但熊之余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温馨感觉。甚至他站在讲台上发言的时候,一双眼睛也没有离开过郭兰片刻。

  联谊会结束后,大家共进晚餐。郭兰说她要去幼儿园接孩子,与众人告辞先行一步,熊之余将她送出丰颐大厦。两人站在丰颐大厦的自动玻璃门前交换了名片和电话号码,相视笑着说以后要多联系。

  熊之余目送着郭兰远去,他惊讶地发现,郭兰竟是骑自行车来的。一直像个影子似地跟在他们俩身后的何舍之多嘴多舌地说:“郭小姐其实挺有钱的,她大可以坐小汽车,只不过一个人从小吃惯了苦,知道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这不叫吝啬,这叫节俭,是美德。”

  熊之余明白他的意思。他觉得这家伙真饶舌。他望着隐没在下班高峰车流中的郭兰,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直到郭兰走远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对何记者说:“明天你到我们公司来拿支票吧。”

  何舍之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您同意了?”

  熊之余笑笑:“你明天来拿支票。我等你。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说着,他走下了丰颐大厦的高台阶。

  何舍之说:“您不吃饭了?”

  “我还有点儿事,不吃了。”熊之余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驶过来,他刚想上车,却又转身下了车。他喊住正要回大厦吃饭的何舍之:“何记者,等你的片子洗出来,送我两张好不好?”

  “什么片子?”何舍之问道。

  “那个……我跟郭小姐的合影。”

  “好咧。”

  何舍之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同时朝他眨了两下眼睛。

  熊之余一笑,低头钻进了出租车。

 

 

 
老辛《卧底清贫》                


第十一章
何舍之将藏西贵的事情和拉赞助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才在瓜州广场跟梅岭琳见了面。何舍之发现几年不见,梅岭琳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记得梅岭琳原先是不太注意打扮的,老是穿一身灰不拉叽的衣服,现在却是打扮入时;他记得原来梅岭琳是不太爱说话的,现在一张嘴巴却呱啦呱啦能说得很。

  何舍之起初对梅岭琳的这些变化感到困惑不解,但是当他了解到梅岭琳三年前调到老家县城的一家土特产品公司当了一位公关小姐,三年来为推销公司的产品几乎跑遍了祖国大江南北的情况后,他才理解了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变化。

  梅岭琳谈笑间带出了对他“架子大”的不满。她连敲带打,说话绵里藏针,竟弄得何舍之哑口无言。何舍之想,这张嘴巴大概要算她这么年闯荡江湖的最大收获了。

  他问清梅岭琳还没去过镜花缘,就带她去逛镜花缘。

  镜花缘是瓜州市旅游局按照古书《镜花缘》里的故事投资建设的一个大型仿古旅游城,其建筑结构,与这些年遍布全国的水浒城、三国城、西游记城之类有若一母所生。何舍之认为,这些都是钱多了没处去的产物。

  他与梅岭琳在镜花缘中边走边谈。从梅岭琳的话里他听出来,原来梅岭琳此次来找他是为了新闻发布会的事。何舍之明白了梅岭琳此次瓜州之行并非专程来找自己后,心里不禁有些失落。梅岭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仍旧絮絮叨叨,不停地说着。她告诉何舍之,她所在的那家土特产品公司,新近如何研发出了一种全新产品:脆渍酸白菜,这种脆渍酸白菜是如何的酸、脆、咸、香,一应俱全,开胃生津,勾人食欲。

  她说得唾沫乱飞,何舍之却听得索然无味。

  “很好吃的,真的,我不骗你。我特意给你带了几袋,不信,你回头自己拿去尝尝。”

  梅岭琳一边说,一边侧过头来望着何舍之,这才发现何舍之的脸色有些阴。她不安地问他是否身体不舒服,何舍之连忙摇头否认。与此同时,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家乡那铺天盖地的大白菜和芭茅草。大白菜和芭茅是他们家乡的两大特产。

  梅岭琳说:“我们公司想请你帮个忙搞一个新闻发布会。”

  何舍之说:“好哇。你们想在哪儿开新闻发布会?”

  梅岭琳说:“哪儿好些?”

  “当然瓜州会堂最好,规格最高。”

  “在瓜州堂开一次新闻发布会要多少钱?”

  “很贵的,人家是优质优价。”

  梅岭琳摇头说:“我们公司这几年不太景气,你能不能给我们找个便宜点儿的地方?”何舍之说:“瓜州艺术宫要便宜一点儿,剩下就是瓜州饭店、幸福堂宾馆之类的了。”梅岭琳说:“在瓜州艺术宫开一个新闻发布要多少钱?”何舍之笑道:“以你们的标准来说,可能也不便宜。”

  梅岭琳说:“有没有便宜点儿的地方?”

  何舍之听了这话,就知道这趟生意没有什么赚头,同时又知道了梅岭琳此次来瓜州,并非感念旧情,特意找他来的,态度上便不禁有些懒懒的,在镜花缘里踢踢沓沓散漫走着,一边说:“便宜的地方倒有,问题是在那种地方开新闻发布会,谁肯来参加?”梅岭琳道:“我们公司经理和我县长、县委书记届时都要来参加的。”

  何舍之不禁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斜睨着梅岭琳道:“如果你们的新闻发布会只是给你们公司经理和你们县长、县委书记开的,何必千里迢迢跑到瓜州来开呢?在你们县里开不就得了。那样既省钱又省力。”

  梅岭琳的脸红了。“什么你们县里不你们县里的?你才离开县里几天,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又道,“你不要说风凉话。我是诚心来请你帮忙的,你要是不肯帮忙,明白说就是,犯不着挖苦人。”

  何舍之一见梅岭琳生了气,就赶忙道歉,说自己决没有那意思,直到梅岭琳火消了,才又道:“我看不如这样吧,你把你们要发布的新闻稿给我,我给你们帮帮忙,找几个朋友替你们疏通一下。你们只要给他们意思意思就行了。”梅岭琳同意思意思需要多少钱。何舍之说:“一个人五六百吧。这是最低标准了,再少拿不出手。”梅岭琳说:“这事我做了不主,需要请示我们经理。”何舍之说:“你请示吧,请示完了把结果告诉我。如果你们经理同意,那咱们就这么办。这样可以给你们节省一大笔钱。”看梅岭琳有点儿无精打采,好像对镜花缘不太感兴趣,就领着她离开了镜花缘。

  两人从镜花缘后门出来后,何舍之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便领着梅岭琳直接来到镜花缘附近一家叫做临风轩的酒家。这是家装饰得富丽堂皇。档次显得很高的饭店。招牌上显示该酒家经营的是川鲁风味。

  何舍之叫了一大桌子菜。他见梅岭琳吃的并不开心,还以为她还在想新闻发布会的事,就让她甭想了,说全包在他身上。两人碰杯喝法国波尔多出产的干红葡萄酒。何舍之爱喝酒量却不大,两杯酒下肚,一张青黄脸已经泛起红潮,看梅岭琳时她却神色不动。何舍之知道她原来是不会喝酒的,看来这几年老在外面跑,练出来了。

  两人边吃边聊。梅岭琳问何舍之在电视台有熟人没有,何舍之说有,间她想干吗?梅岭琳说:“我们公司还想拍一部广告片。”何舍之说:“拍广告片可费钱。”梅岭琳说:“费钱不怕。”何舍之不由停下筷子望着她笑道:“你刚才还在对我哭穷,说你们公司如何没钱,怎么这会儿又变得有钱起来了?”梅岭琳一边拿餐巾优雅地揩着嘴唇,一边道:“有钱没钱,要看怎么说。领导想花钱的地方,没钱也能变出钱来;领导不想花钱的地方,有钱也等于没钱。我们经理有个侄女,刚从北京学完戏剧表演回来。我们经理想拍部电视广告片,让他侄女当模特,替他侄女打打知名度。”何舍之挪揄地说:“这就是你们经理想花钱的地方?”梅岭琳娇嗔地道:“人家是经理嘛,哪儿该花钱,哪儿不该花钱,人家说了算,你何必闲吃萝卜淡操心!”

  何舍之一笑,说道:“没问题,只要你们经理出得起钱,我负责替他找人好了。”他看出梅岭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觉得不便说,就问她想说什么。梅岭琳低头红脸,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你能不能跟我们经理说说,拍广告片的时候,让我也扮演一个角色。他侄女演主角,我只演配角。”

  何舍之一听,不由忍俊不禁,怕梅岭琳生气,赶紧又闭上了嘴。他瞄着梅岭琳说:“一个脆渍酸白菜广告还需要两个演员吗?”梅岭琳刚才让他一笑,已经有点儿恼,此时脸上红晕更是急速扩展,一会儿,连脖梗根儿都红了。何舍之见她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赶忙打岔说:“行了,回头我跟你们经理说,保证有你一个角儿。”

  他察言观色,见梅岭琳听了他的话,气色有所好转,才现出些为难地说:“我不认识你们经理,怎么跟他说呢?”梅岭琳说:“不认识不要紧,到时候你可以让摄制组推荐我,如果他不同意,你们就不拍。”何舍之越发觉得可笑。他强忍住了笑说:“要演就演主角,演配角有啥意思。”梅岭琳认真地说:“能演主角当然好,不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经理肯定不会答应。”何舍之道:“为什么呢?”梅岭琳说:“人家这片子本来就是为人家侄女拍的,哪能让我鸠占雀巢?”何舍之点点头道:“我一定跟你们经理说,我只怕你们经理不答应。”

  他话音未落,梅岭琳就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会答应的,他不敢不答应。”这话倒把何舍之弄愣住了。过了良久,才问梅岭琳何以如此肯定。梅岭琳扬一扬脸,格格笑道:“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要是你肯真心帮我的忙,他不可能不答应你的。”何舍之才知道她原来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子。到时候,要是他们经理还则罢了,万一他们经理要是不答应,那就是他没尽心。

  何舍之心里觉得可笑,想,你跟我玩这个哩格啷,你还嫩了点儿!他笑笑,不动声色地说:“我当然是真心诚意帮你忙的,这你丝毫不必怀疑,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能不真心帮你吗?”他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梅岭琳,神色慢慢变得很暧昧。

  何舍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梅岭琳看他的时候,眼神也有点儿暧昧不清的。

  吃完饭买单,梅岭琳刚拿出钱包,何舍之已经抢在她前面付了账。梅岭琳看见他只在小姐拿来的账单上画了两下,并没有实际付,就起身走人。梅岭琳觉得很诧异,也有些担心。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生怕被小姐喊住丢丑。何舍之借着几分酒意,顺势挎起她的胳膊说:“我跟他们经理很熟。我帮过他们经理很多忙,没有我的鼎力帮助,他们临风轩也不会有今天的红火。”梅岭琳道:“看来你在瓜州混得很不错。原来只有胖子翻译在城里吃馆子不花钱,现在连你也不用花钱了。”一边说,一边格格笑,让人不易觉察地从他腋下将胳膊抽了出来。

  何舍之说:“哪个胖子翻译?”梅岭琳嘻地一笑说:“《小兵张嘎》里那个胖子翻译呀。”何舍之才知道她在拐着弯损自己,不由啐道:“好哇,原来你骂人不带脏字。”他听出梅岭琳语气里有些奚落,但更多的是失落,但他装着没有听出来,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九点多钟了,一顿饭,两人不知不觉吃了两个多小时。

  他打的送梅岭琳回到旅馆。他惊讶地发现梅岭琳住在一个由人防工事改建的地下旅馆里。他想给梅岭琳换一家四星级宾馆。他说保证不要梅岭琳花一分钱,也不必破费他自己半分。梅岭琳不答应,说她住地下旅馆已经住惯了,每次出差都是这样,因为他们每人每天只有二十块钱的差旅费;又说,不要住高级宾馆住出了毛病,以后调不下来。何舍之听了有些心酸。他想起自己做记者这么些年来,从来就没有住过三星级以下的宾馆。

  这天晚上,何舍之十分希望跟梅岭琳鸳梦重温。正好官丽丽到“深圳”出差去了,他带着一种报复的欲望,在旅馆门口用言语撩拨着梅岭琳。他仔细观察着梅岭琳的反应。令他失望的是,梅岭琳的态度,就好像城头变幻的大王之旗,让人捉摸不定。

  何舍之不敢造次,只好站在旅馆门口跟梅岭琳说拜拜,说自己要回去了,嘴里这样说,脚下却站着不动,眼睛若有所待地望着梅岭琳。梅岭琳不知是装傻,还是真没看出来,殷殷地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后,就转身走进了旅馆。

  何舍之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好真的打的回了家。

  林艳果然信守诺言将自己买的那件意大利皮衣带来了。马昊看那皮衣,是粉红色,还带着一条蓝狐皮披肩,款式之新颖,做工之精致,都是没得说的。意大利皮货,举世闻名。

  马昊犹犹豫豫地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林艳装皮衣往他怀里一塞,“就别假惺惺了。”

  马昊将皮衣收下。

  “你等着,我不会白要你的皮衣的,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林艳道:“人情不是光用嘴巴还的。”

  马昊笑笑,抱着皮衣和蓝狐领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法律顾问室。他将皮衣和蓝狐领小心地放进文件柜里。他将文件柜锁好,还在上面拍了两下,将钥匙挂回腰带上。

  酒楼里人多手杂,这样贵重的东西不放好,保不定就被哪个不自觉的家伙顺手牵羊抄走了。

  他暂时还没有工夫将皮衣送去给莫晶晶评功摆好,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锁好皮衣后,他就匆匆下了楼,开上他那辆绿色富康,在瓜州城里城外兜了半个圈子,一边兜,一边留神地从后视镜里看没有人跟踪自己。直到半个小时以后,他才将富康停在东校场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里,随即他又步行了将近一刻钟,才来到一个门脸污浊的兰州拉面馆,这期间,他一直在注意是否有人跟踪自己。

  马昊在这家名叫“呱呱”的黑乎乎脏兮兮的兰州拉面馆最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前面找到他要找的人。这是一个年纪约有四十六七、两鬓斑白、戴着副黑塑料框眼镜的半大老头。这老头上身穿着一件朴素的棉布汗衫,下身穿着一条土黄色水洗布大裤头子,脚底蹬着一双笨重的老式塑料凉鞋,如果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看上去邋里邋遢背还有点儿驼的半大老头子,就是有时被人称为“段罗锅”的瓜州市检察院反贪局那位大名鼎鼎的栾策飞栾局长。

  马昊在栾策飞对面坐了下来。与此同时,栾策飞习惯地朝馆子外面望了望。

  “哎呀,栾局长,你这阵儿跑哪儿去了,害我好找,我都快急死了。”马昊虽然想尽量压低声音,可是情绪的激动,使他几乎失去了对自己声带的控制。

  “嘘,小点儿声。”栾策飞做贼似地说:“不要叫我栾局长,叫老栾。老栾,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