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扭转着头向右看,向左看,然后仰起头向上看,把脖子都仰酸了,脑袋里还在嗡嗡响着。不用夏冰介绍,任歌和王萍平就猜出了眼前的这个大东西就是让一五八人引为自豪的飞机式住院大楼。对于这个建筑物的背景材料,早在学校时,她们就听到了很多很多,人们提到一五八必然要提到它。因此,在任歌和王萍平的脑袋里,立即出现了这些词汇:苏联、专家、俄罗斯、风格、建筑等等。
恢宏的大楼向见到它的人们解释经典的涵义。
其实站在地上,是看不出大楼的飞机样式的。关于飞机的样式,必须在天上往下看,生活在大楼里的一五八人没有一个在天上看到过它,可是这丝毫不妨碍她们津津乐道地谈论这个大楼。
夏冰知趣地没有吭声,她觉得一旦站在了大楼前,所有的解释和介绍都毫无味道,在她看来什么都比不上大楼本身精彩。她还知道在大楼的里面还有更精彩的,如果没有那一股总是急急往鼻子里钻的来苏儿味,真以为进到了电影《列宁在十月》中攻打冬官时的某一个镜头里呢。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任歌是被眼前的建筑震撼得不敢说话,对于这个从小就崇尚苏俄文学艺术的女孩来说,她必然会受到震撼。
在王萍平眼里,眼前的建筑物是不同于通常见到的那些大楼,反正不像军区总医院的住院大楼,她觉得像一个看戏的地方,就是电影上演的那些穿着华丽的衣服去看戏的地方。但是她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对于她的观点她是不会随便说出来的,这是一个对她不错的大人告诉她的。
对于她们身后的另一个建筑,她们完全忽略了。那是一个普通的红砖房,两层楼。夏冰当然知道那就是医院的机关办公楼,在那里面有院长、政委等等首长。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另外两个伙伴。
“欢迎呵,欢迎你们。”声音突然在她们身后响起。
三个人顺着声音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男军官向她们走来,她们互相看了看,意思是谁认识他?显然没有人认识。就听得那个男军官说:
“你们是才来的吧?”
三个人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们好。我是医院政治处的杨干事,我正要到宿舍去找你们呢。”说着男军官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老练地向她们伸出了手。
夏冰和王萍平被握手时感到很被动,但是还是握了。任歌心里就想,和女同志握手的规矩是女同志先伸出手,如果不是女同志先伸出手,男同志是不能主动的。这是她从一本礼仪书上看来的,所以,当男军官热情洋溢地向她伸出手时,她没有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而是假装没有看见地扭过了身子。不过,男军官也很快收回了手,表现得很主人翁的样子。倒是夏冰心里有些着急,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任歌的背。
“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呢。”男军官又说。
三个人就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也是军卫校毕业的,并且也是护士队。”杨干事一脸的笑。
“是吗?”三个人同时说道,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他。
“我比你们早两届,才来时也是当护士,后来改的行。”
真是难以想象,像杨干事这副模样的人还当过护士。三个人心里都这样想到。不过都没说出来,只是很懂事地流露出欣赏的目光。杨干事就是那种普通的男人样,感觉很粗,但是粗可不是男人的缺点。
头一天就遇到了校友,真不错。三个人也高高兴兴地跟着杨干事向办公室走去。忽然,夏冰说道:“我们还有两个人呢,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现在回来没有。”
“我来,我来,我去找她们。”杨干事说道。
12
护理部主任是一个感觉慈祥极了的老太太,顶着一头的白发。她笑眯眯的走进了会议室,像婆婆选儿媳妇一样,把眼前的五个姑娘一个个看了一遍,然后心满意足的坐了下来。
“欢迎你们呵,我们这里特别需要你们这样从学校毕业的护士。”谁也没有想到她说了一口地道的当地话,有一种浓浓的鼻音。不过她们都能听懂,而且忽然感觉亲近极了,好像她不是什么护理部主任,倒是到乡下度假时遇到的一个老婆婆。
坐在一边的政治处主任忙说:“沙主任是我们医院的元老,从建院时她就在这里了。”
沙主任听了以后就点着头表示同意,她边点头边又用她那慈祥的目光把五个姑娘抚摸了一遍。
“你们住的还行吧?”又是那种鼻音很重的本地口音,而且内容还是那么的家庭化。
五个人忙点着头,朱丽莎说:“很好,我们很满意。”
沙主任就指着朱丽莎说:“你叫什么名字?”
夏冰抢先答道:“朱丽莎。”接着就把大家的名字介绍了一遍。
沙主任点着头,又说:“你们有什么要求没有?我是说对于到什么科室。”
停顿了一会儿,几个人互相看了看。
“没有。”戴天娇答道。
沙主任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又点了点头,让在一旁的李助理员把分科的情况给大家说了一下。
戴天娇和夏冰被分到了外二科,也就是胸腹部外科,外带妇产科。任歌和朱丽莎被分到了外一科,也就是骨外科。王萍平被分到了五官科。
沙主任又说:“大家先干干,如果有不适应的,还可以做适当的调整。”一句话说得姑娘们心里暖融融的。
政治处主任又代表医院领导,说了一些对大家表示欢迎的话。然后就一副政工干部的样子,讲了许多需要注意和遵守的事项,他说话的口气很严肃,又让她们感受到回到学校每周一次的点名会上了,刚才那一种回到家一样的感觉没有了。其实这种讲话是她们听得最多的,在学校时,就有许多同学对这种讲话不以为然。
朱丽莎是那种不在乎这种话的人,她只听两三句就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后来的话她就不听了,脑子开起了小差。现在她的小差正开得起劲,她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在这一时刻,她没有不能忍受的什么事,什么人。所以她本来娇好的脸,现在就带上了几似浅浅的笑,看上去她在认真听讲。
王萍平特别在乎这样的话,她只要听上一两句就知道自己不会犯这些错的,于是,她也就不听了,脑子里也在开小差,小差里想的是,谁最容易犯这些错,把每一个人在心里分析一遍,在心里说,这个人不错,有我学习的地方。现在她在看朱丽莎,她觉得朱丽莎现在的样子有利于给别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这样想着也就在心里暗示自己脸上的肌肉放松一些。
任歌是不喜欢听这种话的,不管是不是说她,她都不喜欢,甚至非常反感,可以说她听了政治处主任今天讲的话后,会永远影响对他的看法,并且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后她绝对不会信任他。所以她基本是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她的思想不知已经跑到什么地方了。
戴天娇是听得很认真的,每一句话她都听了进去,并且一条一条的对照自己,想象自己会不会犯主任说的那样的错。谁也说不清,从小倍受宠爱的她,为什么总是要求自己很高。这时的她端坐在沙发上,一张平静似水的脸面对着正在讲话的主任。
夏冰也听得认真,不过她的认真与戴天娇的不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照一下自己,她觉得规定不让干的事,不干就行了,有什么难的。所以这时的她脸上显得很从容,更轻松。
终于,政治处主任结束了讲话。终于可以说散会了。
大家站起了身子,在向外走着,突然,沙主任又用她那有浓浓鼻音的本地口音说:“你们已经毕业了,提干了。可以找男朋友了。”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地“轰”地笑了。沙主任还是一副认真极了的样子;说:“真的。是真的。”接着又说了一句,“我们这里的小伙子有的是,不过就是看上了外面的,我们也把他调过来。你们可是我们的人才啊。”
姑娘们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才回到宿舍,她们就已经不叫沙主任了,而是一口一个“沙老太”,都说:“沙老太简直是太可爱了。”
沙老太和她们见过的其他护理部主任太不一样了,在她们的印象里护理部主任都是些“老习婆”,总是虎着个脸说话,好像不这样就有失主任的威信似的。实习时她们都遇到过这样的护理部主任,因此,关于沙老太的话题从一进门就开始了,她们学着沙主任那特有的语音说话,然后就高兴地笑。看来对于分科情况大家都很满意,如果从工作轻松来说,那么王萍平分得最好,她自己当然知道,但她还是说:“就我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
她们都是经历过实习的,对于科室的情况也都有个简单的了解,于是又围着这个话题说开了。
“说起来最苦的科是外二科。”
“但是外二科学到的东西多。”
“外一科就是每天加秤砣,端大小便。”
“不过,你们外二科的护士长是最好的。”朱丽莎说。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在这里实习?”夏冰总觉得朱丽莎与一五八有一种什么联系,就这样问她。
“我听别人说的呗。”
“朱丽莎,我总觉得你以前来过一五八。”夏冰还是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朱丽莎这样说着,却没有生气,相反脸上有一种克制不住的笑。
“我就说呢,我看出来的。你来干什么?”
朱丽莎没有立即口答,还是那种无法克制的笑。她似乎想装出一种平静,一种若无其事。“总是有事呗。”
听着她们的对话,戴天娇不自在的把脸扭过看着窗外,似乎别人已经发现了她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她害怕她们中有一个人也大声问她:你是不是以前来过一五八?
这时夏冰笑了,是那种很大的笑,不知道她和朱丽莎说了什么话。夏冰接着说:“你们说,沙老太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可以谈恋爱了呗。”朱丽莎说这话的时候,语音里有一种小天鹅般的自豪。
“我觉得她的意思是让我们在一五八找对象。”夏冰深沉地说。
“那你就在一五八找呗,我看杨干事挺不错的。”朱丽莎冲着夏冰说。
“天哪。”夏冰站起来扑向朱丽莎,朱丽莎大叫着向隔壁跑去。
屋里剩下三个人。任歌皱了皱眉头,一副对刚才的对话不屑的样子,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王萍平看着任歌离去的背影,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说话。
戴天娇把身子向自己床的深处挪了挪,问了一句王萍平:“你爱过人吗?”
王萍平迟疑了一下,坚定地说道:“没有。”接着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想起问我?”
戴天娇摇了摇头,说:“我想爱一个人一定很幸福。”
王萍平没有接她的话,却在心里暗暗地说道,爱有时是很可怕的。  
漫林《军人大院》                
第三章
13
朱丽莎说得不错,外二科的护士长特别好。她没有夏冰想象的那么老,她只有叨多岁,一个少妇,长得很美。皮肤是棕色,发着光,大眼睛、大嘴巴,像一个汉族和少数民族的混血。
她见到夏冰和戴天娇后,就指着夏冰说,“你就是夏冰,听说你过去在过洗衣班,不过,我没有见过你。是我猜出来的。”
“你就是戴天娇。”她指着戴天娇说道,“人比名字还漂亮。”
说着就把她们俩一手牵一个,走到了科主任和教导员的办公室,刚好两个头儿都在。护士长一进门就说:“怎么样?沙老太真照顾我们科。”
主任和教导员忙站了起来,伸出了手,握手。
她们俩看到,主任是一个瘦老头,头发稀疏着,都已经白了。教导员大约有40岁的样子,不胖不瘦,身上有一种很军人的东西。
主任看着护士长说:“你现在力量更大了。好好带带她们。”
护士长:“好好带带倒是没问题,就怕到时候又都飞了。”
主任笑了,他说的是江浙普通话,可是又拐着向本地话靠近:“你不要叫她们飞嘛,让她们当‘永久牌’嘛。”
“怎么永久嘛,你看看这些年了,哪里还有像样的大学生分来。”护士长说着扭着头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个漂亮姑娘。
“好的大学生,都叫你收编了,”主任说着,就用手指一指护士长,对夏冰和戴天娇说,“护士长的爱人是大学生,一也在我们医院工作,现在是内一科的副主任。”
护士长就笑着,用娇嗔的声音说道:“谁像我们那时那么傻,现在的年轻人才不吃‘窝边草’呢。”
主任就笑着又指着护士长对夏冰和戴天娇说:“你们问问你们护士长,看她愿不愿意现在把‘窝边草’让出来。”说完主任就笑了,哈哈哈的。
教导员说话了:“我看你们俩都是有文艺细胞的吧。”
夏冰和戴天娇就互相看看,不知怎么说好。
“那还用说,你看这两张脸。”护士长自豪地说道,已经把她们两当自己人了。接着,护士长又对夏冰和戴天娇说:“这下教导员可以不发愁了,要不每一次晚会,他都发愁。硬把我们这些老骨头赶到台上。”
主任假装一瞪眼:“哎,小曹呵,你什么意思?告诉你,我还是要当乐队指挥的。”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护士长又一手牵上一个,转身走出办公室,才到门口就听得教导员在里面叫道:“哎,等一等。”教导员追到门口,说:“我看以后每天的报纸、信件,就让她们俩去拿好了。”又对夏冰二人说:“拿回来以后,要按时间顺序把报纸夹好。”
夏冰和戴天娇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在走廊上护士就对夏冰和戴天娇说:“我们主任是个好老头,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上海人。已经在这个医院干了三十年了。”说完,护士长就在走廊上喊道:“于海,于海。”
一个声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响起,后来人就出来了,一个女人,也是三十多岁,奇瘦。瘦得就只有骨头了,站在那像一具骷髅,走近一看,一双奇大的眼睛,总是吃惊地睁着,嘴就像中国猿人那样凸出来,其他五官一概模糊。
护士长指着夏冰和戴天娇对这个叫于海的女人说:“这是才分来的夏冰、戴天娇,给她们一人找两件工作服。”
于海应了一声,就带着她们俩向一间房子走去。在走廊的尽头停住了,于海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开了门,一股呛人的霉味、肥皂味扑面而来,屋里一片漆黑,接着就听到“啪”地一声,一片刺人的白光,灯亮了。这时,她们才看清这是一个库房,里面一层又一层地堆着棉被、被套、单子等,都是白颜色的。于海给她们俩人一人两件工作服,都是旧的,说:“没办法,只有旧的。”她一说话感觉很费劲,她问了一句,“谁叫戴天娇?”
“我。”戴天娇说。
于海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于海。于海。”走道上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于海应着就忙着关门。
三人来到了走廊上,只见一个男医生向她们走来。
“什么事?”于海对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说,“忠军,什么事还让你跑过来。”
被叫着忠军的男人,看了看夏冰和戴天娇,就把于海拉到了一边。
“什么事呵?神神秘秘。”于海说。
夏冰和戴天娇见状,就离开了。她们向护士办公室走去。戴天娇总觉得在哪见过那个男医生,觉得声音也很熟,那种味道很足的北京话。想着就忍不住向后看了看,她看到他们俩还在那说什么。
夏冰问:“他是谁?”
“不知道。”戴天娇的脑袋里还在想那个耳熟的声音。
“不会是于海的爱人吧?”夏冰说着又把头扭向后面。
“不知道。”
“如果是就太可惜了。”
“为什么?”
“你看那个男的长得多帅,女的就太困难了。”
戴天娇听了就笑了,捂着嘴,低着头。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护士办公室,护士长正在和一个男同志在查对治疗本。护士长说:“这是王培强。我们科的半边天。”
一句话说得叫王培强的很不好意思,一口四川口音:“说啥子哦,护士长。”说完,他又扭过脸对夏冰和戴天娇说:“其实,你们分到一五八还是好,一五八的伙食是全区医院最好的,水果就更是多了。你们还没有到过大平地,那里是医院的苹果园,那里的苹果才多呢……”
护士长又示意王培强继续查对。夏冰和戴天娇就张着眼睛满屋子乱看,护士办公室不是太大,一间约十二平米的房子。门正对着窗户,在窗户下面放着两张对在一起的三抽桌,桌子的一侧放着一个病历柜,紧挨着病历柜旁,放着一个人体秤。另一侧是一个眼药柜,在它旁边放着一个长条靠背椅。进门的右边有一个洗手池。护士长递给他们一个本子,说:“这是排班本。我已经排好班了,你们先看看。”
夏冰和戴天娇就坐在那个长条靠背椅上看了起来。
看了一眼,戴天娇却竖起耳朵听着走廊上的声音,她依然在回忆,她觉得进入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地方,那个地方响彻着那个男医生的声音。她对这个声音有一种恐惧感,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一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声音。突然,她似乎想起来了,那是还在学校的时候……她来到了走廊上,可是在走廊的尽头已经没有人了。
她断定,这个人就是那天她在学校操场上突然遇到的那个男人。那时她没有太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从身材和声音来判断,就是他。可是,他是谁呢?怎么会在一五八又碰上他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回到宿舍夏冰和戴天娇都很高兴,可是,任歌好像很失望,她一副沮丧的样子到了夏冰她们宿舍,“嗨,简直是一张苦瓜脸。”
“你们护士长吗?”戴天娇问。
任歌说:“还会有谁?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当了护士长戳总要绷着一张苦瓜脸呢?让人一到病房就心情不愉快。”
“也许她心如一团火呢。”戴天娇说。
“我看她那一团火还是不出来的好,那不把我吓死。”任歌苦着一张脸说。
“朱丽莎呢?她感觉好吗?”夏冰坐在自己的床沿上问。
“好像感觉很好,在把我们俩向科里的人介绍时,我觉得她好像站在‘百花奖’的颁奖台上似的,满脸莫明其妙地闪着光芒。”任歌说。
听得戴天娇和夏冰都笑了起来。
“我知道是任歌在说我坏话呢。”朱丽莎声音到人也到。
她一进们,夏冰和戴天娇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好像真的觉得她比在学校时漂亮多了,像什么精灵附在了她的身上。
朱丽莎大声喊道:“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每周一和四要出早操。”
“哦。”夏冰向自己床上倒去。
14
夏冰是在下班的路上遇到钱兵的,他们几乎闯了个对面,两人都同时抬起头,“啊,是你啊,班长。”夏冰有些夸张地喊道。被叫做班长的钱兵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已经听说你分回来了。”脸上表现出羞涩。
“你还在啊,班长。我还在想不知能不能见到你呢。”夏冰显得很高兴。
“不要班长班长的叫了,你现在都已经是干部了。”钱兵说着头都低下去了。
夏冰一脸的灿烂,说:“在你面前还不是新兵一个。”
钱兵听了,没话,冲着夏冰傻傻地笑笑。他这一笑倒把夏冰笑羞涩了,夏冰太熟悉班长的这种笑了,尽管那时班长极少在女兵面前露出这样的笑,但夏冰的脑子里却有很深的印记。
说起来在洗衣班的女兵中,夏冰是和班长打交道多的女兵,因为从新兵连下到洗衣班时,夏冰就是骨干。尽管她没有班长这个头衔,但是实际上她就是那二十二个女兵的头儿。钱兵觉得需要对一些女兵做思想工作时,就让夏冰去,或者他们俩人一起去,在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应该是搭档。
“你现在还在洗衣班吗?”夏冰问道,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就是再不怎么的的人也不能还呆在洗衣班啊。“不,你现在在干什么?”
钱兵憨厚地笑了笑,“不过还在院务处。我在军需科,就是给大家发发服装。”
夏冰说:“哦,权力很大。我们领衣服可以优先了。”
钱兵说:“那是。”
后来路上有人走过,夏冰才猛地醒悟一般,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到我们宿舍去吧。”
钱兵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我还要到办公室去,等下了班我再去。”
夏冰就问你知道我住哪吗?钱兵说知道,不就是原来老撇住的那一间吗?
“老撇?”夏冰问道,忽然说,“他还在吗?”
“在。不过搬家了,为了给你们调房子。”钱兵说完就告别走了。
夏冰一个人走在路上,过去的事又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其实老撇的真实名字夏冰也不知道,可是大家都这样叫他,叫他老撇他听不见,他是一个聋子,当然也就是一个哑巴,但是,一五八的老人说他过去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学问很高的科学家,他研究尖端科学,好像是与细胞什么有关的。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他就成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傻的哑巴。夏冰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听不见、说不出的人了,大家都叫他老撇。老撇没事的时候就到洗衣班帮着干些杂活,他最大的本事是修洗衣机,那台苏联造的老爷洗衣机,一不高兴就来个自动放假,可是满筒的被套、床单、病号服还等着要呢,这时老撇就会像一轮太阳一样,照进洗衣房里,那时,姑娘们就喊道:“老撇来了,老撇来了。”二十多个姑娘的声音是够震天动地的,老撇会看着姑娘们笑笑,他一笑那两片总是湿润的嘴唇就会在黯淡的洗衣房里闪闪发光。
夏冰对老撇最深的印象,是有一次她起早班,洗衣班的早班就是在整个医院都还在沉睡的时候,就要起来烧肥皂水。那时用的是劈柴,烧的是大灶,点火非常不容易。本来是两个人值一个早班,可是那一天和夏冰一起值班的那个女兵说肚子疼起不了床,要强的夏冰就一个人来到了柴棚。夏冰清楚得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大清早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觉得天无比的冷,走出宿舍楼,就好像整个身子被一张湿漉漉的纱网罩住了一样,裸露在外的皮肤一下子紧了起来,夏冰跑了起来,而且在跑的时候尽量使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跳跃的感觉,寂静的夜色里,就只有她极其果断的脚步声,仔细听上去好像有人在后面追逐。不过夏冰不是那种胆小的女孩,并且她鄙视胆小的人。
劈柴是头几天就准备好的了,那是班长和两个男兵干的。劈柴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夏冰找了几根劈得细细的油柴,用来引火。这是夏冰和班长学来的,一般来说,油柴点着了,再添上劈柴,大锅里放着头一天切好的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