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大鹏说,不用看了,我哥们儿,然后摊开票让我抽,我搓了搓手,结果抽了一张去锦州的票。王大鹏说大过年的,你瞎晃悠什么,还说过两天去你给叔叔阿姨家拜年呢。我说你都这么大了,我爸不会再给你压岁钱了,我又问王大鹏怎么抓票贩子也归你管了,王大鹏说,破坏社会主义正常经济秩序的行为,我们一律严厉打击,要让春运时节返乡的农民兄弟回家过好年,但像你这样年根儿底下去外地的北京人却没几个,不知道你丫怎么想的。我说我疯了。最后王大鹏祝我旅途愉快,我祝他多捉坏人,然后各奔东西。
我一看火车票,九点二十的,赶紧上了车。火车还没启动我就睡着了,我的计划是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下车,到哪儿算哪儿。
于是,逆着一股南下的冷空气,我北上了。
一觉醒来,火车刚过密云,不行,太近了,我闭上眼睛接着睡。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火车还在铁轨上飞驰着,我去了趟厕所,打了两个哈欠后,火车减速驶入某站台。我一看表,四个多小时了,估计跑了有五六百里地,就这儿了。
第九章 过年了过年了(5)
走出站台,“C县人民欢迎您”的红布白字在我头顶上空飘扬着,还挺客气。
一群妇女冲上来,问我住店不,有些人问也不问,上来就抢我手里的包,我说嘿嘿嘿,你干嘛。她说车就在那边,上车吧。我问你们那儿条件怎么样,她说她那儿有电视,旁边一个人说她那儿有空调,再旁边的一个人说她那儿能洗澡。在我犹豫去哪家的时候,又一个女的说她那儿啥都有,还能上网,我问多少钱,她说看着给,我一听不错,就跟着她去了啥都有的旅店。
进了旅店二层的一间屋子,我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儿,除了一张床和梳妆台,啥也没有了。我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啥都有吗,她说是啥都有,然后打开窗户,指着马路对面说,那是饭馆,那是洗浴中心,那是录象厅,那是练歌房,那是网吧,那是公共厕所,那是电话亭……
我一想,这样也挺好,我出来前刚洗过澡,又无洁癖,暂时不会有这方面的需要,去楼下上厕所还能捎带手买包烟,没有电视可以多看看书,没有娱乐我可以多写点儿东西,没电话我正不想和外界联系,不错。
我说我给你多少钱呀,她说二十块不嫌多,十块钱不嫌少,我说那就十五吧,她说行。
这就算住下了。
看了没半个小时的书,我便坐不住了,想出去转转。
年根儿了,C县城里热闹非凡,马路两边摆满小摊,烤鱿鱼的,炸臭豆腐的,卖背心裤衩的,卖闪光雷二踢脚的,卖菜卖肉的,还有卖旧书的,薄的一块钱三本,厚点的两块钱三本。我从中挑了几本《收获》和《当代》,都是八十年代中期出的,算厚的。摊主说,C县在这一时期涌现出一批文学青年,他们写了十年的东西,却没发过一篇,于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这批文学青年纷纷论斤卖掉自己的文学杂志和手稿,下了海,变成经商中年。我说既然是按废品卖的,就便宜点,摊主说你要的多的话,三块钱五本。我换算了好半天,原来打了九折。我说行,你有多少我都要了,给摊主乐得屁颠屁颠的。
他一转身,从后面的纸箱里搬出足有五十多本杂志,说,都在这儿呢。我掏出三十块钱说,我身上的钱也都在这儿呢。三十就三十吧,摊主非常高兴地接过钱,好像捡到的一样,我也心潮澎湃地搬走书,三十块钱买了这么多字。
我抱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回了旅店,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看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连句完整话还说不利索呢,倒要看看彼时的中国文学如何。
翻开《当代》,还没看清第一篇小说的题目,就被书中掉出的沙子迷了眼睛。我一揉眼睛,感觉脸上已经蒙了一层灰。
我赶紧坐起身,清理那箱书的卫生,抖落下的灰土足够养盆花的。我又是拍又是吹,可这些书还是不够干净。当我看完一个短篇,手脏得跟多少天没洗了似的,看完一个中篇后,手的颜色跟修车的差不多,后来我又看了一个长篇,看完后手黑得跟刚搬了一车蜂窝煤似的。
精神空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肠胃空虚却人人有之,看了几页书,我饿得不行,便下楼找地方吃饭。天已经黑了。
我进了马路对面的饭馆,要了一个鱼香肉丝和两碗米饭。进来的时候,看见两个穿白小褂的男子正一边包蒜一边看电视,估计是厨师,瞧他们包蒜笨手笨脚的样子不像会炒什么菜,所以我要了鱼香肉丝,这个菜的好处就在于再二把刀的厨师炒它,味道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如果我来盘红烧带鱼,恐怕还要麻烦他们坐火车去北京现买,我等不了,还想着赶紧吃完回去看旧书呢。
不算那只正在啃骨头的猫,饭馆里就我一人吃饭。菜很快就上来了,我尝了一口,凑合,除了有点咸有点辣。我叫服务员来壶茶,赶紧把两碗米饭也上来。
饿着肚子是一回事,吃饱了就是另一码事了。水足饭饱后,我没有直接回旅店,却奔灯火辉煌处而去, C县有声色犬马的生活,白天我看见电线杆、车站牌上贴满了治疗性病的广告,有求才必应,无中不会生有的。
别说,小广告这东西确实有碍观瞻,北京整治小广告已颇见成效,在首都呆惯了,一到外地还挺难适应面前的眼花缭乱,而且这儿的广告写得有点儿恶心,又是包又是脓又是疹又是毒的,居然一针见效,药到病除,也忒邪乎了。
第九章 过年了过年了(6)
C城虽小,五毒俱全。一路上净被街边女子拦住问:大兄弟,洗头不?小妹陪你看会儿电影呀?唱歌不唱?High药不?发票要吗?
我进了一家外表还算素净的练歌房,老板见我面生,便拿出价目单给我看,上面写着包房100块钱,随便唱,酒水另收费。我问老板电视能收到北京六吗,老板苦笑着说,只有中央五。中央五就中央五,德甲一样看,我本打算看英超的,曼联对阿森纳,今天是星期六。
我跟老板说,就呆两个小时,三十行不行 。老板说不行,怎么着也得五十,可以送我两瓶啤酒。我看球快开始了,便答应下来。
老板带我进了包房,打开灯,说你先坐,找个小姐吗。我说不了,自己呆会儿就得,老板说那多没意思,给你叫一个吧,我说不用了,真不用了,老板说别客气,我们这里啥样的姑娘都有,看你像个文化人,就给你找个素质高的吧,说完满脸欢笑地推门而去。
我打开电视,播到中央五,黄健翔和一个我忘了叫啥名字的德甲专家正做着赛前评论,球马上开始了。这时进来一个女孩,个挺高(靴子跟挺高),戴着眼镜,我想这就是老板所谓的高素质吧。女孩放下手中的两瓶啤酒,客客气气地跟我说你好,我说你也好,坐下看球吧。
我坐在沙发的左侧,女孩坐右侧,电视在我们的正前方。当左边的拜仁进攻时,我的目光便随着皮球向右移动,不时用余光瞟上女孩几眼。女孩知道我在看她,便扭捏起来,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企图,就是想知道女孩带的眼镜是真是假,不会是平光镜吧,要不然就是个眼镜框,连片儿都没有,这类玩意儿经常能在照相馆见到。
上半场结束前,我只说了半句话,没有主语,而且是自言自语——射了,射了!女孩诧异地看我一眼,目光自上而下划过我的身体。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问女孩多大了,她说属马的。也不知道是三十七、二十五,还是十三岁,我看都有可能,也没准儿她就随口一说。我又问女孩是哪里人,过年怎么没回家呀。女孩说你不也没回家嘛,没回家自然有没回家的原因。我看不便多问,就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女孩说她不喝酒,我没问她喝什么,我知道她在等着我问,我偏不问,问了就要花钱,所以我只“哦”了一声,心说,不喝拉倒。
下半场开始了,双方互换场地,我和女孩依旧男左女右,阵型不变。拜仁队的攻势太猛烈了,压得凯泽斯劳腾过不了半场,我的目光根本没有向右看的机会,倒是女孩的目光不断向我瞟来,充满了疑问、困惑、厌恶,可能还有乞求,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此时拜仁已三比零领先,凯泽斯劳腾破门乏术,无力回天,结局已定。
拜仁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女孩的目光索性盯在我脸上。我把遥控器扔给她,说,播吧,愿意看什么就看什么。
女孩拿过遥控器,播了一圈,没有满意的,又问我,你看什么?我看什么都行,要不还看球吧,几比零了,我说。女孩又把电视播到中央五,还是三比零。
不等比赛结束,女孩终于坐不住了,问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马上,都八十三分钟了。说完我才想起没必要和她这么客气,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呆着特没意思,我喝了一口啤酒说。
你说呢,跑这儿看球来了!女孩盯着屏幕说。
你觉得什么有意思,非得让人连亲带摸才有意思吗?坐下看会球怎么了,不看你走呀,该多少钱我给你。
女孩推了推眼镜,仰起脑袋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连亲带摸,我让谁亲让谁摸了!
你的工作不就是让人亲让人摸嘛,装什么纯呀,怕说别当小姐呀……我的话还没说完,女孩哭了。我就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赶忙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手纸说,别哭了,我这就走。女孩接过纸,擦了擦脸说,看你的吧,一会儿还有意甲呢,尤文图斯对罗马。
第九章 过年了过年了 (7)
也不知怎的,我还真留了下来,老板说时间到了,我说再加两个小时,老板说那可就100块钱了,我说行,你再免费上几瓶啤酒。老板说没问题。
我问女孩,你喝什么。就啤酒吧,女孩自己倒了一杯。我问她干这行多久了,女孩说时间不长,才几天。我心里暗自发笑,到哪儿都是这么一套。女孩继续说,真的,我没骗你。我心想,谁这么说完了都不说假的,我骗你呢。女孩又说,我和男朋友前几天刚分手。又是俗套子,要么就父母下岗,弟弟大病,家里等钱用。为什么呀,我问。女孩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酒店工作,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工作就是帮客人找小姐,我跟他说了好几次,换个工作吧,他偏不换,说再干两年挣够了钱就和我结婚,我说那你就干吧,注意点儿,他倒好,不仅给客人找,自己也找,染了病不说,还差点传染给我,要不是我坚持原则早完了,我一气之下,就跟他分了手,辞掉工作,也干了这一行,今天是我第三天上班,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她这么一说好像我跟她怎么着了似的。我问你以前什么工作。老师,我是师范院校毕业的,分配回来教初中语文。看来她的眼镜是真的。我问你也喜欢文学吧。她说还行,平时看个小说、散文什么的。我问她对两个工作的巨大差异有何感想,女孩说差不多,当老师要在学校接见学生家长,现在我在这里也没少见到学生家长。
喝完酒,意甲没看完我就走了,我问女孩该给多少钱,她说不用了,赶明儿出书了别忘送她一本。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跟她说了我写小说的事,还互留了电话。我怎么又高了,不应该呀,才五瓶啤酒。
回了旅店,拉开被子就睡着了
第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很早我就醒了,倚在床头看完了《当代》上的一个中篇,起来时已是中午,收拾了一下,然后下楼吃饭。
找地儿吃了碗面条,我开始在街上转悠,看见报摊,买了份报纸,然后就进了报摊对面的酒吧看报。
C城酒吧比之北京的,显而易见的便宜,一大瓶“雪花”才8块钱,我要了一瓶。酒吧里就我一个人在看报纸,老板去了澡堂子,说快过年了,要干净干净,让我慢慢喝,他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就出去了,也不怕我跑单或者顺走他点儿东西。我总觉得屋里有什么动静,低头一看,吓一跳,怪不得老板这么放心,原来一条大狼狗正在桌底下徘徊。它溜达它的,我看我的报。
喝完一瓶啤酒,还想喝,老板还没回来,我就自己去吧台拿了一瓶,那条狗始终跟着我,见我拿完啤酒回到座位,没有走的意思,便也没叫唤。我启开啤酒,心想,这么大一瓶啤酒,在北京没有30块钱下不来,在这我能喝四个。我终于体验到人们常说的,国外挣钱国内花的好处,北京挣钱外地花一样。
老板回来了,比出去前白净许多,连毛孔都大了,一看就是刚蒸完桑拿。结了酒钱,老板只收我十五,这更让我感觉占了巨大的便宜。
第九章 过年了过年了 (8)
我在狭窄的街道上走着,感觉脚被什么东西搁了一下,抬起来一看,地上一摊棕黄色异物,不知道是谁拉的一泡屎,还是被人丢下的一块烤白薯,幸好天气炎冷,这东西被冻得梆梆硬,踩了也没事儿,不沾脚。
路两旁尽是网吧,QQ的“嘟嘟”声从屋里传出,我走进去,找了个犄角儿坐下。
登上QQ,看见刘子的头像正闪闪发光,想到他身在大洋彼岸,居然还能见到他,不免感觉有些不真实,于是发了一条信息:真的是你,刘子?
“废话!”没错,是丫,他一张嘴我就知道。
“没想到能在网上看见你。”
“我靠,好像美国不能上网似的。”
“你嘛呢,那边正半夜吧?”
“刚过完性生活,现在喝口水休息一下。”
“自己给自己过得吧,虽然自慰没什么坏处,可也没什么好处,能少则少。”
“你身边有耳机和麦克吗?”刘子想和我语音聊天。
“没有,我在网吧,有也不好意思用,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我知道他要聊生理卫生的话题。
“你真无聊,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么长时间了。”
“扯淡,你是想听用汉语说的流氓话,在那边你们都说FUCK 吧。”我敲了一个英文单词。
“别乱打英文,我身边坐着外国姑娘呢,她看见了你打的FUCK,责怪我怎么交你这样的朋友,你想说下流话就打汉语,她看不懂。”
“行呀你,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这小妞是你马子?”
“NO,是我房东的闺女。”
“你FUCK她了吗?”
“你怎么又说英文,用汉语!”
“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但被她FUCK了,就在我搬进来的第二天下午。”
“这回知道外国车和国产车的区别了。”
“构件都一样,就是手感不同,毛茸茸的。对不住了,她在床上叫我呢。”
“好吧,祝你们性生活和谐,高潮迭起!”
“会的,一定会的!”
别了刘子,我打算上网看看全国人民是如何准备过新年的。以往在北京的网吧,只需打一个“S”,浏览器便可根据记忆功能显示出新浪(sina.com.cn)和搜狐(sohu.com)的网址,这次却没有,我打了一个“S”后,居然显示出十几条以“sex”开头的网址。看来地方不同,关注动态各异。既然联上了,那就看看吧,于是点开一层层链接,但除了看到大腿乳房和屁股,没有更少儿不宜的了。也许有人要问,你还想看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想看,这个过程中的心理期待才是有趣的,我已经感受了,我现在很满足。
看了几张外国女人的曲线美,我突然想起,应该趁年前写个新年遐想,可电脑里居然没有WORD,连写字板也没装,只能用记事本,写了三五百字后,网吧突然停电,记事本又没有自动存盘功能,完了,白忙乎半天,还是回去用笔写吧。
第九章 过年了过年了 (9)
老板娘正准备饭菜,见我回来了,就让我晚上跟他们一起吃,我说这合适吗,她说有啥不合适,不就添双筷子嘛,人多还热闹呢,我说那好,我去买点酒。老板娘说都买好了,你帮着择菜吧。
我给老板娘打起下手,她又是炒菜又是炖鸡,还给我说了说她家里和C城的事儿。
老板娘有三个儿子,最小的一个跟我一边大,属猴,其余两个一个属马,一个属羊。看来她老公那几年精力旺盛,弄得女老板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我问老板娘为什么不再生一个,打麻将正好凑一桌。老板娘说生完老三后计划生育就传播到这里,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单位工会的女主席弄去医院,打了一针麻药就睡着了,等醒来时被告之:放心吧,这回保证你怀不上孩子了。
老板娘勃然大怒,拍床而起,说,凭什么剥夺我生孩子的权利,我咒你们家十八辈母鸡下不出蛋。老板娘原本想生个十二生肖的。
那时老板娘已经预备了十二间新房给儿子娶媳妇用,现在也派不上用场,都改了旅店,她也从单位辞职,当起老板娘。
老板娘的老公是个生意人,在C城小有名气,什么都倒腾,钢筋水泥、砖头瓦块、通信产品、汽车配件、透视麻将……每日早出晚归,不辞劳苦,更多时候不归。家里的十二间房便是他鼓捣建材时的存货盖起来的。
他们的三个孩子,都是初中毕业,学历不高,我对他们能否找个像样的工作心存疑虑,但他们都从事着C城最赚钱的工作,卖手机、开网吧、干出租,显然,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此处不比北京,人才不扎堆儿。
C城的青年人大多同他们一样,读书不多,却生活得有滋有味。每个走在街上的小伙身边都跟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C城小,小到每个漂亮姑娘和帅小伙都彼此认识并谈过恋爱的程度,所以大街上能经常看到挎着男友胳膊的女孩同马路对面搂着女友肩膀的男孩打招呼。在C城,二十岁还没谈过恋爱的人几乎没有。
他们管谈恋爱叫搞对象,这样一叫便少了花前月下的浪漫。他们不把对方称作男友、女友、老公、媳妇,只叫对象儿,将尾音儿化,喊出来清脆、悦耳,好像两人携手经历了多少坎坷似的,而实际好了还没两天。
C城的年轻人不保守,两个人好了便住在一起,尽管岁数加一块还不到三十五六。父母虽反对,但他们往往在白天,父母都去上班的时候,才旷半天课或请几个小时的假在一起住会儿的,晚上还是各回各家。C城女孩爱得彻底、投入,只和谈得来的,年龄相仿的男人在一起,没有人去傍四五十岁的大款,这和C城无大款也有一定关系,许多女孩的对象儿都在家呆着,整日闲逛,正经事儿没有,乱七八糟的都会,或当个临时工,挣点儿饭钱,但女孩们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们,不会因为经济的原因提出分手,这一点和北京女孩截然不同,所以,造就了C城的小伙们“不求上进”、“满足现状”的生活态度。
孩子们要求不高,父母也不劳累,这便是生活在C城的好处。人们不疲于奔命,生活节奏缓慢,随遇而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就在这个城市中渐渐老去。
C城人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生活着,也是一辈子。
第九章 过年了过年了 (10)
除了吃饭穿衣、居家过日子,C城人没有更多需求。此处房价低得惊人,县城中心最繁华地段像《大腕》里描述那样设施的房价,还没有北京通县的房价高,就这样,房子还是卖不出去,因为承建公司是当地的建筑队,没盖过六层以上的房子,这次突然搞了个大的,十五层,不知道是地基挖浅了,还是土质疏松的原因,风一大房子就摇晃,至今未售出一套。这幢楼鹤立鸡群般摇摇摆摆地挺立在城中央,吓跑了底下摆摊的商贩。市委就此问题和建筑队开了无数次会议,也没商讨出拆好还是不拆好,有两种声音,一是完全保留,把它像比萨斜塔一样保护起来,供游人参观。二是拦腰斩断,将十五层分成三份,每五层为一幢楼。经研究,后者的难度大于拆了重盖,行不通。
物质消费水平之低导致了市民们心态平和,大街上走路都比北京人慢很多。汽车在C城更是多余的,从南头到北头,骑车十五分钟就够了,所以多数当地人以步代车,去哪儿都走着,反正没啥要紧事儿,无非就是赶着回家看电视。
城里跑着的四趟公共汽车和二百辆出租汽车足够满足市民的用车需要,买了车也就是个摆设,不去外地的话,一年能跑二千公里就是奇迹。
老板娘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她儿子可能把对象儿领回来。正说着,大儿子回来了,身旁跟着一个可以打七十五分的女孩,她不带丝毫扭捏地叫了老板娘一声:伯母。
老二和老三也陆续回来,晚饭已经准备就绪,老板娘发令开饭,不等她家男人了,越是过节他越忙。
一家人和我围坐一桌,谈笑风生。老板娘问老二,什么时候你能把媳妇领回来,看你哥。老二说,我才不找本地的,没劲,要找就找个首都的。老板娘让我给老二介绍一个,我满口答应,等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后,一定给老二找个晶莹剔透的。老二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他已经在网上聊了一个,人家都从北京过来了,现在就在C城。老二是开网吧的,利用工作之便,四处留情。我说行呀你,我跟北京二十多年了,还光棍一条。老二说那是你笨,北京女孩挺容易上手的,远没想象中的困难。我心说,也就是让你赶上一个别的。
吃完饭,像往年一样,坐电视机前看中央电视台,里面还是赵忠祥和倪萍,他俩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小点儿的电视,根本看不出皱纹。中国没人了怎么的。
这两天,老板娘家打麻将缺人就叫上我凑一手,说来奇怪,最近两天我的手气出奇壮,再难落听的牌也能和,赢了不少钱,却不好意思往兜里装,只好又故意输回去,上听的牌拆了打,别人点炮我装没看见,越玩越没劲。
偶尔写点儿东西,少得可怜,从北京带来的钢笔至今还没打过水,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就看会儿书,别看它们旧,对我却价值不菲,可惜太多了,我没办法把它们扛回北京,只能就地正法,多看一本是一本。当初买的时候太激动了,忘了还要回北京。
这几天C城的鞭炮声就没停过,特别是初五这天早晨,噼里啪啦的炮声震人发匮。只听见老板娘喊三儿子:放炮去吧,饺子这就出锅了。
又是一通噼里啪啦。
我已经几宿没合眼了,每次刚要睡着,都被二踢脚炸醒。听多了二踢脚“呯——嘭”的两声,就习惯了这种节奏,昨天半夜,只听见“呯”,没听见“嘭”,我就等呀等,不敢睡,怕快睡着的时候被“嘭”吓一机灵,那多难受,可一直等到了天亮,也没听见“嘭”,操,早知道是个蔫炮,我就踏踏实实地睡了。
天已大亮,我正准备放松心情,睡个安稳觉,没承想,刚一闭眼,又“呯——嘭”地响了起来,妈的,成心!
C城四面环山,盆地地势,一点儿声音就能响彻山涧,更何况百炮齐鸣,余音缭绕,窗外又烟火四起,真假难辨,给我一种哪里又打起来的感觉。
后来我把耳朵塞上袜子,脑袋钻进被窝,但还是前后受敌,左右挨炸,鞭炮声依然震耳欲聋,吵得我坐卧不安,怎么他妈这么闹腾!以前人们就是这样对付麻雀的,拿着锅碗瓢盆爬上自家房顶,叮叮当当一通乱敲,吓得麻雀在天上飞来飞去,不敢落脚,结果都累死了,飞着飞着就往下掉。我也快了,都五天没睡觉了。“呯——嘭”仍在继续,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