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楠生央求医生:“我马上就去想办法找钱!不过也是明天一早的事,救人要紧!我把身份证压在这儿。”说着,他把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也就七八百元,他把钱全交到医生手里。医生很年轻,他板着脸连忙推托:“到急诊那里办手续才交钱吧。”他见许楠生手中已有七八百元,也就稍微放些心。
医生怕许楠生误解他的意思,
卫生部门正在开展医德教育和拒收红包的纠风活动。“不是不救死扶伤,有些人把伤病人往
医院一丢就跑了。医院再也担不起这些赖账。”他害怕刚才的态度令许楠生不悦,既然他有钱,也就不存在问题。
许楠生在所有需要签名的地方,都签上自己的名字。
医生说要输血,许楠生拉过鬼马李:“那就先验验我们的血合不合,先抽我们的再说。”
医生便让他们去抽血检查。
天将黎明,许楠生一屁股坐在医院急诊室门口。他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去找老枪借钱。他在心里大骂老四川,非常后悔认识老四川。他想问问老四川,他儿子的名字、班级。等会儿就上正中大学找他儿子,让他来处理他老爸的事情。
他刚坐下,医生就来赶他,让他到走廊长凳上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鬼马李早就在长凳那里睡着了,还磨牙。这家伙肚子里有蛔虫,要不怎么老磨牙?许楠生推了推他。鬼马李很警惕,一下子跳将起来,揉着睡眼,见是许楠生,不好意思地说:“太困了,刚刚眯一下眼,眯一下而已。”
许楠生愁肠百结,他想听听鬼马李的意见。
“把他儿子找来,都是他儿了给气的。”鬼马李很气愤:“上午我还没出门,他儿子来找他,长得高大威猛的一个帅哥。他跟老四川要钱,说要跟同学去活动,还抱怨说每月六七百元无法活,说着就吵起来,我赶紧往外走。老四川都哭了。那孩子也哭。我走的时候那孩子还没走。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那找他儿子也没用!他一个学生,没钱,没办法。鬼马李,你我摊上倒霉了,你可别开溜啊,我警告你!有事大家担着,我可是把全部七八百元全贡献出来了。怎么样?有钱吗?”许楠生希望鬼马李也能派点钱出来。去跟老枪借,他有些胆怯。
鬼马李掏出200元和一些碎票。许楠生有些怀疑地说:“就这么点儿?真的?你的钱都到哪儿去了?你可别骗我,要不,朋友都没得做的。”
鬼马李一脸无事。
他们回到急诊室。
老四川已苏醒过来,医生说只要及时输血,再观察一段时间,应无生命危险。
老四川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许楠生和他说话,问他儿子的联系办法。老四川只是摇摇头,不说话。许楠生心想,也许老四川不让他儿子来,但不告诉他儿子,似乎也说不过去。许楠生一说到他儿子,老四川就摇头。许楠生明白了,他的自杀与他儿子有关。他实在熬不下去了。许楠生想,等老四川出院了,就说服他回四川乡下去。
护士来找许楠生,告诉他今天必须交3000元医药费,否则,事情就不好办了。输血要许多钱的!昨夜,鬼马李和许楠生检查血型,鬼马李是AB型,只有许楠生和老四川血型相同,都是A型。许楠生一下子输了500cc。
许楠生对护士保证,一定会如期把钱交来。他拉上鬼马李:“走,一起去找老枪,非得从这娘儿们手里抠出钱来不可。”
刘兴桐从白云山上回来,半路上他打了李可凡的电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听。
最近,他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李可凡忽然有些青春勃发了。女儿平时住在寄宿学校,周末才回来。上了高三,经常有各种约会,不是同学活动,就是说去学周末疯狂英语。她留学加拿大的事已有了眉目,高总把该办的手续都给办了,现在就只等办护照,然后等签证。把女儿送走,也就了却一件心事。他是想和李可凡改善关系的,但看来李可凡并不接受。她究竟打算怎样?也从不泄露。这些日子,她常外出,说是去外语学院听课,却常常是深夜未归。他便有些疑惑,今天上午到外语学院参加一个教育厅主办的报告会,他特意到西语系去。他没有进教室,但打听到李可凡确实天天到这里来听课。他还知道她每天听完课就上白云山去,究竟是什么把李可凡给迷住了?
他很容易就找到林中空地,山上无人不知唱歌这回事。他没有找到李可凡,却看到白家胜和他夫人。白夫人正在那里指挥,唱歌的阵势的确让他惊奇,这些人怎么啦!是谁组织的?他不知这些人平时都唱些什么。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心中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做领导的人最忌这种无组织的集会,想到这一点,他便不想在这里久留。开着一辆红旗轿车上山来看人唱歌,总有些不妥,他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妥。但小时候母亲常常教诲他,人多的地方不去。他记住了这一点。他的脑子里,“文革”遗留下来的东西太多了,都成了经验教训铭刻于心。
他不想让白家胜发现他。既然找不到李可凡,只得作罢。他匆匆上车,指示司机到山顶去兜一圈再下山。
他让司机把车开到天河城,然后让司机先回去:“到时我自己回去行了,你就先回家吧。忙了大半天!”他对司机和秘书总是很关照的。
他刚才往番禺那边打电话,电话没人接。他又打了洪笑的手机,她正从中国大酒店往天河城赶,想在那里的吉之岛买些东西然后回番禺。洪笑听说他要一起去番禺,却说她要等到晚上9点才能回去。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办,他愿意等就等到9点再打电话联系吧!
刘兴桐便有些气恼。从来都是由他来发号施令的,怎么现在反而让洪笑说了算。
洪笑不吃他这一套,在电话里说:“9点以后再说吧!”挂机。
他又把电话打过去:“我在天河城南门等你,”他看看表,“1小时后吧。”也挂机。
司机走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他便走到南门的一个角落。那儿有许多人,围着看促销什么商品,他又走到另外一个地方,眼睛紧紧地看住南门的出口。
已过了半小时,洪笑没有出现,他打她的手机,不在服务区。他自我安慰,也许是在吉之岛的未来街市吧,那里信号不太好。
1个小时过去,洪笑没有出现。
百无聊赖,街上行人如鲫,但他在那角落站久了,还是有些不自在。没事可做,找洪笑电话又无法接通,他便给薇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喂,哪位?”薇的声音温和多了,音色很美,这是刘兴桐的感觉。
“是我,听不出来吗?”刘兴桐反正有的是时间,他展开了煲电话粥的架势。
“喂,哪位啊?我这忙着呢!”薇还是听不出刘兴桐的声音。
“刘兴桐!”刘兴桐有些恼火,今天怎么啦!这么霉气,什么事都不顺,连薇都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哎呀!是刘校长啊!该死,该死!”她说着,压低声音:“我正在办事呢,另找时间再打给您,拜拜!”电话啪地挂掉了。
刘兴桐气疯了。
他气恨不过,又把电话打过去,电话关机了。他回忆刚才的情景,薇的电话有背景音乐的声音,不会是在开会。那么神秘,那么着急挂电话干嘛?又马上关机!他心中顿生一种妒意。他恨不得此刻找个人报复发泄一下。
洪笑没有出现。她不会出现了,已经过去1个半小时了,电话还是不在服务区。奇怪,在城里,怎么会有盲区呢?
他又给李可凡电话,电话关机。
往家里打电话,哪怕是李可凡接,虽然没有话说,但也能平复心头的抑郁与怒火。
电话响了许久,没有人接听。他彻底地疯狂了。他在电话本上搜索着,想找一个可以喝酒的人,一起去放纵消磨时光,一直到9点,再与洪笑理论。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洪笑。在这座城市里,也许只有她能够真正给他一种安慰。
李可凡从白云山上下来,她不想再和高塬见面。她对高塬有一种悲观和怜悯的情感。她知道这种怜悯,随着日常生活琐事的侵蚀,很快就会消失的。当你和他有着某种距离时,怜悯会显得很崇高,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当你和他已经完全没有距离或者合为一体时,它会和岁月一起变得乏味。高塬是一个多愁善感未经过残酷生活洗炼的男人,他身上透着一种浪漫艺术家的虚幻气质。这种人太容易受伤。李可凡觉得自己不应该迎合他,那样,最终受伤的可能是他。她可以肯定,即便是现在,高塬甚至还没有弄清楚李可凡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他像是一个依恋母亲的孩子。李可凡相信高塬是因为孤独和困窘的生活而在寻找一种母性的庇护。
从白云山林中空地到山门也就二三公里,可是她走了很久。她一路胡思乱想,总也理不出头绪,总是处于肯定否定之中。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坏的女人。刚刚认识高塬,又不由自主地亲吻了胡杨。尽管她在心底为自己辩护,那天晚上的吻,只不过是出于对一个倍加欣赏的男人的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而已。
是苏叶打开了自己通往内心世界的道路,把自己从冬天的寒冷的宫殿里拯救出来。
李可凡认真对自己进行了剖析,而这种剖析更多是属于文学的。而且是英国文学的,充满着一种文学的“因士比里纯”(灵感)。
她走到山门时,心情已经变得很好。做一个坏女人很好。她已经非常自觉地把自己划入坏女人的行列。
她在山门那儿给苏叶打一个电话。
苏叶下午有课,刚刚下课,就接到李可凡的电话。李可凡邀她出来,要她随便找一个她认为不错的去处。苏叶非常惊奇,这个李可凡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她有点儿后悔自己的鲁莽,把李可凡心底的激情给调动起来了,让刘兴桐知道,找自己算账可就麻烦大了。李可凡毕竟是校长夫人,有子女有地位,和自己不一样。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些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她是一个不去计较后果的女人。都活到30岁了,还有什么后果承担不了,又有什么后果可以承担?待40岁、50岁时再去谈论后果前果吧!
她让李可凡到友谊商店那儿等她,她马上就出门去会她。
李可凡此刻觉得自己完全地解放了。让刘兴桐见鬼去吧!她决心和刘兴桐作一次最后摊牌。她也不打算去和刘兴桐计较什么个人品德,那是他自己的事,最终会有人去和他理论。反正与他夫妻一场,大家彼此没有感情,不喜欢了,就趁早分开吧!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离开那位作家,嫁给刘兴桐。作家不主张结婚,那就不结婚呗!那一张纸很重要吗?和刘兴桐是有一张纸,可这张纸能保证什么?保证你只好听刘兴桐摆布!保证你度日如年地守在他身边,而他却可以背着你去找其他的女人,把你置于私家侦探的位置,于是,你空耗许多时日和精神去窥视,去寻思去烦恼,这就是那张纸的作用?
刘兴桐死死地抱住她的最终原因,并非是回心转意,为了这个家。不是!他的极端自私的用心李可凡看得很清楚。他害怕一些什么!他害怕一旦
离婚,李可凡可能会,一定会把手稿的事抖出来。那自然是另外的一场战争,他不希望发生这场战争。也许这场战争将旷日持久,但是,最终的失败者一定是他自己。关于这一点,李可凡和刘兴桐都看得很清楚。在刘兴桐看来,李可凡只是一个软弱女人,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是善良怕事,但再善良怕事的人,急了也会咬人的。所以,婚姻这张纸非常有用,女儿这根绳索非常有用,家庭这个牢笼非常有用。刘兴桐愿意维持。简直是盼望维持,坚决维持。散伙只会加速灾难早日到来,虽然迟早都要散伙。
自从刘兴桐知道李可凡对手稿的事有所怀疑之后,他告诫自己尽量不要激怒李可凡,李可凡也非常聪明地悟到这一点,那么就因势利导吧!
幸福是自己去寻找的,无须用许多清规戒律来告诉自己什么是不幸福,包括对错好坏。白云山和风雅颂就很不错。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有一种新鲜的生活在诱惑,有一种精神享受贯穿心底。自己独守空屋自寻烦恼,而刘兴桐却可以随心所欲到处自由,这是什么逻辑?
李可凡首先在思想上解放自己,行动虽然还欠一些火候,略需时日,可是一切都不是问题了。应尽的义务就是放飞女儿,她也到了放飞的年龄。不管怎样,他依然是她的父亲,她依然是她的母亲。至于这对父母是否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是否依然耳鬓厮磨,已经不很重要。李可凡想到这一点,她的英语知识和异国文化马上有了用场。那些平日里僵死的疏离的东西,忽然都变成活生生的亲近熨帖的东西在烧灼着自己的心灵。
她并不恨刘兴桐,相反倒有些可怜他。可怜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终日为着功名利禄而做着那些营生。如果那手稿不是他的,他窃取着别人的成果,披着画皮生存,那就更可怜!奇怪的是,这个刘兴桐做了亏心事,他深夜并不做梦,他从没被噩梦惊醒过。他压根就没有做过噩梦,这倒是令李可凡惊奇的。可见他的心肠铁血和冷硬到什么程度!他不但变脸而且换心。他连下意识的愧疚之情都消失殆尽。
在秋日的阳光下,李可凡站在友谊商店门外,想到刘兴桐,她感到阴冷。这种阴冷来自骨底。奇怪的是,一个男人,当你爱他时,你并未太过计较这些。可是,当你已经不爱他或已没有爱的理由时,这些东西便像浮世绘似的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苏叶就站在她身边,李可凡一点儿也没有觉察。“我叫了你呢!”苏叶红扑扑的脸青春焕发,30岁的女人像二十五六岁。“沉醉得不能自拔?”苏叶一脸坏意地看着李可凡:“是不是我把你带坏了?老实说!如果是,我马上走!”
“去你的,走吧!”
“去哪里?”苏叶故意问。
“哪里都行。”
“不会吧?我知道你最想去哪里。”
“胡说,我想去哪里?”李可凡认真地问。
“风雅颂。”苏叶肯定地说:“你爱上他啦!”苏叶见李可凡神色非同寻常,这种神态对一个有过情感经历的女人来说并不陌生。苏叶十分熟悉。
李可凡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很认真地对苏叶说:“什么都还谈不上,但是,就像丢了一件东西似的。”
“这就是了嘛。李老师,重要的是,不要丢失自己,我们做女人的,最重要的是自己!自己丢不掉,那就谁都没有办法了。你说是吗?”
“这些,在读大学时就讨论过,没有切身体验,也就水过鸭背。而现在,到了丢不起的时候才觉悟,你说惨不惨,已经丢掉了半个,还剩半个,找不回来了。”李可凡颇有感触。
“李老师,你叫我来,不是要我在大街上听你布道的吧!只说两个问题:第一,想不想他?想,就马上去风雅颂。第二,不想,也去风雅颂,另找新人。”
“废话。去什么风雅颂?不去。”李可凡很坚决地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有这样一个老爹很不光彩?·无事不登三宝殿·密码是什么·向刘校长借钱·终于碰到难题了·连报警的理由都没有·让他去自渎吧·红字的时代过去了·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是不是同性恋啊·还是做快乐的猪吧
老四川万念俱灰。凌晨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病床上。他努力回忆昨天夜里的一切。他在心里骂鬼马李和许楠生多管闲事,要不是他们早到一步,一切不都已经解脱了吗?现在可好,人又回来了!还得要一大笔医药费如何了得。他急起来,胸口呼吸便急促得如同抽风打鼓。他是打定主意要自寻短见的。
昨天上午,儿子忽然找到租屋。以前他怎么呼儿子来见面,儿子都很不愿意,现在却自己找上门来,他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他把鬼马李介绍给儿子认识,儿子却一点礼貌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点点头。老四川见状不悦,见儿子连门也懒得进,每次来都是站在门槛边,一半身子在门外,只把脑袋探进来,就那么歪歪斜斜地站着。
老四川一下火了:“你进来自己搬个凳子坐下,再说说话,还得老爹给你搬凳子不成!你是嫌这屋子脏还是什么?”鬼马李从没见老四川发过火。可老四川说得非常在理。哪有儿子这样见老子的。何况他老爹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乞讨,供他读书吃喝,他不知道吗?鬼马李不好说什么。见他儿子似乎对这里的一切很嫌弃,他很识趣地走开了。他对老四川说:“我先走了,你们爷儿俩好好聊吧!”
老四川看出鬼马李的情绪,心想儿子太不懂事!他冷冷地说:“是不是没钱了?”儿子没有吭气。
老四川呆呆的望着儿子,他坐在地铺上,比他儿子矮上半截,他必须时时仰起脖子才能对着儿子说话。
儿子又长高了许多,有1年没见过儿子了。这三四年间,他也就见过儿子3回。他心中凄楚,先是在心里把自己臭了一番。自觉有些对不起儿子。这样牛高马大的帅小伙儿,若生在别人家里,自是另外一番风景。人比人,气死人。所以他甘愿出来乞讨,一个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也要把儿子给培养成人。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再捱上一年半载,儿子就毕业了。那时,无论如何都可以享享儿子的福,这种信念支撑着他每天风雨无阻地去乞讨,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每一个铜板,集腋成裘,换成百元一张的大钞,供儿子上学。
他看出儿子一肚子的不高兴。他也知道自己谋生的方式令儿子蒙羞,所以,他从不计较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可是近来,他越来越感觉到儿子很厌弃他。上一回儿子居然对他说:“爸,你能不能不做这营生?让同学知道了,我怎么有脸做人?”
儿子说得也对!“可我能做什么营生呢?我愿意去做工,可谁要?儿啊,你是不是觉得有这样一个老爹很不光彩?”
儿子不说话,他默认了。
老四川很寒心,他不敢往下想,看来,儿子是靠不住的。看他那德性!他不像一个家徒四壁,老爹当乞丐的人家的儿子,倒像是个老板的儿子。老四川忽然问:“儿子,人家问你老爹做什么的,你怎么回答?”
“难道能说是乞丐吗?”儿子倒是很流利地说出了乞丐这个词。
老四川很想知道不说乞丐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就说死了!”儿子毫无表情的话令老四川元气大伤,他突然全身发抖,双腿截肢之处隐隐作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儿子会这样说。
他是个血性汉子,现在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每天出卖尊严去乞讨,全是为了儿子能成大器。要不,一个人在家里,守着那两亩承包的果园,也够自己过日子了。儿子冷冷一说,令他万念俱灰。这样的儿子,即便将来出人头地,他还会认你这个老爹吗?同在一座城市,1元钱的公车票,半个小时就可到租屋来。他1年也就来1回,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半边身子在屋外,怕让屋里的臭气给熏着?老四川想得窝火,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气上一回,也就没事了。
《关系》第14章(2)
岂知儿子站了一会儿,双手插在裤兜里,又是毫无表情地说:“我这书读不下去了!”
“怎么啦?”老四川诧异,以为儿子受了欺侮。
“每月这几百元怎么过?要不回老家种地去!”他知道老爹最忌的就是这个。他故意激老爹。
老四川努力压抑着愤怒,他担心自己忍不住,会把手里的牛皮垫子扔到儿子身上去。他克制着,声音颤抖地说:“那你看要多少钱才够?你不会不知道老爹每天能乞讨多少吧!儿啊,人要知足!你爹每天吃什么,用什么,怎么活,你知道吗?你知道每月划给你那几百元怎么来的吗?”他的话带出了哭腔。
“你是不是觉得老爹有钱不给你?”他突然明白儿子的真正意思。
儿子不吭声,他看了看手表:“同学在
麦当劳等我呢,我要走了。爸,还有钱吗?”
老四川第一次在这租屋里听到儿子叫他爸。
他很凄楚地说:“我跟你去拿吧,就剩500元了。”老四川哆哆嗦嗦地从地铺的破垫子下摸出一张存折。
儿子见状,说:“把它给我,我自己去取就行了。”
他沉吟片刻,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拿去吧!”
“密码是什么?”
“你的生日,还有你妈的忌日,加在一起6个数。”他异常平静。
儿子接过存折,他第一次把自己的脚步迈进这间父亲栖身了将近10年的租屋。
“这里还有一张!”老四川好像下了什么决心,又匍匐着把身子挪到床铺的另一角,在靠墙的地方,他摸了半天,拿出一张存折:“这儿还有2000元。本想等你毕业了,回乡下摆摆酒,请乡亲们喝上一盅,这些年,没少劳烦他们。还有你妈的坟地,也得去收拾收拾。现在,也用不上了。都给你吧,好好把书读了,有个出息,回乡下给你妈磕几个头,我也就满足了。”老四川有些哽咽。
儿子有些迟疑,他太需要用钱了,他并不太能理喻父亲的话。他有些胆怯,有些犹豫,但还是接了。
他拿走了两个存折。老四川现在是一无所有,但他反而轻松了。
儿子说了一声:“爸,我走了。”说着逃也似地离开了。
老四川马上跟了出来,他跟到大门口,儿子已快到巷口了。老四川就这样眼瞪瞪看着自己养育了20年的儿子,消失在巷口的人流里。他顿时老泪纵横。他知道此生再难见到儿子了,因为此生到此断了。
老四川再也没有力气,再也没有胆量爬出这个租屋的大门,去沿街乞讨了,儿子把力量和勇气都挖走了。
他双目呆滞,面色青紫,匍匐着爬回院子,又从院子回到租屋。他沿着屋里四面爬了一圈,把屋子整理了一番,又给自己洗了一个澡,换上那天许楠生给他买的几十元一套的西装,然后坐到地铺上。他手里拿着那条领带,犹豫不决是否要把领带系上。
他还是系上了,领结似乎打得不对,他又解开来,重新打过。
好几天没见着许楠生,他还是很想念,很感激这个老弟的。他在心里与他告别。
躺在病床上的老四川虽然已经抢救过来,但却像一个死人,他在心里思虑着应该怎样报答许楠生和鬼马李的大恩大德。可是他又痛心疾首自己竟然又活转来。一切都没有了,连同儿子!已经完全失去期望与信心,他无法接受儿子那冷漠得近乎乖戾的样子。一个20岁的孩子,怎么就成了那样,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不能体恤父亲的苦衷吗?
现在好了,死不了还不知怎样收场。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死去。
老枪这两天都没有在广州,她开着那辆“本田霸道”又不知周游到哪里去了。许楠生Call潮汕马仔,潮汕马仔回机说3天内别再联系,他一回到广州会找他,让他等着,有好事呢!
刘兴桐把电话簿上的一个又一个的否定掉,最终找不到一个可以与自己共进晚餐的人。
他突然想起杜林。何不约上杜林?
刘兴桐不明白自己何以有这个想法。和杜林真的有话说吗?三顾茅庐的计划还没有实施,他必须想得十分周全,才付诸行动。
他还没有想出主意,手机响了,他以为是洪笑或薇或李可凡的,打开一看,是本市一个非常陌生的电话。
“喂!喂!”对方那边声音很嘈杂。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刘兴桐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但听不出是谁,所以他并不马上表明身份,只是反问对方。
“刘校长,您好。”很谦恭的说话:“我是许达文的儿子许楠生,半年前我给您打过电话,不知还记得吗?是这样的,我想去拜访您,不知什么时候方便?”对方说得很客气,也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