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回答说:"在招标投标这种问题上,我想所有准备参加投标的机构,在信息方面都应该是一视同仁的。"
"那么吕家沟二期工程设备的招标书什么时候公布呢?以什么方式公布呢?"希恩问道。
"什么时候公布,这个问题,我现在很难回答你们,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至于以什么方式发布,我们肯定会采取公开登报的方式。"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张雪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托马斯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这就是那个懂得音乐的女人吗?可能她也只能如此。反过来替她想一想,如果此刻把这个人换成自己,会不会一上来就和来访者大谈音乐呢?
张雪的冷漠使场面有些冷。
"乔主任在吗?"希恩突然用中文说道。
张雪脸上露出奇怪地神情,先是看了看希恩,又看了一眼托马斯,对于这个问题,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用中文回答,还是用英文回答。最后,她还是用英文回答说:"乔主任现在是否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他的吗?"
托马斯听到这里,有点不满地看了看希恩。
就在这时,希恩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希恩低头看了一下号码,说道:"这里有个电话,我去接一下。你说先谈着。"说完希恩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外边。
希恩离开会议室后,两个坐在屋子里的人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托马斯的眼睛转向了窗外,张雪的眼睛则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个笔记本。
过了好一会儿,张雪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她第一遍几乎没有听明白,当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时,她的心紧紧地一收。
是的,声音是从那个此刻坐在自己的面前,眼睛看着窗外的外国男人嘴里发出的。他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用中文问道:"我想听,你,钢琴。"
"你说什么,听我弹钢琴?"张雪用中文问道。
当他意识到自己说的中国话张雪竟然听懂了,托马斯一阵激动,但他外表依然很冷静地用他那笨拙的中文说:"是,我想听。钢琴,你。"
可让托马斯感到非常奇怪的是,这个刚才一直非常冷漠的女人突然把眼睛挪到了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张雪的那双黑黑的眼睛回到了桌前,顺着那高高耸起的鼻LIANG,目光来到了托马斯那双蓝色的眼睛上。
一双东方的眼睛轻轻地抚摸着那双灰蓝相间的眸子,过了一会儿,女人用一种感叹的口气问道:"你真的开始学习中文了?"
托马斯在当地的百货商场里买了一件当地人经常穿的外套后,来到了松阳市的文化馆。
有个孩子抬头看了看他,发现托马斯的黄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后,停下脚步来看着他。托马斯连忙地扭过头去,脚下加快了步子,沿着这个组合建筑体,他开始走走停停的。
文化馆里有不少的房间,在不同的房间里,老人在画画,中年人在练习大字呀下棋,女人们在一个大大的有着镜子的练功房里跟着一个半男不女的教练在那里跳着健美操。
当听到了那由悦耳的钢琴声和孩子们的童声所组成的的几个声部从一间很空旷的房间里传出时,托马斯停住了脚。从这间类似于大教室的后门的玻璃窗户上看去,只见张雪穿了一件鲜艳的红色衣服坐在钢琴的前边。一边弹一边唱着。站在她钢琴周围的是一群高高短矮矮的孩子们。看起来,他们正在排练着一首合唱歌曲。
张雪不时地停下琴来,指着其中的孩子耐心地讲解着。然后,歌声和琴声再次地响了起来。
托马斯呆呆地站在那里。
慢慢地眼前的画面变成了自己小的时候。当自己还是眼前这些孩子一样大的时候,他和许多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本教堂里的圣乐歌曲集,跟着一个坐在管风琴前的弹奏者唱着圣歌。唱着唱着,坐在旁边的一个牧师举手把歌声打断了,然后他来到了小托马斯的面前,把他叫了出来。
牧师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地说:孩子,你的手指和耳朵条件都不错。
小托马斯固执地说:可我还是想和他们一起唱歌。
牧师摇了摇头,说:孩子,听我的话,主给了你们不同的才能,你应该发挥你的长处。
托马斯有些失望地跟着牧师来到了另外一间房子里。
突然,琴声停了下来。
顺着孩子的手指,张雪回过身来,向窗户这边望着。当她发现了托马斯后,她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前,拉开了大门,小声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不知道招标邀请书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好。而这种情况下,我又回不去波特兰,所以只好到你们这里的文化馆来了。"说完他笑了笑。
几个胆子比较大孩子走了过来,向托马斯招着手:"哈罗。"
"你们好。"托马斯用中文回答着。
张雪有点惊奇地看了看托马斯,然后用中文问道:"怎么样,你会弹钢琴吗?"
见托马斯没有听懂她的话,张雪又用英语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会弹钢琴吗?"
"摸过键盘,但弹得一般。"托马斯问道:"你们这里有大提琴吗?"
有个胆子比较大的孩子问道:"张老师,他是哪国人呀?他说的是什么话呀?"
张雪摸着孩子的头刚要解释,托马斯突然微笑着用汉语回答说:"我是美国人?我说,英语。"说完他又对着张雪用汉语说:"他的问题,我懂,磁带上有。"
听着他的怪声怪调的汉语,在场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好了,"张雪对着孩子们说:"我们继续练习吧。"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托马斯用英语问道:"我们还要练习。你呢?是在这里看着我们练习呢,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们这里有大提琴吗?"
"文化馆里肯定没有。这里只有小提琴和手风琴,再就是中国民乐乐器。"她想了一想,说:"松阳市有没有人拉大提琴我不清楚,毕竟我们这里是个偏僻的小地方。你要真是要找大提琴的话,我想,省城里的乐器行里肯定是有的。"
多数孩子仰着头看着张雪飞快地说着英语,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着羡慕的神色,也有淘气的孩子跟着张雪的后面小声地模仿着。
通知一点半开会,一点半过了五分,乔世良手里拿着一个大水杯进到了会议室,看着一屋子经贸委的中层干部,他态度亲切地点了点头。只见朱丽和鲁平国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椭园型会议桌中央的两旁,中间空了一个位子显然是留给自己的。他考虑了一下,没有坐到那个那个别人特意留给自己的位子上,而是找一个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
见状,那些经贸委的干部们纷纷侧过身子来,于是他坐的这个边座马上就变成了目光的中心。如此一来,原来坐在会议桌比较中央的那两个副主任就显得有点不自在了。
刚一落坐,坐在身边的干部马上把香烟推到自己的面前,乔世良本想把烟推开的,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把烟叼在了嘴上,但没有点火,而是笑着说:"都说闲茶闷酒无聊烟,按照这个逻辑去推定,中国一多半男性公民都有点无聊。"
乔世良原本是随口一说,想调解一下气氛,不想话一出口,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刚才给他烟的那个干部,又把打火机给打着了。乔世良笑着摇了摇手,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
香烟抽在嘴里是一种味道,但看在心里是另外一种味道。
几年前,松阳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市委副书记由副扶正后,他的生活习惯一下子变成了下边眼睛的聚集点,这位老兄说话嘴里不太干净,再就是他喜欢抽国产的云烟,于是在他治下的几年里,松阳的干部嘴里都开始骂骂咧咧的,并且会抽烟的干部们出门时常常口袋里放着两包烟,左边是献给领导的,基本上不是阿诗玛就是红塔山,右边的一包才是自己喜欢抽的那种。去年嘴里不干不净的书记,年龄到线,退到人大去了。于是,为了市委会议室里正中间的那个位子,几方高手紧一阵推拿慢一阵的太极,都是上边微笑下边使绊地在那里暗斗不已。随着接班人定期综合症再次发炎,送礼的,跑官的,汇报的、告状的、写信的、最后连找黑社会的事情都偶有所闻。一时间,左右的眼睛看到了都是肮脏和丑恶,上下的耳朵听到的都是卑鄙和无耻。怪不得现在手机上的段子,总是损完了小姐之后,接着就要恶心官员。就在幕后一阵紧似一阵的撕杀声、打斗声搞得观众以为将有什么好戏出场时,一下子台后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幕拉开后,坐在会场中间的竟是一位上了组织部门培养名册的年轻干部。松阳这个地方小,但未必消息不快,新官的屁股刚一着座,他的履历就在松阳被印在了小吏们的大脑皮层里了。在省委领导那里三孙子般地当了几年秘书之后,这位喜欢思考一些跨世纪问题的年轻干部,就在老同志的关照之下一路呵护培养,半格一挪,一格一换地在省内很多部门来回地换着岗位。这次外放,从组织部门来看,有两层目的,一是迅速地平息地方的一次人事纠葛,不然真整出点什么黑社会插手官场的事情,弄到新闻上去,在全国观众面前,省里领导的脸面是丢不起的;二是从培养的角度来看,这种宦官式的干部,最好也能够通过在地方复杂的人际环境中工作一段时间,得到某种历练。省城里的官员自然是不愿意到松阳这个偏僻的地方来的,对组织部门来说,这不难,一场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谈话之后,年轻的干部欣欣然地只身前来这个矿山之乡赴任掌印。有人说了,这种飞鸽加凤凰式的干部,只要在锻炼期间别整出大的事端来,届时安全下庄,年龄上的优势将在他身上沾上一层金粉之后,再次上挺的。这位新来的书记,很少抽烟,却喜爱喝一种特殊的饮料,开会时,总是带着一个不大的旅行杯,杯里泡着几片西洋参;还有一个就是他喜欢随手提着一个IBM的手提电脑,张口信息开发,闭口资源整合,头几次会议下来,说得地方老土们常是一头的雾水,但很快地,松阳市的新华书店里店员就发现,很多积压了不少时间的管理和信息之类的长线书,慢慢地卖光了。再就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再到市委开会的时候,心细的人会发现,抽烟的人明显地少了,而手里拿着个不是泡着点中国人参就是泡着点西洋参的旅行杯子多了起来。明眼人都能意识到,中国的许多潜规则都是围着利益在转的。
"好吧,现在我们开会吧。"莫处长称咳嗽了一下然后说道。在与会者听来,老莫的声音之中竟是干燥中有些颤抖。
也是,大的场合之下,都是根据官位的排列,一一地排着致辞,而主持活动的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经贸委开会,平时的惯例都是由一个副主任开场主持,最后由主任做总结发言,而今天却由莫处长做主持发言,而两个副主任却坐在一边。有些不正常。想到这里,许多干部把头侧过来,在几个主要领导的脸上不经意地划过时,发现朱丽和鲁平国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而只有王老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今天会议主要有两个内容,一个因为业务的发展,同时由于今后工作上的需要,委领导考虑在我们经贸委的部门设置上新增设一个部门,既资产重组部。"说到这里,莫处长看了看众人。只见一个个地不是歪头看着窗外,就是低头看着地板。他咽了口吐沫,接着说道:"今天会议的第二个议题是有关部门管理与整合方面的的。大家知道,近一段时间以来,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一再强调要以一种与时俱进的精神,把全市的管理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上去。有鉴于此,今天我们委里的主要领导请大家来,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本着求实的精神,就我们经贸委今后在整合资源等方面的工作谈一谈自己的想法。"说到这里,莫处长歪过头来看了看乔世良。只见这位经贸委的主任,眯着眼睛在想着心事。
一时间,会场里冷冷的,只听得有人在轻声咳嗽,再就是有人轻轻翻动笔记本的声音。
乔世良把眼睛抬起来,向四周看了看。
大家谁也不看谁,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不就等待着领导的表态么。乔世良心里想,现在的干部一个比一个滑,一个比一个鬼,都想玩见风使舵的把戏。你风不来,他的舵就不动。进了会场,都喜欢往后边坐,一来离领导的眼睛远一点,到时候,点起名来,把头低在那里,被领导点名表态的可能性小一点;二来,要上个厕所、出门接个手机,甚至会议中间溜号,由于远离众人视线,溜出门去也方便一些。
就像个老魔术师太知道那些玩杂耍的小招术一样,此时乔世良对这些多数都是他提上来的干部的心理还是相当了解的,于是他专门找一个坐在最远的角落里的一个干部问道:"怎么着,老孙,你先来谈谈。"
这个被乔世良称为老孙的干部,是经贸委技改处的老处长。人非常有能干,做事情也非常的认真,缺点就是胆子太小,什么责任都不敢承担,遇见事情就躲。来经贸委的时间甚至比乔世良都长,但一直在处长的这个位子上升不上去。事实上,他屁股下的这个位置也是凭着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圈后才熬上来的。眼看着明年就要退了,他现在基本上是什么事情也不管了,成天地在那里算自己的退休金系数。
看着大家都看他,孙处长一脸的不自在,就像是众人刚才一直在询问着一件赃物怎么不见了,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那样。他先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嘴里嘟囔着:"我,好多事情不太清楚,还是先听听别人说吧。"
乔世良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莫处长说:"小莫,你看你,都没有把今天开会的议题给人家老孙说清楚,你让他怎么发言呀?"
听到这里,大家哄地一声,笑了。
莫处长脸上有点红,他看着孙处长说:"老孙,你就先谈谈对咱们经贸委增设资产重组部的事情吧。"
孙处长声音像是蚊子般地说:"领导怎么定,咱们就怎么干呗。"
"问题是我们还没有定呀。"鲁平国忍不住表态说。
"那让我说什么呀?"
听着孙处长的问题,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乔世良手时拿着刚才下边人献给他的烟,一边在手中搓着,一边说:"咱们松阳名声在外的也就是一个铅锌矿。当然,其他的企业也都在搞,但都没有搞出太大气候来。总的来说,到目前为止,咱们松阳搞得多还是些实业方面的项目。但是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化,企业的破产、兼并、重组、改制等等工作都出现了,这些工作都要开始做了,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上边说的这些工作现在都还是分散在咱们经贸委不同的部门里,这种情形是否合适?能不能适应企业走向资本市场经济的需要?在这里,还是希望大家踊跃发言,多谈谈这方面的意见。以便我们委领导做决策时也能真正地做到兼听则明。"
听了乔世良的这番表态之后,孙处长明白了。他对乔世良还是非常熟悉的,这个人只要想干的事情,就是八头牛你也别想把他拉回来,但是他在做事之前,总是希望能与下边的人有某种沟通,以求得共识,以便到时候工作推动起来的时候阻力小一些。很多时间,他说是什么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实际上,他内心里早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
想到这里,孙处长开始对尽快地成立这样一个部门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对部门的人员设置到相关的资金安排,从部门之间的工作流程到有关人员的业务考核,罗哩罗嗦地说了十几分钟。
见几个领导都没有做出明确的反对意见,于是接下来,一帮子与会的科技处,资源处、监察处、技改处、国内贸易处、安全处,法规处、教育培训处、财务处的主要负责人都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话、废话。
听得乔世良直想打瞌睡。
这时,莫处长悄悄地走到自己的身边来,咬着耳朵小声的说:"老板,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完了我们再进入下一个议题。"
见乔世良没有表示反对意见,莫处长就高声地说:"一个多小时了,要不大家先休息一下,一会儿,三点整,我们再接着开会。"
一下子,整个会议室的人全都站了下来。
与此同时,乔世良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处长小声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个人来到了远离会议室的一个僻静之处,乔世良小声地问道:"你觉得第一个议题怎么样?顺利吗?"
莫处长四下里看了看说:"出奇的顺利。我已经悄悄私下里和原来最那个女人管的技改处、财务处、法规处、监察处等几个部门的人沟通好了,下一个议题,技改处的小赵会第一个做表态发言的。"
"他会做什么表态呢?"
"第一,接着刚才的议题,小赵将建议以后我们经贸委的总体工作在以市场经济为主、同时考虑到一定的资本运作,以整合的精神加强我们的业务管理。"
乔世良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拉着市委书记的大旗做咱们虎皮的勾当了。"
莫处长有点得意地说:"然后小赵会把问题直接引到委领导分工的问题上。在这个问题上,接下来将表态的是咱们财务处的薜处长。薜处长与那个女人之间的矛盾,在咱们经贸委里基本上是公开的了。特别是关于薜处长坚持让你签字才给她报销的那几件事情。"
乔世良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说:"那个女人怎么能把她的孩子去东南亚旅游的发票塞进招待客户的费用里边里呢?"
"薜处长将明确地提出,他今后将直接向你汇报的想法。然后我想法规处的程处长也会表态要求不再向她汇报了,而建议他们的工作直接向负责企业的鲁主任汇报。"
乔世良摇了摇头说:"关键是一些核心的责任需要从那个人手里拿过来。但不论做什么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像法规处、还有什么教育培训处之类的部门,我到觉得可以留在她的那里。"说到这里,乔世良想了一想,问道:"如果那个人意识到她手里权利经过调整之后,将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你说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按她的性格,不一定会在会上,大吵大闹的,但她一会会跑到上边去搞事情的。"
乔世良点了点头,说:"上次她被人家计委请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在上边搞了很多事情呀?"
听到这里,莫处长咯咯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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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托马斯,托马斯!”南希的声音叫得刺耳而凄厉。
又怎么了?托马斯把手中的鼠标器往桌子上一扔,站起身来。
他进到浴室门里。只见夫人头上戴个浴帽,身上裹了一条毛巾,指着一只沿着浴池边快速爬行的蟑螂大叫着:“我的上帝呀!这家旅馆怎么能够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呢?”
托马斯有些困惑地看着地面,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托马斯,你为什么还不把这只中国的蟑螂给我扔到浴室外边去!”
托马斯走到便筒边,从一个金属盒子中抽出两张卫生边来,蹲在地上,把那只趴在那里的蟑螂给捡了起来。
“哗。”南希把淋浴门的塑料帘子拉上,一边嘴里说着:“简直是太可怕了。这种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呆的。”
南希几乎是从北京机场一下来就开始抱怨,然后一路又从省城抱怨到了松阳来。当年在大学里一起看电影时安静地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个小女生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当年手里拿着个刷子,满头满脸都是灰,和自己一起粉漆着狭小的房间,默默地忍受着生活的少妇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从什么时候起,南希变成了一个喜欢唠叨,牢骚和抱怨的女人了呢?
“见鬼!这个水龙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
托马斯刚把那个蟑螂给扔进厨房的下水道里,就听见南希的尖叫声再次从卫生间里传出。
“托马斯,你过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托马斯有些烦燥地走进卫生间里,说:“南希,我再和你说一遍,这里不是波特兰。”
“难道是我愿意来这个鬼地方的吗?”南希顶着一头白色的泡沫从浴室的塑料帘子中露了出来:“托马斯,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托马斯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托马斯开始对女人的抱怨变得麻木了起来。古希腊有个哲人说,没有经过女人这所学校的男人,他们在人生中是毕不了业的。在婚姻的枷锁下边,只有妥协与忍耐才能换回无奈之中的自由。
托马斯重新坐在计算机的前边,看着屏幕,思索着。婚姻怎么最后总是竟和忍耐与妥协这样的概念联系在一起了呢?
他摇了摇头,开始把思维拉着向这次吕家沟二期工程设备投标书上回归。不管这次松阳市经贸委以及吕家沟矿务局招标书上的设备的价格和规格上有什么变化,从生产与运输的成本上来看,只要认真地把前期工作准备好,到时候无非还是在价格上与其他竞标方争个高低。根据他的判断,所有的招标书可能形式上有一定的差异,但基本内容应该都是接近的。夺标能否成功,关键还是要对招标方的工程预算和工程标底有个大概的估计。
不知什么时候,南希从旁边经过,身上发出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她嘴里嘟囔着:“这鬼旅馆,怎么这么冷呀?也不来点暖气。”
托马斯回头看了看夫人那粗壮的脖子和肥硕的身躯。在宾馆房间的灯光之下,她那已经有些松驰的皮肤发着一种暗青色。那是个很熟悉又很陌生的背影。自己已经多少时间没有亲近过这个女人了?自己还爱这个女人吗?经过多年的婚姻磨合之后,我们的婚姻还有生理之间感觉吗?还是彼此之间只是在心理上互相存在着一种近乎于麻木的适应呢?说不清楚。婚姻常常是一件自始至终也想不太清楚的事情。
像自己第一天住进这个房间一样,躺在床上的南希手里拿着的电视摇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探索了一圈之后,有些气馁地抱怨道:“这个鬼地方,怎么一个英语台也没有?托马斯,你就是这样生活在这里吗?”
托马斯从电脑上回过头来说:“我也想看HBO和ESPN呀。”
“这里太可怕了。"南希说着话把摇控器扔到了远处的沙发上。“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在这里忍受这么久。”
托马斯站起身来,说:“克莱尔公司在这里与当地人合作一个项目,在一个只有两条窄窄的街道矿山生活区里,我们几个美国同胞每天要在食堂里吃一样的东西,洗澡的热水一天当中只有晚上七点到九点才有。而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了。为了什么?”
“可我告诉你,托马斯,我不是你们男人!”南希的声音再次尖叫了起来。
“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不适应。”希恩说话的时候,腿总是习惯地抖来抖去的:“这很正常。人的生活质量就是那么几块,语言不通,什么都要靠他人,再自信的人,生活质量也要去掉一多半了。再有就是我们是成天也离不开车的,可我知道很多美国人刚来这里时,没一个敢开车上路的,一个没有耳朵的人再失去一双腿,仅剩的那点生活质量肯定又会去掉一大块。最后一点就是初到一个地方,往往连个朋友都没有,人还是需要朋友的么。这样算起来,美国人初到中国,生活质量下降得太大了,有点不适应,是很正常的。”
托马斯觉得希恩说的有道理,他点了点头说:“南希昨天晚上一个劲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怎么跟她讲呢?昨天丽萨王打电话去经贸委了解,招标书目前做到什么程度了,仍然是无可奉告。”
希恩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绿箭来,说道:“如果南希知道在中国还能够吃到真正的瑞格莱斯,她恐怕就不会这么抱怨了。”说着他自己叼了一只,然后又抽出一只来,递给托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