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记建议他们离开前最好去和周矿长打个招呼。
于是,张雪和托马斯来到了矿务局办公楼的一个面积巨大的办公室里来与周矿长道别。
周矿长拍着托马斯的肩膀说:"以后没有事情常来玩呀?"
张雪翻译的时候,想了一下,对于中国人的这种客气,外国人是很难理解的。按照意思直接翻译过去的话,他们美国人恐怕会很困惑的。于是她看着托马斯说:"周先生欢迎你经常地来这里。"
托马斯点头道了谢。但是他的心里并不非常的明白,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特地的和这个矿区的主要负责人打招呼。
赵书记坚持让矿区派一辆小车送他们回松阳。
"小车快。"赵书记说:"现在走,回到松阳去不误你们吃晚饭。"
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张雪一再地叮嘱着让矿务局尽早地把有关招标的技术参数和设备规格报到经贸委来。
来到车前,赵书记请托马斯先坐进车,而托马斯则坚持让张雪先坐进车。
"老赵,我建议未来一段时间里,你们矿务局干脆派一个专人来我们经贸委,和我们一起做招标书。"张雪一边回头对赵书记说着话,一边坐进了小车的后座上。
说着话,赵书记又拉开了车子有右前门把托马斯往里请。看着托马斯怀里抱着一个皮包坐进司机的旁边时,赵书记又觉得不妥。于是他又把托马斯请出来,让他坐到后面和张雪坐到一起。
托马斯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书记安排到了后座上。
然而,看着张科长和老外坐在后边的位子上,前边只有司机一个人时,赵书记又觉得不妥,于是他随机地指示着一个矿区的干部陪着司机一起送一趟客人。
于是一个托马斯没有见过的人坐在了汽车的前排。
车子开动之后,车里车外的人互相挥手告别。
托马斯伸过身子对坐在前边的那个陪他们一起去松阳的干部说:"你好,我叫托马斯.德卡。"说着他伸出手去。
那个坐在前边的人连忙笑着伸出手来,与托马斯握了握,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摇了摇手,用中文讲:"对不起,我不会讲英语。"
托马斯看着张雪。
张雪说:"他说他不会讲英语。"
"他的家也住在松阳吗?"
张雪摇摇头说:"不,我想他是送我们回松阳的。"
"不是有司机送我们了么,他是保镖吗?"
张雪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会是保镖呢?"
"那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呢?"
"不是跟着我们,而是送送我们,我想这可能也是赵书记的意思。对当地的人来讲,这也是表示一种客气和尊重的意思。"
托马斯耸耸肩膀:"有这个必要吗?就像我们刚才离开时专门去一趟这里管理者的办公室和他告别一样。"
张雪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去过日本吗?听说那里的很多礼仪也让初次到那里的人感到有些难以理解。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中国这么大,事实上每个地区也都有自己的文化。"
听到张雪的话,托马斯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点感慨地说:"我很少碰到过知识面像你这样宽的女人。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音乐方面知识的呢?"
"从五岁起,我就坐在了钢琴的前边。我跟你说过的。"
"你的家里是从事音乐的吗?"
"我妈妈在中学里教音乐。"
"你曾经说起过,你的父亲是湖南人,他已经不在世了。对吗?"
张雪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脸部线条坚硬的外国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记忆力真好呵。"
"你学习钢琴是受到你母亲的影响,对吗?"
张雪点点头。
"你的父亲也是从事音乐工作的吗?"
"不,不,他是一个翻译家。"说着张雪默默地看着车窗的外边。
"你有兄弟姐妹吗?"见张雪一时没有反应,托马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对不起,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张雪的目光从窗户外边收了回来,她盯着托马斯看了一会儿。当她觉得已经把托马斯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时,她起来突然习惯性地撅起下嘴唇来吹了吹落在脸上的头发,然后用很快的语速说道:"是的,我有一个姐姐,现在在上海生活。她是一个作曲家。我的丈夫和我一样,原来也是学的英文,现在在松阳工作。那么德卡先生,你呢?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呢?你有兄弟姐妹吗?"问到这里后,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张雪笑得那么快乐,托马斯慢慢地也跟着笑了起来,笑了很久之后,托马斯伸出自己的一个手指来,说:"对不起,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的钢琴水平怎么样,能做一般的伴奏吗?"
"业余的时候,我经常去市文化馆给孩子们的舞蹈和唱歌伴奏,给其他的乐器伴奏,过去在省城的时候有过。"张雪依然有意地用一种非常快的语速说道,几乎是不停顿地,她又眨了眨眼睛问道:"请问,昨天晚上快十一点了是不是你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托马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突然之间像是一个撒谎了孩子突然被家长给揭穿了一样,他开始不知道眼睛该向哪里看,手该怎么放了。
当乔世良赶到北京时,丁老的电话就来了,说是你们省计委的胡总工被北京的一个大机构突然安排了一个活动,中午的饭局只好推到晚上了。晚饭的地点不变,还是离我们家不远的一家刚开张的潮粤海鲜酒家。
乔世良连忙说,丁老,那到时候我来接你吧。
丁老的家位于北京西边的一个大院里。门口有武警定时的换岗。进出的官员都是送车车接的,那些车前玻璃下压着的一张彩色的通行证,见到那些彩色的通行证,那些似乎中学都没有毕业的年轻武警们马上挺直腰板,举手敬礼。
坐在车里的人常常暗笑,也不知这些年轻人的领导是怎么培训他们的,不用看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尽管向那张通行证敬礼算了。有感触丰富的官人叹道:世上的很多礼仪其实竟都不是为人而设,只是为权利而设的。
六点差一刻,乔世良的车子到了这个中央首长居住的大院门口。只见门口站了两个固定的哨位,大门里边还有一个穿着武警制服的流动哨位。门没进,自是已经有了一种七分威三分严的感觉。门口还真有不少挂着外地车牌的汽车犹犹豫豫地开来,小心谨慎地停下。
乔世良让司机等在车里,自己向那个位于大院门口的传达室走去。其间,他看到一些手里提着塑料袋的妇人和肩上背着书包的孩童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式就往大门里走。遇到武警们要证件看时,那些人一个个不屑于一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晃一晃,竟似拿着月票挤公共汽车的百姓们,哪个售票员会当真的把那些黑乎乎犯人一样的相片拿到光线之下和他们的脸对一对的。看来,这种形式下边的岗哨,再恶的强奸犯,再狠的凶杀者也都会招摇而入了。
记得有一次,自己因突然被通知要开会,走得急,说好了等小保姆回来再出门的,竟带上门就走了。晚上回到家里,自然逃不过领导的一番教育。就在老伴左一个数落,右一个批评的时候,小保姆在边上笑了,说:前几天去松阳自己的一个小同乡家里串门,发现那个大干部家里的门全都开着的。楼上楼下的十分钟也没有找到在这家做事的同乡。有贼敢进来的话,什么细软不都卷走了。又说,有时到市场买菜时,经过一些小户人家,别说门上挂锁了,就是门户大开着,也不敢轻易地迈进去呀。
看来,人都是怕一个生字。世间的无数的保卫与防范,多数都是形式上的东西。道理很简单,要是真把形式当成内容去做的话,从经济学上来下个结论,行不通,成本太高。
可不管松阳市的这个经贸委主任此刻有没有从经济学上考量门关的岗哨,但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讲,他的腿还是迈进了小区的传达室里。
听说是丁老的朋友,传达室的人看了看他的证件之后,扔过一本来客登记薄来,看着那些鬼都认不清楚的名字和号码,乔世良也潦草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传达室的人于是将一个小铜牌子扔了出来。
接过小铜牌之后,那个威武的门卫向乔世良敬了个标准的军人礼。
难道就这么签上一个自己也都认不太清楚的字之后,一个陌生的人就进到这个到处住着共和国高级领导干部的小区里了么?乔世良开始相信小保姆说的一切了。
院里有很多的高楼,高楼之中隐着一些层数不多的矮楼。丁老就住在这些矮楼之内。
寻着门号,入得门去,只见丁老穿了一件大概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人才穿的对折式的中式棉袄,很是滑稽。
丁老的夫人,个头高高的,说着一口浓重的江南口音。
看着夫人在那里又是茶又是烟地忙,丁老摇摇手说:"你呢,也别忙了,我们马上就出去了。"说着话,丁老看了看表。
"我们的车已经开到楼下了。"
其实,丁老选的那个酒家并不远,开车过去,几分钟就到了。
车停下之后,乔世良让丁老稍等一下,然后他出了车门,来到丁老的面前,把手伸在丁老的头上,请他下车。
看到地方干部如此礼貌,丁老内心很是受用,嘴里却说着:"小王,你这是干吗呀?"
上得楼来,见一老者已经远远地伸出手来:"老丁呀,这个地方选得不错么。"看着乔世良他说道:"这位,我想就是咱们松阳的乔主任吧,在电话里和你聊过的。"
省计委的这位姓胡的总工,过去听说过,今天见面之后,才发现老人保养得很好,脸色红红的,声音宏亮。
入座之后,服务员倒了茶后,放了几份菜单和几个热毛巾之后离开了包间。
丁老的耳朵不好,很多话需要别人重复着说才能明白。好在这位胡总工说话中气十足,声量分贝有余。
丁老和胡总在那里大声的聊着,说着一些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分享的趣事。
乔世良一会儿抬起头来,陪着两个老人笑着。一会儿低头看着手中的菜单。菜的价格都是吓死人的高。前两页的菜单上,每道菜的价格都让他想起经贸委的员工月工资单来。
北京人讲话了,做餐饮的主,那刀都是高高地举在那里,但绝没有人敢把客人的头强行推到刀下边去的。坐在这里用餐的人,绝不是那些开餐馆的人从街上把你梱着推进来的。跳过那些昂贵的菜,乔世良在那些比较大众化的粤菜名字下边扫了一眼,那些什么煲、什么腩、什么柳、什么蛤右边的价格,从大盘到例盘,也都像一把把嗖嗖的小刀,一片血淋淋地挂在那里。怪不得有人说,吃川菜吃的是碗里边的菜,吃潮粤菜吃的是菜下边的盘子。
不一会儿,服务员小姐进得门来,问道:"可不可以点菜了?"
两个老人依然在那里说笑着。在话语间,乔世良听出来,他们两个人好好像当年曾一起念过高中,怪不得互相间这么随便呢。
"请问你们要什么饮料吗?现在是不是要点什么吃的?"小姐手里拿着本根笔再次问道。
两个老人看着服务员,说当然要点吃的了。说着分别带上眼镜。
胡达成看了一会儿,把菜单放了下来,仰着头问服务员小姐说:"给我们推荐点什么菜吧。"
小姐马上拿起一个菜单来,眼睛一边在前两页的本店招牌菜的名字下边搜索着,嘴里一边就报上菜名来了。
乔世良听到小姐报出的那些菜名来,心里惊得一跳一跳的。
只见这时,那个满头银发的丁老把菜单给放了下来,对着胡达成笑道:"老胡呀,老胡呀,你还是那一套,胡来。到这种店里吃饭怎么能够让服务员给你推荐呢?你听听她刚才点的这些菜,那不是配着你的名字走的,整个一个胡来吗?"
听到这里乔世良大笑了起来。
丁老把菜单合上之后,说,"还是我来想着点吧。"
说着老人几屉凤爪、粉蒸排骨、蟹黄小包,一盘椒盐基围虾、一条明炉鲈鱼火锅,一盆酸辣汤,不到两分钟,点了一堆菜,三个人加起来不到也就一百多元。
看着坐在小包间里的客人,小姐有点不甘心问三位要什么酒水饮料。
丁老摇了摇手,说:"这些菊花茶就够了。"
看着服务小姐出门,丁老说道:"在这些什么餐馆里,尽可能地别点那些这些小姐推荐的什么饮料酒水,价格性能比太不对称了。真的,极特殊的情况除外,再有就是别人非要点菜,只要让我点,那就是一个原则,只点对的,不点贵的。你说我们这一辈子什么菜没有吃过,很多时候,下边的人为了表示尊敬,点了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什么山珍海味来,特别是那些什么山珍,常常是又贵又吃不习惯。要我说,我们经常吃的这些饭菜一定符合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和亚当.思密市场选择理论的。我们的祖先当年一定像鲁迅先生说的,什么蜘蛛、蜈蚣、老鼠、螃蟹的老尝过,马肉、牛肉、猫肉、狗肉地都吃过,山菜野果之类的也都试过。"
胡达成笑道:"听说饿极了的时候,人类的肉也不用蘸什么佐料地也能往下咽。"
"你老说那些极端的例子,"丁老摇了手继续说道:"咱们的先人们一代一代地在那里总结了。以吃肉为例,马肉、猫肉什么的,它就是不好吃么。什么东西好吃?猪肉、羊肉好吃,大家吃完了还想吃,好了,供求理论来了,这些肉的价格开始一路向上了。于是,我们祖先当中有那些好动脑筋的人,就开始想办法把这些好吃的、有市场和销路的动物,想办法给养起来,再卖出去。渐渐地,这个靠养猪、那个靠贩羊地富了起来,其他人就开始学了。"
"这倒是,"胡达成接着话说道:"中国人这几千年来什么都变了,就是红眼病没有变过。"
丁老接着说:"我到不这样看,正是有这些红眼病的帮助,那些好的产品、好吃的食品的成本才能在竞争中给降下来,才能真正地变成老百姓餐桌上的菜肴。我就相信物竞天择的原理。好吃的东西,往往不是那些成本高的东西,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很多食品可口,所以它们的成本才能给降下来。比如豆腐、粉丝、猪肉、白菜,咱们中国人还就是这些个东西吃不腻。"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乔世良小声地笑着说:"丁老说得对,这方面我有体会。记得有一次,一个做生意朋友为了撑面子,点的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一片好意,让我们吃了个什么熊掌,还有什么特别珍贵的鹿肉,说实在的,那天晚上吃了那些所谓的山珍,我都没有能吃饱饭,还不敢说那味道不可口,只好说不习惯。买单的时候,那价格还贵得吓死人。"
丁老笑道点点头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老爱来这家餐馆吃饭吗?"
见两个人摇头,丁老笑笑说:"我最喜欢喝的就是这里厨师做的酸辣汤,而且还特别便宜,一大盆八元钱。可能是这里菜单上最便宜的菜了,可我还就是百喝不厌。说实在的,这里的很多什么佳肴名菜我也都尝过的,却都不如这里的酸辣汤。"
胡达成接着丁老的话说:"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一次有个官员请我们省计委的几个老同志吃饭,选了我们省城一家最豪华的海鲜大饭店请客,一个老同志带了个新疆那边来的亲戚来赴宴,一上来,请客的人每人点了一份价格不菲的鱼翅,光这六份翅就是四千多块钱,这是那顿饭里的重头,当然乱七八糟的当时还点了不少的吃的。快散席的时候,这位官员为了表示客气,问众人吃的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这时一起来的那个新疆来的朋友抹了抹嘴说,我觉得刚一上来吃的那碗面条不错,要不,再来一碗?"
听到这里丁老和乔世良全都笑了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现在到那种专门宰人的地方去吃饭的,有几个是自己掏钱包的?"胡达成说:"还不都是花着国有资产,你请我我请你的。"
丁老点点头,说:"所以说,中国的无数的问题,追到根儿上来认识,还是一个机制的问题。"
胡达成摇摇头,说:"我认为,主要的主要矛盾不是机制方面的,中国的所有问题归根到底是人口的问题。机制所造成的问题往往还是有解的,但很多因人口众多而产生的问题,是根本无解的。比如就业问题、三农问题、环境问题,这根本都是人口问题造成的。"
丁老点的那些凉菜和小吃上来了。
丁老隔着服务员的胳膊,与自己的老同学抬着杠:"这你就说得太过了,至少环境问题就不一定非要和人口扯在一起。你就说你们省的那个铅锌矿,明明已经规划好了,我们有色总公司明明已经定下来了,要上水法冶炼的,现在怎么项目一划到了你们省里,就变成了电解冶炼了,这和人口有什么关系?这是典型的体制上的问题么。"
胡达成嘴里已经塞满了食品了,再加上他不原意像丁老那样,为了及时地陈述问题,而把自己的头从服务员的胳膊下边钻过去争个你长我短的。
见状,乔世良觉得非常的好笑,同样一个铅锌矿,在北京,丁老就说成是你们省的项目,到了省里就是松阳市的项目,而每次他来松阳市的时候又变成吕家沟的项目了。
看着那些服务生离开房间之后,胡达成嘴里的那团食物大概也刚好滑过了咽喉,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说:"关于松阳铅锌太矿的事情,到底是机制上的问题,还是人口方面的问题,我想咱们这里坐着当地经贸委的一个主任,我到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说着,两个老人都把目光停在了乔世良的脸上。
对省计委的总工突然把一个原本在他们脚下转的球突然踢到了自己的脚下,乔世良完全没有精神准备,他看着那两又混浊的眼睛,略做考虑之后,说道:"说实在的,要不是吕家沟铅锌矿的这个项目,我本人此刻可能也无缘坐在这里听你们二老的教诲。咱们先不说这里的主要问题是机制上的,还是人口上的,但这次来北京,我是诚心地想向二老汇报一下,前一段时间围绕着铅锌矿二期项目的招标业务而出现的许多奇怪的问题。"
看着乔世良一脸的沉重的神情,丁老的脸上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
胡达成更是皱紧了眉头问道:"出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张雪坚持要让矿务局的车子先把托马斯送回宾馆。
到了松阳宾馆之后,托马斯提着自己的皮包下了车,向车里的人招了招手,然后恋恋地看着小车,直到车后红色的尾灯一点点地消失在松阳夜晚的街头,他才进了宾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想着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两天的与中方矿务局会谈的情况做一个备忘录,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只是非常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后,腰里褱着一条毛巾,就坐在桌前的电脑上写了起来。
整理完备忘录之后,托马斯犹豫着是不是也应该给希恩也发一份,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决定还是给希恩发一份。团队之间的多沟通是非常重要的。不管希恩怎样对待自己,但从自己这里,还是应该坚持互相之间多通气原则的。
把备忘录分别用电子邮件发给总部和希恩一份之后,他揉了揉刚才敲电脑后有点发酸的手,站起身来。很快地,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饿,抬头看了看表,怪不得呢,已经九点多了。
托马斯来到了宾馆的餐厅里,发现那里已经不营业了。于是,他回到房间里穿了一件外套之后,走到了夜晚的街上。
比起吕家沟的那条肮脏的街头来,松阳的夜晚看起来干净得多,也温馨得多。
很多店铺的灯光依然闪烁在那窄窄的街道两边。
高高竖立着的天线蹲在一家家屋顶之上,而从那一个个家庭的窗口里,托马斯可以听到各种电视里的音乐声、解说声、对白声正混合着当地居民的笑声飞散到了小城的街头。于是,一幅人世间的祥和与安乐之图,在一个美国人的眼前扩散着、渗透着。
看来,如果不真的来到中国的城市里来走一走、看一看的话,多数的美国人依然还会生活在影视宣传的那些妖魔化的观念之中。
奇怪,难道我已经开始喜欢上这里了吗?
想一想,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人的适应能力其实是很强的,再脏再差的地方,只要呆上一阵之后,很快地也就适应了。两个多星期之前,自己还和亨利他们坐在波特兰那美丽的海湾对着那梦幻一般的夜景品尝着那美味的佳肴,而此刻,自己却一个人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的街头寻找着那些对自己来说可能非常奇怪的食物。托马斯从心底里开始对自己的适应和生存能力表示出某种欣赏来。
走了不太远,托马斯就发现了一个冒着热腾腾水蒸汽的小店铺,走进前去一看,他很快就认出了那些对他来讲不再陌生的食品了。店主人在将灶具设立在客人的身后。靠墙角的地方,有两个锅,一个锅里煮的是今天早晨在吕家沟看到的那种被叫做炒肝的黑乎乎的东西,另外一个锅上支了一个蒸屉,而蒸屉里放着的就是中午那种被叫做包子的食物。
两个腰间围着围裙的老人坐在靠街的一张桌子前,他们店里的一个墙上挂着一个画面有些曲扭的彩色电视,只见这对老夫妇正抬头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的剧情。
托马斯来到老人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十元钱的人民币来,指了指那两个锅,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然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钱后。
那两个老人先是没有明白托马斯的意思,但当他们看到托马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时,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那个老太太兴奋地站起身来,很快地将一盘冒着蒸气的包子放到了托马斯的面前,与此同时,那个老头将一碗熬得稠稠的炒肝端了上来,并随后拿了一个小瓶醋、一小碟子辣椒和几颗大蒜放在了托马斯的面前。
托马斯把钱给老人们。两个老人一边摇着手,一边用中文说道:"不着急,吃完了再给。"
托马斯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是笑笑,把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像早晨理查德那样往碗里的炒肝倒了一点点的醋,喝了起来。确实,这种中国北方的食品,味道非常独特。浓浓的,然而入嘴之后并不腻,并且很快地舌头的两旁就能感受到一种非常独特的香味儿。确实是越喝有好喝。然而,那些包子却让他出了洋相。原因是他怎么也使用不好这种对于他来讲非常奇怪的两只小木棍。不管是竖着夹还是横着挑,包子总是在快到自己的嘴里之前从筷头掉到面前的盘子里。
他的窘相让两个中国的老人笑得要死。那个老太太见托马斯使不好筷子,就跑到了厨房里拿了一把干净的汤勺来。
托马斯想向老人道谢,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用中国话说谢谢,他只好把两个手合在一起,像他在电影里看到的佛教徒那样,双手合十,然后向老太太弯了弯腰。
见到这种情景,老太太大声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竟在托马斯的胸前拍了一下。
托马斯想起有一次亨利从土耳其出差回来之后,谈起了学习当地语言来,亨利说,一个人到另外一个国家里去生活的话,有这样几个常用语是应该尽快学会的。第一是见面时说的你好;第二是分别时说的再见;第三是需要表示感激的时候说声谢谢;第四是表示歉意的时候说声对不起;第五是看着卖东西的人问多少钱?第六就是表示愤怒和不高兴时说的:X你妈。
想到这里,托马斯一边笑着,一边很快地把面前的一盘子包子和炒肝吃完。
老太太用中文问他还要不要,他听不懂,于是那个老头子手里拿着一个勺做出一个再添一碗的样子,托马斯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之后,决定再要一碗。
几分钟后,当他把碗里的和盘里的东西全部吃完后,他估计了一下,五十元的人民币大约相当于六个左右美元,他笑着站起了身子来,指了指桌子上的钱。意思是要把钱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