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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红,你不要再说了,这已经够了。他说着下床把我拉到他身边,在我脸上轻轻地拧了一下。
你让我说完,胜利。你当市长不久,便把老爷子送进医院,这次你又小病大养。开始我以为你有孝心,生命意识也强了,谁知这是你自编自演的两场荒诞剧。
晓红,过去你没这么正经呀,是刚从中央党校进修回来吧?水平确实提高了。他接上一支烟又挖苦我。说真的,晓红,有些事瞒不过你,但你只知道个表皮,认识本质性的东西你还嫩点儿。就拿收礼来说吧,你只认为我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是一个十足的拜金主义者。其实这不是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你不要笑。要是不能从经济中看到政治的存在,这只能证明自己不懂马列。你又笑什么?你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其实这是你无知的表现。政治是什么?说穿了,政治就是玩人。做官是一种经营。经营什么?经营的不是一般商品,而是人。知人用人,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女娲造人时把人心放在人的身体里面,谁能看见别人心里想些什么?这就需要通过一些事情去考验,而病房就是一所最好的考场!
我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我说的话很赤裸吧?但这是实话。这话人人都知道,只是政治教科书上没写。晓红,你打交道的对象是儿童,换言之,就是天真,是纯朴,是良善,所以你可以以天真纯朴良善待之。而我呢?我所面对的都是戴着假面具的人。官场就是假面舞会,我不能相信面具。我要设法看清自己周围那些人的本质。说来可笑,那次老爷子有病,我从中测出了谁还惦着他,谁已经把他忘了。老爷子是革命功臣,对他的态度,也可以说是政治态度问题。再说,从对老爷子的态度也能看出他们对我的态度。这次我住院,又进一步弄清了谁远谁近,谁是真朋友,谁在把我当做工具利用。
胜利,这些道理你是从哪儿学的?
是现实生活教给我的,换句话说,是我从现实生活中悟出来的。
哦,你真成了先知先觉了。我气得哭笑不得,只好转过脸去。
唉,也谈不上先知先觉,说后知后觉最合适。晓红,现在社会变了,你怎么一点敏感都没有?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说白了,就是以金钱为中心,就是金钱挂帅。往后嘛,一切都会受金钱的支配,很少能有例外。一个人若是没钱,别人就不会把他当人看。一个人可以没有一切,但不能没有金钱。金钱是人生的通行证,谁无视这个事实,谁就是当代的白痴!晓红,今天我给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话,目的是想开导你,希望你能理解我。你说吧,现在别人都在想点子捞钱,咱能只靠几个工资去活命吗?对那些靠政策发了财的人,你不刮他一点油水,自己心里能平衡吗?对那些想当官捞钱的,你不先放他一点血,自己心里能平衡吗?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你不要心疼他们!晓红,我们不能再装傻了,咱想多弄几个子儿,就只有权力可以利用了。权力是咱的唯一资本,咱得设法让它繁殖。否则,咱要权力干什么呢?
第一章 春 花(10)
好了,张胜利,你别再说了,这已经够经典了。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但你也甭想说服我。上午我有课,不能再陪你了,你好自为之吧。我说罢扬长而去。
你……他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次谈话以后,王晓红和张胜利就越来越陌生了。除了性,除了争论,两人之间似乎不再有别的联系。王晓红觉得张胜利已经走火入魔,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可怕了!这次他让张雪莲来,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和他道不同,他要在感情领域来个对外开放!
很难说,很难说啊!
7
王晓红埋怨自己,假如张胜利真背叛她,她也是自食其果,因为当初她本不该和他结合。
是的,我和张胜利的结合的确是一场儿戏。我走近他,不是他有磁性,而是因为我在求爱的羊肠小道上被遗弃了。在我情窦初开的季节,他是我懒得看上一眼的男人。我把自己的火热都献给了那个出身于工人家庭的李宏,连同我那开心的笑和悲伤的泪,然而最后一点回报都没得到!李宏把我的一切都盗走了,唯独给我留下了绝望。在我身心俱惫的时候,只要有男人肯向我示爱,我便会趋之匆匆。既然自己的灵魂已成碎片,还在乎它飘往何处吗?是的,正是这个时候,张胜利闯入了我的视野。
那是上大学的第二个暑假。在省城火车站入口处,我和他不期而遇。后来我才得知他是有备而来的,是专门在那里等我的。在那个地方很容易找我。各大专院校放假时间是统一的,而我又必须坐火车回家。实际上,据他后来说,他在售票厅已等我好长时间,我买过票他才去买票。他笑着说,他办事一向是稳妥的,不然,他买了票而我没去,他就面临两难选择了。我想,不管怎么说,在火车上有个伴并不坏。于是我就和他随着人流往站台上跑。车门前面围满了人。我先上,晓红,先抢两个座位,你站这儿等我给你打招呼。他说完就将提包挂在胸前,开始在人缝里左冲右突,很快挤到了车门前,随后就不见了。片刻之后,他从北面不远的一个窗口向我喊叫,快过来,晓红。我跑了过去。来,晓红,从这窗口爬上来。别犹豫,快点儿!先递给我手,快!我看了一眼车门口密不透风的人群,便决然向他伸出了手。他几乎是把我给提上去的。我把头伸进窗口,他揽住了我的肋部。用劲。他为我加油。我上车后,顺势坐在了他身边。他挨着我,强烈的汗味不时向我袭来。不知何时,他的腿和我的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我没把腿挪开。我发觉,他总是斜着眼悄悄地瞄我,有时目光停留的时间很长。后来,我觉得有点困乏,一会儿便睡着了。醒后我发现自己竟躺在他怀里,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揽着我的腰。我慌忙坐直,不好意思地问,快到了吗?快了,他说,马上就到。到了娲城,他提出在街上吃点饭再回家。我说自己头晕,不想吃饭。于是他笑了笑,就和我告别了。假期里,他到家找过我两次,都是坐一会儿就走。因为我没什么话和他谈了,场面冷冷的。开学时他又找我,说想和我一块回校。我同意了,就和他一同回到省城。出了车站,他问,晓红,你为何闷闷不乐呢?我说我没遇到什么可乐的事。他又问,难道跟我在一起就没一点快乐吗?我说,暂时还没有。的确,当时我真是苦不堪言。李宏三个多月前和张雪莲悄悄地结为伉俪,我再也等不到他了。命运正逐步把我推到张胜利怀里,而我对他向无感觉!是的,张胜利的举动证明他在爱我,而我也正在麻木中接受他。在李宏眼里,我不如一个生在穷乡僻壤的姑娘;而在张胜利眼里,我可能就是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如此说来,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爱上自己的男人呢?
不久,张胜利到学校去找我玩。那是他第一次去学校找我。记得我跟他在校园溜达了一下午,临走的时候,他问,晓红,找个时间咱去公园看看好吗?我照例点了点头。一个星期天,张胜利一大早就又到学校去找我。我和他坐公交车去了东方红公园。在那里,没看几个地方他就开始向我示爱,非常大胆。晓红,我发现我爱上你了。真的吗,胜利?真的,我向你发誓。不要发誓,誓言和谎言是孪生兄弟。他一听急了:不,晓红,你要相信我。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这个不好说,反正已经好长时间了。我讽刺他:是很久很久以前吧?就像一般故事的开头那样。他苦笑起来:晓红,你为什么拿我的认真开玩笑呢?我说,胜利,我也是认真的。他问,你爱我吗?你看呢,胜利?我觉得你也爱我。那么,你的根据呢?因为我爱你。好吧,胜利,只要你爱我就行。然后他领着我看了不少动物。猴子们捉虱子挺逗,雌雄调情毫不害羞。老虎在石窟里神态怠倦,但仍有王者之风。狐狸的举止小心谨慎,目光迷离阴森。还有斑马、长颈鹿和大象。我说,胜利,动物世界多奇妙啊,真可谓无奇不有。他说,这都是大自然的杰作,是经过长期自然选择的结果。我问,何谓自然选择?他说,这是说凡适应环境的就能保存下来,不适应的就被淘汰,简括地说,就是生存斗争,优胜劣汰。在自然状态下,动物们不像在这公园里被人隔离开来的情景,而是彼此争斗,互相厮杀。每个动物既是食客,又是别的动物的美餐。那是一幅非常热闹的生存竞争图,看上去很壮观,也很残酷。那里尊奉的是弱肉强食法则,弱者是没有权利可言的。胜利,你说的意思就类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是的,一点不错。不过,你说的只是食物链上的一小段,在它的两端还会无限延伸下去,从而形成一个吃与被吃的大循环。唉,胜利,自然界果真如此残酷吗?是的,晓红。但又不只限于自然界,人类社会不也一样吗?大到一个阶级吃掉另一个阶级,小到一个人吃掉另一个人,然后又被第三者吃掉。胜利,你这大概是专业病吧?人类社会在你眼中怎么也成了动物世界啦?当然,晓红,我说的是社会主义以前的社会状况。但是细想起来,在当今社会主义社会,虽然已经不存在吃与被吃的情况,但还存在着三大差别嘛。作为一个人,如果想活得更好一些,还是需要去竞争的。胜利,你是说我们应该为了个人去竞争吗?晓红,我说的有点危言耸听了吧?我也不想说出这个真理,因为真理有时并不容易让人接受。我又吃了一惊:胜利,你太丑化真理了,如果真理就像你所说的那个样子,谁还去为真理而献身呢?晓红,真理只是真实,它有时并不美丽,据我观察,不少人都肯为它献身。胜利,你大概就是这不少人中的一员吧?他笑了笑,回避了我的目光。晓红,我这个人不会虚伪,喜欢说些实话,但也并不坏,以后你就了解我了。我说,好吧,让咱都慢慢地了解对方吧。
第一章 春 花(11)
前面摆着一排巨大的方铁丝笼,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鸟。我和张胜利急忙走了过去。有许多鸟我不认识,而他几乎都能叫出名来。晓红,这种鸟你见过吗?我又摇了摇头。他说,这是大名鼎鼎的鹦鹉,它们能学人说话。随后他说了一句优胜劣汰,示意一只绿鹦鹉学舌。绿鹦鹉叫了几声。晓红,你说句话也让它学学。于是我故意把他的话颠倒过来,一是想难为鹦鹉,再者就是想对他戏谑一下。鹦鹉学了几句,叫得蛮像。我和他相视而笑。晓红,说实话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鹦鹉,因为它只会学别人的话,没有自己的思想。我说,胜利,有时自己的思想并不见得就好。他点点头说,但是它毕竟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比总是重复别人的话要好。我不再说话。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晓红,我从小就喜欢鸟,当然,我不是指的某一种,而是指的一般。我很羡慕它们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有时甚至后悔自己没托生为鸟。可长大后我才知道鸟也是不自由的。我问,你崇尚自由?是啊,他说,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够做什么该多好啊,可是社会就像鸟笼一样,让你自由不得。我说,胜利,你倒成了哲学家了,几天不见,当刮目相看你了。但是,如果给你自由,你会干什么?他诡秘地一笑说,晓红,如果现在给我自由,我就……我就吻你。
公园之行坚定了王晓红和张胜利结合的决心。王晓红当然知道,张胜利这个人不像李宏那样崇高,就是有些自私,早在青龙潭看他吃西瓜时的情景就知道他自私。他总是想比别人多吃点儿,许多时候总是抓起两块,吃后鼻脸总也擦不净。但是,她决定不想那么多了。她认为最重要的是他爱她,失去李宏之后的哀痛急需爱的抚慰。
就这样,等张胜利大学毕业,正式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就满口答应了他。三个月后,我便和他领了结婚证书。改革开放以来,他搭上了顺风船,被推上了人才梯队。借助老爷子在省城的关系,短短的六七年他就成了娲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唉,男人一旦成了人物,就距离经叛道不远了。况且他原本就很自私,到了大权在握的时候,他就更加放纵自己。他经常向我传播他的补偿理论:国家要补商品经济这一课,家庭要补发家致富这一课,我们这代人失去的太多了,以后都要想法补偿一下。一次我问他,胜利,你的补偿理论是从哪儿学来的?有渊源吗?有哇,他说,这个思想渊源不是洋货,而是国粹。晓红,你没听说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句古话?我又问,假如人失去了灵魂该如何补呢?他眨眼一笑说,晓红,你就喜欢谈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是个幻想型女人。记得还有一次我问他,你的补偿理论包罗一切吗?他说是的。那么,是不是还包括感情?他又是眨眼一笑说,晓红,这个问题是个例外,是个唯一的例外。现在看来,他的话未必可信。对他来说,例外的可能性不大。他太贪婪了。唉,张雪莲的到来,是不是预示着他正在进行感情补偿?
8
紫色窗纱刚刚透出几缕晨光,张雪莲便从席梦思床上爬起来,洗漱之后,徐大娇派车把她送到了坐落在娲河北岸的市委新家属院。这是一处风格别致的建筑群。几排崭新的建筑全是两层小楼,独家独院。小楼都是红瓦盖顶,红石粉墙,连厢房和围墙也都涂成了红色,只有外部楼梯和楼上的护栏是绿色的。放眼望去,红楼小区显得分外富丽。
门铃叩响很久,王晓红才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雪莲,今天是星期天,你也不多睡会儿?
晓红,我得回来忙活了。张雪莲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在厨房隔壁一间平房门前停下来。晓红,如果这间房子空着,我就住这儿吧。
王晓红正为张雪莲的住处发愁。虽说她已经和张胜利商定让张雪莲住在东屋,但她不便说出来。一听张雪莲自己提出住东屋,她就高兴地说,雪莲,那就委屈你了,不过这里离厨房近,你会感到方便的。
王晓红推开东屋的门,张雪莲随着走了进去。房间一丈见方,一张单人席梦思床居东而放,床上堆着两双崭新的红缎被子,床南头夹了一张三斗桌,西边靠窗放着一张写字台,一把藤椅也是新的。
晓红,住这儿真是不错,不过房租不要太贵哟!张雪莲开着玩笑,一边一屁股坐在床上,身子被软垫轻轻弹了一下。
雪莲,原来我在青龙潭时,你们也没向我要过房租嘛,我怎好意思宰你?
晓红,我们乡下的茅草屋破旧不堪,你们能去住就是看得起我们。不过现在呀,有不少人家都换成青砖红瓦了。
我们的知青之家还有吗?
扒掉五六年了。土地一承包,林场也被分掉了,谁还留那几间土房子?
唉,太可惜了。我以为它们现在依然默立在红花绿叶之中,谁知竟成了人去屋毁。如果将来咱俩成了名人,有人去追忆咱俩的光辉历史,他们到哪儿去找那个知青之家啊!王晓红继续逗笑。
第一章 春 花(12)
那也好办,晓红,到时候我们青龙潭再按原样重建就行了。
两人都乐滋滋地笑了。
哎,晓红,天不早了,该做饭了吧,早上吃点什么?
今天早上咱俩同时下厨房。我主理,你当助手,这跟在青龙潭时正好相反,因为现在在这儿我熟。
不啦,晓红,你有病,让我自己做吧。
我的身体没事了,休息一夜就过了。你来这里,我又不是地主婆,不能揣手等吃嘛。
你是市长太太呀,我哪敢烦你动手?不过,昨晚上真把我给难住了。煤气罩不会用,是飞飞教我的;几样菜不会炒,是张市长帮的忙。唉,现在好了,我已经学会了。
两人又笑了一阵子,同时进了厨房。
做饭中间,张雪莲不时往窗外瞅上几眼。王晓红看到这情景,也向窗外望望,然后笑着问,雪莲,你觉得大叔这人有点可笑吧?
不,我没发现有啥可笑的地方。张雪莲说。
此时,张铁胆正在院子里来回溜达。他时而在南边墙脚下看两棵小松树,时而到西南角瞧瞧那丛竹子,一会儿又回西边墙根抚弄几盆腊梅。
雪莲,大叔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你在这儿时间长了就见怪不怪了。他离休后很少到外面去玩,在家也很少和我们说话,只是喜欢观赏他栽的那几棵花树,眼神呆呆的,有时一次能看上个把钟头,好像只有这花树才是他的知心朋友。
吃饭的时候,张铁胆面南而坐,张胜利居东,王晓红和飞飞开始坐在外边,张雪莲费了好大劲才让母子俩挪到西边,自己在外边坐了下来。
雪莲,你在青龙潭当过我们的领导,到这儿你又是客人,怎能让你坐外边呢?王晓红说。
你们是干大事的,在哪儿我都是搞服务的,坐这儿服务起来方便。张雪莲说。
都是在搞服务嘛。胜利现在当上像点样儿的官了,可他也是在为别人服务,只不过他是个公仆。王晓红说完,笑着看了张胜利一眼。
是啊,是啊。张胜利慌忙附和。
张铁胆一言未发,只是默默地吃饭。昨天晚上张雪莲来到张家红楼代替王晓红做菜时,张胜利在一楼向父亲作了介绍。他说,让成功叫来一个厨师临时做一顿饭,没想到来的是我和晓红下乡时认识的一个女人。她是进城打工的,如果您觉得合适,就让她留下帮晓红算了。又说,找个好帮手并不容易,碰上她真是很难得,晓红的身体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张铁胆没做声。张胜利知道,父亲这是默认了。
现在,张铁胆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儿子和媳妇的话他都听到了,两口子已经将人留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饭快吃完时,张雪莲说,大叔,张市长,晓红和飞飞,你们该换的衣服都换了吧,另外如有该洗的东西,我上午一块洗洗。
雪莲,今天正好是星期天,让晓红和飞飞陪你上街转转吧,一是休息休息,再者就是熟悉一下环境。张胜利说。
张雪莲微微笑了一下说,上街以后再说吧。
飞飞叫起来:张阿姨,我和妈妈陪你,你就去街上玩玩吧。
飞飞,你不知道妈妈累倒了吗?妈妈的病还没痊愈,过几天再上街吧。张雪莲说。
好吧。飞飞尽管很不情愿,也只得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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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龙起初有点莫名其妙,但听赵小燕一说便豁然开朗了。小燕分析得很对,一向两袖清风的张铁胆之所以收下奔马,完全是因为礼不值钱;而锱铢必较的张胜利反而闭门谢客,实则怕惹父亲生气。老子和儿子泾渭分明,并不是两代人互换了魂。小燕,我这次花八十块钱买个人情,是挺值的。赵小燕讽刺说,潘龙,祝贺你拣到这么一个便宜。唉,便宜谈不上,只是吃亏不大。小燕,现在对咱而言,进行感情投资还是必要的,这是一本万利的事。赵小燕撇了一下嘴。好吧,潘龙,但愿你再这样投资半个世纪。唉,小燕这个娘们儿目光太短浅,总是对送礼耿耿于怀,丝毫也不去展望回报的曙光。
上班不久,潘龙接到张胜利的电话,要他去他那儿一趟。他点上一支烟,然后就满腹狐疑地进了市长办公室。
潘龙,眼下三级会议才开了,材料不太多,想让你趁闲再整一篇理论文章。张胜利开门见山说。
潘龙一听是这种事,心里立刻放松了。他知道张胜利又想在报上露脸,而这是自己跟领导加深感情的又一次机会,于是就满口承许下来。
选题嘛,我已经定了,就是关于改革开放条件下党的领导方法问题。你回去就开始琢磨吧。
好,好。我回去就开始行动。潘龙连连点头。
这篇文章是个新东西,也是个非常敏感的课题,一定要写出深度,但也不能出格。时间嘛,就以两周为限,当然要能提前更好,只是又辛苦你了。
第一章 春 花(13)
跟着老同学干事,就是累死也心甘啊。潘龙笑了笑说。
哎,这话又离谱了,你怎么是跟着我干呢?是跟着市委干嘛。潘龙,以后说话要注意点儿。张胜利现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那是,那是。潘龙又是赔笑,又是点头。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潘龙越想越感到心里窝气。妈的,一言不慎,就要看领导的脸色!写文章发表属于个人的私事,并不是秘书的份内工作,但领导让你替他写你就不能不写,让你提前写出来你就不能往后推!就是这么个理儿,当秘书活该倒霉!他倒上一杯开水,喝了一会儿,心里慢慢释然了,可是他的思绪怎么也集中不到文章上来,总是绕着张胜利其人飘来荡去。忽然,他想起了张胜利前年春天导演的一幕笑剧。
下午将要下班的时候,张胜利把潘龙叫到他的办公室说,马上通知几个单位,说我父亲病了,原定的检查时间另候通知。潘龙愣了一下。心想,上午才通知几个单位准备明后两天迎接检查,怎么说变就变了呢?看来大叔病得不轻。张胜利又说,潘龙,还得辛苦你一下,晚上去医院照护照护老头。我顾不着,晓红要照看飞飞,成功两口靠不住,只有护士我不放心,所以只有你去了。潘龙喏喏而出,回到值班室就给有关单位打电话,随后又慌慌张张地赶到地区医院高干病房。张铁胆一见潘龙很是吃惊。潘龙,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啦?潘龙笑了笑,说要晚上护理他。唉,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着了凉,不来这儿看病胜利不放心,这不,输了两瓶水,现在已经好了。潘龙应着张铁胆的指点坐在了对面床上。潘龙,你既然来了不走也行,今晚咱俩好好聊聊。你把床上的东西挪一下,待会儿就躺在那里吧。话刚落音,又突然问,潘龙,你还没吃饭吧?潘龙说,已经吃过了。张铁胆说,你看床上那么多点心,吃过饭也可以尝尝嘛。潘龙说,我……不啦。接着,潘龙自怨自艾起来。其实,他打过电话就往医院跑,哪里顾得上吃饭?可又不好意思言吃,这真是自我作践!转念又想,张铁胆是真心关心他,待他不薄,他进市政府就是张铁胆一手协调的,所以饿着肚子陪张铁胆一夜也认了。过了一会儿,潘龙突然想起了张胜利,于是急忙说,大叔,张市长本来今晚要来照顾您的,但临时又有急事,说是明天来看您,把定好的检查时间往后推了。
你说什么?张铁胆猛地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潘龙。潘龙,你看我有点小病就耽误你们的工作,这太不好了,要是胜利明天再来,那就太不像话了!今天我就烦透了。胜利上午把我送来,让晓红缺了一天班伺候我。我住在医院里,麻烦事太多了!你看,这一大堆是啥玩意儿?不知道现在的人是怎么了,你上午有病,上午就有人来看你,消息传得真快!我想,过去我有病时怎么没这么热闹?不就是胜利当市长了吗?他们名义上是来看我,实际上是做个样子给市长看的。说到这里,张铁胆呸了一声,从床头柜上抓起烟盒,点上烟猛抽了两口。潘龙劝着:大叔,别生气,这也是人之常情,您要理解点儿。张铁胆咳嗽两声说,我理解点儿?我还真理解不开呢!潘龙,你不知道,送的不只是这些吃的,还有更肮脏的东西:钱!大叠大叠的,硬塞给你,不要就扔在床上,说是聊表心意,说是让我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张铁胆说着又大声咳嗽起来,潘龙慌忙过去为他捶背。张铁胆接着说,潘龙,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难道国家不管我看病吗?难道我已经穷得买不起吃的了吗?唉!我还没活到那个地步。你说呢,潘龙?你收下他们的钱,他们会怎么看你?他们一定不把你当人看,一定会把你看成肠道里的寄生虫!有些当领导的是怎么想的?没钱花就住院,一次落个七八万!唉!我也听说过这些事,他们这些人巧取豪夺,是共产党的败类啊!潘龙,你不了解你大叔吗?你大叔宁愿做个穷光蛋,也不愿去当寄生虫!潘龙急忙说,大叔,我当然了解您。您那一年给我调好了工作,过中秋节时,我给您送去四只公鸡,您又给我扔了出来。张铁胆又说,潘龙,今天他们扔下的钱我都让晓红拿走了,让她负责退给人家;明天你把这些食品帮我处理掉吧。这事交给你了,你扔到哪里都行,要不就送给其他病人。当然我指的不是这高干病房里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