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副局长接完电话,神情颇有些不安地说:“顾三军跑了。”
郭强问:“怎么发现他跑了?”
马副局长说:“刚才联合专案组的同志到他公司去找他。
他公司的人说,他已经有两天没在公司露面了。专案组的人赶到他家,他家的小保姆说,顾三军两天前就走了。”
“去哪了?”方雨林问。
马副局长说:“小保姆说不清。一会儿说去广州;一会儿说去深圳;一会儿还说去泰国。再问,就哭鼻子。”
方雨林站了起来,坚决地说:“赶紧派人去拘传那个杜海霞!”
陆天明--大雪无痕--六十四
六十四北华宾馆副楼虽然只有五层,但是有三面墙都是用茶色玻璃装满起来的,比起16层的主楼,它更显出一种雍容华贵的神态,仿佛漫步在古老庄园里那碎石砌就的甬道上的一个当家少妇,充满着悠游的自信和沉稳的矜持。杜海霞知道,自己最后的日子临头了。给她这个征兆的是,刚才顾三军打电话给她,他把宾馆都托付给了她;只说他在外头要“过一段”,但不肯说明这“一段”时间可能会有多长,他何时能回来重新担负起“宾馆经理”的责任。“总有人跟我们过不去……要跟我们搞资源再分配呀……”电话里他显得异常的沮丧,一点都不肯透露他现在到底在哪儿藏身。“他们或许还会从你身上打点儿主意的。老冯那儿,还要你多替他担待着点。”他突然挺动感情地说了这么一句,尔后不等杜海霞再追问,就挂断了电话。
不知为什么,杜海霞从认识这位“大公子”的那一天起,就挺可怜他的。她也曾像社会上大多数人一样,怀着一种特别忌讳、特别戒备的心态去对待这位拥有“衙内”身份的同龄人。他的确有一些“衙内”习气。典型的就是好色。但据冯祥龙说,实际情况并不能全怪他。“现在真有那么一类的女孩儿,特别‘贱’,就为一点蝇头小利,上赶着要跟他上床,满不凛,还以此为荣。”以后有了一点交往——交往之初,他也曾把她当成那一类女孩儿似的试探过,想跟她随便玩儿那么一两把。杜海霞按冯祥龙教给的方法和自己多年的经验,给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他倒也不再对她死缠烂搅,有时“海妹子”、“海妹子”地浑叫几声,却再也不动手动脚了。往深处一接触,她才得知,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生活也是挺“禁锢”的。顾副书记当县委书记那会儿,他大概是在读小学。据说,顾副书记对他的管教也是相当严厉的,反复向他强调不能给“党和人民”丢脸。县城里的孩子早不穿带补钉的衣服了,我们的这位“三军同学”实实在在地还带着“补钉”过了两三年。父亲甚至都不许他跟同学争论——因为他必须要处处表现得十分谦虚。正因为这样,他得下了口吃的毛病:许多次想说,话都到了嘴边,又必须“这……这……这……地往下咽。许多次想说三句,但吞吞吐吐地最后只说出一句来。许多次想说出自己对问题的结论,但一想到父亲的教导,明确的思想就变成了哼哼哈哈的呻吟。15岁以前,他没有埋怨过。他觉得自己应该如此。他活得拘谨、低调。有两次同学们选他当中队长,他父亲一个电话打到学校,说,不要因为是我的儿子就让他当”干部“。那一晚上,他实实在在地哭了许久许久……但父亲执意在他身边修筑的”堤坝“又怎么能挡得住一个以一社会”的形式和声势席卷而来的一浪潮“呢?况且,父亲的这”堤坝“究竟有多少合理性、坚固性,尚有很大的探讨余地。16岁那年,这建筑在沙基上的”堤坝“终于在一个很偶然的夜晚,开始决口……
事情其实很简单:当时,他正准备随已定下要调任某地区地委书记的父亲离开这个县。因为快要走了,几个平目跟他比较要好的同学(请注意,他一生没有特别要好特别铁的朋友)
邀请他去他们家玩玩。这几个同学家都在县城外的乡村。报告父亲后,父亲细问了这几个同学的情况,得知这几个同学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在共青团支部内担任的职务,都要比他好比他高。想到能“让他深入乡里去看看,也许对他思想的成熟品格的锻炼有好处”,便批准了此次行动。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走得那么“远”。过去父亲都不准他“乱说乱动”,只怕他给他捅“娄子”。要到乡里农家去住,三军心里自然是忐忑的。
但那一晚上和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情却完全“深刻”地“教育”
了他。他才真正懂得,自己真正的价值,自己真正的身份,并非体现在自己的“家”里,而是体现在“社会”上。他才体会到,做某某某的儿子,有时是非常卑屈的,但有时也可以是非常非常“高傲”的。而那一晚上,他真正体会到了他这某某某的儿子的“高傲”和“高贵”之处。当“某某某的儿子到了我们村啦”这消息传开去以后,村支书立即来了,乡长也从五里外赶来了。当时他正在一位同学家的炕上喝高粱渣子粥。村支书和乡长的突然出现,把那位同学的父母吓了一大跳。乡长忙着要给三军安排住处,三军坚持要住在同学家。乡长显得非常“生气”,后来派人从乡招待所抱来了两床崭新的被褥,送来了一整套清洁卫生的洗漱用品,一再叮嘱,明天不能走,一定到乡里去玩玩,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第二天,中午饭是村里安排的,晚上乡长安排吃“便饭”,又看乡里的二人转剧团演出。吃饭,他坐贵宾席;看戏,他坐第三排正中间。而他那几个同学,即便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也只能叨陪末座。到了看戏时,却只能远远地站在后头张望了。对于此情此景,他心里极度不安。要知道,这几位同学,在学校里都是他崇拜的对象。他们虽然是农民的儿子,但在班里是班长,是团支书,是全校的学习尖子。但到了这时,在这些乡长和村支书眼里,连给他当陪衬的资格都不够了……那一晚上,他领略了乡里所演的二人转的“刺激”和“够味儿”。演出完以后,乡长又在乡政府对门的“再回头酒家”开了一桌,说是简简单单吃点夜宵,但最后还是盘摞盘、碗摞碗地喝掉了四瓶高粱烧……那一晚上,16岁的地头一回失眠了……头一回真正感觉了自己的存在……感觉了周围的世界……感觉了内心长或潜伏的那种种无名的骚动、激奋,以他独有的偏执心态“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界其实很简单、很幼稚,只要他开口说“我要”,人们就会给他的,就会主动地送上门来的……
以后的变化就是明显的了,大家甚至发现他在同学面前,尤其在女同学面前说什么都不口吃了。当然,有一条是不变的,那就是回到父亲跟前,他仍然是那样的毕恭毕敬,少言寡语,而且依然口吃……
杜海霞原先跟冯祥龙约好,他一到省纪委,基本闹清情况,就给她打电话,免得她着急。但去了那么长时间,不仅没电话来,连给他手机打电话,也没回音。四处打听,谁也说不清楚他目前的状况。“肯定出事了!”她心里一阵阵发慌,知道自己也该躲一躲了。“姨,我是海霞。单位派我出去学习,这回是脱产学习。学习时间可能比较长。是一年,还是半年,还没最后定。我走了,您和姨夫一定照顾好自己……”说着,便呜咽起来。过了一小会儿,赶紧又擦去泪水,继续说道:“我交给您的那些东西,您一定得给我保管好。千万千万!”
这时,有人敲门。
杜海霞赶紧说了句:“姨,我走了。您多保重!到了外头,我会找机会给您打电话的……”挂了电话,去开门。敲门的是楼层服务员小姐。是她叫来的。
“这是中青旅行社的张先生留下的两件行李。你把它们送到总台,告诉总台,一会儿他会派人来取的。”杜海霞是个聪明人,她仔细考虑了一下,假如冯祥龙已经出事,很可能她也被监视了。怎么从宾馆脱身才能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她煞费了一番苦心。她借用中青旅行社某位“张先生”的名义,先把自己的行李放到总台。然后又假装要到中青旅行社去开会,对总台的人说:“中青旅行社的张先生在你们这儿存了两件行李?
我正要去中青社,他刚打电话来,让我顺便把行李给他捎去。“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她驾着车,带着金很细软驶出北华宾馆大门时,冬日的阳光以少见的明媚度,高照在她的车头上。此时此刻,她心里虽然难免生发一丝悲凉,但还是庆幸自己终于走脱。
这时,方雨林正向北华宾馆急驶而来。为了预防万一,他在车里给宾馆总台打了个电话,问“杜副经理在不在?”得知她走了,他真吃了一大惊。
“走多大会儿了?刚出门?请你马上请她回来接个电话。”
总台的服务员小姐马上给她的手机拨了个电话。(杜海霞此时没有关掉自己的手机,也许这是她这一生都后悔的事。)
告诉她,有人找。
听说有人找,杜海霞一阵心慌,只问:“谁找?”服务员小姐答:“是一个先生。”杜海霞再问:“哪儿的先生?”服务员小姐惭愧地答:“没问。”杜海霞生气地:“去问问清楚。”说话间,便加大了油门。
服务员小姐拿起那个还没挂断的电话,问方雨林:“我们杜副经理请问您是哪一位?”极机敏的方雨林本能地答道:“我是九天集团冯总的好朋友。冯总有特别重要的话,托我转告。”
听说是冯祥龙的朋友,又听说是冯祥龙有重要的话转告,她一下把车停住了。她相信冯祥龙不管处于什么困境下,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托人来找她,假如真的出了事,最起码他也会托人向她发出警报的。
“你问清那个朋友的手机号,我直接跟他联系。”杜海霞多了个心眼儿,这样吩咐总台的人。几分钟后,她直接跟方雨林联系上了。他们约定在历史博物馆门前见面。到约定的地点后,她戴上了一副墨镜,警觉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不一会儿,一辆普通轿车徐徐驶来,并从她车旁驶过。这辆轿车就是方雨林的车。他带上了宾馆总台的那个服务小姐,请她来帮他们指认杜海霞的车。
方雨林的车又往前驶了二十来米,才停了下来。然后通知其他几辆车在杜海霞的车的周围布控,就在这一切就绪,准备采取行动,两个同志已然下车向杜海霞的车走过去时,发生了一点意外。一大群中学生,大约有一二百人吧,蜂拥着向历史博物馆走去,可能是来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不知为什么,这一二百人停留在台阶上,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居然不走了。方雨林生怕杜海霞起急拒捕,开车逃跑时冲击人群,伤了那些中学生。于是他忙对那两个同志做了个手势,招回他们,暂时中止了行动。然后他又给杜海霞打电话:“杜副经理,我们已经到了。但这会儿人太多,说话不方便。你看到一辆停在马路对面乐凯照片洗印店门前的那辆车了吗?那就是我的车。请你跟着我,慢慢向前开。”方雨林说着,启动了车,徐徐向前开去。
杜海霞迟疑了一下,打开随身带的一只精美的保险箱,里边装满了现金,然后又拿出一小瓶汽油,洒在保险箱里,又拿出一个镀金的打火机放在自己坐位边上,这才启动了车,跟着方雨林的车向前开去。方雨林的车开进一条幽静的小马路。杜海霞的车跟着也开了进来。方雨林的车停了下来。杜海霞的车也停了下来。方雨林下车,向后边张望,看到后边同志们的车这时也拐进了这条小马路,已经把杜海霞的车的退路堵死了。
他向杜海霞的车走去。
杜海霞拿着打火机,下车去迎“冯总的朋友”。她先打量了一眼正慢慢走来的方雨林,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这位“朋友”气质不对,再说也太陌生。冯祥龙的好朋友十有八九她都是见过的。直觉告诉她情况有变。她忙四下里去瞟瞥,发现了那辆在自己车后不远处的车。她不觉一惊,再往远处看,前后都有车堵着,便肯定有诈。于是拿起打火机,“啪”地一下打着火,要向保险箱扔去。说时迟,那时快,方雨林一个猛虎扑食蹿来,死死地摁住了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那个镀金的打火机。灼热的火机还正经烫了他一下。
陆天明--大雪无痕--六十五
六十五谈话已经进行了两三个小时,杜海霞一口咬定所有保存在她那儿的账本都已烧掉,除此以外,什么话也不再说了。方雨林拿起那个镀金的打火机。打火机的机身上精刻着一个“冯”
字。方雨林问:“冯祥龙送你的?”
不答。
方雨林指着那个保险箱里的钱:“这些现金是你的,还是冯祥龙的?”
仍不答。
“谁都知道你跟冯祥龙走得近,又是公司的总出纳。冯祥龙是怎么花钱的,你应该最清楚。你只要把这些账交出来,你就没事了。”
还是不答。
“杜海霞,你还不到28岁,人也聪明能干,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对方突然把头深深地低垂下去,不一会儿,便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高烧似的不断呻吟着、哆嗦着,而后,突然倒在了地上。到晚上,还是这么僵持着。方雨林指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问她:“想绝食?”
依然不答。
“听说是你姨把你带大的?你可怜你姨吗?她要是知道她这个28岁的外甥女铁了心地要把自己一生毁在一个四十多岁的腐败分子手里,她会怎么个伤心法?”
杜海霞突然呻吟道:“我想去卫生间……”
方雨林对专案组的两个女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她俩上前来搀着她进了卫生间。这一段,她一直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吃不喝,披头散发不说话。
杜海霞进卫生间,顺手要关门。一个女工作人员拿脚顶了一下,让门虚开一条缝。她俩就在门外监守着。等了一会儿,卫生间里并没有发出本该发出的那种声响。她俩又等了一会儿,便起了疑,正想嚷一嗓子问问,却听到从卫生间里传出“咕咚”一声响。好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她俩忙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跑出来向方雨林报告道:“她又倒下了。”“快扶她起来。”方雨林吼道。“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就是不肯起来。扶也不起,死沉死沉的。”
方雨林忙推开卫生间门,只见杜海霞蜷曲着身子,躺倒在卫生间的马赛克地面上。女工作人员要上前去搀扶杜海霞。方雨林却示意别去管她。
女工作人员疑询般地看了看方雨林,跟着方雨林一起到大屋里。方雨林对她俩说:“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她没病,装死哩。让她躺着,愿意躺多久,就躺多久。也许躺着想,能想得更明白。”他故意把说话声提得高高的,让杜海霞听到。尔后,又悄悄地向女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了一下。女工作人员便上工作人员住的屋里拿来一条毛毯,替杜海霞盖上了。
眼泪慢慢地涌出杜海霞的眼角,她低声地抽泣起来。到深夜时分,去搜查杜海霞住房的那个小组打来电话,搜查一无所获。马凤山叹了一口气,对方雨林说道:“只剩下12个小时了,你觉得她真的把那些黑账都烧了?”“我再努把力试试。”方雨林低头想了想,尔后又回到预审间,杜海霞还在卫生间的地上躺着哩,照旧不吃不喝也不吭声。方雨林站在卫生间门口,默默地打量了一会儿杜海霞。一直在一旁监候着的那个女工作人员刚要张嘴跟方雨林说什么,方雨林忙做了个手势,让她什么也别说。他又默默地观察了一下杜海霞,便向外走去。他找到专案组杨组长和马凤山对他俩说:“刚才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我觉着,这女孩儿不是满不凛的人,相当有心计,也相当能善待自己……”
杨组长问:“何以见得?”
方雨林分析道:“刚才我注意到,给她毯子后,她还重新铺了一下,拿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特别是她的脚……”
一个女工作人员问:“她的脚又咋了?”
方雨林说:“连这你们都没注意到?太明显了!大概是怕地上有水弄湿了她那双高档的意大利皮鞋,每过一小会儿,她就悄悄地在毯子上路蹭她的鞋尖儿。”
那个女工作人员笑道:“你们男人瞧女人就是细。她蹭鞋尖儿又怎么了?”
方雨林说:“你想啊,这么一个知道心疼自己的人,又整了这么些年的财务,她能轻易把自己经手的黑账烧了?账本对她这个经手钱财的人,就意味着生命,意味着一切的一切。她不会想不到,烧了账本,万一出了事,她就无法说清这几百上千万现金的详细去处,再让人反咬一口,对于她,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想她一定是把那些黑账藏在一个什么地方了,一个她认为最可靠的地方……”
马凤山问:“你觉得她会藏在什么地方?”
方雨林想了想:“一定藏在那里了!”
10分钟后,方雨林调集了人和车,连夜向杜海霞姨家驶去。这时风雪俱寂,万籁俱静。通往郊区的公路上只有运煤的卡车和奉命作急行军的军车撞破了这死一般的宁静,标志着这世界只是在作暂时的休息。
方雨林等人的出现,让早已皈依佛门、力求六根清静的杜姨仿佛横遭天场地陷般地魔劫。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她便一直在低头啜泣着。这位佛门子弟、半道出家的女居士对外甥女这两年的所作所为所获,也并非是没有一点担心和预感的:小女子怎么就手头一下阔到了那种程度?言谈举止间怎么就对那位冯大总经理有了那样一种温存和体贴?还有她的拒绝结婚、拒绝跟别人处对象?还有那些要她藏进菩萨肚子里的现金(作孽!罪过!)?还有那一大袋……一大袋“纸”或“本子”……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法说清“佛境”和“人境”之间为何会有这么大无法弥合的间隔。自己前生到底作了什么孽,要在今世遭受这样的磨难……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问:“海霞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方雨林说道:“而且一直躺在卫生间冰凉的地上不起来。蓬头垢面,跟个小疯子似的。”
杜姨突然咬牙切齿的哭骂起来:“全是这个冯祥龙大坏蛋闹的!都小五十的老爷们了,还勾引我们家海霞。天打五雷轰!我跟她说过多少回了,好好找个男人过日子。她就是让冯祥龙这泽蛋带坏的!她过去不这样……她孝顺……体贴……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儿……十里八村都知道……真的呀……”
方雨林平静地说道:“她的确是个好女孩儿,我们也为她着急。”
“我要是说了,能算是她坦白的吗?政府能给她减轻处罚吗?”杜姨急切地问道。
“政府有政策,您应该相信政府。”方雨林忙说。
杜姨一下站了起来。这时方雨林才看出,其实她不只是慈悲为怀,还十分干脆利落:“我给你们全说了,你们可得救救我的海霞,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儿呀!”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了结得这么痛快。一个多小时后,当方雨林驱车返回专案组的那个预审间时,以为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杜海霞仍躺在卫生间的地上。
“杜海霞。”方雨林叫了她一声。
杜海霞不理。
“杜海霞,你瞧瞧我们给你从你姨那儿带什么东西来了。”
听说是从她姨那儿带“东西”,杜海霞的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很快地向方雨林站立的地方扫了一眼。她突然好像被雷击了似的,一下像一根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方雨林身前立着一个五六十厘米高的塑料编织袋,袋身上还沾着许多的泥土。她显然是熟悉这个编织袋的。她脸色苍白了,她惊恐万状了,她不知所措了,她人也摇晃起来了,眼睛盯着那只编织袋,浑身颤栗着呆木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姨……姨……我的姨……”然后两腿一软,眼前一黑,一下晕倒了。这回是真晕了。
这个小小不然的塑料编织袋里装的就是杜海霞为冯祥龙保存的全部“黑账”。这些黑账记录了冯祥龙为打通关节给有关人士送礼行贿,也记录了生性“慷慨大方”的他在那个位置上的背后的一切所为……
马凤山看了看手表,说道:“快组织人查看吧,只剩不到10个小时了。”
杨组长并不清楚眼前这档子事的背后,还牵扯着公安局的另一个大案,便问:“什么只剩10个小时了?”
马凤山笑笑,说道:“没啥,没啥。我说我们局里的一个事哩。”
杨组长也是老司法了,前年才调到省纪委,懂得司法部门严如军法的保密规定。见马凤山在打哈哈,知道此事不宜多问,便只是担了一下桌子下边的一个电铃按钮儿。霎那间联合专案组这幢旧楼里上上下下便响起了一片电铃声。一个个原先已经灭了灯的窗户,顿时又一个个亮了起来。男男女女的工作人员从各自的宿舍里挤出,差不多用小跑的姿态,向会议室赶去。杨组长要集中专案组内全部可动用的力量,赶在那“10个小时”结束前,把杜海霞的这些“黑账”理出个头绪来。
这时,楼下传达室打来电话,告诉方雨林,有个女同志急着要找他。
方雨林一怔:“都几点了,还有什么女同志来找?”
“反正是找你的,快下来吧。”传达室的同志打了个哈欠说道。
方雨林猜想是丁洁。果不其然,是她。“丁洁?出什么事了?”他拉了把椅子过来让丁洁坐下,便问。“周密刚才来找我了。”丁洁眼圈有一点发青,很明显,这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没好好安生过。方雨林略略地问了几句,觉得事情重大,便跟马凤山请示了一下,直接把丁洁带上了楼,带到马凤山面前。
马凤山问:“周密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丁洁说道:“今天晚饭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车直接开到我家门口来接我,也没像往常那样,让我开着自己的车去见他,而是让我在我家附近街区的一个拐角处等着他……”
到约定的时间,周密开着他那辆黑色的大奥迪车徐徐驶到丁洁家附近街区的一个拐角处,一直把车开到丁洁面前,赶紧下了车,极绅土地替丁洁打开车门,殷勤地邀她上了车。走了一段,周密微微地笑了笑道:“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丁洁苦笑笑:“无所谓了。”
那天事过后,方雨林曾再三告诉丁洁,第一,不要不理周密;第二,周密再来找她,要及时告诉他;第三,在和周密继续接触时,不要提及那些旧报纸和旧笔记本的事。假如要生气,也只表明对他那天的失约有所不满,特别不能提看到了顾三军一事。今天晚上,丁洁就是按方雨林的“谆谆教导”做的。从那天以后,丁洁也不再追问方雨林,周密是否出了事。
预感告诉她,这一定已是不用再问的事了。但从心情上来说,她的不安和巨大无比的痛惜,仿佛自己走到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边似的,等待着一阵狂风猛袭,来结束这一切……
“我已经向你道过三次歉了。丁洁,许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已,没法左右自己……”周密一边开车,一边继续圆着那天开始的这个“谎”。“你今天拉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丁洁瞟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