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笑道:“有一点钱你就乱花!”
方雨珠也笑道:“我就花,不花白不花。挣钱不花,图个受累?什么观念嘛!朱容基就指着大伙儿花钱来拯救国企哩。
我还给我妈买了件驼绒棉袄,给您买了个降血压的电子仪器……”
平时无比清静的家,这时刚闹起一点儿人气,那个和方雨珠一起贩鱼的女伴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她满脸沉不住气的样儿,大概是出了啥事了。
“雨珠在家不?”她慌慌地问。
“程姐,你快过来瞧瞧我哥穿这件大衣!”方雨珠还在兴奋之中。“挺好……挺好……”那位叫“程姐”的女伴儿好像没那份心思陪她欣赏她哥的新大衣,一边应付着:“真挺好的……”一边便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门外,压低了声音问她:“街道托儿所的那几个老师没上这儿来找过你?”方雨珠反问:“怎么了?不是昨天刚给她们那儿送去二十多斤鱼吗?她们还想要?”女伴儿着急地小声说道:“什么呀!出事了。刚才托儿所那个姓什么的所长……”“张所长?李所长?还是那个小个儿的了所长?”程姐忙说:“对,就是那个小个儿的丁所长,”呼哧呼哧“地跑到我那儿说,托儿所的孩子吃了咱们卖给他们的鱼,上吐下泻的,还头晕……”方雨珠一惊:“食物中毒了?怎么可能?”
说话间,托儿所的那个了所长带着两个女教师真的找来了。“方雨珠!方雨珠!”丁所长个头小,却干脆麻利。这时,脸都急黄了,声音也急变了调。
方雨珠忙迎上去:“丁所长……”
丁所长都要哭了:“你卖的什么鱼吗?”她刚从保育员提到副所长,就摊上这么一档子事,一下病倒二三十个孩子,能不着急吗?
程姐却说:“丁所长,事情还没整明白哩,你别一锤子就把什么事儿都推到我们的鱼身上。”
丁所长哑着嗓门叫道:“今天我们就吃那鱼了,不是让你们那鱼害的,还能是什么?是我姓丁的放毒了?”
方雨珠忙说:“丁所长,有话漫漫说。谁也不会放毒,别那么说。”
丁所长更急了:“慢慢说?一下病倒了二三十,全是独生子女呀!这责任谁负?谁负得起?别以为你们家里有个警察,就没事了。”
方雨林听着有点别扭,便从屋里走出来问:“什么警察?
出什么事了?”
方雨珠忙把方雨林推回屋里说道:“没你什么事!”然后回头对丁所长说:“走,咱们去瞧瞧。丁所长,您放心,是我们鱼的问题,我们负责。孩子送医院了吗?”
丁所长说:“二三十人哩,这得多大一笔钱?”
方雨珠说:“不管多少钱,赶紧送医院。钱,我们付。”
程姐着急了:“雨珠!这责任还没分清哩,凭什么我们付这钱?”
方雨珠忙说:“你糊涂了?救孩子要紧啊!”说着,回到屋里,匆匆从大衣柜里找出一个小包,从小包里翻出一些钱和一个存折。她看了看存折,又问方雨林:“哥,你身上有多少钱?”
方雨林问:“干吗?”
方雨珠说:“你别问,有多少,全给我。”
方雨林一边掏钱,一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雨珠心里一阵酸涩,眼眶湿润了,却只是难过地说道:“没事,没事,真没事。”说着,拿上钱,便转身向外走去。
方雨林忙追出去:“这点钱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方雨珠顾不上详细解释,只说道:“先这么着吧。不够了,我再打电话找你。”说着,便和那几个人急匆匆地出了大门。方雨林还想问什么,他身上的手机响了,是专案组那边在催了,要他20分钟之内赶到。
“那边也出事了?”方父问。方雨林说:“不太清楚。有事就给我打手机。告诉我妈,过两天我再抽时间去看她……”
方父劝慰道:“实在太紧张了,你就先顾一头吧。你妈那边,有我和雨珠哩……”方雨林又说:“一会儿,你一定去看看雨珠,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方父点点头道:“你快走你的吧,雨珠那边我会去看的。”
方雨珠等人赶到托儿所时,孩子的哭叫声正闹成一片。托儿所跟急救中心已联系了,但那边只剩一辆救护车了,而发现症状的孩子却已多达二十七八个了。
方雨珠果断地:“好了,别跟他们扯了,咱们自己打的去。”
程姐叫道:“打的?二十多个人,再加上护送的老师,这得打多少辆的?”
方雨珠下定决心:“打,多少辆也得打!”
陆天明--大雪无痕--六十一
六十一新成立的联合专案组设在江对岸一幢四层的灰砖旧楼里。
据说这里原先是军工所属的导弹工厂厂部所在。导弹工厂拆迁后,这楼就一直这么空闲着。这些年,周围陆陆续续建起不少新楼、饭店、娱乐场、商场,它却一直还这么空关着,倒也算得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这些日子进驻了专案组,从外表上仍然看不出它和往日的自己,和同类型的旧楼旧院落有什么不同。
反而觉得它的大铁门比以往关得更严实了。再多的人进出,也只开一个小边门。但只要是进得门去,就会发现,这里的安全保卫工作极其严密,确实与众不同。首先,不管什么人出入,你得出示一种特制的出入证。方雨林在传达室填了表。经管保卫的同志仔细地审看,在一张特制的出入证上现盖了钢印,加上塑封,这才郑重地交给方雨林。“这出入证,你可得好好保管。进出这大门,只认证,不认人,丢了可就麻烦了。”方雨林笑道:“那我就回刑侦支队去呗。”管保卫的同志“嘿”了那么一下,也笑道:“回去?你想得美!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丢的,你哪儿也去不成,下半辈子就啥也甭想干了。”“有那么严重吗?丢了警官证,也不至于如此!”“告诉你,这个专案组非同寻常,你还真别不把它当回事儿。带手枪了吗?带了的话,交我这儿保管。
方雨林迟疑了一下,把手枪交给了他。
管保卫的那个同志又填了一张卡交给方雨林:“上外头执行任务时,凭这张卡到我这儿来领枪。回来进大门时,必须交到我这儿保管。所以这张卡也是千万丢不得的!丢了卡,这枪可就不是你的啦!”他又笑道。
方雨林也笑道:“我人要丢了呢?
那个同志说道:“那只好找你爹妈去了,让他们再给市局生这么个宝贝神探吧。
方雨林拿起那两张卡,在桌上拍了拍,说道:“操!我这是不是进拘留所了?!
那个同志仍笑道:“那还是有点区别的。上那儿,你得推光头。我这儿不推光头。周末,你还可以回家会会老婆情人……”
方雨林说:“要没老婆情人呢?你管找?
那个同志哈哈大笑:“嗨,像你这么个帅小伙儿,还用得着我给找?就怕你忙不过来!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那个同志接完电话,赶紧对方雨林说:“找你哩。你小子还真火,一来,头儿就瞄上了。
方雨林扛着行李赶紧去专案组办公室把手续交了,放下东西,办公室主任告诉他,省纪委的孙书记找他。
方雨林一愣:“孙书记找我?他也在这儿?
办公室主任长长地“啊”了一声道:“你不知道?章书记亲自点的名,让孙书记在我们这儿坐镇哩!快上楼吧,会都开始了,孙书记昨天就说要见你。
会议是在孙书记的办公室里进行的。办公室陈设虽然简陋,但特别宽敞。据说原先是导弹工厂工会的一个大接待室。
专案组方方面面的负责人都到了。专案组的杨组长正在报告一个突发的情况:今天他们决定对冯祥龙实行“两规”,一早派人去执行,冯祥龙却已经跑了。他们觉得,是内部有人给冯祥龙通风报信了。
孙书记皱了皱眉头,问:“有线索了吗?什么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杨组长说:“正在查。
对冯祥龙实行“两规”,是一天前孙书记亲自做的决定。
奇怪的是一直拖了十五六个小时,才付诸执行。这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命令下达后,为什么会拖延这么长的时间不执行?这风声到底又是怎么透出去的?目前整个儿还是“一锅粥”。这种通风报信的事,这两年可以说在查处几个大案要案的过程中都发生过,简直是屡禁不绝。更可怕的是在一些人眼里,这样的事仿佛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似乎不发生这样的事反而是不可思议的。社会上说,现在已无密可保,就是这个意思。不管什么会,你今天在会上做了什么决定说了什么话,明天外头准有相当准确的“谣传”在给你散播着。这是一种什么迹象?仅仅是涉及保密观念强弱的问题,还是一种党风政风的问题?作为党纪律检查方面的一个负责人,孙立栋认为这是值得自己深思,并三思的。
冯祥龙在这个对他实行“两规”的决定做出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接到了相关“警报”。他迅速从当晚住宿的五洲锦华堂总统套间撤出,飞车驶往大亚商城。在那儿只待了20分钟,换了一辆车,又飞车驶往工商银行省分行总部。他告诉司机他要去跟银行的一个负责人谈一笔贷款。进了银行大楼,他又用手机告诉司机,别在这儿等着了,先把车开回公司总部,什么时候要车,他会打电话给他的。然而,他根本就没上楼,而是直接出了银行后头的那个铸花大钢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自己家里猫了一个晚上。谁也不会想到,这时候他会回自己家去的。谁都会认为,冯祥龙这时候有一百个地方一千个极为保险的地方可去,就是不会回家。
他们恰恰都想错了。得到警报,冯祥龙心里一沉,当即采取行动,准备跟那帮人周旋一番。但他心里明白,只要上头有人动真格的,他冯祥龙肯定是没跑了。现在他之所以还想“周旋”,是寄希望于这次也像以前那许多次一样,并非“动真格”的。他太明白了,上边的一些人也非常明白,假如要动真格的,出问题的绝非他一人,因此就会扯出一大串。这就是俗话说的,盘根错节,真拔,拔出萝卜带出泥,这地面上会显出好大一个坑哩!但万一是动真格的呢?当然这不容易。但万—……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出租车的里程表已然开始计数,他还没有决定要到哪儿去躲一躲。无数个朋友无数个相好无数个灯红酒绿的场所无数个软榻秘窟……他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他心里一沉,又一酸,“家”呀,老婆孩子……能说我这么干,不是为了你们吗?起码最初的出发点是为了你们呀……
他在家里住了半宿,作了种种善后的安排。以往每次回来,他老婆总要借故跟他闹上一闹(这也是他越发不愿意再回来的原因之一)。但那一晚上也怪了,大概是也觉出一些什么来了,他老婆郁郁地只是不说话,听他作各种吩咐。他以为她什么都明白了,临走前,忽然想搂她一下,也真的伸出手去了,但她却非常不愿意地将他的手打开了,然后很用力地将门关上。他告诉她,他要连夜驱车去哈尔滨办事。她一定以为他是去另一个女人那儿了,所以非常愤恨。他在自己家门外默默地站了好大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是“最后的告别”了吗?没有。他这时只是被一种罕见的伤感、委屈,甚至还有好多年不再出现的那种留恋困住了,毕竟是“家”呀……离开家以后,他便到了北华宾馆。他没走正门,通过一个边门,直接去了副楼。副楼里有杜海霞的一个“工作间”。经理、副经理每人都有这么一套房。还有几间套房是专给有特殊身份、特殊关系的那些人留的。留给他们随时随地来此“休息”、“消费”。
杜海霞提着一包东西,匆匆走到自己那个“工作间”(准确地说,应该是“工作套房”)门前,掏出那种为贵宾专备的镀金电子插卡开了门。房间里所有的窗子都严严地拉着窗帘,灯也都关着。即便是白天,房间里也显得特别暗。
杜海霞关上门,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冯总……冯总……”(她至今不习惯用其他的称呼叫他。)
冯祥龙听出是杜海霞,并确证只有她一人时,便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还再次追问道:“嘘……没人跟着你吧?”
杜海霞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一会儿,我得带各部门的领班到商学院听课去。中午可能赶不回来了。给你准备了一点冷餐,到时候,你自己再冲一点咖啡……”
冯祥龙闷闷地说道:“我不喝那玩意儿!
杜海霞忙说:“那你自己煮奶茶喝。电锅、牛奶、砖茶……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在里间的壁柜里放着哩。煮完奶茶,别忘了拔电源线。你别再在这儿整一场大火。
冯祥龙长叹道:“我现在真他妈的想整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烧得精光!
杜海霞瞪他一眼道:“别胡说。”
冯祥龙闷坐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把车给我留下……”
杜海霞忙说:“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你!
冯祥龙摇摇头说:“海霞,你不懂。昨晚我整整想了一宿。躲是躲不长久的,我得主动找找那些还在位置上掌权的……”
杜海霞恨根地:“你还要去找他们?”
冯祥龙冷笑道:“我得告诉他们,他们要愣把我冯祥龙整到台前去出丑,我可得把丑话跟他们亮在头里,到时,出丑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到那时候,还不知道谁先下台哩!
杜海霞忙说:“这些,他们比你明白。要不,他们怎么会透消息给你,让你赶紧躲起来呢?他们也不想你被逮起来。现在还不到跟他们彻底摊牌的时候,得忍着点。”
冯祥龙一挑眉,咬着牙说道:“忍?哼,谁不让我好死,我绝不让他好活!”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冯祥龙、社海霞都愣征了一下。
冯祥龙示意杜海霞去接电话。电话是顾三军打来的。冯祥龙极生气地逼到杜海霞面前,训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杜海霞捂住送话器,低声催道:“你先接电话吧。”冯祥龙迟迟疑疑地打量了杜海霞一眼,这才接过电话:“你好啊!我的顾总。你这宾馆整得不错呀……啊……啊……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爸的意思?啊……啊……行。我考虑考虑。顾老弟,不管怎么着,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我冯祥龙历来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现在到了需要朋友帮我忙的时候了,请你转告你老爸。”说着便一下挂断了电话。
杜海霞不无担心地问:“他怎么说?”
冯祥龙却还在追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是你跟他说的?你这个骚货想跟我玩儿什么?”杜海霞忙说:“没……没有……”“他说是你告诉他的!”“不是……”冯祥龙瞪起大眼,“不是?”说着,扬起他那粗大的巴掌,狠狠地甩了杜海霞一个耳光,血涨红了他那宽大的肉脸,大声叫道:“告诉你,冯祥龙还没趴下呐!”说着,便向外走去。
杜海霞捂着脸忙冲到门前拦住了他:“不是这意思,真的不是这意思……”
冯祥龙一把揪住她的胸襟,问:“那是什么意思?”
杜海霞呜咽着:“我希望他们能帮帮你……我想让他们帮你出出主意……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
冯祥龙跺着脚,长叹一声:“好朋友?你真的还不懂?!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了?他让我立即找专案组去自首。还说是他老爸的意思。这不是明着要卖我吗?!”
杜海霞忙说:“祥龙(真是头一回这么亲切地称呼他)
你能冷静地听我说一句吗?你自己也说,躲是躲不长久的。你越躲,他们越来劲儿,咱们越被动。与其这样,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跟他们周旋。说到底,咱们在上边还有朋友,还没到那个一点周旋余地都没有的地步。你说呢?说不定,大大方方还真的过了这道鬼门关。”
冯祥龙呆坐了一会儿,好像是下了决心要公开去跟那一帮人“周旋”了,便说:“……如果我真去自首,你还得跟我办公室的小汪说一声,前两天有个鱼的事儿,让他千万别上外头去瞎叨叨。”
杜海霞忙问:“咋又整出个鱼的事儿了?”
冯样龙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就别多问了。”
杜海霞没敢再问下去。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冯祥龙在公安上的几个哥们儿给他透信说,在市刑侦支队重案大队当副大队长的方雨林这一段跟他特别过不去。冯祥龙觉得这小子太不近“情义”。“他妹妹下岗,我还好心好意把她招进公司。嗨,他可好,整个把我这好心当驴肝肺卖了。”他一打听,听说方雨林的这个妹妹也不是个什么“东西”,进了公司就跟那个廖红宇搅和得挺紧,在橡树湾基地没起“好作用”。
听说她这一段闲在家里跟几个小姐妹贩鱼哩,经常到公司属下的一个水产品基地趸鱼。冯祥龙就起了个“歹心”,让那个水产品基地给了她一批变质的鱼,想小整她一下。冯祥龙还安排小汪,假如她那边真出了事,比如说有人吃她的鱼中了毒,就让报社那些要笔杆子的哥们儿姐们儿,好好地给她来几篇,好好地臭臭这不知深浅的“丫头片子”,也刹刹那个“方队副”
的威风。
临走前,冯祥龙让杜海霞坐在自己面前,轻轻地抚摩着她的手,足足有十来分钟没说话。最后,再三再四地叮嘱:“甭管他纪委姓孙的省委姓章的有什么道法,只要你这儿不出问题,他们就不能把我把你怎么着。你得向我保证,一定马上去把这几年保存的私账烧了。他们没凭没据,咬不下我一根毛!
现在不跟文革时那样了,不能只凭当官的一句什么话就把人判了毙了。得有证据!你听明白了没有?咱们得把所有那些可能被他们拿去当证据来整我们的东西都毁了。赶紧!听明白了吗?”
杜海霞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又接到一块儿小缠了一会儿,冯祥龙这才丢开杜海霞,大叫一声:“走,不走是狗熊!”扭头就走了。杜海霞独自听着他“噔噔噔”的脚步声远去了,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的哀怨、悲戚,赶紧把房间稍稍整理了一下,打电话请人替她带队去商学院,自己便匆匆往郊外赶去。
陆天明--大雪无痕--六十二
六十二杜海霞从小是她一个姨妈带大的。姨妈在近郊一个镇上住。姨夫临街开了一个修理家用电器的小小不然的门市。开门市所花的钱是杜海霞当服务员时攒下的血汗钱。后来杜海霞跟上了冯样龙,手头宽裕多了,一再地劝姨妈姨夫关了这门市,搬城里去享几天清福。他俩就是不搬。是因为故土难离小院难舍,还是他俩的“旧脑筋”作怪,觉着杜海霞跟冯祥龙这种关系终究不是正路子,不能作自己终老的依靠。总之,他俩最终没依杜海霞的劝,还是过着自己的本分日子。
这天见杜海霞风尘仆仆地从出租车上下来,付了一百好几十元的车资,把老实巴交的姨夫心疼得什么似的。“就是要打的,当间坐一段公交车也能省个百八十块嘛!”姨夫忙迎出去,嘀咕道。杜海霞一脸焦虑,只问:“我姨呢,还在做佛事?”姨夫点点头道:“大概吧。”杜海霞便照直往后院走去。后院自设了一个佛堂。香烟缭绕,念念有词的姨妈正虔诚地跪坐在金身菩萨跟前,做着每天必做的“功课”。杜海霞轻轻走进,不敢惊扰,只在一旁悄悄地站着。不一会儿,姨妈的佛事做完了,她才忙着上前帮着姨妈收拾香火蒲团经本木鱼之类的用具。姨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啥时候来的?”杜海霞忙答:“刚到。”姨妈不满意地:“今天是你妈的忌日,你大概都忘了吧?”杜海霞跌足后悔地叫道:“哟,真的!
姨妈摇了摇头,叹道:“一会儿跟我一起上你妈坟上磕个头去。”杜海霞难过地说道:“姨,改日我一定好好做一回法事,祭一祭我妈……今天真的不行,单位里有点特别急的事要去处理。上一回我让您替我收着的那点钱还在吗?”姨妈说:“当然在。”杜海霞忙说:“快给我。”
姨妈光净明亮的脸上即刻掠过一丝阴影,问:“出啥事了?”
杜海霞说:“没事……快给我。”
姨妈说:“没事?没事你要那钱干啥?你不是说,这钱是留着救急救命用的吗?!
杜海霞只得说:“跟您实说了吧,我就是拿它去救急救命的……”
姨妈一惊:“到底咋了?”
杜海霞眼圈一红,说道:“好了,您别问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您快去拿吧!”
姨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佛龛的后头,一边从佛像下拿出一个大包,一边念叨着:“作孽呀……阿弥陀佛……”
杜海霞接过钱,分出一半交给姨妈,说:“这是给您二老养老送终的……”
姨妈一惊:“你今天是干什么来了?”
杜海霞嗒然低下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想托付那一口袋账本,却未等开口,眼泪已然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这时,方雨珠也在为钱的问题奔波。要为二十七八个孩子预交医疗保证金,绝不是一个小数。但为了抢救这些孩子,就是天掉下来,也得扛住!她把存折递进附近那家储蓄所的窗口,对营业员说:“全取了。”营业员瞄了她一眼:“全取?”方雨珠断然地:“全取。”取回钱,赶紧到医院收款窗前去排队。拿到收款单据,一口气都不敢多端,赶紧又跑进急诊室,通知大夫,她已经交了款。急诊室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孩子,到处都耸立着打吊针用的铁架。一些闻讯赶来的家长正义愤填膺地同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在痛诉着。看到方雨珠来了,记者们忙又撇下家长,冲她围了过去。这时,方雨珠已经东跑西奔了好几个小时,实在累得不行,疲倦地坐倒在大门旁的长椅上。当记者们对着她掏出采访本,扛起摄像机时,她羞愧地用手把自己的脸捂了起来。她真的愧疚万分,不知该对记者们说些什么。她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她只求孩子们一个也别出事。她只想求大夫使出全部本事,用尽最好的药,把那些孩子们抢救过来。记者们当然不想放过这个直接面对“肇事者”
的好机会,一个又一个问题连珠炮似的向她“发射”过去。方雨珠张口结舌,虚汗淋漓,惶恐万分,后悔不已。她躲避着记者,向院门外跑去。记者们却觉得这正是个好“场面”,便扛起摄像机,在后头一边穷追不舍地拍摄,一边追问:“方小姐,这起食物中毒事件到底是谁的责任?”方雨珠快哭了:“我有责任……”记者再问:“你有什么责任?”方雨珠惶惶:“对不起,我现在还欠医院一万多块钱。我得去筹钱……”一个记者问:“听说你有个哥哥是当警察的,他在这起事故中起了什么作用?”
方雨珠忙说:“这跟他没关系。”说着,她已跑出医院大门,向马路对面跑去。
记者觉得问题刚提到要害处,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便追着问:“方小姐,听说这批有毒的鱼是你哥替你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