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赞成那种看法:这时候就橡树湾问题给章书记打电话,就等于去告顾副书记的状。万一章书记也不想得罪顾副书记,把事情又打发回来,让他们去找顾副书记解决,今后这事情就难说了。章书记身体“不太好”,到底还能在省里待多久,很难预料。从现在的情况看,顾副书记也是有这个可能接替章书记来主持省委工作的。这也是纪委里许多同志的顾忌之处。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秘书这么说。他想拖一拖,也许到了明天,孙立栋一夜考虑过来,处理起来会更理性一些。
“现在还不到12点,章书记历来有晚上工作的习惯,不晚。”孙立栋态度似乎挺坚决。
秘书说:“他去海南是治病,不是工作。
孙立栋略有些不耐烦地:“……我还不知道他是去治病的?”
秘书劝道:“孙书记,您考虑过没有?章书记的病万一好不了,今后很有可能就是顾副书记来主持省委工作。您已经58了……”
孙立栋一下变色通:“怎么可以这么考虑问题?”
秘书慌慌地:“我没别的意思……”
孙立栋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走吧。”
秘书嘴里回答:“是。”但人却依然不动。
孙立栋说道:“把章书记在海南的电话号码给我留下,你可以走了。”
秘书依然没动:孙立栋有点火了:“怎么没长耳朵?”
秘书恳切地:“孙书记,您再考虑一下……下午会上,几位副书记的担心不是一点没道理的。万一章书记把这件事又推回来交顾副书记处理,您就会非常被动。顾副书记也许就会记很您一辈子(越说越激动)。孙书记,不管您怎么批评我,今晚这话我都要说。您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干了一辈子,从来没怎么为自己考虑过,眼看就到退休的坎儿上了,您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一回呀!省直机关里谁不知道冯祥龙跟顾副书记一家人走得特别近?尤其是顾副书记的那个儿子,在经济上眼冯祥龙更是掰扯不开。最近还有一种说法,说顾副书记和冯祥龙的父亲50年代在一个县里干过工作,关系还非同一般。”
“别道听途说。”“那会儿,顾副书记还在乡里干着哩,只是个拿津贴的民政助理。冯祥龙的爸爸是他的顶头上司、管民政的副乡长。后来冯祥龙的爸爸出了车祸,两条腿都锯了,没法再干了,他就极力推荐了手下这位民政助理接替他当了这个副乡长。顾副书记是从这时开始成了个正式的脱产干部的。
他以此为起点,正式走上仕途,从此一发不可收,进步特别快。从乡到区,从区到县,一直干到省里……“秘书一边说,一边又从外间的文件柜里取出一个收存相关剪报资料的卷宗。
又从卷宗里取出几份有关冯祥龙的剪报,放到孙立栋面前说道:“您别不信,这几篇有关冯祥龙的报道所说的一些情况,都跟我听到的差不多。顾副书记在省直礼堂做报告时,也好几次提到他当年在桦树县的基层怎么怎么做工作……”孙立栋对秘书出示的这些剪报资料仿佛并不感兴趣似的,只是淡淡地瞄了那么一眼,说道:“就算这些情况属实,又怎么样?顾副书记今天已经是党的一个高级干部,已经是我们党、我们国家的栋梁之才,他早已经不是乡里的一个民政助理员了。我们怎么可以毫无根据地在背后议论一个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断定他在处理问题时一定会徇情枉法?这种错误已经不是简单的自由主义问题了!”
秘书不做声了。
孙立栋断然说道:“回去吧。”
秘书转身向外走去。
孙立栋说道:“电话号码。章书记在海南的电话号码。”
秘书本能地犹豫了一下,但这一回没再犟嘴,乖乖地从一本机要记事本里抄下号码,端端正正地放到孙立栋面前,毕恭毕敬地问了声:“还有事吗?”
孙立栋摆了摆手。
秘书去拉上窗帘,往茶杯里续满水,并且从小柜里拿出一点干点之类的点心,放在孙立栋的手边,然后走了出去,顺手还把门带上了。
里间只剩下孙立栋一个人,一时间办公室里十分安静,甚至静得都有点让人感到窒息。只听到那架老式的落地座钟“滴滴答答”单调地走动声。孙立栋机械地看了看桌上的那些剪报,又拿起那张记着章书记电话号码的纸片看了看,沉重地坐了好大一会儿,迟缓地正要伸手去拿电话机,忽听得隔壁外间有什么响动。他放下电话,立即起身走到外间一看,秘书根本没走。皮包、大衣、手套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就是没走。“还不走?末班车都没了。”孙立栋关切道。“我骑车回去。”秘书闷闷地说道。“这么晚了,路上全是冰壳子,还骑什么车?
我让司机送送你。“孙立栋说道。”不用。没事的,天天如此。“秘书说道。”那就赶紧走吧。“孙立栋说道。秘书的头却一下低了下来,脸上现出极伤感的神情。孙立栋知道这位忠心耿耿的助手只是在为自己担心,担心已经58岁的他,一旦处理不好这档子事,难以让自己这一生善始善终了。其实也不一定,大不了,从省纪委书记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不给安排个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的位置,真正一退到底罢了。就是一退到底,在自己家楼底下种点菜、养点花,又何乐而不为呢?真是的!”走吧走吧。“他极感慨地对秘书说道。
秘书似乎还想说什么,刚抬起头来,却见孙立栋对他摆了摆手,明确是在“赶”他走。
他只得走了,拿起大衣、手套、皮包,便走了出去。孙立栋关上外间屋的灯,转着身子四下里打量了一圈,看到各处的门窗都已关好,这才慢慢地走回里间,沉沉地坐了下来,拿起那张记录了章书记电话号码的纸条,开始给章书记打电话。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顾副书记早早地就来上班了,而且脸色阴沉。不一会儿,大铁门再一次“隆隆”地开启。政法委的来书记、省高检的张检察长、省公安厅的高厅长、省监察厅的曲厅长……一辆辆公务用车鱼贯地开进大院,连岗台上的两个警卫战士对此也不禁感到愕愣。“又出啥事了?”被紧急召来安排会务的几个工作人员,对此也都莫名其妙,互相打听着,却谁也不知道昨晚下班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会议室里的气氛稍好一些。虽然被紧急召来时,没人告诉他们具体的原因,但毕竟都是各部口的负责同志,对这样的场面早已不陌生,内心深处各有猜测,各有戒备,但表面上都很放松,谈笑风生地寒暄着。蒋兴丰也被通知来与会,比起其他与会者,他的级别显然是很低的了,加上天性内向,事先可能听说了今天的会跟橡树湾有关,心里七上八下安生不下来,这一刻就独自一人怔怔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显得比较沉闷。不一会儿,顾副书记的秘书走来低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忙站起来,跟着秘书走了出去。
顾副书记一到办公室,就让秘书安排,他要赶在开会前,跟纪委的“哪个”孙立栋和橡树湾的蒋兴丰“单独谈一谈”。
昨天后半夜快两点了,他接到章书记从海南打来的电话。今天这个紧急会议就是按章书记的要求召开的。
秘书问:“这两位是一起谈,还是分开谈?”
顾副书记说:“分开谈,当然分开谈。”
蒋兴丰紧随着顾副书记的秘书向外走,心里自是极为忐忑。工作组近期在橡树湾基本处于停顿状态。省市几家宣传媒体这一段时间加大了对九天集团公司和冯祥龙本人的宣传力度,更使蒋兴丰不敢“轻举妄动”。他几次打电话给省反腐领导小组办公室,探问虚实,答复都是:你不要东张西望嘛,不要管外头在刮什么风嘛,你查你的。毛主席早就说过,结论要做在调查研究之后。你那儿没查出什么来,让省里的领导怎么说话?好嘛,一家伙,把球又踢到他脚下来了。报纸电视台都是党的喉舌,它们那里扯着嗓门在夸冯祥龙,让我在这边查他的问题,这是干吗?我要真查,我这是在跟谁过不去?所以,即便没有省里的明确指示,蒋兴丰也有一搭设一搭地放慢了工作步伐。“今天这个会难道是要追究我这方面的责任?”他多少有些害怕起来。
“顾副书记要跟我谈啥?”他溜了秘书一眼,试探着问。
秘书只说了一句:“不清楚。”
“听说中纪委对我们报上去的那个材料特别不满意?”
秘书还是说:“不清楚。”
“你应该知道,这个材料上报前,是经过省反腐领导小组批准的。你向我传达了有关领导的意图。其实不光是这个材料,我们在橡树湾做的每一档子事都请示了省反腐领导小组……”蒋兴丰进一步申诉道,想得到这位大秘书的一点同情和支持。但秘书此时干脆一声不响了。秘书也是对的,现在是省委主要领导要找你谈话,我能对你说什么?!
不一会儿,已经走到顾副书记办公室门口了。蒋兴丰最后又看了看秘书,似乎希望他能在这最后一刻给他透露一点什么。但秘书依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只是做了个手势,请他进门。
顾副书记急着还要去跟孙立栋交代一些事,所以都没请蒋兴丰坐下,他自己也不坐,站在那儿跟蒋兴丰说了几句:“要解散你们工作组了,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蒋兴丰心一紧:“不查九天集团公司的问题了?”顾副书记冷冷地说道:“另外派一批人去查。”蒋兴丰忙说:“不会再派我去了吧?”顾副书记说:“不会。”蒋兴丰忙说:“那好,那好。”顾副书记说:“一会儿,可能会让你在会上做个检查。”蒋兴丰一愣。顾副书记说:“还要你在会上简单表个态。”蒋兴丰忙说:“我应该怎么说?”顾副书记说:“怎么说都行,就是不要说那些废话,什么你们工作组做的一切都请示过我,一切都经过我批准……”蒋兴丰忙说:“不……不会的……到会上,我绝对不会把责任推给领导的。”
顾副书记把孙立栋约在223号房间谈话。这里原先是常委会几个小会议室中的一个。因为离顾副书记的办公室比较近,有时需要单独跟什么人研究个事情,他就让秘书把人带到这儿。久而久之,这个223房间就成了他“专用”的谈话室了。
跟孙立栋谈话,当然不能用刚才对待蒋兴丰的那种态度。
一进门,他做了个热情的手势,请孙立栋坐下。他喜欢抽云南产的一种不知名的白盒烟。白金上烫着两道细细的金边,中间淡淡地印着一朵山茶花。虽然熟知孙立栋不抽烟,但他还是让了他一下,拿起烟盒对着孙立栋晃了晃:“来一支?味道满不错的哦。”孙立栋笑了笑:“多谢了!再不错,我也不上这个圈套。”“什么圈套?这是爱国的表现,是在给项怀诚金人庆做贡献哩!”“这贡献,你们做吧,我就免了。”孙立栋笑着应付道。
“开会的事,决定得特别仓促,来不及事先跟你通个气。
所以抽会前这一点时间,想先听听你的想法。现在这个工作组撤走后,橡树湾那边,下一步怎么办,你有考虑没有?”
“我听省反腐领导小组的。”孙立栋忙说。
顾副书记淡淡地笑了笑:“你昨天不是给章书记打电话了吗?”
孙立栋略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只是把董琳副书记的电话指示精神向他作了汇报。章书记去海南前,丢下过话,希望我们有什么重大情况还要跟他通气儿。”
顾副书记点点头:“通气是对的。跟你通完话,章书记马上给我打了个电话。他的意思是,对董琳副书记的指示,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拿起一份电话记录,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照本宣科着)‘董琳同志亲手抓过好几个震惊全国的大案要案。这方面她有特别的经验,嗅觉也特别灵敏。对于她的意见一定要非常非常重视。’章书记建议,撤销橡树湾那个工作组,由你们省纪委牵头,公安、检察、监察几个部门协同,组织一个联合专实组,重新调查九天集团公司的问题。”
“还是由省反腐领导小组牵这个头吧。”孙立栋忙说。
“这是章书记的意思,你们就不要谦让了。”顾副书记说道。
夜里很晚的时候,顾副书记的那个大儿子顾三军不知从哪儿得到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回家来。顾副书记也回家不久,刚在那个四周带有按摩喷头的大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抱了个澡,裹着厚厚的棉浴袍,在客厅里,一边听着程派青衣著名唱腔选段,一边在闭目养神。顾副书记非常喜欢程派青衣唱腔,尤其对中国京剧院的李世济格外推崇备至。他觉得能把委婉和促论这两种在美学上几乎不能相融的东西融合到天衣无缝的地步,而又能达到一种独特的古典美境界的,惟有程派青衣的唱法了。
他让省京剧院的院长特地为他转录了这两盘录像带,其中一盘是李世济的专辑,另一盘是省京剧院两位程派新秀的专辑。此刻,他正在听《锁麟囊》中的一段:“……那花轿必定是因陋就简,隔帘儿我也曾侧目偷观。虽然是古青庐以朴就俭……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断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顾三军不便贸然打断,便在一旁一直等到这段“西皮原板”转“流水”了,才轻轻叫了声:“爸。”
“他们重新组织一个专案组进驻橡树湾,到底想搞谁呢?”顾三军急急地问。
“甭管搞准,你别搀和!”
顾三军不满地提醒道:“我看他们这么搞,矛头是直指着您哩!”
顾副书记拿起遥控器,调小了音量,说道:“不要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我正要找你哩。你跟冯祥龙关系怎么样?”
顾三军说:“没怎么样。这个人特别够朋友,帮了我不少的忙。做事也大气,是一把好手。”
顾副书记向宽厚的沙发背上躺去,不做声了:“……”
顾三军迟疑了一下,问:“您……您问这,什么意思?”
顾副书记端起茶杯,向卧室走去,只说了一句:“随便问问。”
顾三军想了想,忙跟进卧室里,追问:“您的意思,是要我给老冯透一点消息?让他有点思想准备?”
顾副书记不做声。
顾三军又问了一句:“您真觉得有这必要吗?”
顾到书记非常不满意地斜了他一眼,但让顾三军纳闷的是,父亲还是没说一句话。回到自己的房里(他当然在别处还有住房,而且不止一套),在电话机前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下了决心,拿起电话。
陆天明--大雪无痕--五十七
五十七冯祥龙开着他那辆凌志车到达北华宾馆主楼的后门口时,杜海霞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她换了一身北华宾馆主管制服——全黑全毛高档呢料女式套装,打着腥红色的领结,等车刚停稳,便满面春风地带着两位领班忙迎上前,略带一点戏谑的意味儿说道:“欢迎冯总光临!”然后吩咐一位领班替“冯总”
把车开到车库去;又吩咐另一位领班赶紧到“冯总”的房间里,把热水放上。打发走了那两位,这才一本正经地对冯祥龙说:“想参观一下我们的宾馆吗?”
冯祥龙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什么也不说,只是随杜海霞往里走去。等走进宾馆幽暗的茶色玻璃甬道,冯祥龙一把抱住社海霞。他抱得那么紧,双臂的力气那么大,贴上来的嘴唇又是那般迫不及待地在她脸上四处吮吸着。杜海霞立刻轻轻地呻吟起来。
偏偏在这时,冯祥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杜海霞呻吟着、推拒着,忙说:“……电……电话……”
冯祥龙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一边拥吻着杜海霞,一只手慢慢地从杜海霞的外衣里探了进去。杜海霞缩起身子,从冯祥龙贪婪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喘息着说这:“别……别……别在这儿……”“你怕什么?”“不行不行……我还要在这儿工作……”“工作又怎么了?”冯祥龙一边说,一边又想去搂抱杜海霞。杜海霞一巴掌打掉他那只“贼手”,却又晃动着发烫的身子,贴近去,踮起脚尖,双手搂住冯祥龙的脖子,娇嗔地说道:“两年后,我要把北华宾馆办成全市全省最好的宾馆。
你信不信?“杜海霞盼望冯祥龙能匀出一点时间来帮她做成一两件大事。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当然更相信冯祥龙的能力和实力。但是,冯祥龙此刻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忙说:“咱们回房间吧。”
杜海霞扫兴地跺着脚说道:“哎呀,你急什么嘛!”
冯祥龙解释道:“我只有一个小时……”
杜海霞觉得自己在冯祥龙心里真的只是一块可以随便揉搓的“香肉”,心里凉了大半截,立刻丢开冯祥龙,板起脸,向外走去。冯祥龙忙追上去,叫道:“海霞……海霞……”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仍然是顾三军打来的。
他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接任何电话。
一路小跑,跑到宾馆后院幽静的花坛分,杜海霞极委屈地说道:“一个小时!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一个小时!”这样的埋怨,不是第一次了。杜海霞怕冯祥龙只把她当成泄欲的对象,所以在平日的交往中,她隔三差五地总在提醒这一点。而冯祥龙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想从杜海霞身上得到的和已经得到的还真不止是这么“低级无耻”。当然,跟她亲热,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但绝不是惟一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丫头”彻底明白过来,有时候都挺烦她的这个“唠叨”。所以他就说:“又来了?!”杜海霞却突然呜咽起来:“我真的受不了这种偷偷摸摸做贼的日子了。”
冯祥龙不耐烦地:“做啥贼吗?我让你从一个出纳员变成一个大宾馆的副总经理……”
杜海霞眼泪汪汪地倾诉道:“我不稀罕什么副总经理!我要公开地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要在阳光下跟你生活在一起!”
冯祥龙火了:“你们这些女人,什么都想要!把我逼死算了!
这时,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冯祥龙不耐烦地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叫道:“叫叫叫!你叫个屁!”手机里却传出同样火爆的声音:“你叫个屁!”冯祥龙一征——谁这么胆大?便问道:“嗨,你是哪条虫生的?嗓门整得比我还高?”
手机里的人立马答道:“你才是虫生的哩。”
这时,冯祥龙听出来了,忙作笑声:“小顾?哎哟,我的妈哎!真没听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顾三军这时已急得限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了,叫道:“大经理,在干吗呢?我都拨了你八百回了!正跟小姐亲热吧?忙得都顾不上接电话了。
冯祥龙笑笑答道:“亲热?操!正戗戗着哩,亲热个屁!
有事儿?”
顾三军叫了一声:“有事儿?我的冯大总经理,事儿深了去了!
在一旁一直听着看着的杜海霞,不一会儿便觉出这电话的分量来了——冯祥龙表情的演变,告诉了她一切。从满不在意的嬉笑,到罕见的沉默和愤怒。等他一收线,得知省里要重新搭班子来清查九天集团公司的“问题”,她也愤愤不平起来:“又要来查你?这些人也真是的。老想从你身上挤油水。不过,都查过八百回了,再查一回,也不怕!
冯祥龙不做声。
杜海霞便催促道:“快洗澡去吧,要不,水又该凉了。
她觉得这种时候,作为冯祥龙身边最贴己的人,她不能慌张。
她的态度最影响他的“士气”。所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虽然让她吃惊,甚至还有点害怕,但她还是做出一副很坦然的样子,对冯祥龙的态度甚至比刚才还亲热了一点。冯祥龙看看手表,却说:“不洗了。”杜海霞娇嗔道:“不洗,就别碰我。”冯祥龙只说:“让人把我的车开出来……”杜海霞一怔:“真走啊?”冯样龙沉吟了一下道:“对不起……我得回去做一点安排……顾副书记的儿子亲自给我打招呼,看来,这一回,来头不小……”杜海霞故意缓和气氛道:“又不是顾副书记给你打电话……”冯祥龙却说:“你懂个屁!顾副书记怎么会给我打这种电话?他儿子能给我透这个信儿,已经相当了不得了。”杜海霞又说:“今天是人家当经理的头一天……你别扫了人家的兴嘛……”冯祥龙顺手搂了一把她,歉然道:“对不起,我真得走!”杜海霞认真地问:“这一回真有那么可怕?”冯祥龙叹道:“可能吧!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海霞,你给我记住了,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我让你记的那些账,一定要统统都给我烧了。”
杜海霞一楞:“哪个账?”
冯祥龙说:“就是小金库的账。”
杜海霞忙说:“烧了那些账,你将来跟人怎么说得清?”
冯样龙说:“什么说得清说不清?”
杜海霞忙说:“这些年,你打点方方面面的关系,从小金库里整整花出去了700多万,你想都一个人扛着?100万就够让人枪毙你一回的了。700多万,你想让人枪毙你几回?”
冯祥龙一愣:“700多万?怎么那么多?”
杜海霞说:“我正要问你哩。谁来跟你哭个穷,三万五万,眼皮都不眨一下,给。”
冯祥龙忙说:“这些,你全记在账上了?”
杜海霞说:“我当然要记呀!我要不记,我怎么跟你说得清这几百几十万的是怎么花出去的?以后你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上哪给你找补回来?”
冯祥龙再问:“你真的每一笔都记了?”
杜海霞答道:“全记了。大的,给谁买整套的房子、买车,小的到送衣服、送手机、烟酒,我全记了。现金、实物……反正从我这儿出去的,每一笔我都给你记了。至于,别处你还有没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出纳’,她给你记没记,我就不知道了。”
冯祥龙忙说:“哎呀,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吃啥醋!我再跟你说一遍,马上回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给我烧了,连个纸片也甭给我留!”
陆天明--大雪无痕--五十八
五十八随后几天,章书记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询问橡树湾基地的情况。联合专案组很快成立起来,并且点名要调市局刑侦支队的郭强和方雨林。
“来凤山庄枪杀案现在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郭强、方雨林一走,这边怎么办?”那天晚上,金局长找马凤山商量省纪委调人的事,马凤山不太想给。
金局长态度很明确:“服从大局。”
马凤山说:“来凤山庄枪杀案也是公安部挂号的大案。”
这时,秘书走了进来,向金局长报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俩都不在。”
马凤山问:“找谁?”
金局长说:“我想把郭强和方雨林找来说说这事儿。”
马凤山说:“这会儿你咋能找他们?你怎么忘了?”
金局长忙去看了一下台历,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叫了声:“噢,今天已经是18号了!我真忘了。”
18号,经市局领导批准,郭强、方雨林等决定对市政府的那个阎秘书采取“行动”。
半夜12点左右,两辆警车飞快地驶到阎秘书家所在的那个大院门洞前停下。这是古老的北方城市常见的那种大院。它们临街而建,穿过一个窄窄的过街楼门洞(门洞里特别黑暗),便是一个相当宽敞的正方形或长方形的院子。围着院子建有一圈两层楼的房子。那是一种楼上楼下都带有廊檐的房子。穿着便服的方雨林和郭强带着几个侦察员下车后,穿过院子,上了二楼,方雨林轻轻地敲了敲其中一家的门,客气地问道:“阎秘书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