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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沐足村(1)
华雨终于想明白,人每决定做一件事时都是有原因的。有原因也就有道理。通常别人不知道,会觉得哪个人做出的事情不可理喻。其实,一个人也许是好心好意地去做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或者是以常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去做一件初衷原本是善意的事情。由此可见,除去已经明文规定的法律规范,生活中并没有什么绝对该做或绝对不该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觉得有道理,去做就是了。
华雨在这个晚上整整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准备降低自己的底线,利用晚上的时间再到外面去找一份工作。
华雨早就听说,在这个城市有一种只有女孩能做的职业,用当地话说叫“咨客”,也就是在宾馆酒楼的门厅守候,专门回答客人咨询的一些问题,或将客人引领到想去的地方。当然,这样的咨客是挣不到太多钱的。真正可以挣到钱的是那些在娱乐场所做咨客的女孩。这种咨客往往只是向里面发展的一个过渡,只要被客人看中,很快就会进去做了别的营生,如果不肯则只能离开,因此,娱乐场所的咨客虽然挣钱多一些却不可能一直做下去。但这也恰恰是华雨所希望的。华雨只想出去做一段时间,一旦挣够了为华晴买一部手机的钱,立刻就离开那里。
就这样,华雨决定利用晚上去沐足村。
所谓沐足就是足浴,如果说得再通俗一点也就是洗脚。华雨过去从未听说过这种地方,因此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她并不知道,去这种场所一般都要有人介绍。这样可以有几个好处,首先,沐足村也是形形色色,经营的内容并非都一样,如果有人介绍,至少可以先了解一下里面的具体情况,使自己有一个心理准备。其次,由于这座城市的打工者来自全国各地,也就自然而然地由地域决定形成一个个的小圈子,而倘若某一个小圈子里的人掌握着沐足村里一定的权力,对自己的同乡自然也就会多关照一些,同时对不是自己同乡的女孩也就要排挤,所以有人介绍总比两眼一抹黑地自己撞去要好做一些。再次,去这种场所消费的客人一般比较杂,因此随时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做咨客的女孩之间都要相互关照,如果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真有什么事情也就没人会来帮你。但是,华雨不懂这些,她去了一家叫“花坑”的沐足村,起初还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穿上咨客的服装,又按要求打扮起来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自己的样子怪怪的,在她的记忆中,长这样大还从没有这样打扮过自己。不过她想,好在只有一段时间,无论怎么样,只要咬咬牙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让华雨没有想到的是,第一天晚上她就遇到了麻烦。
其实此前领班已向华雨交待过。领班先是问华雨,都在什么地方做过。华雨不想说出自己现在工作的那间工厂,想了一下,就随口说了另一家企业。领班告诉华雨,她的意思是问,华雨来“花坑”之前是否还在哪家沐足村或别的什么地方做过,比如娱乐城或夜总会之类。华雨说,没有。领班一听立刻笑了,说这种话还是留着将来对客人说吧,现在我问你,你要说实话。
华雨说,这就是实话,真的没有。
华雨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这样说领班会不相信,难道这种事也有撒谎的必要吗?当然有撒谎的必要,领班立刻笑了,对她说,看来你真的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吧,如果这样我就告诉你,来这里的客人越晚就越要注意,比如吃过晚饭来的,一般都喝了酒,所以就要小心,不要惹他们不高兴,而更晚来的,就有可能不单是为洗脚来的了,这样的客人要往里面带,对他们的要求也要格外注意。事后华雨才明白,尽管她在当时很认真地听了领班的这些话,却并没有完全理解。
在出事的这个晚上,大约九点钟,突然来了几个中年男人。华雨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任何经验,她看不出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甚至连他们说话都听不大懂。他们显然都是这里的常客,别的咨客小姐都认识,一见他们进门立刻就笑着迎上去打招呼。但这几人却发现了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华雨,其中一个长着两颗龅牙的男人走过来看看华雨,又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华雨感觉自己的脸上轰地一下发起烧来,她长这样大还从没有被男人摸过脸,于是立刻本能地将脸一躲,就将那龅牙的手推开了。龅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一笑就带着人进去了。过了一会儿,领班就从楼上下来。她将华雨叫到一旁说,你运气不错,第一晚就有客人想让你洗脚。华雨被刚才的事搞得还在心跳,这时一听连忙摇头。
第十六章 沐足村(2)
她对领班说,自己不会洗脚,来这里只是做咨客的。
领班听了感到奇怪,说怎么,就是里面的女孩想找这种机会也不容易呢。接着又问华雨,你知道刚才的这几个客人都是干什么的吗?
华雨摇摇头,说不知道。
华雨心想,无论他们是干什么的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这时领班的脸就沉下来,说在这里,还没有你这样子的。
华雨立刻低下头。她知道,领班不高兴了。
领班沉了一下,又耐下心来说,我现在才看出来,你确实没在这种地方做过,不过什么事都有个开头,我可以告诉你,在这里做咨客是不可能做长久的,你就是真想做长久也不会给你做,知道为什么吗?
华雨慢慢抬起眼,看着领班。
领班说,你如果一直在这里占着这个位子,别人怎么办?
华雨眨一眨眼,还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领班又说,要么进去,要么就走,明白了吗?
华雨终于明白了,原来在门厅做咨客就像是将新商品陈列在柜台上,而一件商品是不可能在柜台永远陈列下去的,或者被看中的顾客买走,或者撤下柜去,因为后面还要陈列新的商品。
领班忽然又冲华雨神秘地一笑,说只要你听话,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她凑近华雨,又小声地说,这几个客人出手都很大,你为他洗一次脚,就能抵上在这里做几天咨客呢。
也就是领班最后这几句话,让华雨心动了。华雨已经感觉到,自己真的不喜欢这种地方,如果不是为了给华晴买手机,就是能挣多少钱她也不会来这里的,因此她想尽快挣到钱,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华雨在这个晚上先被领班带去里面,向一个在这里做很久的女孩像上速成班似地学了一下。但让华雨不解的是,这女孩并没有太多的教她如何洗脚,而只是教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按摩动作。华雨先是跟着学了几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难道洗脚就是这样的洗法吗?女孩立刻不耐烦了,像看外星人似地看看她说,好了好了,你如果实在学不会只要听话就行,听话会不会?客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华雨也看了看这个女孩,心想自己从小学一直上到高中毕业,还从没有遇到过学不会的东西,更不要说她这几个既可笑又有些笨拙的按摩动作。但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这时领班已经等在旁边,见状说就这样吧,阿丽说得对,学什么都是次要的,进去之后只要听话就行了。
也就从这时开始,华雨才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华雨很快就明白了洗脚是怎么回事。其实所谓洗脚,也就是全身按摩,而既然是全身按摩自然也就会衍生出一些其他暧昧的含义。在这个晚上,华雨是从那个包房里跌跌撞撞地逃出来的。她就是用尽全身气力去想象,也不会想到那个龅牙男人竟会让自己做这种事。华雨直到走在街上还在想,难道这样的事也可以用钱来交易吗?华雨又想起金花曾经提醒过自己的话,有些地方挣钱再多也是不能去的,一旦去了就很难回头,甚至可以说是一条不归路。华雨直到这时,才真正明白了这些话的含意。是啊,她想,倘若自己刚才答应了那个龅牙男人的要求,做了那种事,自己还怎样见人?恐怕都没有脸面再回工厂去了。而更可怕的是,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今后还如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华雨一边这样想着,就觉得脸上已挂满了泪水。
眼泪在深夜的风里有些凉,也流得很慢。
第十六章 女人底线(1)
华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做的,也需要天赋,至少要有相应的能力和心理承受力。从那个叫“花坑”的沐足村回来之后,她也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想,今后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再去那样的地方了,她是天生做不来那种事的。
金花是几天后知道这件事的。华雨始终搞不明白,金花究竟是怎样知道的。一个星期日的上午,金花回到宿舍,将仍然睡在床上的华雨推醒。华雨一连几天拼命做工,早班连中班晚上还要加夜班,所以到星期天就已累得爬不起来。她在这个上午被推醒,睁开眼一看是金花正站在自己的床前,就揉了揉眼昏昏沉沉地问,这样早,有什么事啊?
金花说早什么早,你看已经什么时候了,赶快起来吧!
华雨疲惫地翻个身说,我累死了,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不行,金花又摇着她说,快一点,车在下面等着呢。
车……什么车?华雨睁开眼,又要……去哪儿?
金花回手将衣服扔给她,说,赶快穿。
华雨只好起身穿好衣服,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被金花拉出来。
华雨一走出工厂大门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本田雅阁”。小老板按下电动车窗,探出头冲华雨笑了笑。华雨也朝他笑了一下。自从那一次在医院,华雨后来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小老板。不过华雨从他冲自己打招呼的表情还是能感觉到,他已经跟自己不见外了。华雨觉得这种感觉很好,自从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现在,她第一次从金花和小老板这里感受到朋友的温暖。
傻笑什么?下来开车门呀!
金花站在华雨的身后,冲小老板说。
小老板连忙下车绕过来,为华雨打开后车门。
华雨立刻有些不知所措。在此之前,她除去乘过有数的几次出租车,还从没坐过这样高级的小轿车,更没有让别人为自己开过车门。她赶紧手忙脚乱地钻进车里。刚坐定,立刻就闻到一股既陌生又有些甜丝丝的香水气息。金花显然是一向坐在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但她刚习惯地坐到前面,立刻又推开车门下来,坐到后面华雨的身边,然后冲前面的小老板说,还等什么?开车呀!
小老板轰地一声将车发动,就朝前开去。
华雨发现车是朝城区的方向走。但她用眼角瞟一下金花,却没敢再问这是要去哪里。金花始终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
汽车开了一阵驶进市区,然后就在街边停下来。金花和华雨从车上下来。金花在关上车门的一瞬对小老板说了一句什么,小老板点了一下头,就将车开走了。
进去吧。
金花回头对华雨说。
华雨这时才发现,她和金花正站在一家酒楼的门口。华雨只好跟在金花的身后走进这家酒楼。酒楼的门厅里站着两排身穿旗袍的女孩,见金花和华雨进来,立刻低头鞠躬,然后尖声尖气地齐声说:“欢迎光临!”华雨听了心里立刻一紧,自从离开沐足村,她对这种咨客的阵势和声音已从生理上感到恐惧。
这时,她发现,金花也回过头来飞快地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金花和华雨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虽然是在大厅,但看上去却像一个单间,给人的感觉很好。金花先点了几样菜,待服务员走了,才回过头来盯着华雨。
华雨实在忍不住了,问金花,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金花没说话,仍然盯住华雨看着。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金花还在盯着华雨,嘴唇紧闭着。
华雨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干吗总这样看着我?
华雨这样说着,突然发现,金花的眼里一闪,竟然有了泪光。
金花说,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华雨说当然,我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第十六章 女人底线(2)
华雨这样说着,忽然感觉喉咙里哽了一下。她这时才意识到,倘若没有金花,自己在这个城市会多么的孤独。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深深地看了金花一眼。
不,你没把我当朋友。
金花摇摇头,沉着脸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如果真把我当朋友,就不会这样做了。
我……做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明白。
华雨立刻不说话了。她意识到,金花已经知道了自己去沐足村的事情。
你,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金花瞪着她,声音终于大起来。
华雨说,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为了挣钱,是吗?
不……
那为什么?
你,不要再……
不就是想给华晴买一台手机吗?
华雨看着金花,几乎有些央求地说,咱们……不说这个了行吗?
金花用力叹出一口气,点点头说,好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金花又说,我,还有一句话。
华雨说,你说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金花看了华雨一眼,我是想说……
金花忽然停住口,不再说下去了。
华雨看看她,说,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
好吧。金花好像下定了决心。她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时间不大,就见小老板从外面走进来。金花从他的手里接过一只色彩鲜艳的塑料提袋,打开朝里面看了看,然后放到华雨的面前。
这个,给你。
什么?
手机。
手……手机?
因为是给华晴,我没让他买太好的,只要给她寄去,你也就不用再这样累了。
华雨立刻将塑料提袋一推说,不不……这怎么行,我不能要。
拿着吧,金花说,谁让你有这么一个讨债鬼的妹妹呢。
华雨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小老板,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张嘴又把话咽回去。她是想说,如果要你的也就罢了,可是要人家的东西……没有这个道理。金花似乎看透华雨的心思,立刻朝她摆摆手。
祥生的我的都是一样,告诉你,这是因为心疼你才买的,如果冲那个华晴,哼!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小老板在一旁说,既然已经买了,你就是不要……也不能退了。
华雨又想了一下,只好点点头说,好吧,这笔钱就算是我借你们的,以后一定要还。
行啊,随便你。金花瞪了华雨一眼说,吃饭吧。
这时小老板掏出一张纸,连同一支笔一起递给华雨,说,你把地址写给我。
金花告诉华雨,他开车去邮局很方便,所以让他去寄就行了。华雨听了只好感激地点点头,将华晴学校的地址写下来。小老板接过地址看了看,就转身匆匆地走了。金花看着小老板走远,似乎若有所思。华雨不由自主地说,唉,真得感谢人家呢。
所以啊,你以后也该想一想了。
华雨不解,问她,想什么?
像我这样啊。
像你……哪样?
明知故问啊你?
华雨似乎明白了,点点头,但立刻又摇摇头。
金花告诉华雨,在她的老家那里流传着一句很古老的俗语,叫“笑贫不笑娼”,也就是说,你如果穷有人笑话,而只要有钱就会得到尊重,无论这钱是怎样来的,哪怕是为娼挣来的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但是,金花又说,一个女人是万万不能走这条路的,一旦走了这一步这辈子也就算毁了。金花这样说着,忽然淡淡一笑,也许你心里会想,我跟祥生这又算什么呢?华雨刚要说什么,金花立刻伸手拦住她,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关系,你就是真这样想也没关系,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和祥生的关系跟刚才说的不是一回事,我们这样在一起当然不会有结果,但即使没有结果,至少他对我是真的,我对他也是真的,这跟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又怎么会一样呢,那种地方什么是真的?钱,只有钱才是真的。
第十六章 女人底线(3)
金花说到这里很认真地摇摇头,说,不是一回事,真的不是一回事啊。
华雨看着金花,心想,她虽然没有太多文化,但说的却真有些道理。
金花说到这里,忽然问,你知道厂妹吗?
厂妹?
华雨摇摇头说,只听说过,但不知是怎么回事。
金花告诉华雨,工厂里的女孩子并不都是一心一意在这里做工,也有的晚上出去,做些别的营生,这样的女孩儿就叫厂妹。金花说到这里沉了一下,轻轻叹息一声,她对华雨说,女人么,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一点,甚至想利用自己的条件做些什么,这都可以理解,只是要有,有……
金花说到这里,似乎一时不知该怎样表达。
华雨说,底线,要有一个底线。
金花眨眨眼,问底线是什么。
华雨笑了。她觉得金花真的是很可爱。
她想了想告诉她,就是最起码的原则。
对,就是这个意思,最起码的原则。
金花用力点点头,很认真地说。
第十七章 手机
金花的话让华雨想了很久。
应该说,金花这样说是对的。但是这种所谓的最起码的原则,或者说是底线,也并不是绝对的,对于有的人,在有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奢侈。华雨想,比如这一次为华晴买手机,如果不是金花和小老板最后帮了自己一下,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的,世界上最容易弄到手的就是钱,而最不容易弄到手的也是钱。有的时候只为区区几个钱,就可以活活地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华雨觉得,这一次通过这件事,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好在问题已经解决了。华雨想,华晴有了手机,今后就又可以跟自己联系了。
但华雨又想,无论这笔买手机的钱是金花的还是小老板的,她今后都一定要还。她一向没有欠人家钱的习惯,当年在尖刀巷,她的生活就是再困窘也从没有向人家借过钱,她觉得一旦欠了人家的钱心里就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甚至会感到透不过气来。华雨还记得,当年上高中时,一次在学校的新年晚会上老师曾给大家排演过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莱特》的片段。其中哈姆莱特有一段很著名的独白“……请记住,永远不要向人家借钱也不要借给人家钱,向别人借钱会使你养成好逸恶劳的恶习,而借给别人钱又往往会使你人财两空……”华雨觉得这段话真是太深刻了。
大约半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上午。金花来找华雨。这时金花已经很少在厂里的宿舍住,每天一收工就会被小老板开着车接走。在这个星期天的上午,她显然是要跟小老板去什么地方,路过厂里才特意来找华雨的。当时华雨正在水房洗衣服,金花匆匆地跑上楼来。
她好像有些犹豫,嗯了一声才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华雨回头看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问什么事。
金花又支吾了一下,说,你……不要误会。
华雨笑了,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好吧,金花说,祥生刚刚又给华晴寄去一台手机。
又寄去一台?华雨很意外,怎么……又寄去一台?
金花这才告诉华雨,上一次给华晴寄去的那台手机,没过几天就又寄回来。当时她和小老板还以为是寄错了地址退回来,但打开一看,里面竟还有华晴的一封信,她说这台手机的样子太土了,功能也少,如果在学校里用,怕被人家笑话。金花和小老板没敢告诉华雨,于是商议了一下就又买了一台好一些的给她寄去了。金花说到这里,连忙又向华雨解释,说自己告诉她这件事没有别的意思。
华雨伸着两只沾满肥皂沫的手,愣愣地半天没有说话。
金花看看她问,你……怎么了?
华雨也看看她,说,谢谢。
第十七章 厂妹之死(1)
华雨渐渐适应了这种工厂生活。制作服装的生产线虽然每一道工序都很简单,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却很紧张,每个人都是生产线上的一个环节,就像是一条索链上的一个链环,只要谁稍稍慢一点,就会影响整个生产进度,所以工作时是不允许想太多事情的,只能拼命地做。如此一来,华雨反而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其实人感到沉重,就是因为脑子里想事情太多,倘若不想,自然也就没有了沉重的感觉。但是,这样一段时间之后,华雨又有了一种疲惫的厌倦感。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只巨大而又沉重的轮子,每天都在以一个相同的速度周而复始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昨天和今天一样,今天又和明天一样,回过头去想一想,几乎过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有时想回忆一件事,却在过去的日子里找不到任何一个特殊的细节作为参照,这种日子甚至使人产生了一种失忆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华雨过去总习惯有一个努力的目标,比如上学时努力读书,将来要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又比如要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安排家里的生活,好让华晴吃得好一点,不要受太多的委屈。再比如后来她要努力地多挣一些钱,好给华晴寄去。如此等等。但现在这些都不用考虑了,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长时间没看书了,每天三顿饭都是到工厂里的食堂去吃,也不用自己再操心,除去工作,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还有多少天该给华晴的卡上划钱,或者华晴是否已收到了自己划过去的钱。这种生活渐渐地让华雨感到茫然。她想,难道自己就这样生活下去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呢?
也就在这时,厂里突然出了一件意外的事。
一个年轻女孩,突然在女工宿舍里自杀了。
华雨对这个自杀的女孩还算熟悉,她和她一直上同一个班次,而且在车间的生产线上,她是华雨的上一道工序。但华雨对她的具体情况却始终一无所知,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这女孩每次来车间上工总是只向华雨点一下头,然后就坐在那里埋头工作,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后来华雨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个女孩的老家是在贵州的黔西南,名字叫阿英。
阿英是在宿舍里上吊死的。华雨简直不敢相信,就是那样一根并不太长的用来做防寒服的化纤绸布条,竟然就要了阿英的命。据跟阿英同室的女工说,在那个出事的早晨,睡在阿英下铺的女工从自己床里钻出来,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头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起初以为是阿英又将自己的裤子挂在了床上,刚要抱怨,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头,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撞上的东西似乎比裤子要硬,而且也很沉。接着她就抬头看了一眼。但只这一看,这女工立刻就吓得惊叫起来。她看到的正是阿英。阿英的身体悬在铁床的一根竖着的栏杆上,再仔细看,原来是将那根化纤绸布条系成一个环状,先套住自己的脖颈,然后又挂在了铁床的竖栏上。这根布条并不太宽,因此在套住阿英的脖颈之后,由于她身体的重量布条也就深深地勒进了她的皮肉。阿英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脖颈很细,皮肉也很白嫩,这样被布条一勒显然是经不住的,所以看样子颈椎已经断了。当时宿舍里的情形可以想见,有的女孩没顾上穿好衣服就一边尖叫着就从屋里跑出来。厂里立刻给“110”和“120”打了电话。时间不大,一辆警车和一辆急救车就匆匆开来。但急救车显然已经没有意义,经医生检查,阿英的身体早已冰冷了。
警方很快确认,阿英是自杀死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五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在前一天的夜里自杀的。经对阿英的尸体解剖和现场勘察,警方初步推断,阿英自杀的过程可能是这样的,凌晨一点左右,她先是独自哭了一阵,又喝了一些白酒,然后就开始为自己化妆。她用的都是一些比较好的化妆品,一般工厂里的女工是买不起的,据此分析,她的经济收入应该不仅是工厂的这点薪水。她为自己化妆之后,就取出这根绸布条,然后将自己挂在了铁床的栏杆上。警方认为阿英在死时没有太多痛苦,因为就在她将自己的身体悬挂起来的一瞬,脖颈立刻就断了,应该是瞬间死亡。
第十七章 厂妹之死(2)
华雨想,这样还好,阿英死时总算没有太难受。
警方很快就调查清楚了阿英自杀的原因。原来阿英在这间工厂做工的同时,一直都在外面偷偷地做厂妹。但她并不去那种娱乐场所,只是在宾馆或酒店附近偷偷兜揽生意。由于她做得很隐秘,所以厂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家里的人也就更不知此事。她的家人只是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早已在村里给她找了婆家,人家男方也对她很满意,而她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着迟迟不肯回去完婚。后来她的那个未婚夫实在忍无可忍了,索性就买了张火车票想来这里看个究竟。阿英的这个未婚夫虽然是在农村长大,却也有一些心路,他到了这里并没有直接来厂里找阿英,而是就在厂门口的附近找了一个地方先住下来。就这样,小伙子渐渐地就摸清了阿英的行踪。他发现阿英总是在晚上独自出来,直到早晨四或五点才悄悄回厂。他想不明白,阿英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接着他就发现,原来阿英每天晚上都是去做那种事情。小伙子得知这个秘密之后没跟阿英说任何话,他甚至都没有去跟阿英打一个招呼,买了张车票就又悄悄地回去了。就这样,阿英很快接到家里的电话。阿英的父亲是走了几十里山路到县城给她打的电话。她父亲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外面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来,又说现在村里人已经都知道了,他和她的母亲以及兄弟姐妹每天都在忍受着村人的唾弃,他们已经无法再在村里住下去了。
阿英就是接到父亲的这个电话后,才在那个深夜自杀的。
让华雨没有想到的是,阿英的后事都是金花一手操办的。金花先给阿英的家人打了一个电话。阿英的家里当然没有电话,金花是打到村长的家里,村长起初不肯给找,当听说阿英已经死了,才去将阿英的父亲叫来。阿英的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麻木,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哦了一声。金花说,阿英马上要火化了,希望你们能来这里,再看最后一眼。阿英的父亲沉默一阵,说算了,还是不去了。金花问为什么。阿英的父亲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金花又问,你们,真的决定不来了?
阿英的父亲说是啊,丢不起这个人。
金花将阿英的后事料理得很妥当。阿英由于是自杀死的,所以死相很难看。金花先去殡仪馆,请整容师为阿英精心地化了一下妆,又去街上为她买了一身西装套裙。在送阿英去火化场这天,华雨突然发现,阿英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穿着那身金花为她买的西装套裙,躺在抬尸体的担架上,就像是要去参加一个什么盛大的典礼。在将阿英放到平车上要推进去时,金花突然趴在阿英的尸体上大哭起来。后来她的哭声连火化场的工人也被感染了,那几个火化工叹息着说,是啊,这女孩……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