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饲养室的后面是羊圈,左边是牛圈,右边是骡子和马、驴住的地方,臊味远远就可以闻到。晚上刚刚入睡,一声刺耳的驴叫刺破了夜空,全家人就再也睡不着了。更为难堪的是那满圈的牛粪、驴粪,熏得人吃不下饭,一吃就恶心。茂生的母亲更是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瘦得就剩了一把骨头,一个多月没起来。村里人都说她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是谁也受不了。没想到一个月后,茂生妈居然奇迹般地坐了起来,开始吃饭了。
豆花那段时间可没少来,还拿了十几颗鸡蛋。来了就坐在炕沿上陪茂生妈说话:“多好的一个女子呀,又俊又仁义。害得我们家芳娥也经常流泪,说她晚上都梦见茂娥了。——你说一块耍得好好的,咋说走就走了呢?”豆花这样说着,茂生妈就开始流眼泪,豆花也跟着抹眼泪。后来,茂霞都有些讨厌她了,一来就说令人伤心的事情,让母亲每天泪水洗面。
晚上吃饭的时候白秀来了。白秀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要茂生妈趁热吃下。茂生说你哪来钱买羊肉的?白秀说她娘家兄弟来了。
自从搬到饲养室,白秀也经常来。她来了就帮茂生妈做事情,说些不沾边的闲话,从来不提茂娥的事情。
福来自从那次受伤后,看见白秀远远就走了,连招呼也不打。因为生殖器受损,加之随着年龄的增长,福来对女人已经不感兴趣了。不光是白秀,跟他相好的都不来往了。
宝栓曾经在茂生父亲跟前排大话,说别看我五个儿不爱学习,媳妇排队等着拿鞭子邀哩!你家茂生学习好,三十岁上还要打光棍哩——你敢不敢打这个赌?如今大儿子媳妇天天闹离婚,二儿子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老三老四都跟着来了,个个要媳妇,宝栓都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白秀还没走,豆花来了。看见豆花,白秀跳下炕就走,被豆花拦住了。豆花说我刚来你就要走,是不是我有狐臭,专门勾引人家男人?白秀红了脸,说你来你的,我走我的,跟你有啥关系?豆花说怎么就没关系了?你走到哪卖到哪,黄泥村的男人都快卖遍了,还说跟我没关系?茂霞很生气,说你们要吵到村子里去,别在我家喊叫!说完便把她俩推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白秀的哭声。
茂生闯祸了
八月的时候茂霞跟媒人去了一趟北塬,回来后媒人说茂霞看上了北塬上的黑蛋,这是许多人没想到的。
给茂霞介绍的对象不少,要说哪个也比黑蛋强。豆花甚至给她说了自己的娘家兄弟,还是民办教师哩,可茂霞就是不吐口。黑蛋家住在偏僻的上塬,每次去都得翻崾,遇到天阴下雨就过不来。黑蛋在北塬中学是有名的调皮鬼,人又黑又瘦,脾气不好,喜欢跟人打架,黄泥村上过学的都知道。茂霞是出了名的漂亮,跟黑蛋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合适。
茂生家里人也不同意,可茂霞愿意。茂生跟姐姐说婚姻大事,你要考虑周到,到时候可别后悔。
茂霞说她不会后悔。
茂霞结婚的那天黑蛋家来了七辆自行车,这在当时也算是比较排场的了,齐整整地停了一院,给凌乱不堪的院子增添了不少现代化的气氛。
茂生家待客的酒菜是黑蛋拿来的,很丰盛,让一年难得见一回酒肉的乡亲们大开胃口。茂霞婚后的第三个月黑蛋就拉来了一车木料,在原来的旧址上重新盖起了三间瓦房,比烧掉的还要亮堂些。人们这才明白茂霞的苦心。茂霞说黑蛋为了扛木料差点累死,都吐了几次血。这车木料是让人收走后又买回来的。茂生妈于是又开始心疼女婿了,吃饭的时候给他碗里多埋了一颗鸡蛋。
黑蛋那天高兴,就喝了许多酒,嘴都喝成直的了。黑蛋喝醉了就到村子里撒酒疯,说自己在这个家里没位置,大家都觉得他不配茂霞,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村里人也发现,平日里两个女婿来了天壤之别。大女婿难得见一面,来了奉为上宾,黑蛋来有时连口水也喝不上。人啊,对一个人的评判往往停留在表面。后来日子久了,大家才觉得黑蛋是一个耿直老实的人,大女婿只会花言巧语。房子盖成后没多久,宝栓的老爹就死了。老汉死的时候说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茂生家的房子是他让麦娥点着的!当时为了一时之气,现在觉得后悔了,听说人做了亏心事,到阎王那里会下十八层地狱,他希望茂生一家能原谅他,死了也就安心了。宝栓本来不想给人说的,红旗却说了。茂生父亲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人都死了,我们还跟他计较什么?红旗听了很感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我替爷爷赎罪,如果什么地方能用得上我,在所不辞,你们千万不要客气。茂生父亲说我们的房子已经修起来了,咱们还是邻居,以后就好好相处吧。红旗感觉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眼泪。
茂生高中毕业了。村里在县城上学的不少,经过预选,就剩了他和凤娥两人。都说茂生学习比凤娥好,一定能够考个好大学。一些人就开始拍马屁,说茂生是继承了他爷爷的血脉,将来也是个文化人。凤娥喜欢茂生,村里有人知道,都说考上了是天生的一对,就是豆花那样的丈母娘让人有些扫兴。
茂生家的事多,经常请假。预选后甚至一个多月都没有再去。考试卷子和复习资料都是凤娥给他带回来的。北塬乡一直没有开英语,高考的时候却要考这个。县一中的学生都学过,因此参加预选的时候二百多学生只留下了十几个,还是严重偏科。他们于是开始自学。凤娥一直在学校有老师辅导,茂生就不行了。凤娥于是回来又教给茂生。豆花虽然没想着两个孩子将来会怎样,但还是喜欢他们在一起学习的感觉。于是不管熬夜到几点,她都会给他们煮一些鸡蛋,熬稠稠的稀饭,等孩子休息了自己才去睡。是呀,生了十二个丫头,就看老六能不能有出息。
秋娥离婚后一直住在娘家,成了豆花的一块心病。安顿了不知多少媒人,上门看的不少,一听说二胖的事情,人家扭头就走。说起二胖豆花心里也挺难受的。这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没妈,母亲在他七岁的时候殁了,得的是肺炎,咳嗽死的,留下了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和三个年幼的弟弟。小时候二胖也经常到她家来,跟秋娥、麦娥耍。孩子大了就有自己的主见,秋娥喜欢上二胖,二胖也离不开秋娥。二胖父亲曾说过这事,让她给拦回去了。她不能感情用事,害了女子一辈子。光棍六条,六个男人守一间房子,家里弄得跟猪窝一样。秋娥去了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往哪住?总不能大家都睡在一起吧?
如今,秋娥这死女子绝了自己的路,那么好的对象跟人家离婚了。更让她揪心的是两个人晚上在麦秸垛后面亲热被村人撞了个正着,羞得她几天没出门。现在死女子跟二胖也不知跑哪去了,都二十多天没见人影了!
那时队里已经包产到户,各家都有自己的承包地。乡上开始发动农民致富。春季的时候,茂生在自留地秧上了烟苗子。烟苗长势很好,眼看就可以移苗了,却在一个晚上被人连根铲掉!有人看见宝栓家的老四红卫晚上从茂生家地里走过,茂生于是就去问红卫。红卫看茂生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然后坦然地说是他铲的。茂生说你为什么要铲?红卫说老子想铲,你要怎样?茂生原想可能是福来干的好事,没想到是红卫,更没想到红卫还是那个态度。红卫看着茂生,摆出一幅盛气凌人的架势。他说茂生,别看你考上了高中,你们家注定还要穷不知道多长时间,靠那点烤烟发不了,你还是回到学校念你的书去吧!让你大看好那几间房子,别再塌了!
不提房子还罢,一提茂生就想起了茂民,为了房子连命都搭上了,最后却被人付之一炬!茂娥被活活地塌死在下窑里,惨哪!说话间茂生便摸了一块砖头,照着红卫的头就拍了下去。红卫没想到茂生会打人——一块耍这么大,还没见过茂生跟Ë打架。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经常欺负他,也没见他动过手,因此他断定即使他再过分,茂生也不会把他怎样的。茂生拍了一下红卫就应声倒下了,头上冒出了鲜红的血液。茂生看见砖头已碎成两段,手中的那块上全是血!红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来是死了!
茂生丢下砖头,扭头就跑。
出逃(1)
秋娥跟二胖跑到邻县找他的舅舅。听说舅舅现在是一家砖厂的负责人,二胖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活干。由于母亲去世早,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来往了。但舅舅家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走了一天的路程,两人又渴又饿,身上没一分钱。二胖走到县城的小饭馆,要了一碗面汤让秋娥喝了,然后还想再要一碗,人家见不买饭,就把他们赶出来了。舅舅搬了家,早就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问了周围好多人,都说不知道。二胖饿得眼前发黑,都快走不动了。天黑时候他们来到郊区的一个地方,秋娥说她有一个姨姨住在那里。姨姨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二胖一口气吃了三碗钢丝,才觉得压住了饿气。秋娥的姨姨说附近就有一家砖厂,办得很大。不知道是不是二胖舅舅开的。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了那里。
厂长姓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在。二胖坚信这就是舅舅的砖厂了。果然,中午的时候,白厂长回来了,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二胖。二胖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舅舅说你和小时候没多大变化,小时候就这样胖乎乎的,我咋会不认识?结果秋娥被留在灶房做饭,二胖跟着学压砖。
砖厂的伙食还可以,就是没住的地方。几个女工挤在一起,秋娥晚上根本休息不好。男工们住的条件更差,在窑厂的旁边搭了个帐篷,大家就都挤在一起。这样的场合虽然每天都能见面,但是想亲热一下却没地方。一个月后,二胖憋不住了,便约秋娥来到公园的一处地方。那里有一条长凳,平日里很少有人去。二胖还是那天休息的时候闲着没事溜达到那里的。秋娥有些不放心,不肯脱衣服。因为是夏天,公园里树叶很茂密,躲在树阴里啥也看不见。二胖给长凳上铺了报纸,要秋娥睡在上面。秋娥不好意思,两个人于是就坐在那里开始亲热。
突然,一道灼亮的手电光扫了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立即便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秋娥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手电就到跟前了。
“干什么的?黑更半夜在这里搞流氓活动!公安局的,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一个高个警察随手就给他们带上了手铐,让他们跟着走。
“我们是夫妻,有合法手续!我们不是乱搞!”二胖申辩着。
秋娥离婚后,二胖便托人跟秋娥在乡上办了登记手续,因为没房子,所以一直没有举行婚礼,村里人不知道。
“结婚证在哪?”警察问。
“没带。”二胖说。出来的时候光想着到哪里去,根本没想着要带那玩意儿出来。
“你们搞流氓活动,影响社会治安,是要被罚款的。如果态度不好,我们将对你们进行刑事拘留!”高个警察说。
“我们有结婚证。”二胖说。“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
后来,事情在二胖舅舅的帮助下,才没被罚款处理。
茂生跑到了县城,没敢停留就登上了南去的班车。好在身上还有准备买塑料薄膜的十元钱,他一下子就来到了关中。
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前面有警察挡路。每次有人上车,茂生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城市不敢去,那里肯定有通缉海报,弄不好一出站就会被逮捕。车子到了关中的时候看见许多人收麦子,茂生听说这里每年收麦的都是麦客,大部分来自河南,于是就瞅了个地方下车了。
陕北的麦子还没黄,这里却已经割得热火朝天了。茂生去了一个村子,看见一个老头,问人家要不要收麦的。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茂生心里就开始发毛:莫非他已经认出我了?看来农村也不能呆的。正准备离去,老人µµ地说了一句:“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受苦的。当麦客很累的,你能受得了这罪?”茂生松了一口气,说我收麦子能行,在我们村都是劳动能手哩!老人说你从什么地方过来,茂生不敢说自己是陕北的,就随口说了一个地方,老人顿时眉开眼笑,说我的祖籍也在那里,只是多年没回去了,看来咱们还是老乡啊!于是就带他回家,弄了一盆水让茂生洗,问他饿不饿?茂生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发慌。茂生说我身上没带钱,不能白吃你家的饭。要不等收了麦子再从工钱里扣。老人说我们是老乡哩,咋还这么客气。于是让老伴和了面,不一会就端上了细长的面条,茂生吃得满头是汗,浑身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老人姓黄,家里雇了一个麦客,甘肃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但是干活很实在。麦熟一晌,前几天还有些绿的庄稼几天就熟透了,麦穗憋得胀圆,鼓鼓的颗粒就要跳出来了。黄老伯正准备再雇个人,抓紧时间把麦子收完。
甘肃麦客回来很晚,一进屋先洗脸,然后端了个老碗埋头吃面,头不抬眼不睁,看来饿极了。老麦客约有五十岁的样子,焦黑的面孔,满脸沧桑。黄老伯说这是老刘,晚上你们住一个屋,明天开始你们就在一起干活吧。老刘冲着茂生笑了笑,像父亲一样,一脸的慈祥。老刘说这么小就出来挣钱了?茂生说我不小了,都十八了。老刘说我们家二小子跟你同年哩,还在上学。大小子都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女方家嫌咱没地方。农村人苦焦呀,一辈子能修起地方的有多少?现在家里的地方已经修了一半,这料庄稼收下来,回去就可以有成果了。老人说话的时候目光透亮,有一种深深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进地了。太阳还未出来,微风吹过,一股浓郁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麦浪滚滚,像一匹硕大无比的金色绸缎,闪烁着细腻而柔软的光芒,真想在上面好好地睡上一觉。老刘说这会干活不受晒,但不出活,因为早晨有雾气,麦杆是皮的,费力费事;中午太阳最毒,人晒得受不了,但手下出活,麦杆一碰就断,也省得去磨。茂生知道他是个老麦客了,不由心生敬意,埋下头就干了起来。
出逃(2)
早饭的时候老刘已经割倒一大片,茂生却还在地头上。老刘说不着急,一开始不习惯,慢慢就熟练了。太阳刚刚升了一竿子高,就把热浪滚滚地抛了过来,仅有的一点晨雾也被它卷走了。
中午的时候茂生觉得有些眩晕,太阳白得发黑,像一根根灼热的银针穿透人的皮肤。麦田间蒸起腾腾的薄雾,袅袅娜娜,远处的大树好像也在跟着摇摆。汗水在茂生的额头上形成一个雨帘,成串成串地往下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嗓子在冒烟,腰疼得直不起来。最为糟糕的是把手弄烂了,怎么都觉得用不上劲。老刘劝他到树阴下休息一会,他不好意思。眼看得那边半块麦田都快完了,他这里才割了一小块,麦茬高低不平,后面遗了满地的麦穗。老刘说在家里没干过活吧?茂生说干过,干得少。茂生在家的时候也帮家里人收麦,但大多的时候是姐姐父亲拿来,他与茂强拉麦子。茂生越急手就越不听话,不小心把手割破了。老刘替他包扎了,说你别割了,把我割下的往一块抱,凑起了就装到车子上。晚上回去的时候黄老伯问怎么样,老刘说小伙子干活挺卖力,这样下去几天就完了。茂生觉得很惭愧,拿一样工钱,凭什么让老刘承担自己的那份劳动?于是他对老刘说自己不想干了,老刘说你嫌工钱低?茂生摇摇头,说我觉得对不住你。老刘拍拍他的肩膀,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老实娃!都是出门人,谁没个难肠?别说这样的客气话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起来还要干活哩!
就这样,茂生在黄老伯家干了三天,黄老伯又给他们介绍了村里的其他人。十几天后,村里的麦子一部分全倒下了,茂生与老刘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两个人甚至以叔侄相称。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上路了,老刘给茂生说了自己的详细地址,要茂生有空去他家玩。并约好明年的这个时候还来这里。
茂生心里暖烘烘的,身处异乡,能遇到这么好心肠的人真不容易呀!
离家已经十多天了,家里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母亲肯定又躺在了床上。茂生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大丈夫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一命还一命。但一想到大哥与小妹已经殁了,自己再被判个死刑,母亲一定会难过死的。现在跑在外面她虽然担心,毕竟知道我还活着,不会太伤心的。最让他难受的是再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十年寒窗,一家人辛辛苦苦地供养自己,现在却连进考场的机会都没有了。自己一生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一家人的希望也破灭了!茂强从小就不爱学习,初中能毕业就不错了,别指望他会有什么出息。
自己一时的冲动,带来了这么严重的后果,茂生有些后悔了。
晚上的时候,茂生来到一个县城的郊外,在一处废弃的旧屋里住了下来。旧屋外是一片草滩,蚊子成群结队而来,叮得他脸上全是包。暴晒了一天的土地热烘烘的,有点像家里的热炕。一闭眼,红卫捂着脸站了起来,头上的血直往出冒,溅了他一脸;红星拿着一把镢头来了,跳到房上就刨,一会功夫房子就被刨塌了,母亲哭着从里面冲了出来,被宝栓拦在门口,不让出去……
一晚上都在做噩梦,天亮的时候他才酣然睡去。
茂生想进城找份工作,又不敢。每天去镇上吃饭也是天黑以后才去。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上一顿,然后迅速离开,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
糊涂犯的错
茂莲在春上的时候生了,生的是个小子。
小家伙哭声特别大,这可乐坏了他的外婆。大妈把孩子抱在怀里就是一阵猛亲,孩子的哭声更响亮了。
初为人母,茂莲还不知道该怎样去侍弄这个小生命,母亲在这方面显然是专家了。九个孩子的磨练,她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婴儿想要什么。大妈把孩子照顾得很周到,满月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胖得都睁不开了。茂莲也胖了不少,白里透红,比刚结婚的时候好看多了。屋里洋溢着一股浓浓的奶味,两个女人围着一个孩子转。大妈让女婿在外面支了张床,把他赶到了外屋,大妈与茂莲母子睡在一起。
大妈一直想将孩子带到家里。好不容易盼出了满月,王杰借了乡上一辆吉普车拉着她们回去了。
进村的时候家里早就准备了鞭炮,看见吉普车就开始放,噼噼啪啪的,孩子怕得直哭。村里的娘们都围了上来,想看看孩子啥模样。小家伙攥紧了拳头拼命地嚎,哭得茂莲心都颤了。
茂英一直跟姐姐住在一起。那段时间,食堂来了个年轻人,叫赵磊,做饭很有一手,茂英于是就想跟他学两手。日久生情,两人都有了点意思,就是没把窗户纸捅破。茂英不好意思,谁知道小伙子怎样想?人家可是市民户口呀。
茂莲生了以后,跟母亲回娘家去了,屋里就剩茂英和姐夫两个人。茂莲的屋子是个套间,外面有一张床,自从姐姐坐月子后,姐夫就睡在那里。睡觉的时候茂英心里很不踏实。茂英能够听见姐夫咳嗽和来回走动的声音,她的心怦怦直跳。毕竟,长这么大,还没单独跟男人在一个屋睡过。
姐夫是拖拉机站的站长,茂英一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叫站长显得有些生疏,叫姐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姐夫比姐姐大几岁,头发稀疏,看上去都有四十多岁,但他毕竟是姐姐的丈夫,最后觉得还是叫姐夫好些。茂英第一次叫姐夫的时候姐夫有些错愕,然后就反应过来了,但是没有回答。茂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早晨起来后姐夫说他要去县城办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了。茂英今天休息,所以起来也较晚。一个人跑到灶房弄了点吃的,懒洋洋地坐在屋里看电视。姐姐不让她白天开电视机,怕弄坏了。那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现在她便是这个屋里的主人了,想干啥就干啥。
中午的时候茂英一个人觉得无聊,便去食堂外面溜达,正好厨师赵磊也休息。两个人于是就聊了起来。茂英说我姐不在,咱们到那里去吧。赵磊同意了。
赵磊和茂英坐了一会,灶房的李师傅来了,热情地抓住了他的手,问长问短。茂英说你们认识?李师傅说赵局长的大公子,怎么会不认识?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你了,都把人想死了,你阿姨天天念叨你哩!就问他们有没有吃饭,赵磊说没有。李师傅拉了他回到灶房,说火还没压,我给你烧几个菜,咱爷们喝二两。说完便开始动手,很快就弄好了几个菜,酒也上桌了。
茂英见他们在一起喝酒,说那我先回去了。李师傅说茂英呀,你今天咋不上班了?茂英说我今天休息。李师傅说来来来,一起喝两口,你姐回去了,姐夫又不在,一个人呆屋里干啥?茂英脸憋得通红,摇着头说我不会喝酒。赵磊站起来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酒给她。
两个男人端起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眯眯地笑。茂英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端起来也喝了,呛得眼泪直流。李师傅赶紧把筷子递到她手里,说吃口菜就不呛了。经常不喝酒的人都这样,喝几杯就好了。渐渐地,茂英发现酒喝下去真的不呛了,跟喝凉水似的,两瓶酒稀里糊涂就完了。茂英的脸变得绯红,话也多了起来。赵磊也喝得晕晕乎乎,看着茂英痴痴地笑。李师傅说不能喝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那天茂莲女婿回来很晚,走进卧室他吃了一惊:茂英跟一个人男人搂在一起,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茂生救人(1)
红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头疼得难以忍受。医生说你别动,伤口已经缝合了,过些天就会好,不要紧。红旗、红星和父亲都在。红星说是Ë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红卫这才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红卫说是茂生。
众人全都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红星说这小子平日里没看出呀,黄萝卜蘸辣子,吃出看不出——还是条咬人的狗!宝栓说会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这种狗最厉害,哪像你们兄弟几个,平日里叽叽喳喳就知道叫唤,关键时候都是菜狗!红旗说茂生这小子平日里很仁义,他打你肯定有什么原因。红星说能有个啥原因?走,父亲在这里陪着,其余人跟我回去,找这小子算账!
一帮人来到茂生家,一家人正在吃饭,就是不见茂生。红星说你们还有心思吃饭,人都快要死了。说完便一脚揣了地上的小饭桌,稀饭撒了一地。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这孩子长这么大,连鸡都不敢杀,更别说拿砖头去砸人。茂生早晨就走了,家里人还以为他去了学校。没想到闯了这么大的祸!崇德说我去学校找找他吧,问问看是咋回事。茂强说我也去。母亲说红卫要紧不要紧?红星说流了许多血,昏迷了一下午,现在还在医院里。他说红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你们全家人的性命!
母亲随他们来到医院。
红卫醒来后脑子清醒了许多。其实今天的事情纯属咎由自取,茂生是被自己逼成那样的。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做的。这家伙平日里乖得像绵羊,没想到他今天真会出手。流了那么多血,红卫奇怪自己怎么对茂生恨不起来,甚至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男人有时就是这样,蔑视懦弱,尊重强者。
茂强跟父亲从县城回来,又分别去了两个姐姐家,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茂生失踪了!
红星指挥红兵、红军掀了茂生家房上的瓦,在顶上开了个窟窿。房被揭瓦后就像人被揭去了皮,附在上面的泥皮暴露在空中,任何一场大雨都可以把房浸塌,何况中间已经弄了个窟窿。
阳光直射在锅台上,省得再点油灯了。母亲受不得这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茂霞让黑蛋把她接走了。红星成天在门口叫阵,扬言茂生如果还不回来,他就让人把房子刨了。红旗制止,被弟弟扇了一巴掌,骂他是没出息鬼,胳膊肘子往外拐。红旗媳妇在福来受伤后寂寞难耐,跟一个养蜂人跑了,至今没有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