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栓家光景不错,就是在村里口碑不好。别看他是队长,仗势欺人,五个儿子除老大红旗还有些人品,比较老实,其余的都是滑头,一肚子坏水,村里的坏事离不开他们。红星看上茂霞也不是一两天的事,红星妈曾问过茂霞,茂霞当时就拒绝了。后来红星就在集子上追茂霞,给茂霞买饺子,茂霞不吃。于是他就有事没事到茂生家来,没人理他。小时候红星不想上学,经常躲在茂霞家灶火睡觉,等茂生他们放学了,他也背着书包回去了。后来茂生的母亲把这件事告诉了宝栓,宝栓把红星吊在老槐树上挂了一天,红星就不上学了。
这次宝栓托的媒人是豆花,嘴皮子没问题。豆花把红星说得天花乱坠,茂生妈说那么好咋不把你女子给他?春娥、秀娥都不小了。豆花说人家红星看不上咱女子,就喜欢你家茂霞。素云说这门亲事我们高攀不上,再说女子也不愿意。说话间茂霞回来了,知道了豆花的来由,说婶你要喝水我给你倒,你要再说这事现在就走,我不留你!——天底下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那号货的!
豆花讨了没趣,回去后便给男人发脾气。福来说不如这样,咱把春娥介绍给他。托人去说了,宝栓不愿意,嫌豆花糊涂片子,福来人品不好。媒人灰溜溜回来了,没敢把这话给福来说。
其实茂霞的条件并不高,只要男方家有上房,光景可以就行。家里的穷光景过怕了,茂霞已经受够了,不想再过穷日子了。
还有,这个男人必须给她家盖三间瓦房。
茂霞的这个条件在北塬上是没人敢答应的。盖三间瓦房可不容易,除非是上塬上的人家,离山林近,木料多。于是茂霞的婚事就这样搁下了。
开春的时候,宝栓把福来告到了公社,宝栓说福来强奸了他的儿媳妇!
原来红旗婚后几年没小孩,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媳妇正常,是红旗的问题,红旗严重阳痿,不能与媳妇同房。一些人不知道阳痿是咋回事,纷纷议论着,还以为红旗得了绝症,都替他惋惜。是呀,弟兄几个就他还仁义,为什么好人就没好报呢?
红旗的女人会缝纫,手艺不错,村里差不多一点的人家都扯了布让她轧衣服。福来家当然也不例外。福来到红旗家裁衣服,一来二去就裁到了床上。媳妇结婚几年了,第一次尝到做女人的快乐。福来看着面若桃花的女人,说这件事情就此为止,千万不能让红旗知道。女人睁着迷朦的双眼,扭扭捏捏地不愿意。福来说你舒心吗?女人点点头。福来说舒心了为什么还不让我走?女人说你真坏,你把人家弄得很难受——我还要嘛……福来拼了老命又来了一次,感觉眼前有一些晕,腰困得都直不起来了……女人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色潮红,意犹未尽的样子,浑身软得像棉花,骨头都没了。福来说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让年轻的给你服务吧。女人说年轻的屁也不顶!结婚三年了我还是处女,你说我跟白秀有啥两样?白秀忙了还有你们这些男人解决问题,我还不如人家白秀哩!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福来最见不得女人哭,一哭就心慌,于是赶快哄她。福来说你不要哭了,我经常来就是了。再说,回去后还要给豆花交公粮呢,你说就这点粮食,我得节约着用啊!女人说我不管,反正我还要!福来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娘们真骚,要老子的命了。
生性风流的女人很快便尝到了甜头,这是红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女人每天呆在家里也有钱挣,乐此不疲,春风盎然。那时红旗经常不在,家里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和舞台供他们施展才华。福来就是福来,把女人伺候得死去活来,想要停下来都不行了。

  计划生育(2)

  一来二去,以后就轻车熟路,见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这娘们天生就是个婊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花样,弄得福来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这件事红旗是有所察觉的,说了媳妇一次,让她注意点,不要太过分。女人一开始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有这档子事。后来有一次让红旗碰在了当面,福来有些下不了台,紧张得出了一身汗。红旗不想把事弄大,更不想让父亲和村里人知道,于是就背过脸,让他滚出去!女人说自己没能耐还让人家滚,有本事你也出去整一个,我绝对没意见。红旗给了她一巴掌,说你咋这么不要脸哩?我都替你害臊!女人不依不饶,跟他大闹了一伙。宝栓不明事理,帮着媳妇把儿子打了一顿,女人气咻咻地回娘家去了。
福来紧张了一段日子,发现什么事情也没有,就松了口气。女人自那次以后,在红旗跟前更加放肆了,动不动就拿离婚相要挟。农村人娶媳妇不容易,更何况自己又是那样子,哪个女人跟了都不会长久。红旗于是开始沉默,对他们的事情装聋作哑。这样一来媳妇每天晚上都把人往回带,晚上睡觉的时候福来睡左边,红旗睡右边,各办各的事,两个男人居然相安无事。一开始他们还有所收敛,后来大白天也敢往一起钻。为了避开所有人的干扰,他们也会在玉米地里或者沟渠的瓦窑里做事。那时红旗已经跟父亲不住一个院子,因为媳妇的事情,平日里父子几个谁也懒得到红旗家去。宝栓早就听说这事了,给几个儿子安顿,谁碰见了就往死打,打死了他赔命。结果还真让他们兄弟几个给堵在了瓦窑里。福来来不及穿衣服,精溜溜地被拉了出来,红星、红卫、红兵一起上手,福来被打得皮开肉绽,满脸是血。
兄弟几个还不解恨,想想他做的伤天事,把先人都羞了。都说福来长着驴的家伙,红星、红卫于是便脱下他的裤子,把男人那物件掏了出来,手电光下,发现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大家多少有些失望。但就是这么个家伙,不知祸害了多少妇女,搞得村里鸡犬不宁。不知谁说了句:“废了他!”红星便拿出刀子,劁猪一样就把问题解决了。福来疼得高声呼救,豆花赶来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那玩意差点被割下来。豆花高声地叫骂着,替男人擦了血,穿好衣服,一路哭嚎着:“绝死鬼呀,你们毁了我的男人,造孽哩!就不怕电劈五雷轰!——报应呀,这都是福来积的好德!”
福来被打后,灰溜溜了好长时间。白豆花每天都要在老槐树下叫骂一阵方才罢休。
宝栓知道这件事后,刚刚开完计划生育会议回来,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豆花。那时计划生育工作刚开始两年,一般妇女都是采取带环措施,还没有做手术的先例。根据上级指示,对孩子多的要实行绝育措施,村里拣孩子多的先做,但没人愿意。福来糟蹋了宝栓的儿媳妇,于是豆花便被圈定为首选。豆花躺在床上,杀猪一样嚎叫,哭哭停停,骂天骂地骂祖宗。豆花眼泪汪汪地对医务人员诉说着自己的不幸:“我虽然生了十二个闺女,但是一个儿子也没有呀!你们总不能让福来这辈断子绝孙吧?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如果明年我还生个女娃,叫我干啥都愿意!”奈何医务人员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最后她被人绑着抬进了大队医务室,强行按住就给做了。
手术前的一个小时,豆花说她提最后一个要求,想单独跟福来呆会。福来那时正在赌场上打牌,叫了几次都不来,最后终于来了。豆花让大家都出去,她要跟福来说话。大家出去了,豆花眼泪汪汪地看着福来,说福来呀福来,我都成这样咧,你还有心思打麻将?还不赶快把裤子脱了上来!福来吃了一惊,说要我脱裤子干啥?又不是给我做手术!豆花说你个绝死鬼的,我是让你赶快上来播种,说不定无心插柳会是个小子哩!福来说我的家具已经不能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豆花说:“我咋不知道哩?不是还留下一个蛋蛋吗?快些呀,你个挨刀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福来说你怎么还不死心?我其实早就断了这个念想了!再说那东西受了症,早就不听使唤了!——豆花,咱们不要小子了,这辈子命里注定就十二个闺女了,不是挺好的嘛,干吗非得再去折腾人!说完便走了出去,让医务人员进来。医务人员说你们两口子的话说完了?豆花说说完了,可事还没办呢!我要回家,把事办了再来。医务人员哪能听她的话?豆花被固定在架子床上,半晌功夫就给收拾了。
豆花做了结扎手术后也不到槐树下骂人了,甚至见了人主动打招呼。她说其实自己早就不想生了,再生就真成老母猪了!也该歇歇了。豆花结扎后,村里孩子多的婆娘都被请到了大队医务室,接下来年轻媳妇也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一年比一年紧。黄泥村的语录碑上写着:“一人结扎,全家光荣!”“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可见当时的场景。一九八一年,根据上级有关部门的指示,北塬公社更名为北塬乡人民政府,各村的支书还是村党支部书记,队长成了村委会主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历史在经过了二十多年的运转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沉重的房子》第二部分

  窑洞塌了(1)

  白秀的男人后来接走了母亲,又接走了孩子,没有再回来。听说他在外面成家了,不要白秀了。大家常常看见她在老槐树下哭泣,哭得人心颤。晚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她的歌声,凄凄切切:
听见哥哥唱着来,热身子扑在那冷窗台。
拿起一根针来想纫一根线,泪珠珠遮住眼就看不见。
双扇扇门单扇扇开,叫一声哥快回来。
人们都劝白秀再走一处(改嫁),白秀摇摇头。天下男人都是那熊样子,她不找了。
豆花结扎后,对福来加强了管理,晚上不让他一个人出去。她警告白秀:要是再敢勾引她男人,让公安局来逮捕她!福来自从那次生殖器受伤后,对女人已经不感兴趣了。
福来不去了,白秀的生活便有些艰难,常常一个人揭不开锅,有一次昏倒在老槐树下,正好茂生路过,把她扶了回去。
自从那次从树上栽下来被白秀救了,茂生总觉得欠她点什么,于是只要在家的日子,他总会给她挑水。
记得小时候经常去白秀家,白秀那时刚嫁过来,丈夫还没抛弃她,她的脸上经常挂着微笑。茂生去了白秀也像豆花那样对他好,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拿出来给他。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丈夫常年不回来,白秀觉得害怕,就让茂生晚上给她做伴。茂生那时已经开始上学了,多少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觉得白秀很可怜,白秀那么善良,男人为什么要伤害她?
晚上睡不着觉,白秀就给他讲故事。因为不识字,她讲的都是一些鬼魂狐怪的故事:毛野人吃娃,红眼捭捭绿头发……吓得茂生直往她怀里钻。白秀喜欢听茂生给她念唐诗,她不一定能听懂,只说好听。茂生念:“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白秀便捂着胸口笑:“天上哪有人家呀,都是哄娃哩,想不到书上也有这么哄人的话。”茂生就给她解释,结果越解释越粘,最后他就不解释了,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理解。白秀说狗娃,婶就喜欢你念书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有一次她给孩子吃奶,把整个胸部都露了出来,茂生看见了,脸就红了。白秀哄娃睡了,拿了茂生的手放在她的胸前,让他摸她那里。茂生触到那软绵绵的东西,像触电一样赶紧把手取了出来,脸涨得通红。白秀说茂生呀,长大了要不要媳妇?茂生说不要。白秀说你哄婶子哩,哪有男孩子长大不要媳妇的?白秀说茂生呀,你长大了娶什么样的媳妇?茂生红了脸,说不知道。白秀说你一定能够娶到漂亮媳妇的。不管什么样的媳妇,你一定要对她好才行!女人凄惶着哩!男人如果不疼她,她就在这个屋里没法活了。说完眼睛就红了起来,看着茂生傻傻地笑。
后来,茂生长大了,去得很少,也不可能再给她晚上做伴了。白秀有几次要留他吃饭,他不肯。茂生知道,她的生活也很艰难。有一次茂生帮她劈柴,出了很多汗,衣服湿透了。白秀让他把上衣脱了,用毛巾给他擦背。一边擦一边唱着那些酸曲,听得他心里难受。
茂生说婶你别唱了,白秀就不唱了。
白秀擦得很认真,擦完后又给他擦脸。茂生不好意思,说我来吧,白秀就把茂生的上衣给洗了。洗完上衣白秀说把你的裤子也脱下来,上面全是泥,婶给你一块洗,茂生不同意。白秀说茂生你长大了,嫌弃婶了。你小时候来我家,经常给你洗衣服哩。喏,这是死男人留下的衣服,你能穿,换上吧。说着不由分说就替他脱裤子。茂生说你先出去吧,我来换。茂生只有这一条裤子,平日里洗了就没衣服穿了。经常都是晚上脱下来洗,第二天不管是否干了都要穿上身的。白秀说你小时候我还摸过你呢,还怕婶看见?茂生唰地就红了脸。白秀忍住笑,出去了。
茂华一个人带着孩子凄凄苦苦过日子。公公婆婆也很少来看她,家里有什么活,还要她回去干。丈夫原来每隔十天半月都要回来一次,后来说工作忙,几个月都难见踪影。茂华想去煤矿看他也不让,他觉得茂华太土气,去了会给他丢人。
孩子病了,一直发烧,哭得哄不下。茂华抱着孩子在地上来回转,一晚上都没合眼。找到公公婆婆,他们让她去矿上找儿子,茂华坐了去矿上拉煤的拖拉机,拖拉机颠簸得很厉害,有几次都差点把她给撇下来。煤矿在山沟里,一路上扬起的灰尘让人睁不开眼。下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孩子饿得直哭,茂华也觉得头昏脑胀,站立不稳。
问了矿上的师傅,说丈夫下井还没上来。师傅带她来到职工宿舍,让她在那里等一等。
孩子睡着了,茂华一个人来到外面,到处是堆积如山的煤块,拖拉机排着队在那里等着。煤车跟着绞索一趟趟地拉了上来,又被腾空后放了下去。不一会,出来一群人,衣衫褴褛,脸上全是黑,分不清Ë是Ë。正在寻思,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茂华这才看清是自己的丈夫。看着他那身模样,茂华的眼睛湿润了,她快步跑了过去,真想抱着他好好哭上一场。丈夫说你咋来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茂华说孩子病了,要给看病,他爷让我来找你。丈夫说胡闹,孩子病了不赶快去医院,找我干啥?茂华说去医院要花钱呀!丈夫说我前几天刚让人给家里捎了钱,怎么就没了?说完便一起去看孩子,孩子已经醒来了,正在哭。丈夫匆匆地换了衣服,连澡也没洗,跟着拖拉机进城了。
孩子住了几天院,病情有所好转。丈夫说我还要上班,你先在这里照看,完了就回去吧。茂华心里不愿意,却点了点头。两天后他们回去了,孩子又开始发烧,跑到乡上给丈夫打电话,没接通,于是她又抱着孩子随拖拉机来到矿井。

  窑洞塌了(2)

  到了那里已经是晚上。茂华直接去了宿舍,工友们说她丈夫到那边房子去了,可能一会就回来。茂华等了一会,焦急地来回走动,孩子哭闹不安。一个工友说我帮你叫一声。茂华也跟着出来,随那工友走到一间房子前,见屋里灯黑着,工友说这就奇怪了,他会去哪里?说完便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房子的灯亮了起来,男人在里面应了一声:“咋了?啥事情?”工友说你赶快出来,你媳妇来了!屋里一阵慌乱的声音,丈夫边系扣子边掀了门帘出来,看见茂华没好气地说:“你咋又来了?”茂华说:“孩子晚上还是发烧,我害怕得睡不着觉,所以就来了。”茂华说你现在住这屋?丈夫说我睡宿舍,这是别人家,我来说两句话——你咋啥都问?这时屋里的门帘掀了一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冲着外面望了一眼,然后又把门帘放下来了。
茂华说我一个人在家守那样的地方,受你妈的气,孩子病了也没人管,你在外面却跟别的女人住一起!你良心都叫狗吃了!丈夫上前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眼冒金花。茂华“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茂华很伤心,把孩子扔给丈夫,一个人回到了家里,找公婆论理,结果被公公打了一顿,说茂华丧他家的门风。这时丈夫也回来了,放下孩子对茂华又踢又打,说茂华在矿上丢人现眼,他在矿上没脸见人了。茂华伤心欲绝,扔下年幼的儿子,跳进了冰冷的涝子。
已是深秋的季节,涝子的水很凉,茂华闭上眼睛就跳了进去。幸亏被及时发现救了上来。
茂华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一来二去,以后就轻车熟路,见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这娘们天生就是个婊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花样,弄得福来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这件事红旗是有所察觉的,说了媳妇一次,让她注意点,不要太过分。女人一开始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有这档子事。后来有一次让红旗碰在了当面,福来有些下不了台,紧张得出了一身汗。红旗不想把事弄大,更不想让父亲和村里人知道,于是就背过脸,让他滚出去!女人说自己没能耐还让人家滚,有本事你也出去整一个,我绝对没意见。红旗给了她一巴掌,说你咋这么不要脸哩?我都替你害臊!女人不依不饶,跟他大闹了一伙。宝栓不明事理,帮着媳妇把儿子打了一顿,女人气咻咻地回娘家去了。
福来紧张了一段日子,发现什么事情也没有,就松了口气。女人自那次以后,在红旗跟前更加放肆了,动不动就拿离婚相要挟。农村人娶媳妇不容易,更何况自己又是那样子,哪个女人跟了都不会长久。红旗于是开始沉默,对他们的事情装聋作哑。这样一来媳妇每天晚上都把人往回带,晚上睡觉的时候福来睡左边,红旗睡右边,各办各的事,两个男人居然相安无事。一开始他们还有所收敛,后来大白天也敢往一起钻。为了避开所有人的干扰,他们也会在玉米地里或者沟渠的瓦窑里做事。那时红旗已经跟父亲不住一个院子,因为媳妇的事情,平日里父子几个谁也懒得到红旗家去。宝栓早就听说这事了,给几个儿子安顿,谁碰见了就往死打,打死了他赔命。结果还真让他们兄弟几个给堵在了瓦窑里。福来来不及穿衣服,精溜溜地被拉了出来,红星、红卫、红兵一起上手,福来被打得皮开肉绽,满脸是血。
兄弟几个还不解恨,想想他做的伤天事,把先人都羞了。都说福来长着驴的家伙,红星、红卫于是便脱下他的裤子,把男人那物件掏了出来,手电光下,发现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大家多少有些失望。但就是这么个家伙,不知祸害了多少妇女,搞得村里鸡犬不宁。不知谁说了句:“废了他!”红星便拿出刀子,劁猪一样就把问题解决了。福来疼得高声呼救,豆花赶来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那玩意差点被割下来。豆花高声地叫骂着,替男人擦了血,穿好衣服,一路哭嚎着:“绝死鬼呀,你们毁了我的男人,造孽哩!就不怕电劈五雷轰!——报应呀,这都是福来积的好德!”
福来被打后,灰溜溜了好长时间。白豆花每天都要在老槐树下叫骂一阵方才罢休。
宝栓知道这件事后,刚刚开完计划生育会议回来,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豆花。那时计划生育工作刚开始两年,一般妇女都是采取带环措施,还没有做手术的先例。根据上级指示,对孩子多的要实行绝育措施,村里拣孩子多的先做,但没人愿意。福来糟蹋了宝栓的儿媳妇,于是豆花便被圈定为首选。豆花躺在床上,杀猪一样嚎叫,哭哭停停,骂天骂地骂祖宗。豆花眼泪汪汪地对医务人员诉说着自己的不幸:“我虽然生了十二个闺女,但是一个儿子也没有呀!你们总不能让福来这辈断子绝孙吧?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如果明年我还生个女娃,叫我干啥都愿意!”奈何医务人员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最后她被人绑着抬进了大队医务室,强行按住就给做了。
手术前的一个小时,豆花说她提最后一个要求,想单独跟福来呆会。福来那时正在赌场上打牌,叫了几次都不来,最后终于来了。豆花让大家都出去,她要跟福来说话。大家出去了,豆花眼泪汪汪地看着福来,说福来呀福来,我都成这样咧,你还有心思打麻将?还不赶快把裤子脱了上来!福来吃了一惊,说要我脱裤子干啥?又不是给我做手术!豆花说你个绝死鬼的,我是让你赶快上来播种,说不定无心插柳会是个小子哩!福来说我的家具已经不能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豆花说:“我咋不知道哩?不是还留下一个蛋蛋吗?快些呀,你个挨刀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福来说你怎么还不死心?我其实早就断了这个念想了!再说那东西受了症,早就不听使唤了!——豆花,咱们不要小子了,这辈子命里注定就十二个闺女了,不是挺好的嘛,干吗非得再去折腾人!说完便走了出去,让医务人员进来。医务人员说你们两口子的话说完了?豆花说说完了,可事还没办呢!我要回家,把事办了再来。医务人员哪能听她的话?豆花被固定在架子床上,半晌功夫就给收拾了。
豆花做了结扎手术后也不到槐树下骂人了,甚至见了人主动打招呼。她说其实自己早就不想生了,再生就真成老母猪了!也该歇歇了。豆花结扎后,村里孩子多的婆娘都被请到了大队医务室,接下来年轻媳妇也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一年比一年紧。黄泥村的语录碑上写着:“一人结扎,全家光荣!”“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可见当时的场景。一九八一年,根据上级有关部门的指示,北塬公社更名为北塬乡人民政府,各村的支书还是村党支部书记,队长成了村委会主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历史在经过了二十多年的运转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秋后的连阴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涝子里的水早就溢了,在老郭与茂生家之间形成一条河。茂生家的窑洞连日来往下渗水,窑里已经汪洋一片,没法进去了。茂生妈说他大呀,这窑看样子不敢住了,你看中间都裂开口子了。崇德说不敢住怎么办?阴天下雨的,我们到哪里去?
让人忧心忡忡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窑洞塌了(3)

  那是一个晚上,雨已经停了,茂生上学不在,茂华带着孩子来住。孩子半夜尿床,茂华点灯起来,发现窑顶往下溜土,建木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像一个不堪重负的老人,声声喘息。茂华惊叫了一声,父母全醒了。没顾及穿衣服,赶快叫孩子们起来,茂华抱着孩子,茂霞拉着茂强,父亲拉着母亲,一家人冲了出来。刚出门口,窑就爬了下来,轰然一声,伴随着弥漫的尘土,发出沉闷的声音。
“茂娥没有出来!”茂生妈突然哭了起来。大家看时,就是不见茂娥!母亲当时就昏了过去。
茂霞、茂强拼命地喊着,哪里还有茂娥的影子!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就开始刨土,刨了一天也没见茂娥。原来窑洞经过雨水的侵蚀,已经与上面的泥土混在一起了,实实在在地塌了个严实。茂生兄弟不放弃努力,夜以继日,直到第三天才找到茂娥,人早已断气了!
可怜的茂娥才活了八岁!八岁了,没穿过一件新衣服。身上的那件夹袄还是茂生小时候穿的,后来又给了茂强。夹袄补丁摞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真实面目。母亲夏天剥了里面那一层,给她做单衣;冬天的时候给夹袄里添了套子(棉花经反复使用后已经没有弹性,俗称套子),便成了她的棉袄。茂娥曾经想穿一双塑料凉鞋,看到村里的小姑娘已经穿上了,她就跟着人家踩脚印,说这样她也能拥有凉鞋了。茂生答应过妹妹等她上学了就给她买,茂娥已经开始上学了,背上了母亲用麦秆给她做成的书包,蹦蹦跳跳很高兴。茂娥是骑在哥哥姐姐的肩膀上长大的。茂生经常驮着她去这去那,小妹妹看见什么都好奇,总有问不完的话题。由于小时没奶,营养不良,茂娥的头显得很大,瘦瘦的肩膀好像已经无法承负,跑起来不小心就跌到了。茂娥喜欢唱歌跳舞,经常被大人堵在路上,不唱一首歌,不跳一曲舞就不让她回去。她很仁义,很少跟别的孩子淘气,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就这样没说一句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