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窗户,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室内的空调马上运转起来。
单立人半开玩笑地说:“书记带头违反规定了。”
洪钟华说:“我这不是浪费能源,是为了环保,你能不能少抽点烟,或者抽纸烟别抽卷烟,身上那股味道能呛死人。”
单立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甚至咳呛起来。洪钟华愣了:“有那么好笑吗?这句话值得你那么笑吗?”
单立人说:“我今天来打扰书记,汇报一件事情,听了你肯定也得笑。想不到啊,就靠我身上这一股烟油子味道,还能破案呢。”
洪钟华半信半疑:“纪委书记说的事情能让人笑?你靠烟油子破案?破什么案了?”
单立人严肃了:“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出来你肯定得头疼。”
洪钟华坐回办公桌后面自己的座位,按照正常情况,接待单立人这样的人,洪钟华不会坐在办公桌后面谈话,那样显得居高临下,和谈话对象产生距离感。而是会坐到另一个沙发上,采取跟来访者平起平坐的近距离交谈方式。可是对单立人不行,单立人味道太大,跟他坐近了很容易被熏得头晕恶心,不吸烟的人尤其难以忍受。
“你说,怎么回事?”
单立人掏出卷烟想抽,看看洪钟华又不抽了。洪钟华说:“没事你抽吧,已经让你熏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单立人没有抽,把烟叼在嘴上干裹,动作活像小孩子吃奶:“我有两件事情要向你汇报,一件大事,一件小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洪钟华说:“我还是先听小事吧,给我个过渡,有点思想准备了再听大事就不容易吓着了。”
单立人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魏奎杨是怎么死的?”
洪钟华说:“这怎么会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嘛。”
“我说的这两件事情跟他的死都有关系,”单立人终于把烟点上了,也许洪钟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正在说的事情上,并没有感觉到他的烟味呛人。
“先说他的死吧,你还记得跟他同时出车祸的那个民政局的副局长吧?”
洪钟华点头:“记得,叫车福禄,我认识,不熟。”
“最近,也就是这两天吧,我们连续接到两封举报,一封是署名的,一封是匿名的,举报说,导致魏奎杨出车祸的那台民政局的车当时并不是司机驾驶,而是车福禄驾驶。”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6)
洪钟华:“噢,如果真是他驾驶的,那就违反纪委关于禁止处级以上干部驾驶公车的规定了。”
单立人:“问题还不仅仅是这些,署名举报的是魏奎杨的司机,据他说,他已经把真实情况告诉交警队了,交警队不但没作进一步的调查处理,反而匆匆结案,因此怀疑里面有徇私枉法、贪赃枉法问题。”
洪钟华点点头:“嗯,有这种可能。”
单立人接着说:“另一封匿名举报信,也是说这次车祸的肇事者是车福禄,而且进一步举报说,车福禄对交警队队长行贿,而且行贿的方式是赠送墓园的穴位……”
洪钟华发晕:“你说什么?什么穴位?”
单立人只好再把墓园穴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洪钟华愣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你们调查了吗?”
单立人:“正准备展开调查,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是根据举报材料的口气和了解情况的细节分析,这封举报信很可能是民政局内部相当了解情况的人写的,因为随信还附带了一份交警队队长的付款收据,抬头是交警队长的名字,付款人的签名却是车福禄,可以初步断定是有相当可信度的。这种事情调查起来比较简单,派一个人过去,让民政局纪检组安排个人配合就行了。问题比较严重的是第二件事,也跟魏奎杨的车祸有关系。”
洪钟华的脑子还在车轱辘的行贿问题上打转,没回过味来:“怎么会想到用陵园的墓穴行贿?就算想这么干对方也不见得会接受啊,拿到手再转卖?”
单立人说:“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作进一步的调查了解。如果这件事情属实,性质非常恶劣。但是,相对于我要给你说的后面这件事情,车福禄还仅仅是一件小事。”
洪钟华不由得有点紧张:“还有什么大事?你快说吧。”
单立人一张口果然让洪钟华大吃一惊:“这件事情跟万鲁生有牵连。”
洪钟华惊愕了,他一直在暗暗猜测为什么万鲁生明知老百姓骂了他祖宗三代也要坚持收取所谓的城市停车年费,担心这背后有黑幕腐败,看来,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大事,以至于他本能地跑到窗口把窗户关上了,似乎他和单立人说的话会通过窗户传到别人耳朵里:“怎么回事?”
单立人说:“我到省上汇报魏奎杨的问题,省纪委领导指示,一定要彻查,不能因为他死了就不了了之。我便汇报了我们的想法,先对宏发公司进行审计,这件事情在我去省上之前给你说过。”
洪钟华还记得,便点点头:“没错,你说过。”
单立人说:“魏奎杨家里发现六百多万现金以后,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搞清资金来源。我调阅了魏奎杨的人事档案,根据魏奎杨的任职经历,三年前他还仅仅是一个分管交通规划的交通局副局长,在那个位置上,即便贪污受贿,也没有那么快捷。提任市政管理局长以后,经他手的工程项目倒是有一些,但是也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违规操作行为。这些仅仅是我们粗粗捋过的线索,在这个梳理线索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市政府征收停车年费的方案是魏奎杨提出来的,也是他大力主张积极推动促成的。最奇怪的是,停车年费作为市政府的行政收费项目,却委托宏发公司代征代缴。这非常不正常,为什么政府的行政性收费要委托一家企业代征代缴呢?一家企业有什么权力替政府向老百姓收钱呢?即便这家企业是国有企业,也是不合法的。由此我们想到,在征收停车年费、宏发公司和魏奎杨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利益关系呢?当时这仅仅是我们的猜测、判断,猜测和判断需要事实和证据支撑,或者肯定,或者否定,都需要事实说话。我们把想法向省纪委汇报以后,省纪委对我们的意见非常支持。回来以后,我们和审计局联合组织了审计组对宏发公司进行审计,结果发现,宏发公司从开始征收停车年费以后,征收的年费并没有单独立项,而是作为企业营业收入和企业的其他收入项目混在一起。于是巨额年费收入变成了这个企业的经济效益。与此相对应,企业个人收入成倍增长,主要领导实行了年薪制,最低的年薪也有十五万元,最高的就是总经理兼党委书记李芳,年薪高达五十万元。”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7)
洪钟华问道:“你说的李芳是不是万鲁生的老婆?”
单立人点点头:“对,就是她。”
洪钟华说:“如果这样,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违纪行为,纠正、处罚都可以,还算不上违法吧?这件事情好像还没有你刚才说过的那件事情大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松弛了许多。平心而论,他是绝对不希望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出现严重的腐败问题,把整个铜州市的党政领导班子闹得灰头土脸。所以听到宏发公司仅仅是利用年费收入增加单位经济效益,从而增加职工个人收入,便大大放心,说话的口气里也微微带了一丝释然,意思是说你这不是小题大做吗?
单立人笑笑说:“如果这样我也不会来找你了,纪委直接就处理了。在审计中我们发现,宏发公司有巨额资金去向不明,数额刚好也是六百多万。”
洪钟华差点跳将起来:“你说什么?巨额资金去向不明?六百多万?那么正规的企业怎么可能?”
单立人:“这是事实,审计报告正在写。今天我来,是征求你的同意,对李芳实行双规。”
洪钟华又惊了一跳:“有那个必要吗?万市长那边怎么交代?”
单立人:“有必要,我们已经跟她接触过了,她初步交代了问题,有很多事情还要进一步深入调查,为了防止发生其他问题,非常有必要立即对她采取组织措施。”说到这里,单立人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谈这种话题,他还能笑得出来,让洪钟华挺不高兴:“笑什么?有什么值得笑的?”
单立人忍住笑接着往下汇报:“那天我们发现这个问题之后,马上找他们财务调查了解情况……”
3
联合审计组审计出宏发公司有大笔资金去向不明的问题之后,马上找财务人员调查了解情况。财务人员倒也毫不隐瞒,直截了当告诉审计组,这些资金都是按照总经理李芳的指示打到了指定的账号上,至于资金从那个账号上又打到哪去了,则只有总经理李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直接找李芳调查了解。于是审计组找李芳谈话,了解这些资金的去向问题。
李芳是市长万鲁生的老婆,自然不会把这些审计组的小干部放在眼里。小干部们也不敢对这位市长夫人放肆,毕恭毕敬,不像调查问题,倒像推销保险的上门服务。李芳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教导调查组的小干部:“这些事情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如果有违法犯罪问题,我们的账面上能够这么明目张胆地挂着吗?这件事情涉及到重大商业秘密,你们就不要问了。”
职责所在,不能不问,不问清楚,调查组也没办法向自己的上级交差,所以只好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人家给个明白话儿,那么多的钱到底跑到哪去了。结果,查案的没急,被查的人倒烦了,李芳抬起屁股就走,临走扔下一句话:“我忙得很,没时间跟你们纠缠不休,真要查让你们那个大烟鬼亲自来查。”
她要走,谁也不敢拦她,也没有合法的正当的理由拦她,只好急急忙忙向“大烟鬼”单立人报告。单立人一听就跑到了宏发公司,李芳其实并没有离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上网聊天呢。单立人可不是应付不了市长夫人的小喽啰,板着一张黑脸,把李芳堵在办公室里开始谈话。李芳对着单立人态度虽然不敢像对那些小喽啰那么嚣张,却也仍然用“商业秘密”四个字来抵抗。单立人一时半会儿倒也真没有好办法,只好继续使用部下用过的办法:死缠烂打,不说就不让她离开办公室。李芳并不怕单立人,论职务单立人比她家万鲁生还要低上半级,可是她怕单立人身上那股味道,那股由卷烟和男人的体臭搅拌成的刺鼻味道,熏得她头晕作呕,恨不得马上脱逃出去。她几次三番要出去喘口气,都让单立人给拦住了。实在没办法,李芳只好说要上厕所。单立人指了指她办公室里的卫生间:“你这有卫生间,还上什么厕所?”李芳气得半死,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后悔,当初装修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不应该专门搞这么一个豪华卫生间。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8)
李芳怒冲冲地说:“你在这儿我怎么上卫生间?”
单立人嘿嘿一笑说:“你尿你的,隔着墙隔着门,怕什么?即便我不在这儿,你上卫生间也会有人跟着。”
李芳质问他:“你这是干吗?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告你,别看你是纪委书记,犯了法也照样有人管你。”
单立人:“我犯法?六百多万国有资产你说弄没就弄没了,还敢说我犯法?明告诉你,今天你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就别想离开这间屋子。还有,你今天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明天我肯定要给你换个地方谈话。”
李芳软了,做出恳切的样子说:“单书记,你别逼我好不好?看在我们家老万的面子上,你别太为难我,我也实话告诉你,这笔钱肯定有下落,绝对不是我贪污了,你让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单立人:“透什么气?这屋里空气好得很啊。”
李芳说:“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要是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就得死在这儿。”
单立人说:“太简单了,你说清楚那六百多万的去处,我马上就离开,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耗费时间吗?是你叫我过来的,我怎么能不接受你的邀请把事情搞清楚呢?事情不搞清楚,我也没办法向你们家老万交代啊。”
李芳说:“那好,让我到外面透一口气,回来我就告诉你,行不行?”
单立人回答得非常决绝:“不行,你不告诉我就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一步,除非明天我给你换个地方。”
李芳终于发怒了:“你离我远点,熏死我了,哎哟,我实在受不了了。”
单立人也发怒了:“熏死你我偿命,没熏死之前你必须把那六百多万资金的去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国家饶不了你,你们家老万也饶不了你。”
李芳捂住了鼻子,死活不再跟他说话。单立人也不再催促她,点着一支大卷烟抽着,冷然盯着她。按照他的审讯经验,这阵李芳正在作思想斗争,或者说现在李芳正在犹豫不决,而他应该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这也是耐力、意志的较量和搏斗。这个时候如果急于求成加大压力,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强化对方的抵触情绪,加大调查的难度。果然,两个人对峙了十来分钟李芳就投降了,憋着气息说:“算了算了,我不跟你纠缠了,再犟下去真得让你熏死了。告诉你吧,这笔钱都给死鬼魏奎杨了。不过可不是我行贿,而是他帮我们催缴欠缴年费的活动经费。”
尽管当初审计宏发公司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魏奎杨的资金来源,可是一旦李芳这么轻易地说出魏奎杨的六百多万资金是从宏发公司拿去的,仍然让单立人大吃一惊。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些人竟然敢用这么简单拙劣的手段把六百多万拿回了自己家里,简直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了。单立人办过很多案子,凡是非法攫取经济利益的人,不管是贪污还是受贿,无一不煞费苦心、处心积虑地掩盖自己的犯罪行为。而像魏奎杨和李芳如此直截了当几乎等于公开贪占,反而让单立人吃惊至极有些疑惑,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他们是傻子,他们是疯子,他们没有犯罪。当然,他们不可能是傻子疯子,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认定他们转移这笔资金的性质,也就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在犯罪。
单立人追问:“催缴年费用这么多钱?”
李芳却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告诉你你得赶紧让我出去透口气。”
单立人答应了:“好,但是要有人陪着,不准对外联系。”
李芳说:“那是要拍电视片、印发公益广告、让车辆管理所把车辆年审和缴纳年费挂钩等等各项配套措施的经费。他让我们把钱打到指定账号上,我们就打过去了。怕什么?他还敢忽悠我?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有车户抵制缴纳年费,群众对市里强征停车年费的做法极为愤慨,于是市里就想办法用车辆年审来卡,凡是没有按规定缴纳停车年费的车辆,不但要征收滞纳金,车辆也不给年审。”看样子,这里头又有魏奎杨做的工作起了作用。不管是真是假,李芳起码有了表面上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单立人没有再阻拦她。一旦放行,李芳逃跑似的夺门而出,就像从狐狸的洞穴中逃出去的兔子。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9)
部下对单立人敬佩极了:“还是单书记厉害,我们追问了整整一天,李芳根本不答理我们,单书记出马,不到两个小时就攻破了李芳的防线。”
对于部下的恭维,单立人内心里沾沾自喜,表面上却谦虚:“我也就是耐心好一点,经验多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
正说着李芳带着几个部下回来,李芳不进办公室,部下冲进李芳的办公室,打开所有门窗,又打开了换气扇,还拿了一桶空气清新剂在办公室里拼命喷洒。李芳站在办公室外面懊恼地对单立人说:“你那一身烟油子味道,我要是再不说非得让你熏死,你咋那么大味呢?”
李芳的话让单立人尴尬不已,他的部下在一旁想笑不敢笑,憋得很痛苦。
洪钟华听了单立人靠浑身烟油子味道硬把李芳熏服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纪委书记用味道熏服调查对象,这是可以作为反腐败的奇特案例了。”笑过了,却又有一层深深的担忧浮上了心头,“你相信魏奎杨的六百多万真的就是宏发公司转过去的?还有,宏发公司那个李芳,就那么大胆子,那么一大笔资金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交给了魏奎杨?有什么证据没有?”
单立人说:“这正是我们要向你汇报的。经过纪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立即对宏发公司巨额资金非法转移立案调查,对李芳采取组织措施,进一步深入调查此事的原因,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洪钟华犹豫了,李芳终究是市长万鲁生的妻子,虽然她本人级别并不高,纪委常委会议就有权决定对她采取组织措施,具体说就是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检查交代问题,俗称“双规”、“双指”、“两规”,对她实行双规不存在权限、程序上的问题,但是造成的影响却难以估量。万鲁生对此会有什么反应难以预料,在老百姓中间会造成什么影响也难以预料,对整个铜州市的工作会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一个难以预料。如果万鲁生把这件事情的性质搅和成政治斗争,事情就会更加复杂。要是调查结果李芳并没有违法乱纪行为,那么他这个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完了。党政一把手之间闹矛盾、起内讧是大忌,没有谁会认真调查、评价是非曲直,这就像两口子吵架打仗,外人是难以评说是非的,所以古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党政一把手闹意见,闹得好,调离,闹不好,也是调离,结果都是两败俱伤。
洪钟华问:“难道非这样做吗?”
单立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看过一本书,名字叫什么来着……”边想边用被卷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头敲打着脑门子,“怪怪的名字,想不起来了,上面有这样一句话:每一个错案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每一笔难以收回的贷款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现在这句话应该再加一句:每一个市长作出的荒唐决策后面也都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因为,能当上市长的人不会是傻瓜白痴,既然不是傻瓜白痴为什么会作出荒唐决策呢?初步查证的事实证明,征收停车年费这种荒唐事情之所以能够在公然违法、受到百姓强烈反对的情况下强制实施,背后确实有故事,而且还不是小故事。”
洪钟华心里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确实像单立人说的那样有故事,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思前想后、患得患失。不然他也不会做出把范家滩改成三顺滩,让老百姓骂他拍马屁的丢脸事儿了。所以,他对单立人说:“你考虑这件事情的后果了吗?我的意见是,征求省纪委的意见,如果他们要搞这个案子,我们全力配合,如果他们不搞,我们也没办法搞。”
单立人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心思,从政有点像做生意,谁都想把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从政成功的标志是级别,经商成功的标志是金钱,从政失败的标志是撤职,经商失败的标志是破产。理解归理解,并不等于认可。从大处说,单立人有自己担负的职能、义务和责任。从小处说,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维护,也需要建立自己本部门的业绩,业绩对于一个官员来说,太重要了,就像学生的成绩单,是要凭成绩单升级的。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10)
单立人说:“洪书记,你说的意思我已经请示过省纪委了。省纪委的态度很明确,指示我们一查到底,决不姑息,同时也指示,即便是市长的老婆,也要按照干部管理权限来查,不能因为是市长的老婆就不敢查,把责任往上推。”
洪钟华听他这么说,马上松了一口气,跟万鲁生谈话他有由头了,把审查万鲁生老婆的事情推到省纪委身上就万事大吉了,而且,这种谈话,他洪钟华无疑占领了道义高地,不由他万鲁生不服服帖帖。想到找万鲁生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万鲁生狼狈、惊愕的倒霉相儿,洪钟华心里暗暗有了快感。
洪钟华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却装得非常生气,板着脸说:“既然省纪委已经有明确的意见,那就按照省纪委的指示办,我没意见。”
洪钟华的言外之意就是:既然你已经向省纪委报告了,省纪委已经有明确意见了,你还来告诉我干吗?难道我还能让你不按省纪委的指示办吗?单立人连忙解释:“洪书记,你别误会,省纪委仅仅是个工作意见,我们纪委工作要接受同级党委的领导,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们也会坚决按照组织原则办事。当时上省纪委汇报还是你指示我去的,汇报以后,省纪委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基本上是每天一个电话询问进展情况。我们找李芳谈话有了初步结果之后,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省纪委就来了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我顺便向他们汇报了一下,当时我的意思是最好由他们派工作组下来调查,我们负责配合。人家当时就把我顶回来了。”
单立人的解释也有自己的话外音:对这个案子涉及的复杂人事关系我不是不知道,但是这个案子的严重性你也应该知道,想放水是不可能的。见洪钟华沉吟未语,单立人咳嗽一声又补充了一句,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这件事情现在看肯定要采取组织措施彻查了,其实,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替别人埋单。”
洪钟华明白他的意思,认真想想,也真的就是那么回事,如果万鲁生的老婆违法犯罪了,别说他洪钟华,就是万鲁生自己又能替他老婆埋单吗?洪钟华问:“你有什么建议?”
单立人说:“没什么建议,其实,双规李芳纪委常委会就能定……关键是,万市长那边是不是洪书记你……”
洪钟华心里暗笑,脸上却做出勉为其难的愁眉苦脸说:“好吧,我抽时间跟万市长谈谈,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件事情太大了,既要慎重又要坚决,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唉——”
单立人走了,洪钟华拨通了市长万鲁生的电话:“老万啊,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有点事情跟你谈谈。”
万鲁生说:“我这一两天真的很忙,事情很重要吗?”
洪钟华说:“不重要我怎么敢耽误市长的时间啊?很重要,这样吧,今天下班以后,你到我办公室来,或者我到你办公室去也行。”
万鲁生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洪钟华:“那好吧,还是我到书记那去吧。”
洪钟华说:“那好,不见不散,我在办公室等你。”
4
李桂香上班了,当上了交通协理员。她的岗位在市区的东街口,这个街口是交通要道,汽车犹如钢铁洪流在狭窄的河床上咆哮奔腾,行人就像慌乱的羊群在车流暂时被红灯掐断的间隙匆匆忙忙从人行横道上跑过。李桂香的任务就是当红灯亮起来的时候,吹着哨子挥舞小旗拦阻企图和行人抢行的汽车,当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吹着哨子挥舞小旗拦截企图和汽车抢道的行人。不时地还要制止骑自行车的带人、逆行、到汽车道上游逛等等违章行为。
中国人民上了马路似乎就都变成了急性子,汽车和行人都不愿意避让对方,好像只有抢到对方的前头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展示自己的价值。李桂香维护交通秩序的难度很大,她不是正规的警察,没有执法权力,人家听不听她的全靠自觉。李桂香却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工钱也还算满意,如果下班以后再兼点别的差事,比如帮人家装修队打打小工,到哪个娱乐场所当清洁工等等,每个月的收入不但可以满足自己和小燕的支出,还能略有盈余,积攒一段时间偿还医院的医药费应该是可以预期的事情。尽管司马达多次告诉她,医药费不用她操心,由市委洪书记负责,她却从来没有想过顺水推舟把那几千块钱的医药费省下来。她感谢市委洪书记和司马达,但是,自己有病了让别人掏钱跟她的世界观相悖,她虽然渺小,却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并且非常艰难地坚守着自己的原则。